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眼 第6章
    一

    紅花把麻將桌鋪好、擺好。走到客廳,輕聲細語地對常守一道:「常市長,開始吧?」

    正在沙發上坐著的常守一、范東、馬懷中、朱昌盛四人說笑著從客廳走來,圍桌而坐,開始碼牌。馬懷中一邊碼一邊笑著道:「常市長,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這回紀委可是栽面了。」

    范東不高興地瞪他一眼:「懷中,你怎麼一說話就像個農民呢?」

    馬懷中嘿嘿一笑:「我……我本來就是農民嘛……常市長您說吧,打多大的?」

    常守一一擺手:「麻將嘛,純屬一種娛樂,千萬不要和賭博連接在一起,更不能成為變相送禮的工具,所以注不要下得太大,五一二好了。」

    朱昌盛點頭:「行,就聽您的,常市長,您知道嗎?我打了這麼多年的麻將,還就在您這兒點兒小。」

    范東道:「常市長不是說了嗎,純屬娛樂。市長他每天工作繁忙,打打麻將,就當是一種休息吧。」

    幾張牌出手,馬懷中點了炮,常守一得意地將牌推倒:「和了。」馬懷中趕緊從口袋裡掏出幾百塊錢遞過去,「常市長果然厲害。我這莊家屁股還沒坐熱乎呢!」

    范東攔住了他:「懷中,咱們玩的可是籌碼,你總是赤裸裸。把錢收起來。」

    朱昌盛道:「常市長連連和牌,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范東道:「胡說,這點錢還難住你了?」

    朱昌盛道:「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常守一微微一笑,從另外三人手裡接過贏來的籌碼,一邊碼牌一邊侃侃而談:「麻將裡面有哲學,無窮的偶然性裡面藏著必然。咱們四個人坐一桌,八隻手把一堆麻將牌劃拉成排,然後你一張,我一張抓到手裡,看著是一堆無序的爛攤子,經過一番治理整頓,那就模樣大變。關鍵看你抓沒抓住要領,抓沒抓這個綱,綱舉目張。」

    朱昌盛聽了,啪地拍了自己光禿禿的腦袋一下:「怪不得咱們要輸,常市長這是在拿治國之道跟咱們打牌呢!」

    馬懷中道:「所以啊,朱老闆,再輸,咱倆得交雙倍的學費!」

    朱昌盛連連點頭:「沒問題,沒問題!出牌,出牌!」

    幾個人一邊打一邊聊天。馬懷中問:「常市長,小同在美國還好吧?」

    常守一點頭道:「好,好,他幾次往家打電話,總是說要謝謝你們這幾位關心他的叔叔們。昌盛啊,交通局的事辦了嗎?」

    「辦了辦了,」朱昌盛趕緊謙恭地道,「感謝常市長,感謝金局長,百忙之中還不忘關心我們這樣的小人物。我在這兒向常市長、范秘書長、馬主任表個態,桃花源二期工程的建設,我還想貢獻點力量,領導們一定要給我這個機會啊。」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手不停地碼牌,不但把自己這邊的碼好了,就勢把常市長和范東的也給碼了。

    常守一看了看朱昌盛碼的牌,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道:「給,為什麼不給?企業家們投身於我市的經濟建設,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嘛。不光是你,全省的民營企業家們我都要聯絡,讓他們到桃花源開發區投資置業。我們要積極探索公有制的多種形式嘛。范秘書長,省裡聯繫得怎麼樣了?」

    范東說:「我已經和省民營企業家公會的秘書長丁文瑾聯繫上了。」

    朱昌盛一聽,連忙道:「我認識她。這個人受過高等教育,是大家閨秀,她家的北方集團,在省城很是叫得響。」

    常守一嗯了一聲:「老朱,那就拜託你就給做一下牽線搭橋的工作。」

    「義不容辭,義不容辭。」朱昌盛滿口答應。

    范東說:「朱老闆為千山市做的貢獻,我們是不會忘記的。」

    朱昌盛連連擺手:「你們幾位才是我見到的為數不多的好幹部,為了開發區,啊,廢寢忘食,嘔……嘔心瀝血……」

    常守一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對了,懷中啊,桃花源搬遷不是需要蓋移民新村嗎?可以交給朱經理幹嘛。」

    馬懷中聽了,忙點頭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回去我跟呂陽商量一下。這一塊兒準備讓他負責。」

    朱昌盛聽了一愣,問:「呂陽又去開發區了?」

    常守一看出朱昌盛畏難的情緒,擺擺手笑著說:「老朱,放心。呂陽是個負責任的人,對開發區的工作我們可不能掉以輕心啊!」

    朱昌盛馬上點頭附和道:「那是,那是。諸位,聽了常市長的話,我很感動。有您這樣負責任的領導,才有呂陽那樣負責任的部下。從現在開始,我非把籌碼加大不可,連盯帶坐,加翻番,贏了是手氣,輸了算我的。」

    常守一連連擺手:「不好不好,還是不要破壞遊戲規則,贏就是贏,輸了就輸了,算到你頭上有什麼意思?是不是?好了,該我上莊了,十五點。」

    幾個人又打了一會兒,常守一連連開「和」,不禁臉上高興起來,看著馬懷中道:「懷中,歷來搞工程,移民和拆遷都是一個讓人撓頭的問題,我希望你能解決好。」

    馬懷中說:「只要市財政把拆遷經費和移民款能準時全額地發放到位,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常守一說:「你是知道的,市財政很緊張,能拿出每間房兩千,每畝地四千的價,應該說是很不容易的。」

    馬懷中點頭道:「是是是,我知道。」

    「農民沒有了土地,生計就成了大問題,這個你要提前想到,免得工作做得不細,留下隱患,導致集體上訪,勢必影響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

    「這個,管委會已有所考慮,一些農民可以就地轉成合同工,在開發區的各個設施景點上班,我想,他們由農民變成拿工資的工人,肯定會很高興,也一定會支持拆遷工作。」

    聽到馬懷中說的這些話,在一旁服務的紅花樂了,她想,小山現在沒在這裡,要是在這裡,親耳聽到這些話,他不知該有多高興呢。

    正想著,常市長又說話了。這些天來,聽常市長說話成了紅花的一大享受,聽著那麼多既深奧又好聽的詞從常市長嘴裡源源不斷地說出來,紅花覺得自己真是太幸運,和偉人走在了一起,腦子裡不免有時就會產生一些瞎想,臉禁不住地發起燒來……

    「幹任何事,一定要抓緊,千萬不要拖,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啊,我生待明日,萬事成磋砣……」

    就說現在這幾句吧,常市長講得多好啊,可惜有些地方聽不懂是啥意思,等他閒下來,一定問問他,他會手把手地教自己的,紅花想,他一定會的……

    常市長像是聽懂了她的心裡話似的,此時抬頭向她這裡望了一眼,正與紅花雙目相對,紅花臊得趕緊低下頭去,常市長卻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地問范東道:「范秘書長,省計委王主任那座堡壘,還沒攻下來?」

    「有點難度,」范東回答,「他總是強調他那兒是省計委,得管全省的立項,不可能向著千山一個市。還說,要把有限的資金用在最該用的地方。」

    馬懷中說:「最該用?桃花源開發區就最該用。」

    常守一思索著:「以鐵的事實教育人,以真摯的感情打動人,將是我們未來一段時間的工作方針。我在懷遠書記那兒立過軍令狀,桃花源二期開發的資金,一個月內,至少要到位一億兩千萬。」

    二

    說到做到,常守一的話說了沒三天,范東到省城軟磨硬泡,終於把計委王主任還有省建投的一幫老總們請到千山來了。

    王主任一下車,就對迎上來的常守一道:「常市長,一切從簡,千萬不能超標準接待啊。」

    常守一緊握著王主任的手道:「王主任,你就放心吧,你讓我弄複雜也不可能,千山很窮,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瓣花,怎敢大吃大喝?今天上的飯菜,都是我們當地的土產,讓你這省裡來的客人嘗個鮮。」

    王主任連連點頭:「這樣好,這樣好。」

    就這樣,一道道菜端上了桌。范東衝領班小姐道:「你給客人介紹一下嘛。」

    領班小姐便款款動人地走過來:「這個,是我們千山的特產蝸牛蛋白,有極強的藥療和食療作用……這道菜是狍子肉,香辣適口;這道菜是烤山豬,山豬同家豬比,味道更加獨特;這道菜是蛇羹,是我們一個農民今天在山上新抓的一條大花蛇做的;這道菜是鱘魚……」

    客人中的一位問:「鱘魚?不會是中華鱘吧?」

    領班小姐說:「當然不是,中華鱘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怎麼可能獵殺呢?這是我們當地產的一種鱘。百姓們叫蛙鱘。」

    客人道:「不管怎麼說,也是鱘啊,這我還是第一次吃。」

    王主任對坐在一旁的常守一道:「常市長,你們千山真可以說是地大物博啊!」

    常守一微笑著點點頭:「是啊,千山某種程度是有點像咱們中國,原來的中學課本上都說中國是幅員遼闊,地大物博,可現在呢,不這樣提了,後面加了四個字,叫幅員遼闊,地大物博,人均太少。」

    眾人笑了。常守一舉起杯來:「諸位,請舉杯,今天的酒也不是什麼好酒,是千山酒廠產的萬年春。大家嘗一嘗。」

    客人把酒喝下去。感覺越品越有味,王主任忍不住就開了口:「常市長,您這酒喝著像茅台啊!」

    客人們也紛紛點頭:「嗯,像,像。」

    常守一笑了:「沒想到王主任這麼賞識咱們千山的酒,把萬年春同茅台相媲美。這麼著,范秘書長,等客人們走的時候,一人給他們捎上一箱。」

    王主任猶豫了:「這……」

    常守一馬上打斷了他:「這什麼,不就是一些土特產嗎?不要客氣。來,我敬大家一杯!」

    常守一飲乾了自己杯中的酒,對眾人道:「千山很窮,拿不出更好的飯菜招待大家,飯後也不會讓大家進歌舞廳去消譴娛樂,不過,舞還是要跳的。千山市是紡織大市,紡織行業也不景氣,歡迎省領導到紡織廠視察,和我們的工人同志們去聯歡,瞭解第一手的資料。」

    眾客人一聽,不知怎地,都鼓起掌來。

    晚上跳舞的地方是一個車間禮堂改造的舞廳,十分簡陋,但音響設施卻是出奇地好,另外,那些伴舞的小姑娘們一個比一個長得水靈、漂亮,舞姿也十分優美,真像是受過專業訓練一般。

    和王主任一起跳舞的那個女孩,雖然舞跳得不是很出色,但卻是楚楚動人,眉宇間透著一股哀怨的神色,讓王主任很是愛憐。

    王主任邊跳邊道:「你們廠的禮堂不錯啊。」

    女孩答道:「馬馬虎虎吧。」

    「單位效益怎麼樣?」

    「您不是看到了嗎?如果有效益,俺們還能下崗嗎?」

    「那,你們下崗了,每個月的收入有多少?」

    「哪裡還有什麼收入?每個月只有一百五十元的困難補助。就這,有時還領不到。」

    「領不到怎麼辦?」

    「怎麼辦?總得吃飯,總得養家餬口吧?於是就自謀出路了。有上街練攤的,有給人家當保姆的,有開出租的,還有……去夜總會的。」

    「你呢?」

    「俺?俺等著桃花源開發區早一天建成呢。聽俺們常市長說,桃花源旅遊開發區建成以後,能拉動本市經濟增長七個百分點,能解決十萬下崗職工的就業安置,還能把駝嶺這個革命老區變得富裕起來,真是一件功在當今,利在後世的大好事啊!」

    王主任聽了,很是感慨。

    一曲終了,眾人退出舞池,各自尋位落座。常守一走到舞廳中央,開始講話。他說:「朋友們,這個小小的舞會是特地為來自省城的尊貴的客人舉辦的。它的特殊意義在於我們這幾位伴舞的女孩子都是我們千山的下崗女工。桃花源旅遊開發區即將成為我市、我省、乃至我國的一顆明珠,放射出璀璨的光芒。這些下崗女工,經過我們嚴格培訓,已經完全勝任旅遊開發區的接待工作。今天晚上她們登場亮相,以證明我們桃花源旅遊開發區,在軟件上已準備就緒,將以全新的服務方式歡迎四面八方的來客!」

    眾人聽了,向常守一致以熱烈的掌聲,那個陪王主任跳舞的女孩巴掌拍得尤其響亮,直到常守一趁人不備向她使了個眼色之後她才有所收斂。原來,那個女孩不是別人,正是紅花。

    跳完舞,又吃了一頓宵夜,客人們才回到各自的房間去睡覺,王主任從衛生間裡洗完一個澡出來,就看見床上放著一套未開封的內衣。上面貼著千山市國棉三廠的商標。王主任把這套新內衣換上,感覺渾身有說不出的舒坦,躺下便進入了夢鄉。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的小晌午,范東在套間的外屋沙發上坐著,早已等候多時,一見王主任從臥室出來,第一句話便問:「王主任,這內衣怎麼樣?」

    王主任手捏著內衣的一角,有些激動地說:「這……這樣的質量,和國際名牌內衣不相上下。你知道嗎,對內衣我可是行家。這樣的工廠,怎麼能讓它停產呢?」

    范東歎口氣:「沒辦法,國家進行產業調整,紡織行業全面壓錠,千山也是國家的一分子,當然得聽中央的部署。只是,苦了那些下崗女工。」

    王主任看著范東,突然衝動地道:「告訴常市長,我……我回去就給你們立項,還要幫你們爭取貼息貸款。」

    范東說:「那太好了,常市長正等您這句話呢。」

    王主任在千山呆了兩天走了,范東和常守一長舒了一口氣,這才感到渾身上下有說不出的累。范東提議去洗個桑拿,常守一同意了。

    熱氣一蒸,汗水往下一淌,果然舒坦多了。

    范東一邊蒸一邊道:「一點也不誇張地講,王主任這一關攻下來,您的政績真可以載入千山市的史冊。我相信,只要省計委、省建設投資公司的資金一到位,桃花源二期工程全面開工,整個千山地區的經濟就會馬上騰飛。您的所作所為,就會在千山人民的心中立下一座豐碑啊!」

    常守一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丁文瑾快來了吧?」

    范東說:「我幾次打電話、發傳真,發現丁文瑾這個人對咱們的工程興趣不大,她是個高傲的公主,整天等著別人向她拋媚眼。」

    「她真的很高傲?」常守一說這話既像問范東又像是自言自語。

    范東點點頭道:「不過,現在既然拉住了省計委,又有省建設投資公司墊底,那個女人我看不理也罷。」

    常守一聽了,默然不語,半晌,輕輕地吐出幾個字:「記住,有時民營大企業做事更有質量。」

    范東明白了。

    常守一洗完澡,回到他在月光大酒店的包間,發現紅花正在等他。

    在橙紅色的燈光映照下,紅花顯得驕羞可愛,美艷動人。

    常守一欣賞地看了她半天,走過去,將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誇了一句話:「紅花,幹得不賴。」

    紅花抬起頭來,先是羞澀地笑了笑,就勢把身子倚在了常守一的懷裡。常守一沒想到她會這麼做,一時間顯得有些慌亂,他想把紅花推開,但不知怎地,雙臂卻不聽使喚,反而將紅花越抱越緊……

    從那以後,小山再到紅花這兒來看她時,紅花就多多少少顯出了一些不耐煩:

    「俺在這兒不愁吃不愁喝的,你又來幹啥?」

    小山瞪大了兩眼看著她,像是不認識似地道:「你是不是跟別人好上了?」

    紅花掐了他一把:「瞎說啥呀?」

    小山站起來:「你要不待見俺,俺現在就走。」

    紅花道:「看你這狗脾氣。你給俺坐下。」

    小山只好又坐下,紅花開始給小山削蘋果,一邊削一邊道:「哎,小山哥,告訴俺,開發區建好了以後,你想到哪個景點幹活?」

    小山說:「俺想到哪個景點幹活?你以為這是到飯館吃飯,由著俺點啊!」

    紅花多少有點撒嬌地道:「就由著你點,你說吧。」

    小山說:「紅花,看不出,你現在能耐大了。」

    紅花誇張地點點頭:「哎——」

    「那,」小山道,「俺想到高爾夫球場去撿球,聽說,幹這活一個月能掙好幾百塊呢。」

    「沒問題,」紅花把削好的蘋果遞給他,「你要是以後每個月掙上幾百塊錢,再加上這次搬遷政府補給的錢,也算有點積蓄了。」

    小山喃喃地道:「可惜,這次搬遷的補償太少了。」

    紅花說:「每間房兩千,每畝地四千,還算少?」

    小山一聽就愣了,他瞪著大眼珠子問紅花道:「你再說一遍,啥價錢?」

    三

    馬懷中一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桃花鄉鄉長龐占田就甜甜地迎了上來,高聲大嗓地叫了一句:「表哥!」

    馬懷中卻沒這麼高興,他趕緊把門關上,然後把眼一瞪道:「我說過多少回,到這兒別叫我表哥,你就改不了你的臭習慣!」

    龐占田一聽,趕緊改嘴:「對不起,叫順了嘴了,表……馬……馬主任,你知道嗎?」他湊上前,在馬懷中耳邊低語道,「市紀委的江濤又到咱駝嶺來了。說是不讓老百姓上訪了,他要下訪,你說,這不是明擺著要跟咱們對著幹嗎?」

    馬懷中一聽,便有些發愣:「他又來了?呂陽招鬼!走哪兒跟哪兒,他跟咱纏上了。」

    龐占田問:「他來了,我該怎麼辦?」

    馬懷中說:「該怎麼辦還怎麼辦!沒啥了不起的,他搞下訪,頂多替老百姓解決個『三提五統』、宅基地糾紛啥的,不會影響到開發區建設的大局。所以,遇到原則的事兒,你該咋干就咋干,我們有常市長撐腰,諒他也不敢拖開發區建設的後腿。」

    龐占田道:「有你這話我心裡就踏實多了。你不知道,這兩天,丁家寨的刁民們一個勁地跟我鬧事。」

    「鬧事?鬧什麼事?」

    龐占田歎一口氣:「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兒得到的信兒,掌握了補償金的底兒。本來說好這兩天就搬遷的,結果全頂上勁了,讓誰搬也不搬。」

    馬懷中一聽急了:「那怎麼行?搬遷是大事,直接關係著開發區的工作進程和整體部署,絕對不能延誤。我看,還是你的工作沒做到家。」

    「什麼呀?我做到家啦!我幾次給他們開會,告訴他們說:丁家寨村是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顧全大局,懂不懂?什麼是大局?咱們駝嶺縣開發桃花源就是壓倒一切的大局!這個工程是屬於市裡的,由常市長親自領兵掛帥。你們頂著不搬,往小處說是不顧大局,往大裡說,就是反對改革開放。可你猜他們怎麼說?」

    「怎麼說?」

    「丁家寨村的村長魏明理,啊,這小子倆眼一瞇縫,說:龐鄉長,俺這村裡的人都是屬兔子的,膽小,可千萬別給你嚇死。」

    馬懷中眼一瞥:「行了,你別說了,說一千道一萬,還是你小子的手不夠狠。」

    龐占田說:「我這不找你撐腰來了嗎?只要你在後面頂著,我這就回去,給他們開會。」

    四

    會是在丁家寨村村委會召開的。晚上七點開始,一直到九點了,也沒個結果。

    龐占田坐不住了,瞥了幾個丁家寨村的村幹部一眼:「最後問一句,搬,還是不搬?」

    村幹部互相看了一眼,沒人吭氣。龐占田道:「給我擺肉頭陣是不是?我好話說了一籮筐,可你們一句也沒聽進去,沒辦法,有道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我也沒別的招了,明天,我帶推土機來,只有強行搬遷了。」

    村治保主任老金抽了兩口煙道:「龐鄉長,這……不大合適吧?」

    龐占田說:「那你說咋做合適?我明白了,老金呀老金,看在你當了幾十年治保主任的份上,我還叫你一聲老金。一顆頭上長仨旋兒,頂數你的頭難剃,你是帶頭的啊!說吧,你那五十畝桃園,可正卡在整個工程的嗓子眼上,咋辦吧。」

    老金道:「國憑王法家憑治。咱那五十畝果園可是簽了合同劃了押的,不能一句話,說毀就毀了。」

    龐占田兩眼一瞪:「國憑王法?不錯,咱們現在是講法治的年代。說到法,咱就來論論這個法——你們看看這個,市政府明文規定,到十號以前,全部搬遷工作必須完成,哪個鄉延誤了哪個鄉的鄉長就地免職,可今天呢?今天是幾號?十五號。你們說,把我都免了,你們這村幹部還能當得成?你剛才說法,這紅頭文件算不算法?算?算你們還不執行?得,我也不想再給你們費這些口舌了。今兒,先說到這,再給你們半天考慮時間。明一早,村長帶著村幹部給我到鄉里匯報。要是通了,你們空著手去;要是不通,每人給我提溜著鋪蓋卷辦學習班。」

    說罷,龐占田出了門,坐上自己的桑塔那轎車,揚長而去。

    屋裡,幾個人面面相覷。沉了半天,老金先說了話:「甭發愁,俺聽耕耕叔說,江書記馬上就要到咱這兒蹲點來了,到時候,咱們找他,准行。」

    魏明理說:「行個屁!搬遷,市政府有明文規定,江書記也是市裡的人,能跟市政府唱對台戲?再說了,咱們這是抗旨不遵,別說江書記,就是蔥書記、蒜書記也救不了咱們。」

    村會計丁二蛋聽了,喃喃地道:「那……就搬唄。」

    魏明理瞪他一眼:「搬?你沒聽小山說嗎?一畝地市裡啥價?到了鎮上鄉里又成了啥價?按這價簽了,咱對不起鄉親們哪!……」

    丁二蛋道:「小山的話,有準沒有啊?那可是個愣頭青,專跟當官的作對,咱可別因為一個毛頭小子,影響了自己的前程。」

    魏明理低頭不語。眾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丁二蛋沉不住氣了:「村長,你倒是說話呀,到底咋辦?」

    魏明理還是不說話,老金抽了口煙袋鍋道:「二蛋啊,啥也別說了,拿鋪蓋捲去吧。」

    第二天清早,住在桃花鄉政府辦公室的龐占田一覺醒來,梳洗完畢,開門剛要潑髒水,就聽見魏明理喊了一聲:「龐鄉長,手下留情!」

    龐占田一驚,急忙收回臉盆,結果水一晃,灑了自己一褲腿。

    「咦,是你們,這麼早就報到來啦?」

    魏明理苦笑著:「早晚都得來,就早不就晚。」

    龐占田臉色一沉:「呵,還真都帶著行李哪!丁家寨,丁家寨,姓丁的多,釘子也多。昨天在你們村裡跟我耗,今天提著行李卷跑到鄉政府給我耗來了。行啊,咱就看看誰能耗過誰。」

    老金在一旁插話道:「龐鄉長,自古以來,抄家的知府,滅門的知縣。有道是民不跟官鬥,只要你給咱老百姓一條生路,誰敢跟你龐鄉長過不去呀!」

    龐占田一指老金的腦袋罵道:「你混蛋!你們思想守舊,戀著老窩,不顧大局,頂著不搬,反倒把責任推到我的頭上?告訴你們,搬遷可不是我姓龐的能定的事。這是市委定的,常市長定的。你們覺得能跟市委硬扛你們就扛。共產黨員這塊牌子你們覺著戴夠了就給我摘下來!」

    魏明理把身上的行李放下來,從身上摳摳索索地取出一樣東西:「龐鄉長,你看看,這是我們和村民簽的土地承包合同,都是五十年的期。這可是中央的政策呀!」

    龐占田嘖嘖兩聲:「拿中央壓我是不是?要說誰離中央近,還得說我鄉長龐占田吧。中央的精神哪次不是我傳達給你們的?這些合同,說有效它就有效,說沒效它就沒效。關鍵要看它跟上一級政府的利益有無牴觸。桃花源要開發,是壓倒一切的大局。上級給了你們補償費,你們就要聽上級的。這些合同就是廢紙一張。」

    老金道:「既然龐鄉長提到補償費,咱就說說這補償費。聽說市裡一畝地補償四千元,怎麼到了咱們這,就剩下兩千元了?這行市差得也太邪乎了吧!」

    龐占田的臉色一變:「老金,你聽誰說市裡補償費是四千元?沒有把握亂說,這可是蠱惑人心的事!」

    「聽誰說的你別管,你說說,市裡是不是給的這個數?」

    龐占田冷冷一笑:「嘿嘿!四千?我還是從你們嘴裡聽說有這麼個天文數字。兩千跟四千差多少?你們算算這個賬,一倍,我姓龐的有幾個腦袋敢拿你一倍的錢?這是協議書。你們簽了字就可以回家,如果不簽,」他沖院裡高喊一聲,「老張啊,那間黑屋準備好了沒有?」

    就聽院裡有人答應道:「好啦!」

    龐占田看了幾人一眼:「走吧,還愣著幹什麼?」

    就這樣,魏明理他們在這間黑屋子裡一呆就呆了三天,除了吃喝拉撒,其他時間,他們就這麼蓬頭垢面地橫躺豎臥著。

    丁二蛋第一個忍不住了:「要俺說,胳膊扭不過大腿,咱還是簽了算了。」

    魏明理瞪他一眼:「要簽你簽,俺可不當這賣國賊。」

    丁二蛋委屈地道:「這……這怎麼是賣國賊呢,咱這也是為了開發區的建設,捨小家顧大家嘛。耕耕叔也這麼說。」

    「耕耕叔?」老金瞥他一眼,「耕耕叔聽說補償金讓他們剋扣了,不也改主意啦!」

    丁二蛋道:「現在做事,哪有不扒皮的,層層剋扣,很正常嘛!」

    魏明理哼了一聲:「正常?四千塊剋扣到兩千塊,那也叫正常?俺告訴你二蛋,這個字要簽你簽去,俺是堅決不簽。」

    二蛋道:「村長,看您這話說的,俺是誰啊?俺是村裡的會計,您才是掌印把子的人哪!」

    正說話間,門光一聲被推開了,龐占田像個凶神惡煞一般站在門口:「魏明理,俺代表鄉政府宣佈,自即日起撤銷你的村長,丁二蛋,從今天起,你就是丁家寨村的村長!」

    魏明理聽了沒說什麼,丁二蛋卻有些恐慌:「這……哪行?」

    「哪行?我說行就行。」龐占田說著,將協議書拍在丁二蛋面前,「簽吧,二蛋。」

    丁二蛋猶豫著,手哆哆索索地想去拿那份協議書,眼看手離那協議書越來越近,就聽老金突然大嚷了一聲:「二蛋,咱可不能讓村裡人罵祖宗啊。」

    丁二蛋嚇得一屁股癱在了地上。

    眼看無計可施,龐占田決定乾脆大刑伺候,他派了幾個民兵把丁二蛋押到了鄉政府他辦公的地方。那是一間大屋子,靠牆放著一張古色古香的辦公桌,還有一把太師椅,桌上方的牆上貼著「為人民服務」幾個大字,房間兩側則豎著「肅靜」「迴避」字樣的兩塊大木牌子。當龐占田坐上太師椅的時候,那情景怎麼看怎麼像古代的封建官僚升堂判案。

    龐占田喊的內容也和古戲裡縣官辦案一個樣,就見他啪地一拍桌子上放著的一塊驚堂木,大喝一聲:「把丁二蛋帶進來!」

    幾個民兵應一聲,將丁二蛋押了進來。龐占田一指桌上放著的協議書,對丁二蛋道:「二蛋,簽吧!」

    二蛋驚恐未定地道:「鄉……鄉長,可不敢,這一簽,全村的老百姓上哪兒去住啊?」

    「上哪兒去住?移民新村啊,每家一套小樓,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可……移民新村不是還沒蓋好嗎?」

    龐占田瞪上了眼:「哎我說二蛋,你是不是想讓我再把你這個村長撤了?我可告訴你,想當村長的人有的是,我隨便一提溜,就能拉出一個班來。你想想吧。」

    見二蛋不語,龐占田又道,「那移民新村是沒蓋好,可周轉棚不是蓋好了嗎?」

    二蛋道:「那周轉棚,上不遮風下不避雨的,咋住啊?」

    「咋住?只要你想住就能住,別囉嗦了,趕緊簽。」龐占田走過去把手搭在二蛋的肩上:「二蛋,你也得體諒我呀!我現在是上壓下拱,風箱裡的耗子——兩頭受氣。我要是完不成搬遷任務可就得挪地方了。」

    二蛋多少有些受寵若驚地道:「那補貼能不能再加點?」

    龐占田點點頭:「你想要多少?嗯,你說!你想要多少?」

    二蛋道:「哪怕一畝地加一千呢。」

    「好吧,只要你簽了字,你的補貼加兩千。」

    二蛋苦笑了一下:「鄉長開玩笑哩,這補貼給俺一人,你讓俺找挨打呢。這村長你還是找別人干吧。」

    龐占田問:「你真不幹?」

    二蛋怯懦地答道:「不幹。」

    「那我就讓你去開發區參加法制教育學習班了。」龐占田說罷,一使眼色,幾個民兵象捉小雞一樣把二蛋架起來,二蛋嚇壞了,趕緊說:

    「俺簽。俺簽。」

    五

    「老孫啊,紀委這一段又在抓什麼大案要案啊?」

    孫陪學和他老婆到常守一這兒串門的時候,常守一這樣問他。

    「咳,咱們千山市在您和彭書記的領導下,團結奮進,大搞經濟,哪裡有什麼大案要案?」孫陪學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說,「江書記一看這情況,就把目光盯在信訪上了,人家又提出一個口號,叫信訪無小事……這不,最近幾天,他在駝嶺源頭鄉,為了二尺宅基地,正鬧得不可開交呢!」

    「二尺宅基地?」

    「嗯,源頭村的一名村長,佔了一個老頭二尺宅基地,樓都已經蓋好了,花了十幾萬,江書記一句話,非要讓人拆。給錢也不行。」

    常守一笑了:「雞毛蒜皮。他的意識啊……」

    說著,常守一全身放鬆地往沙發一一靠,臉上露出了一種全然不經意的表情。

    江濤站在一座兩層小樓前,正虎著臉面向全體圍觀的村民講話。一個村幹部模樣的人灰溜溜地蹲坐在地上,他就是那個村長。

    「鄉里的領導都在,鎮上的領導也來了。關於這個宅基地問題,當著你們幾位領導的面,我說兩點意見。第一,誰非法佔了人家的宅基地誰給人家退出來。不管他是誰,有什麼來頭。你這個村長不是有錢蓋樓嗎?有錢蓋樓就有錢拆樓。樓一定拆,村長也別當了,這樣的人當什麼村長!建議村民重新選舉。」

    地上蹲著的村長聽了這番話咬牙切齒,腮上咬起的稜子一起一伏。村民們對這番話則給以了熱烈的掌聲。

    江濤擺擺手讓大家安靜下來:「第二,由於鄉政府不為王大爺做主,讓他告了五年狀。鄉政府負責賠償人家的上訪費。上了多少次城,每一次花了多少車票,誤了多少工,耽誤了多少農活,都要一一算清楚,並要公開道歉。如果我說的有誰執行起來陽奉陰違,我建議縣委馬上撤他的職。因為這說明他對老百姓沒有感情!」

    梅潔一邊熱烈地鼓著掌一邊想:看來,自己真的很有必要重新審視一下這個有時讓人捉摸不透的江書記……

    這個時候,七十八歲的王大爺由孫子扶著來了,他一邊走著,乾癟的嘴唇一邊劇烈地顫抖著,皺紋密佈的老臉上掛滿感恩的淚水。

    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他一直走到江濤跟前。老人家眼淚模糊地看著江濤,想說什麼說不出來。忽然,他後退幾步,扔了手中的棍子,撲地跪到地上就磕起頭來。江濤一驚,慌忙去扶卻沒扶住,老人那顆白髮蒼蒼的頭就這樣隨著老人的嘶啞哭泣聲一下又一下撞擊到地面上,殷紅的鮮血滲出來,染紅了地面……

    江濤淚水奪眶而出,撲通一聲竟也跪下了,聲淚俱下地道:「大爺,您不要這樣,我們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呀!」一邊說著,一邊在眾人的幫助下將王大爺攙扶起來。

    王大爺起來後,不顧一臉血淚,仰天大笑:「五年……五年啊,俺臨死前,總算討到一個說法啦——」

    眾人聽了,無不動容。尤其是紀委的工作人員,更是一個個淚流滿面。江濤明白這是一個很好的教育大家的機會,就在回去的車上即興講了幾句:

    「通過這件事,大家可能會理解我為什麼提倡上訪變下訪。為了這二尺宅基地,王大爺跑鄉里、跑鎮上,跑市裡,跑了整整五年。王大爺他今年已經78歲了,告了五年狀,難道還讓他再告五年嗎?二尺宅基地在我們這裡是個小事,但是在他那裡就是天大的事。有些人有些部門,在那裡挺嚴格地遵守著管轄範圍,他來了給他批轉到這兒批轉到那兒,甚至把他推出門外,按工作分工來說你沒有失職。可我認為你的行為失了德,一個人該有的良心失去了。你們想想,這些人要是你的親娘老子,你會怎麼辦?不錯,他們衣著很髒,說話嗓音不好聽,舉止言談不像城裡人禮貌文明,形象不大美觀,十有八九像街頭的叫化子,有的還不如叫化子,可他要沒有難處找你幹什麼?……趁著大家都在,我就多說兩句,算是……給大家上一次黨課吧!我們有些同志,常有幾副面孔,看領導是一張臉,看老百姓是一張臉,嘴上一套,行動一套。口口聲聲,為人民服務,講黨性!可你的行動呢,連起碼人性都不講,還有什麼黨性,我懷疑這樣的人是否有主持公道的勇氣,是否有主持公道的能力。從現在起,我們紀委所有部門,要把能不能帶著感情做群眾工作,當作考核一個幹部是否合格的重要指標。」

    眾人聽了,都顯得十分激動,尤其是梅潔,更是從內心湧起一股熱流來。

    正在這個時候,司機小董喊了一聲:「有人截車——」大家隔著車窗往外一看,就見張小山從一個山坡上跑下來,站在路當中,拚命地向車晃著雙手。

    江濤等人下了車。小山迎上來,焦急地喊道:「江書記,你……你……你怎麼還不到俺們村裡去呀?俺們村……出……出大事啦!」

    六

    丁家寨再不是以前的那個模樣了。江濤他們一進村,就發現這裡已經是滿目蒼荑:許多房子沒有了,有的只是一片又一片的廢墟,滿街走動的大娘大嫂們不見了,有的只是幾個渾身髒極了的孩子,他們站在這些廢墟跟前,木然地望著駛過來的麵包車,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要在以往,他們準會追著車嘻笑、打鬧,可現在……唉,丁家寨啊丁家寨,你這是咋的啦?難道一夜之間,你就可以發生如此大的變故嗎?

    江濤看著看著,心情變得異常沉重,他問小山,全村按規定已經拆遷的有多少?小山告訴他,大部分人家都按規定拆了房,到政府給搭的周轉棚過日子去了,其他的,大約還有十幾戶人家,都沒有拆,這些人大多居住在村中心,以張大娘、耕耕老漢等為首,準備和龐占田抗到底。之所以急著把江濤找來,就是想有一個能撐腰的主心骨。

    江濤聽了,一揮手,眾人便向村中心耕耕叔家走去,一進門,發現那十幾戶人家幾乎都聚集在這裡,張大娘一見江濤,便著急地道:「江書記,你可得給俺老百姓做主啊!」

    眾鄉親也都七嘴八舌嚷個不停,江濤費了很大的勁才努力使鄉親們安靜下來,他說:「事情的原委我已弄清楚了,大娘、耕耕叔,二蛋這個村長當得不合法啊!」

    張大娘道:「俺們農民,不知道啥法不法的,就知道這個字一簽,俺們祖宗留下來的房基地,還有本來能承包五十年的果園,全沒啦!江書記啊!俺老婆子活了多半輩子了,攤上這麼檔子事,冤啊!」

    耕耕道:「可不咋地,他這一簽字,等於把全村的人推進了火坑啊!」

    「為這,二蛋算是惹了大傢伙了,全村的人都憋著一股氣準備揍他呢,二蛋嚇得已經有好幾天沒露面啦!」一個鄉親說。

    吃過晚飯,小山就出去了,過了一個時辰左右,他和三四個青年農民拿鐵掀走進了院子。江濤看他們喘著粗氣,頭上滴著汗珠子,便問:「你們這是幹啥去了?」

    小山將手裡的鐵掀一舉:「幹啥?俺們仨把二蛋的祖墳挖了,他不讓全村人活,全村人就讓他斷子絕孫!」

    江濤聽了,大吃一驚,怒斥道:「胡鬧!走!帶我看看去!」

    小山等不知犯了什麼錯,一個個低頭不語。張大娘猛地用手指頭戳了他腦袋一下:「你呀!真是個愣頭青,還不快去!」

    小山這才應一聲,跑到前邊領著江濤等人向村外走去。

    來到二蛋的祖墳前,藉著手電筒和火把的光亮,江濤看見腳下出現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大坑,坑裡依稀可見森森的白骨。陰風吹來,幡條飄動,像是遊蕩著的鬼魂在訴說著冤屈。江濤感到鼻子一酸,他向小山伸出手,語氣嚴厲地道:「拿來!」

    小山有些發愣,不知他要什麼,站著沒動。江濤一把將他推到一邊,抄起戳在一旁的一把鐵掀,開始一掀掀地挖土填墳。

    一掀,又一掀……他使足了力氣幹著……

    張大娘愣了,小山和那幾個年輕人愣了,眾鄉親也都愣了。這時人群中有一個人喊:「江書記,二蛋這狗日的出賣鄉親,他們家的祖墳該挖!」「對,該挖!」馬上,便有人這樣附和。江濤卻不理會,仍在一掀一掀地埋著,汗水從他的臉上淌下來,一滴滴滲到了腳下的土裡。

    梅潔、王振海見狀,也從農民手裡拿過鐵掀,走到墳前,跟著江濤埋起墳來。一時間,現場顯得很安靜,沒有人說話,只能聽見鐵掀刨土的聲音,嚓嚓地響。

    漸漸地,填墳的人裡,有了小山,有了挖墳的那幾個青年,有了全村的百姓……

    人多力量大,沒一會兒,墳就填平了,江濤最後拍了幾掀土,將其砸實,然後找來一棵松枝將它埋在了墳上。

    就在這個時候,黑暗中有一個人向這裡跑來,一邊跑一邊高喊著:「江書記!江書記!別填了,別填了……」眾人一看,正是二蛋。

    就見二蛋喘著粗氣跑到江濤跟前,撲通一聲跪下,哭著道,「江書記,俺……俺家祖墳該挖!是俺,是俺缺德,俺該受到這報應啊!可話又說回來,江書記,代表村子在搬遷合同上簽字,俺……俺也是被迫無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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