夜與晝 第十二章
    父親今天怎麼比往日更煩躁易怒?夏平和平平在客廳裡坐下,看著父親氣沖沖地走來走去。「夏平,叫你不到,叫你不到,你幹什麼呢?你不知道我今天有重要事情找你,你今天能不能別忙其他亂七八糟的了?」他敲打著茶几大聲地說。

    「爸爸,我這不是來了嘛。」夏平扶了扶眼鏡,溫和地笑笑。

    「來來來,叫你幾遍了,你為什麼不能召之即來?」黃公愚嗓門更高了,眼瞪得更大了。

    「剛才家裡有點事。」

    「事兒事兒事兒,還有沒有輕重之分了?你不知道爸爸的事重要?別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我知道。」夏平垂著眼依然溫馴地說。

    「你最不知道,就你最會氣我。」

    「爸爸,我來晚了,讓您生氣了,您有事就說吧。」夏平又一次認錯。她已經受慣了父親這種毫無道理的雷霆大怒。

    「唉,你們沒有一個理解我的。」黃公愚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沙發上,仰靠著用手遮住額頭。

    ——你們誰理解我?一個個就知道煩我。(魏炎作報告時那裝模作樣的臉晃來晃去。自己滿胸膛的怒氣往外冒著,太陽穴血管有點暴起,夏平那忍受訓斥的溫馴神情……)自己怎麼對夏平這麼大火?這個家裡除了夏平對他比較理解以外,還有誰更理解?自己的脾氣有點過頭了。

    ——父親這兩年情緒越來越不穩定。年紀大了,快八十了(看他遮額頭的手上松皺的老皮和黑色的老人斑),又不上班,整天悶在家裡,太寂寞。對現在許多事情不理解,肯定也很苦惱。看他呼呼喘著粗氣坐在沙發上,胸部一起一伏,老這樣下去,心臟血壓都會出問題。最近他要出國,出去轉轉,散散心也好。

    ——爸爸就會對二姐發脾氣,也就是二姐受得了他那一套,還成天伺候他。難道要讓二姐一直伺候你,當一輩子老姑娘守在你身邊?爸爸的情緒越來越病態,人到了這把年紀,就「老天真」了,就有些不知常理了。他過去不是這樣。

    幾秒鐘的寂靜過去了。「爸,您有事就說吧。」黃平平說,「二姐一個人如果幫不過來,我們都可以幫。」

    黃公愚放下額頭上的手,火氣似乎消了一些,「不用你們。」他一指牆角那紫檀雕花小方几上的電話,像首長發號施令一樣,沖夏平說:「你給我要個電話——××日報,文藝部,負責人家裡。」

    「哎。」夏平走過去拿起話筒,翻開電話簿,撥著號碼,「爸爸,您有什麼事?」

    「什麼事?」黃公愚憤慨地拍了拍茶几上攤放的一張報紙,「你們看看。」

    「這怎麼了?」黃平平瞄了瞄。副刊上登著一篇文章:《論東方藝術研究工作的振興》,署名魏炎,是東方藝術協會的副主席。

    「怎麼了?他們也讓我寫了文章,為什麼用他的不用我的?」黃公愚氣憤地說。

    「這有什麼奇怪的,報社也要擇優用稿嘛。」黃平平說。父親這樣毫無道理。

    「這不是一般的文章,這是總結東方藝術的研究工作。我是協會主席,為什麼不用我的?到底是我的文章更有權威性、代表性,還是他的?」

    「爸爸,你這樣說不對。您是不是打算問報社這件事?……那您千萬別問了。姐,把電話掛了吧,讓人家笑話你。」

    「什麼笑話?他們這樣做才是笑話。」黃公愚一敲茶几憤然而起,走過去拿起掛通的電話。

    黃平平看著他簡直沒辦法。父親現在越來越有些老糊塗了。老是做這種失態的事。一天到晚像著了魔一樣,就怕社會上忘記他——忘記他的名字、地位、功績。他現在的全部心思就是為捍衛自己的存在而奮鬥。這是不是也算一種特殊的老年精神病呢?

    「啊,是鮑興志同志吧?我是黃公愚啊。」黃公愚摀住話筒,轉身對夏平吩咐道,「拿筆記錄一下。我的話他的話都記下來,他的話我重複出來。」然後又拿起話筒通起話來。「我寫的文章為什麼沒發啊?……什麼?你們寄回給我了,讓我修改,一直沒收到我的修改稿。是嗎?……我是沒再寄回去,我看不出有什麼修改的必要啊。……什麼?你們認為還是修改一下好,有些提法不太符合現在的實際情況,那樣發對報紙、對我都影響不太好?……那你們為什麼不多等我幾天呢?我很忙,要改也不是一兩天能改出來的嘛。你們為什麼匆匆忙忙先發魏炎的文章呢?現在協會的負責人是我嘛,他的文章又沒有經我審閱過,你們這樣發慎重嗎?……」

    黃平平坐在一旁聽著,為父親感到臉紅。人老了怎麼會糊塗到這種失去理智的程度?

    大姐春平進來了。

    「二姐,你就準備這樣過一輩子,守著爸爸,守著這個亂家?」平平問夏平。

    大姐要和父親談些事,她們正好能退出來,回到自己的房間。她們倆合住一間房,兩張單人床對著。

    「爸爸總得有人陪啊,這個家也總得有人管。」夏平說。她的聲音總含著一種聽憑命運擺佈、逆來順受的平和。

    「大家輪流管。」

    「除了你替我管這一兩個月,別人誰能啊?大姐根本沒時間,大哥是管不了,大嫂是不願意管,秋平更不好管這個家的事,冬平、小華都在唸書。你讓誰管?」

    是。沒有人能管。自己也不願意長期接管這個家。

    「這個家散伙兒,各過各的算了。這麼多人在一塊兒過日子互相干擾,還得賠上你。」

    「媽媽說過,不讓這個家散。」

    平平沉默了。母親的話比在世時更顯得權威。他們(兄弟姐妹全體)每個人的眼前都時時浮現出母親偉大而仁慈的形象,她帶著溫暖的光輪隱在小院上空的雲天中,關切地、諄諄教導地俯視著兒女們生活的窩巢,慈祥的微笑中留著操勞一生的倦容。平平眼前就常常出現這種幻象。

    「再說,分開過,都沒房子,怎麼分,爸爸又讓誰管?」夏平停了停又說,「平平,你不是有事還要出去嗎?你別替我操心了,走吧。」

    「二姐,咱們家這事是難解決。可我就要想個辦法解決它。」

    「就這事?你安排就是了,還有別的什麼事?」黃公愚不知為什麼一下又煩躁起來。剛才給報社打電話,發洩了一通,本已經平息了些。

    春平正在對他講給夏平介紹對象的事。「爸爸,您的意見呢?對方情況就是我剛才講的,還比較理想。」春平耐心地說道。

    「我沒意見,不要跟我商量,你是大姐,你做主就是了。我大事情還顧不過來。家裡的事你們自己管。」黃公愚不勝煩躁地在屋裡來回走著,這兒胡亂整理一下沙發佈,那兒磕磕碰碰擺弄一下茶具,他的手由於激動神經質地顫抖著。

    春平觀察著父親。父親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言行錯亂?給夏平找個比較合適的對象,難道不是好事嗎?「這事主要得看夏平本人的態度,我還沒和她談。」春平說,「爸爸,還有一件事,要和您商量。」

    「家裡的事不要和我講了,我做父親的責任儘夠了,你們自己商量著辦吧。」黃公愚打顫的手不小心碰翻了茶杯,忙用抹布擦著桌子。

    「這事得跟您商量,關於祁阿姨的事。」

    「祁阿姨怎麼了?」黃公愚轉過頭。

    客廳門口,祁阿姨正好走過來,剛要邁門坎,聽見這句話,她在門外站住了。

    「她年紀大了,每天家裡這麼多活兒,她實在幹不過來。」

    「不行,不能換人,她跟咱們家三十年了。」

    「爸爸,您怎麼不聽我說完呢。我是要說:祁阿姨每天勞動量太大,忙裡忙外,光買菜買東西就跑那麼多路,她腿腳現在又不太好,可能還有點關節炎,咱們應該關心她,想辦法減輕點她的負擔。」

    「那你說怎麼辦?」

    「我是想能不能再找個十幾歲的小保姆,幫著阿姨幹點零碎活,跑跑腿。讓阿姨能有時間稍微歇歇。她這幾十年一天到晚為咱們勞累,現在年紀大了,咱們不關心她誰關心她?」

    「嗯……」

    「另外,等今年秋天,您出國回來後,咱們家想辦法給阿姨放一兩個月假,最好能再給她一筆錢,讓她回南方家鄉看看,散散心。爸爸,她三十年了,就沒回家去看過一次。咱們得替她著想著想。」

    門外,祁阿姨鼻子發酸,老淚一下湧上來。她一生沒怎麼流過淚。她拉起圍裙擦了擦眼睛鼻子,轉身駝著背走了。

    「這事你們商量著辦吧。還有什麼事?」黃公愚問。

    「還有,小華最近……」

    「好了,今天不要和我說了,我今天有重要事要計劃。你是大姐,好比母親,家裡的事你考慮安排吧。你叫夏平還是來我這兒。」

    家裡家外的事讓他煩,讓他分心。今晚他要做重要事情。夏平又去哪兒了?動不動就走。一點不把自己這個父親放在心上。

    黃平平車騎得飛快。

    南池子大街,不寬的街面,夾道的樹,路燈,濃重的樹影,東華門,馬路上乘涼的人三五成群,小伙子在打羽毛球,賣冰棍的白色小推車;北池子大街,左拐,還是騎自行車自在;景山前街,左邊肅穆的紫禁城,右邊黑蒼蒼的景山,紅牆,崇禎皇帝吊死在這裡,歷史一晃幾百年,元明清,三朝古都,往前還有遼金,一個個朝代興衰起落,從幾千年的角度看現在的北京,是一瞬;感慨什麼?家裡真亂,憋悶,一出來就有一種開闊感。她喜歡社會活動,喜歡出名,喜歡成為到處受人歡迎的明星。她感覺到自己蹬車的腿腳很帶勁兒,有用不完的精力,她覺得風呼呼吹著臉,她覺得自己微汗的臉是潤澤發潮的,她覺得自己整個身心都是充滿活力的,多汁的,鮮嫩的,連骨骼和關節都是充滿津液的——她為這種自我感覺而快樂。她要做一個社交家,一個大記者,去「週末俱樂部」幹什麼,什麼活動方案?

    春平推開冬平的房門:「冬平,怎麼關著燈?」

    黑暗中沒有回答。她拉亮了燈。冬平已經蜷著身子躺在床上睡著了,連衣裙還穿在身上,露著兩條修長的腿,一條手臂斜搭在身上,一條手臂枕在頭下。眼角似乎還沁著點淚水。春平站在床邊,凝視著睡夢中的妹妹。她能體會到一種類似母親的感情。她已經知道冬平今晚的情況。她輕輕托起冬平的頭,把壓在下面的手臂拿出來放好,同時把枕頭放平。又輕輕給她蓋了一條舊被單,拉熄燈出來了。

    旁邊就是秋平夫婦的房間。她想推門進去。每晚看看弟弟妹妹們,是她這兩年的習慣了。聽見屋裡秋平正和梁志祥低聲說話。

    「你早點睡吧,別跟著熬了,你今天不是有點不舒服?」梁志祥說。

    「你學你的,別管我了。」秋平的聲音。

    「我學也不用非得你陪著啊。」

    「快看你的書吧。喝麥乳精嗎?我給你沖一杯。」

    春平站在門口想了想沒有推門。不知梁志祥在學什麼,他們的事情從不和其他人說。秋平去山西插隊以後,十幾年生活坎坷多難,可是很少給家裡寫信。母親去世前曾一再囑托她這當大姐的,無論如何想辦法把秋平調回來。彌留之際的母親還明確地囑托全家:任何人不許提「文化大革命」中秋平貼大字報和家庭劃清界限那件事。

    春平離開東廂房來到西廂房,推開了衛華的房門。衛華正坐在床邊輕輕拍著小薇睡覺。

    「姐。」他抬起頭。

    「睡著了嗎?」春平看了看床上的小薇輕聲問。

    「睡著了。」衛華看了看女兒,手停下來。

    「世芬又跳舞去了?」

    「是。」

    「你為什麼不一起去呢?」春平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我不會,也沒時間。」衛華答道。他更多的原因大概是自慚形穢。夫婦倆關係太不平衡。

    春平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們就這樣下去?」

    「不知道。」衛華緘默了一會兒,答道。

    春平看著他,又沉默了兩三秒鐘:「給你,這是官園的票,三張。你們明天領著小薇去吧。」她把三張官園少年兒童活動中心的門票遞給衛華。

    「姐,票很不好搞。你不領大海、小海去?」

    「你們先去吧。」

    秋平坐在床上一邊織著毛衣,一邊不時抬頭看看坐在檯燈下學習的丈夫。屋裡很靜。女兒玲玲在睡夢中輕輕磨著牙,蹬著毛巾被。她輕輕給女兒蓋好,目光又落在了丈夫身上。梁志祥和她一樣,也是初中畢業後到山西農村插隊的。他們在山西臨汾一個上百人的小廠裡認識,後來結了婚。他訥訥的,沒有什麼風度和才能,倒是會做一手好木匠活兒。但她現在堅決不讓他再干木匠活兒,每天督促著他自學函授大學課程。他很吃力,看他那脊背的線條(襯衫已經濕透),還有那不時抓搔頭髮的樣子,就知道他又遇著難處了。

    「秋平,真別讓我受這份罪了,學得頭都大了。」梁志祥不止一次這樣央求道。

    「學吧。」她每次都這樣平靜地安慰他,「熬夜我陪著你。」

    「我實在學不下去了,還不如讓我做兩套傢俱掙點外塊呢。」

    每當這時她就會激動起來:「我一輩子都不會讓你再做木匠活兒。我不能讓別人一直看不起咱們。」她把他的木匠工具都處理了。梁志祥沒和她吵,他也不會吵,他只是感到對不起她。「要不你學吧,我來帶孩子,弄家務。」他幾次這樣對她說,「你的基礎比我強。咱們有一個學出來就行了。」

    「不,你好好學下去吧。」她的口氣不容置疑。

    手中的鋁針不時碰出微響,毛線經過右手小指向上走著,一點點編織進丈夫的一件毛衣裡。銀灰色純毛開身毛衣,秋天時讓志祥穿上,能顯出些書卷氣吧。他太沒知識分子味了。她又抬眼看了看丈夫的背影,眼前薄煙一樣淡淡掠過一片片回憶。她不去追想那回憶中的景象,也並不希望看到它清晰地浮現出來。然而,她又常常喜歡像這樣陷入對往事淡淡的惆悵之中,每當空閒安靜的時候。

    「秋平,萬紅紅的信你還沒回呢,」梁志祥突然想了起來,回過頭努嘴指著說,「那不是?」

    秋平看了看床頭的信,沒有停下手中的毛活:「我不想回。」

    「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別管了。」

    梁志祥茫然地看了看她:「別人的信不回,萬紅紅的信咱們還是應該回的,她幫過咱們忙。」

    「我不回嘛,要回你回。」秋平有些冒火了。

    梁志祥欲言又止,轉過頭去了。

    小屋裡重新歸於寂靜。只有丈夫汗濕的脊背和玲玲輕微均勻的呼吸聲。一個平庸、狹小、瑣碎、封閉然而又踏實安靜的世界。她看了看床頭的那封信,眼前變得恍惚起來,身子也如坐在船上,微微晃蕩。天安門前擁來擠去的人海,鑼鼓喧天的北京站,起伏的田野山脈……眼前的小屋被錯亂的幻象所疊印。

    她眼前曾經有過一個「革命的」、「廣闊的」、「理想的」然而也是虛無騷亂的世界。大概是下鄉插隊第一年吧,她幾乎每天晚上都要趴在煤油燈下給各地農村的同學寫信。奮筆疾書,嘩啦一頁,嘩啦又一頁,全身心都感到一種興奮。那大概是個專門培養政治意識的年代,連她這樣一個脆弱敏感的初中生也幻想當個女革命家。讀大部頭經典著作,和有思想的青年交往,從這一群人聯絡到那一群人。

    自己是怎麼認識萬紅紅的?

    1971年冬天,大批插隊知青回到首都,進行著各種地下政治活動,一個又一個「沙龍」裡談論著林彪事件的性質,封建法西斯專制的根源,中國的體制、前途等重大問題。在一個座談會上,一個引人注目的高中男生(他是這個討論會的靈魂,也是秋平崇拜愛慕的對象)用讚譽的口氣談到萬紅紅這樣一個名字,這是與會者都知曉的名字。這使她受到一種刺激。第二天,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心理,她專門跑到萬紅紅家去,要「談一談」。在交往中,她把自己和萬紅紅從外貌到思想深度等各個方面都暗暗作了比較。萬紅紅身材很挺拔,比她高,皮膚白皙,向上挑的細眉毛和細眼睛,相貌一般,說話很快,像男人一樣愛打手勢。停頓時,老給人不滿地撅著嘴的印象。書讀得並不很多,很多思想也是從別人那兒現躉現賣來的。她並不比自己強什麼。

    敲門聲打斷她的恍惚回憶。祁阿姨進來了。

    「阿姨,有事嗎?您坐。」梁志祥和秋平都站了起來。

    「我沒啥事體。你們有要洗的衣裳給我洗吧。」

    「阿姨,洗衣服應該是我們自己幹的呀。」夫婦倆連忙謝絕。

    「今朝我幫你們洗洗吧,要不把床單換下來,我幫你們洗洗。」

    「不用不用。」

    「我格兩日,夜裡廂困不著覺,想多尋些事體做做。」祁阿姨駝著背忙忙叨叨地解釋。

    夫婦倆對視了一下。祁阿姨言語神情中有一絲異樣。她怎麼啦?

    一見夏平進來,黃公愚的脾氣更大了:「你今天到底怎麼啦?動不動就走,一轉身就走。爸爸有事情你不願幫助做是不是?」

    「爸爸,明天不是要把家裡這一攤交給平平嘛,我趕著想把賬整理一下。」

    「你不要找借口。你不願陪爸爸,你就走。你願意走哪兒就走哪兒。」黃公愚的手在半空中劇烈地打著顫。

    「我能走哪兒啊,爸爸。」

    「爸爸活不了幾年了,今天晚上找你來就是要讓你幫我寫遺囑的。」

    夏平震驚地看著父親,不知說什麼好。

    黃公愚在客廳裡氣呼呼地來回走著。話是一聲比一聲高地嚷完了。女兒的震驚讓他更加感到自己的悲憤,同時也讓他感到滿足:他總算教訓了女兒。

    他就是要立個遺囑。這是他氣了好幾天,想了好幾天才有的辦法。這份遺囑主要是關於東方藝術協會的事情。他要在遺囑中把一切觀點都擺明一下、聲明一下,把一切事宜都安排一下。他要徹底攤牌。像魏炎那樣忘恩負義、不把培養他的前輩放在眼裡的人,絕不能讓他掌握大權。

    「你準備好筆和紙。」他站住對女兒吩咐道。

    「爸爸您別……」

    「準備好吧,我開始口授。」黃公愚打斷女兒的話。夏平越是驚恐不安,越是擔心,他越顯得執拗。

    就在這時,客廳裡來了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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