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之刃 第16章
    從這一刻起夏青霜那高傲的心為孫略的智慧和膽識所折服。

    報告後面還有許多讓夏青霜佩服的地方。比如價格策略,在目前疲勢的情況下,孫略提出了“不降反升”的策略。在差異化和定位形成的前期,價格比碧玉大廈稍高,為以後“高品質物業服務”的樓盤做價格形象定位,采取“高報價低成交”的策略促進成交。在形成熱市的時候,將成交價格恢復正常。一旦樓盤形成眾人追捧的態勢,則適時提價,證明那句“好貨不便宜”的老話!

    這個策略不僅反映了孫略思維的狡猾,也顯示了他的膽量。一般代理公司面對滯銷樓盤不敢冒風險,他們會以滯銷為理由千方百計勸開發商降價,實現速銷,早日拿錢。

    下班的時候,孫略正要和換姐離開公司,被進來的夏青霜叫住。她把報告交給孫略,孫略看到裡面用娟秀的文字詳細地寫著對報告的修改意見。夏青霜拿出一個軟盤讓孫略把策劃報告的電子稿拷貝在上面,沉靜地拿著軟盤走了。

    第二天,夏青霜把軟盤交給孫略,孫略看到自己的策劃報告已經被修改成用詞精到、行文規范的標准文本。夏青霜說,再有修改,她會隨時填充的。

    孫略的方案在競爭的三家代理公司中脫穎而出,被開發商選中。選中的原因固然是孫略的思路在所有方案中鶴立雞群,還因為孫略提出了“不降反升”的策略和方案總體營銷推廣費用預算最小的緣故。正如孫略分析的,開發商最煩代理公司提降價,這不僅關乎開發商的利益,更關乎他們的面子,他們總認為自己的東西是最好東西,這和“孩子是自己的好”一個道理,所以能不降價盡量不降價。

    林闊懷疑這麼低的營銷費用,能否保證推廣銷售的結果。孫略說,凌霄大廈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你就想讓它拿出那麼多的營銷費用,它也沒有,這個項目要走以花費小的公關宣傳活動為主,廣告為輔的宣傳路子。

    但孫略的“不降反升”和費用省也不是沒有代價,他用它們換取了兩個成果,一是只要在預算之內的費用,由孫略他們和凌霄大廈公司商量後自由支配,這讓他們避開了國有企業繁瑣的審批程序,保證項目運作的暢通性,二是給孫略他們公司的代理費用點數的提高。

    雙方簽訂了合同,現在是開發商著急,他們要求以凌霄大廈竣工宣傳為時機,立即開始銷售,雙方商定營銷動作在合同簽訂後的十天之後展開。

    十天之後,一場事關凌霄大廈生死的營銷戰的帷幕就要拉開。

    實在太累了,孫略向凌霄大廈遞上報告的當天下午,看看表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他和一同去的林闊說了一聲,自己就回到住處,一頭栽在床上,沉沉睡去。

    晚上七點多,孫略餓醒了,看看天色已黑,想下去吃點飯,覺得渾身軟軟的,一點勁也沒有。

    敲門聲響起,孫略懶懶地開門。是鍾葭,手裡捧著個小砂鍋。

    鍾葭把砂鍋放在桌上,說:“大哥哥,餓了吧?吃蓮子粥。”

    孫略著實餓了,嘗了一口粥,甜甜的,還有一股清香味道,他胃口大開,狼吞虎咽地吃開了。

    鍾葭在旁邊笑說:“蓮子粥得慢慢細品,你這樣吃太糟蹋了。”

    孫略哪管這一套,只顧大口大口地吃。

    一會兒,一砂鍋蓮子粥吃得一點不剩,孫略拍拍肚子說:“真過癮,飽了。”

    他抬起頭來,發現鍾葭呆呆地看自己,詫異地問:“怎麼了?這麼看我。”

    鍾葭說:“我覺得你的吃相特別像他。”

    “誰?”孫略問。

    “孫麓野,他也是這樣狼吞虎咽地吃飯。”

    孫略心裡一驚,掩飾道:“是嗎?男人餓了都這樣吃飯。”

    他忙轉了話題問:“你說你要請教我問題,是什麼?”

    鍾葭想起來了,說:“我這兩天一直在看你寫的策劃報告,差異化和定位兩個概念還是不太清楚,所以想問問你。”

    孫略想了想,用很通俗的話來解釋:“比方,你過去開小吃店,一條街上有很多小吃店,為了增強你的競爭力,你要有優勢,比如你在菜譜上增加了川味,這一點別的小店都沒有,這就是競爭優勢,也就是你的差異化。光有差異化還不夠,你必須讓大家心裡都有你,他們一想吃川味小吃就想到了你,這樣你的生意才會好。這樣你就要宣傳,比如把你的‘品香’小吃店改成‘川味’小吃店,並可以通過廣告等方式來宣傳,告訴大家你的飯店川味最地道,這就是定位。但定位一般是定別人沒有的,別人有了,再想定就不好用了。”

    鍾葭想了一會兒,說:“我明白了,大哥哥,你怎麼知道我原來的小店叫‘品香’,那個招牌早就不用了。”

    孫略心裡又是一驚,說:“我是問對面美容店小伙子的。”

    鍾葭看孫略仍是滿臉倦意就收拾東西告辭了,出門的時候深深地看了孫略一眼。

    孫略想,不能老和她在一起,這小姑娘太靈精了,保不准哪天就露餡了。

    想繼續睡,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了,望著窗外的點點繁星,一陣陣寂寞開始咬噬孫略的心。自己苦苦壓抑著情愛,似乎只是一個報仇的工具,這種生活何時了?與換姐親熱的旖旎情景不由得出現了,孫略興奮起來,隨即眼前出現了令人眩暈的彩色碎片,孫略立刻收住心猿意馬。

    有心給換姐打電話約她出去玩,想想還是算了。自己正在想辦法冷了換姐對自己的感情,何必再去招惹她。另外,孫略漸漸發現自己有些怕換姐。自從被劉詩韻傷了以後,好像自己的心再也經不起折騰了,就像一台被損壞的機器,盡管修好了,但再也負荷不起高速運轉了。

    凌霄大廈業務小組的人員開始大忙特忙,孫略是這場戰役的總指揮,他不僅要負責全局還要策劃這個階段的戰術行動,毛澤東有一句名言:“在戰略上藐視敵人,在戰術上重視敵人”。戰略問題解決了,如何用高明的戰術動作貫徹就成了關鍵,高明的戰略被糟糕的戰術毀壞的事在軍事史上屢見不鮮,“白領文化”固然高明,沒有巧妙的戰術落實也是白搭,何況這是首次戰役,必須保證“首戰必捷”!

    夏青霜開始建立市場動態監測機制,將市場上的信息源源不斷地送到孫略手中,保證他決策的正確性。同時,她還忙著重新制作凌霄大廈的價格體系。這是她自己提出來的。上次看凌霄大廈時,她發現凌霄大廈的價格體系很不合理,每一層辦公單位的價格都相同,好房間和差房間的價格都一樣。他告訴孫略這樣賣下去,就會出現好房間先被搶光,剩下的差房間賣不出去的危險,必須進行銷售控制。因此,她根據每個房間的景觀、朝向、噪音、結構等因素重新制作大廈的價格體系,這就是那天她每層都要看、都要拍照做筆記的原因。

    這樣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做下來,工作量很大,但這難不倒夏青霜,她那理智、冷靜、擅長數據分析的頭腦對這些工作舉重若輕。夏青霜依然是冷冰冰的,和以前冷眼旁觀不一樣的是她被孫略那飛揚的思維和背水一戰的決心激發了,全心全意地要做好這件事。

    有了夏青霜相助,孫略的策劃實力登時大增,夏青霜的冷靜和理智不僅能幫助孫略避免很多失誤,而且兩種不同風格的思維流碰撞在一起,激發出更多的奇思妙想。

    各種宣傳工作的設計和實施都歸林闊完成,另外他還要負責和媒體記者、廣告業務人員建立聯系。這麼多事竟然沒有讓這小鬼頭吃不消,他屬於那種一邊玩一邊干的人。

    孫略去找林闊的時候,他正聽著音樂搖頭晃腦地在蘋果電腦的鍵盤上手指翻飛,孫略把音樂給他關了,拿出兩期報紙廣告給他看。這是碧玉大廈前不久做的竣工宣傳廣告,一期的標題是“化繭成蝶”,用美麗的蝴蝶比喻碧玉大廈竣工後的形象,一期標題是“揭下你的蓋頭來”,用新娘來比喻碧玉大廈竣工後的全新形象,兩期稿做得非常有創意,也非常漂亮。孫略等林闊看完,冷著臉對林闊說:“凌霄大廈竣工宣傳廣告,如果不能在氣勢上壓倒碧玉大廈的這兩期廣告,你——,”他頓了一下,用鍾葭的常用語說:“就死定了!”

    孫略不擔心林闊的能力,但這個吊兒郎當的家伙必須逼他,才能出好東西。

    孫略最擔心的是銷售現場,所有的營銷動作效果最終都在那裡體現,就像大家把球傳到門前,銷售現場要保證臨門一腳進球,把客戶拿下。但換姐卻沒有臨門一腳進球的經驗,夏青霜有樓盤銷售的經驗,孫略帶她一起去售樓處,要她挑毛病。

    進入售樓處,換姐不在,幾個銷售人員正在那裡認真地讀換姐自己編寫的《銷售說辭》,這些人是換姐新近招的,見到孫略,以為是客戶,馬上站起來讓座倒水。這個情景讓孫略感到滿意,換姐還是有一定領導能力,人員調教得很有規矩。孫略也不說破自己的身份,一個銷售人員為孫略和夏青霜做介紹,銷售說辭也還可以,但有些地方還沒有體現出孫略的思想。

    正講著,換姐風風火火回來了,手裡拿著厚厚的資料,她看到孫略和夏青霜在一起,臉上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把他們倆人讓到自己的辦公室,匯報最近的工作。

    孫略和夏青霜對換姐的工作提出了不少建議,孫略發現鍾葭不在,就問。

    換姐得意地說:“她領著人去‘掃樓’去了,到各大寫字間做陌生拜訪,這是我們商量的主意,不能光在家坐等,我們要主動出擊,盡量爭取竣工宣傳那天有成交業績。”

    孫略很高興,贊許地說“這個主意很好,不過,會不會被寫字間給攆出來?”

    換姐笑道:“昨天就讓攆出來幾次,今天他們想了不少辦法混進去,等我有空也去,我和這幫人打交道最拿手。”

    這一點孫略相信,他接著問:“有什麼問題?”

    換姐猶豫了一下說:“就是怕價格太高,賣不好。”

    孫略笑了,別看換姐表面上大方豪爽,其實骨子裡卻是善良膽小的人,他溫柔地鼓勵換姐說:“別怕,有我呢,不過我們的大經理得有信心,你沒信心大家都沒了信心。”

    孫略溫柔的態度讓換姐心裡暖暖的,這些天看到孫略對夏青霜那麼重視,心裡不痛快,她是那種雖然膽小,卻敢於為感情犧牲一切的女人。有孫略這種態度,頓時舒坦多了,也信心大增,她說:“對,有你和我們在一起,還有什麼好怕的?”

    夏青霜卻不這麼想,她用數據把情況分析了一遍,來增強換姐的信心。

    換姐心不在焉地聽夏青霜的分析,心裡說,這些都無所謂了,只要和孫略在一起!

    鳳凰浴火、瑰麗天下驚

    古有神鳥曰鳳凰,為王者之鳥。其翱翔於九天,非梧不棲。五百年,集香木浴火重生,百鳥皆朝,瑰麗天下驚!

    凌霄大廈雄踞人民路形勝之地,天生麗質,歷盡磨難。而今全新竣工,執服務創新之理念,樹“白領文化”之大旗,一如鳳凰浴火,再振雄風!

    熱烈慶祝凌霄大廈全面竣工

    凌霄大廈“白領文化”工程盛裝啟幕

    芙蓉出水、清香四海傾

    芙蓉者,荷花也。其資質高潔,出淤泥而不染。芙蓉出水,映日嬌容凌碧水而亭亭,沁人香氣絕清波而裊裊,百花皆妒,清香四海傾!

    凌霄大廈品質既佳,而屬意於白領人士之需求,營造高品位之白領文化,必如芙蓉出水,為全市白領人士所傾心!

    隆重慶祝凌霄大廈全面竣工

    凌霄大廈“白領文化”工程盛裝啟幕

    這是林闊在孫略逼迫下撰寫的兩篇廣告文案,再配上烈火蒸騰中的鳳凰和碧波萬頃芙蓉出水的畫面,形成了極強烈的文字沖擊力和視覺沖擊力。

    “好,好,很有氣勢!”凌霄大廈總經理穆成鋒,拿出他收藏的碧玉大廈廣告對比著說,“這個廣告,比碧玉大廈的什麼‘化繭成蝶’、‘掀起你的蓋頭來’要氣派得多,就用它,咱們也出口惡氣!”

    穆總問:“廣告安排幾期?”

    “各一期。”坐在沙發上的林闊說。

    穆總在辦公室踱著步。三十五歲,已經混到一個國有大企業的公司總經理,他躊躇滿志。

    穆總說:“不夠,兩篇廣告各增加兩期,要讓社會都知道,讓碧玉大廈的那班人都知道!”

    “那行嗎?穆總,咱們的廣告預算很少。”林闊說。

    “怕什麼?這個費用我另去爭取。”穆總說,“告訴你,咱們總公司上下對碧玉大廈恨透了,這個廣告肯定會讓他們歡迎的。”

    林闊搖著小辮子,哼著小曲,一臉得意地回到公司。他的嘔心之作,開發商一字不改,大大褒獎並增發兩期,當然高興!

    孫略正寫著什麼,林闊一進門就揚著廣告稿嚷嚷:“穆總大加褒揚,還增加兩期,這兩期的費用不從預算中走,爽!”

    孫略看著林闊圓圓的笑臉,心裡也很痛快。

    “穆總他們對碧玉大廈恨之入骨,所以才增加兩期!”林闊說,“我就安排報社發布,後天就可以讓碧玉大廈嘗嘗我們的炮彈了。”

    望著林闊的背影,孫略突然想起什麼來,他叫住林闊,反復看起他的廣告稿來。

    孫略驚出一身冷汗,對林闊說:“這稿暫時不發。”

    “為什麼?”林闊詫異。

    “你先別問。”孫略顧不上和林闊說話,撥通了換姐的手機,“我是孫略,你在哪裡?”

    “在售樓處,有什麼事?”換姐甜甜的聲音。

    “聽著,放下手頭所有的事。馬上通過你的關系了解碧玉大廈老總、營銷部門負責人的情況,包括他們的性格、見解、學歷、以往業績和相互關系,越詳細越好,下班你來公司,我要聽結果。”

    “沒有問題。”

    “到底怎麼了?”林闊倒騎在椅子上問。

    “你能不能找到一年來大連幾家報紙的合釘本。”

    “能,或者到報社要,或者到圖書館去查。”

    孫略看看表,已經是下午三點了,說“到圖書館吧,一下子都有了,夏主管在不在公司?”

    “在,剛才我還看見她。”

    “叫上她一起去。”孫略說。

    “靠,那個冷美人,我害怕。”林闊打怵地說。

    孫略笑笑說:“我去說。”

    夏青霜正在電腦前匯集各種數據,孫略過去問:“有沒有時間?有急事想請你幫忙。”

    夏青霜說:“可以,什麼事?”

    孫略焦急地說:“上車再說。”

    三個人出了大樓,孫略剛要攔出租車,夏青霜說不用了,領著他們向一輛藍色小轎車走去,熟練地打開車門鑽進去。

    “哇塞,豐田M6,好酷,她這麼有錢!”愛車一族的林闊咋舌。

    孫略也吃了一驚,經常聽說開車上班一族,沒想到自己身邊就有一號。

    路上,孫略對他倆解釋:“我疏忽了一件大事,險些把大家的辛苦給泡湯了。”

    林闊難以置信地問:“什麼疏忽?”

    “我忘了,你的廣告發了以後,碧玉大廈肯定要反擊的。它不用做別的,只要模仿我們的做法,以他的實力和龐大的廣告預算,幾下子就可以把我們的計劃打得七零八落。”

    林闊猛一拍頭,“哎呀,我怎麼沒有想到,定位講究先入為主,它要是登和我們差不多的廣告,這麼一攪和,我們就無法先入為主了。”

    “就是這個道理。”孫略說。

    “怎麼肯定碧玉大廈會反擊?”林闊問。

    “你說凌霄大廈穆總為了出氣,不惜把廣告期數翻番。他們都是有身份的人,可見積怨有多深。感情都是相互的,穆總有怨氣,對方也必定會有怨氣。”孫略說。

    “那咱們去圖書館干什麼?”林闊問。

    一直沒有說話的夏青霜,邊開車邊說:“去查查廣告,看看碧玉大廈是不是有模仿別人的習慣?是依葫蘆畫瓢的低層次還是為我所用的高層次?廣告是企業領導人性格的一面鏡子。”

    孫略登時有了恐怖的感覺,這女人一眼就看透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是對手,就難辦了!

    “應該找人了解一下對方主要人員的性格,判斷起來更准確。”夏青霜依舊冷靜地說。

    林闊這才聽明白,驚疑且佩服地問:“夏主管,真神了,孫哥的想法你怎麼都知道?”夏青霜露出難得的淺淺的笑容,沒有回答。

    孫略說:“這是一場商業戰爭,雙方將帥的性格影響到他們的決策模式,諸葛亮敢擺空城計,就是針對司馬懿多疑的性格特點,司馬懿所以上當,也是出在對諸葛亮‘諸葛一生唯謹慎,不弄險’的性格判斷上。商戰有如兵戰,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車裡恢復了安靜,孫略納悶自己怎麼把這麼常識性的東西給忘了,險些釀成禍患。他想到,自己以前做慣了戰術策劃,只考慮一招一式,不慣於把前招後式、左招右式做聯系性的思維。

    孫略惕惕然。

    “哎呀,你怎麼把車開回去了?”林闊大叫。

    “早說要什麼,就不用出來了。近一年的大連寫字間廣告我都收集了,預備給你們做市場分析和賣點分析用的,沒想到用在這個地方。”夏青霜說。

    林闊徹底服了,向孫略眨眨眼。

    夏青霜的材料很全,而且還對這些廣告的主題、訴求點進行了統計分析,看起來很方便。從現在往前推的一年時間,碧玉大廈的廣告中,有模仿痕跡的廣告有兩則。孫略把這兩則廣告和被模仿的廣告對照來看,心開始往下沉。

    碧玉大廈的廣告在模仿的基礎上有明顯創新,遇到了一個不易對付的對手!

    換姐回來了,通過那些上層朋友,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碧玉大廈老總叫唐天,四十歲剛出頭。唐天做工程建築出身,有錢了以後做房地產開發,碧玉大廈是他開發的第一個項目。唐天的知識層次比較差,但市場經驗很豐富,人非常精明。正由於這些優點,所以很傲氣,有時剛愎自用。

    碧玉大廈的營銷總監叫董玉梁,二十八歲,是名牌大學營銷專業高才生。這個人很有能力,碧玉大廈的前期策劃都是他做的,不少好的營銷思路也都是他出的。起初唐天對他非常寵信,現在不行了,原因是董玉梁性格倔強,常常不顧情面與唐天爭執。開始時唐天還能容忍,後來唐天覺得營銷掌握得差不多了,就不吃那一套了,把決策權和對銷售隊伍的管理權都拿了回去,現在董玉梁只管策劃。這個人的最大特點是耿直,對工作極有責任心。

    換姐還說了個情況,證實了孫略的判斷,碧玉大廈和凌霄大廈領導之間勢成水火,彼此在公共場合都不說話,頗有意氣之爭的模樣。

    孫略思謀了半天說:“從換姐介紹的情況和對碧玉大廈廣告的分析,可以斷定,咱們的廣告一打,碧玉大廈必定會來模仿或者擾亂。唐天是個精明實際的人,他一旦發現我們的廣告會對他產生致命的效果,就會放下高傲的面子,來模仿我們,或者在這個基礎上創新。我們只有微薄的廣告預算,讓他們龐大的廣告費用一沖,就成了給碧玉大廈策劃了。”

    孫略的話讓大家皺起眉頭,林闊問:“那怎麼辦?咱們的廣告不發了?”

    “那怎麼對得起我們的林大才子?這樣發。”孫略已有勝算,拿起廣告稿,用鉛筆把其中詳細闡述“白領物業服務”和“白領文化”服務內容的文字刪掉。

    這是林闊的得意之作,他叫起來:“老大,你手下留情!”

    孫略拍拍小老弟的肩膀說:“別心疼,會讓你一字不少地發出去的。”

    “這個廣告不成了空殼了?就剩下”白領文化“的口號和幾個活動,連”白領物業服務“是什麼都不提,哪還有力度?”林闊說。

    “對,就讓唐天形成我們是在玩花架子的感覺,這樣他才不屑於模仿我們,這個感覺也是給其他寫字間的,他們都不屑於模仿我們才好呢。”孫略說。

    換姐擔心地問:“對我們的客戶或者白領人士的效果怎麼體現?”

    孫略氣定神閒地說:“對這些人,廣告的力度是下降了,但‘白領文化’是個新鮮的詞,肯定會印在他們的記憶中。我們的活動也會吸引白領們參加,我們把為白領設計的活動一個一個地做下來,盡管他們不能確切明白”白領文化“的內涵,但會形成‘白領文化’等於凌霄大廈的印象,那時‘白領文化’和‘白領物業服務’就成了別人搶不去的獨家定位。我們再推出‘白領物業服務’和”白領文化“的實質內容,先虛後實,名至實歸,我們就成功了!”

    林闊和換姐大聲叫好。換姐邊誇獎孫略,邊向孫略拋媚眼,還偷偷看夏青霜反應。她的醋意還在,想氣氣夏青霜。

    夏青霜心裡贊歎孫略的好計,她也看到換姐的表現,覺得好笑,對孫略說:“董玉梁可能會看出門道,他是極負責的人,肯定會對唐天說,這一點不得不防。”

    “這一點很重要,也是整個計謀實現的難點,我也想到了,”孫略頓了一下說,“我有一個猜測,我們的廣告這麼空,我們琢磨‘白領文化’和‘白領物業’這麼費勁,董玉梁再聰明也不會馬上全明白的。他可能會有一些感覺,我們就利用這一點,再加上唐天對他的不信任,先給唐天扎一個預防針,一來誤導唐天,二來讓唐天即使聽了董玉梁說什麼也不相信。”

    “這個好玩,怎麼扎?”林闊來了興趣。

    孫略如此這般地講了他的第二個計謀。

    四個人下了樓來天已經黑了,夏青霜沒有接受孫略吃飯的邀請,開車走了。換姐看著車說:“牛啥?不就有一台破車。”

    林闊卻在一旁欣賞地說:“冷美人開車,酷哇!換姐你別小瞧夏美眉,有錢不說,腦袋真沖,孫哥想什麼,她一說即中。”

    這話讓換姐醋意大發,她擰著林闊的耳朵說:“再向著她說話,把你撕了!”

    林闊疼得直咧嘴討饒,等換姐一放手,轉身就跑,換姐在後面喊:“哪裡跑?一起吃飯!”

    林闊回了聲:“你的飯醋放得太多!我還要回去玩游戲。”就走了。

    換姐不好意思地對孫略說:“都走了,就剩咱倆了。”

    孫略說:“都讓你給酸跑了。”

    是倆人常去的飯店。

    換姐要了一份石鍋拌飯,孫略要了兩份排骨面和小菜。等飯的時候,讓服務員拿來瓶啤酒給兩人斟上,他們就著小菜,喝起來。

    兩人都有心事,悶悶地喝酒。

    一會兒,換姐忍不住問:“怎麼不說話,生氣了?”

    “誰敢生換姐的氣?”孫略笑著說。

    這要辯辯話的味道,看是不是說反話。換姐看著孫略那孩子式的笑容,放心了,他壓根就沒有生自己的氣。換姐就喜歡孫略這一點,聰明又很寬容,傲骨但不傲氣。

    “誰讓她那麼牛氣,那麼搶眼,我故意氣氣她!”換姐為自己開脫。

    “以後別這樣了,你放心,我不會愛上她的。”孫略認真地說。

    這句話讓換姐大為舒服,他本來有一萬個堂皇的理由,比如以事業為重,要寬容待人等等,他只選擇這麼說,足見對自己的感情。換姐很想問他:“那你愛誰?”更幻想孫略來一句“我只愛你。”孫略卻沒有了下文,心裡不由得焦躁起來。

    “換姐……,”孫略抬起頭來想說什麼。

    換姐不知從哪裡來了一股火:“整天‘換姐’、‘換姐’的,多難聽,人家就沒有名字!”

    孫略吃驚地望著換姐,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發脾氣,他想到“換姐”外號本意——常換男朋友的意思。心想換姐對自己存了這份感情,再叫她“換姐”幾近侮辱,但這又沒辦法解釋,就不做聲了。

    換姐看孫略不說話,心裡很後悔,今天這是怎麼了?無端亂發脾氣。

    兩個人尷尬地坐著。

    還好,一會兒飯上來了,倆人吃起來。

    孫略是兩大碗面,吃起來“呼嚕”、“呼嚕”的,很香,嘴裡還發出嘶嘶的哈氣聲。換姐忍不住說:“你慢著點,像個餓死鬼,小心燙著。”

    孫略仍低著頭:“吃飯的前十分鍾,不要和我說話,沒時間,我正在發育,得多吃。”

    一句話掃去兩人之間的芥蒂,換姐笑出了聲。她歎了一口氣,心說要是沒有折磨人的愛情該多好!換姐情不自禁地摸摸孫略的臉。

    吃完飯,孫略說:“汀芳,咱們出去溜達溜達。”

    換姐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

    孫略笑著說:“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還埋怨別人。告訴你,你叫周汀芳,周汀芳的周,周汀芳的汀,周汀芳的芳。”

    換姐被孫略的饒舌逗樂了,說:“還是叫換姐吧,叫名字還以為叫別人,怪別扭的。”

    夜晚的大連清爽宜人,到處飄起花和草木的香氣。

    兩個人並肩走著,聽著換姐嘮叨一些無關痛癢的事。孫略想,如果能和換姐廝守一輩子,換姐老了一定會變成個嘮嘮叨叨的老太太。

    臉上還留著換姐撫摸留下的香氣和溫柔指痕,這個指痕好像永遠無法褪去,孫略奇怪自己為什麼對女性的撫摸這麼敏感?也許是從小就失去母親的愛撫,皮膚一直處於饑餓狀態。換姐裸露的臂膀不時地碰他的胳膊,溫潤細膩,孫略異常舒服,體內澎湃起來。

    明亮的圓月把光瀉在大地上,正是一個花好月圓之夜。

    孫略說:“看月色多美!”

    換姐意味深長地說:“今天是十五,月圓人美。”

    孫略的心突然像系了千千結的繩子一下子全解開了:何必自苦如此?為什麼自己就不能像一個正常男人那樣去愛、去生活!

    換姐感覺到孫略的沖動,不再說話了,挽著孫略的胳膊,默默地走著。

    孫略的反應更強烈了,被換姐挽著的胳膊輕輕地顫抖。顫抖傳到換姐的身體,她的呼吸也加快了。那裡有一片小樹林,倆人走進去,換姐默默地站在孫略的面前,仰起了臉。

    欲望的浪潮在孫略體內爆發了,像壓抑很久的火山爆發,孫略在心裡狠狠地罵了一句:“媽的,瘋狂地愛吧!”他要揮開那個濃重的陰影。

    “換姐,我愛你,我們結婚,給我做老婆!”

    換姐被幸福的浪潮一下子吞噬了。

    一陣狂暴的吻,雨點一樣落在換姐額頭、臉頰和眼睛上,攪起換姐微微的嬌吟。突然,這陣雨點停了,換姐感覺到自己的臉被抬起,唇上有一股灼熱在逼近,她微微張開朱唇,接納,接納著……

    就要印在那芬芳溫潤的唇上了,月光從孫略微側的眼角射了進來。突然之間,孫略凝住了,月亮在變臉,變成一張蒼白的臉,這張臉開始慢慢扭曲變幻出各種怪異的臉來。接著臉破碎了,破碎成狂亂、紛揚、五顏六色的碎片在孫略的眼前分散開來,盤旋著、飛舞著、碰撞著,發出銳利的、毛骨悚然的尖叫。

    孫略發出一聲狼似的干嚎,不由自主抱頭蹲在地上。

    換姐嚇了一跳,忙睜開眼睛,看見孫略臉色怪異,滿眼恐懼,瑟瑟發抖。她拉孫略的手說:“你怎麼了?”

    孫略驚恐狂亂地抽回手:“我怕,我怕……”猛然,轉身狂奔而去。小樹林裡留下愕然、滿臉淚花的換姐。

    狂亂的孫略不知狂奔了多長時間,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栽在地上。突然,眼前那紛揚、盤舞的五顏六色碎片像來時那樣,倏地不見了,迷亂的頭腦也恢復了清醒,他頓時氣喘吁吁地癱在地上。喘了一會兒,孫略往身邊的樹干靠了靠,剛才劇烈的運動讓他很虛弱,自己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努力地回想著,在和換姐散步的路上,一股強烈的沖動讓自己改變了主意。一直認為自己心如枯井、情似死灰,也許是對換姐的好感,也許是難以回報換姐產生的負疚之情,也許是換姐那香香的性感身體,猛地,久被壓抑的對愛情的渴望、成年男人的性欲迸發了!

    對著換姐如花的唇瓣,眼角透進的月光喚起了某種可怕的東西,眼前出現了紛揚、旋舞的五顏六色的碎片,接著自己的理智就一片迷亂。

    啊,那紛揚、旋舞的五顏六色碎片!孫略想起去年精神崩潰時,眼前就是這種景象!

    孫略如置冰窟,劉詩韻帶來的毀滅還沒有放過自己!

    盡管心被撕得血肉模糊,盡管精神崩潰,盡管感情世界留下永久的傷痕,但它還是沒有放過自己!自己落崖用生命、斷肢、毀容換來的只是暫時的理智清醒。它是躲在心靈深處的惡魔,一旦愛的情境來臨,它就會從那深深的傷疤裡鑽出來,狠狠地撕碎自己!

    自己有心理疾病,今天只是一次小發作,如果反復出現,自己最終還是會精神崩潰,變成十足的瘋子!

    孫略想起上次與換姐親熱時也出現過這些彩色碎片。這半年裡,當自己陷入對愛的幻想時,也曾出現極短暫的彩色碎片,當時沒有在意。現在清楚了,那是更小的發作!

    以後,為了避免再發作,自己必須遠離愛情,甚至要遠離對愛的幻想。

    但即使能夠躲離愛情,依舊會掉入另一個毀滅之中——欲望。自己年輕的身體會不自主地催發對愛和性的渴望和幻想,也會喚醒惡魔來折磨自己。天天和自己生理欲望做斗爭,將是何等痛苦?和肉體做斗爭是不可能獲勝的,越是原始的欲望,越是不可戰勝的。

    自己變瘋的結局是不可避免的!

    孫略仿佛又看到街頭癡迷狂亂的自己拿著一束塑料花,表演著滑稽鬧劇,而那人卻是確是年老的自己!

    也許有了換姐這些朋友,自己不會饑餒而死,但渾渾噩噩地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孫略真正地體驗到萬念俱灰的滋味,以前覺得自己心如死灰,實際上是含有矯情或者自怨自虐的成分,畢竟那時還認為自己是正常人。這半年來,自己在構築著一個美好的夢。現在,他意識到,自己構築的不過是水中之月,不可避免的毀滅正一步步走向自己!

    清冷的月光灑在身上,夏天的夜晚,孫略竟生出徹骨的寒意。他顫抖著向樹干又偎了偎,想起了死去的父母和小妹妹,又想到自己悲慘的人生,從心底深處長長地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蒼天不眷,曷此其極!

    一個念頭從清冷的心中升起,既然皇天不眷,又何必貪圖充滿悲傷、了無意趣的一生?等恩怨了結,趁自己還清醒,就結束這一生豈不更好?

    一個惡狠狠的笑容爬上臉。

    等那天來臨,我必扼著身體中的惡魔一起毀滅,聽聽它那絕望的慘叫!

    該回去了,孫略站起身來。

    想起了換姐,也許她正在為自己哭泣。這個善良的女孩子,自己究竟愛她多少呢?

    自己是愛換姐的,盡管這種愛不像對劉詩韻的愛那樣熾熱,也不像對劉詩韻的愛那樣純真。摻雜了感恩、利用等諸多世俗的考慮,但這種愛還是真切地存在。所以當換姐吃醋的時候自己並不生氣,從潛意識中換姐是屬於自己的,自己也屬於換姐。

    今天,必須結束這一切,趁兩個人的愛還能自拔的時候,結束它。

    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去愛換姐、愛任何人了。

    愛,結婚,溫暖的家,成了永遠的奢望……

    深夜了,換姐在孫略住處的樓下等著,她打著出租車到處轉了幾個小時,始終找不到孫略,心如火焚,就在這裡等。

    最初的驚愕過後,開始琢磨是什麼讓孫略突然變得如此狂亂恐懼?想到剛認識孫略時他那潦倒的樣子,那滿身的傷痕,那與年齡不相稱的沉默寡言,還有對身世三緘其口,他一定受過很強烈的刺激!

    換姐深深自責,孫略從來都是落寞孤寂的,只有在自己面前才有難得的輕松和自然。但從那次事以後,連這點輕松和自然也被自己剝奪了,換姐能夠感覺到孫略在自己面前的拘謹和緊張,感覺到他對自己的回避。

    孫略是愛自己的,他回避這愛是對自己負責,他的心裡多苦啊!愛從來都不是靠語言表白的,自己明明知道他愛自己,為什麼偏偏憑一句言不由衷的話,就對他發火,讓他難堪,還打了他?

    內疚隨著夜深越來越折磨著換姐。

    那邊傳來腳步聲,循聲看去,是孫略。他頭發蓬亂,臉色蒼白,垂著頭走過來,情緒已經平靜多了。

    孫略也看見了換姐,站住腳,遲疑地不動了。換姐沖過去,握住他冰冷的手,伏在他寬大的懷裡哭泣起來,嘴裡喃喃地說:“孫略,是誰這麼作踐過你?告訴我……”

    良久,孫略把換姐的臉捧起來,他仰著臉,把滿眼淚花硬生生地忍回去,又恢復了落寞堅毅的神態,淒然對換姐說:“換姐,請原諒我,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我的愛已經被狼撕狗啃得不成樣子,無顏再獻給你,也不值得你留戀了……”他輕輕地把換姐推開,頓一頓,冷酷地說:“今晚的事你都看見了,我不能告訴你為什麼,我是個有病之人,我不會再愛你,也不會再愛任何人。這件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特別是鍾葭。”

    換姐剛要說,孫略輕輕按住她的唇。擁著她走向道邊,攔住一輛出租車,把換姐按進車裡,塞給司機一把錢,告訴了他換姐的住址,轉身走了,伴著長長的孤獨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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