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境 三、阻 隔
    1

    志誠萬沒想到,平巒會這樣來歡迎他。

    拳頭沒有打中,擦著臉頰飛了過去,但是,臉上頓時產生火辣辣的感覺。

    他能躲開這一拳,完全是幾年來追捕生涯培養出的本能反應。躲閃中,他也看清了襲擊者:三十來歲,身材健壯,青黑臉膛,下巴上長著黑胡茬,黑碳般的眉毛下一雙凶狠的眼睛。志誠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們認錯人了。就一邊閃避一邊大聲問:「你幹什麼……」可第二拳又隨著叫罵聲打過來:「你說幹啥,媽的,快把錢還給我,要不打死你……」

    志誠很惱火,可是仍未還擊,一邊躲閃一邊大聲分辯著:「你認錯人了,我剛下火車,什麼時候拿你錢了……」

    可對方卻不聽辯解:「媽的,你還裝?扒了皮我認得你瓤,快把錢拿出來啥說沒有,要不,把你送公安局去……哎,你們兩個還看啥,就是他!」

    又有兩個小子衝向志誠,三雙拳腳分青紅皂白地往他身上招呼不說,嘴裡還不停地罵著「小偷」、「騙子」,頓時吸引了很多人圍觀,志誠頓覺身心同時受傷。可是,他只能一邊躲閃一邊聲明身份:「住手,我是警察,你們再動手我可不客氣了!」

    他本以為聲明身份會起到震懾作用,可他想錯了。對方根本不聽這一套,黑胡茬還大聲罵著:「媽的,你還敢冒充警察,我就打你這個警察,打死你這個假警察!」

    儘管在警校練過擒拿格鬥,可是三對一,對方又不是罪犯,不能跟他們對打,志誠很是被動。情急之下,他只好將手槍拔出來:「住手,你們看這是什麼?誰再動手我開槍了!」

    雖然嘴裡這麼說,可志誠心裡明白,這只是震懾,情況沒有弄清怎麼敢開槍。對方顯然猜到了他的心思,看到槍只是稍稍怔了一下,馬上又衝上來:「媽的,你還有槍?快,下他的槍,交給公安局……」說著,幾隻手就奔槍而來。

    志誠又氣又慌。解釋已經不起作用,又怕槍被搶走,只好動手了。可是,他沒有使出全力,只是用腳勾倒一個對手,趁空閃開身子,衝出人群向遠處跑去,邊跑邊掏出警官證,左手拿證,右手持槍,回頭大聲警告:「不許再追,我真是警察,看見沒有,這是我的警官證,誰要再動手我真的開槍了!」可對方根本不聽,衝著槍口就追過來:「好,是小子你開槍……大伙看出來沒有,他不是警察,他要是警察怎麼不開槍……抓住他,打他,打死他……」

    志誠實在氣壞了,從警八年,從沒遇過這種情況。可一時想不出好辦法應付,只能脫離戰團,尋找幫助。可他一跑,仨小子更有理了,一邊追還一邊大喊著:「抓罪犯哪,抓小偷啊,抓騙子啊……」

    志誠要急死了。他害怕驚擾群眾造成混亂,只好又把槍插回槍套,一邊跑一邊詢問路人:「我是警察,請問哪裡有派出所,公安局在哪裡……」還好,奔跑間聽到了警笛聲,一輛警車駛到眼前驟然停住。志誠心中一喜,覺得來了救星了。不想,車門一開,躍下兩個警察,一把將他扭住,大聲喝道:「哪兒跑,不許動!」

    沒容分說,後邊追趕的仨小子趕上來,邊叫罵邊大打出手,志誠一邊躲閃招架一邊對兩個警察大叫著:「我是警察,他們誣陷我,快攔住他們,不然我動手了……」

    兩個警察這才採取行動。身材矮胖的年輕警察一把將黑胡茬扭住,又指著另外兩人大聲道:「住手,誰再動手我不客氣了!」

    仨小子雖然住手,可仍然指著志誠七嘴八舌地叫罵,「小偷」、「騙子」不絕於口。志誠也終於聽出大概:原來,領頭的黑胡茬昨天在火車上被一個旅客哄著喝了一罐飲料,就睡了過去,醒來後那位旅客沒了,他身上帶的一萬多元錢也沒了。他不甘心,就帶兩個朋友到火車站尋找,結果發現了目標,就是自己。

    志誠想,那個罪犯一定是長得像自己,鬧出了誤會。可還沒容他解釋,瘦個子中年警察已經扭住他,對矮胖的年輕警察大聲道:「快,把他扣起來!」年輕警察遲疑著拿出手銬,志誠更急了,一邊反抗一邊大聲道:「你們幹什麼?我是警察,他們認錯人了。這是我的證件,這是我的手槍,你們看看……」

    話音未落,手槍和警官證都被瘦個子警察奪過去,先擺弄一下手槍:「喝,還是真的!」又仔細地審查警官證,還不時把志誠跟證上的照片進行對比。黑胡茬在旁大聲道:「別聽他的,他是冒牌警察,我記得清清楚楚,就是他把我蒙了過去,偷了我的錢……」

    瘦個子警察看完警官證,連手槍一起都交給年輕警察保管,不再提戴手銬,口氣也變得和緩了一些:「對不起,看來,你得跟我們走一趟了!」

    志誠大急:「不行,我有急事,還要趕車呢!」說著急忙把手機拿出看了一眼,已經過九點五十了。也就是說,公共汽車已經發出十分鐘了。氣得他手指仨小子大聲道:「你們耽誤了我的車,耽誤了我執行任務,我饒不了你們!」可他們根本不怕,黑胡茬罵咧咧道:「你還裝?執行任務?我看你是藉機想溜,休想,咱們到公安局說清楚!」說著又要揪扯,這回志誠可沒客氣,一把抓住他的手使勁一扭,他「哎呀」叫了一聲,背過身去。要不是兩個警察及時阻攔,志誠真想給他幾下子。

    2

    志誠被帶進平巒縣公安局大樓。

    大約是國慶節放假吧,大樓內靜悄悄的。志誠本以為這兩個警察是指揮中心接到群眾報警指派的巡警,可他被帶上二樓、拐進一條走廊後,才發現門牌上寫的都是「治安大隊」字樣。年輕警察把三個滋事的小子推進一間屋子,瘦個子中年警察則把他帶進一個掛有「治安大隊長」標牌的辦公室,然後,正襟危坐在辦公桌後,審查起來:

    「我們是平巒縣公安局治安大隊,我是大隊長湯義,那位是我們治安大隊的民警曲寶明。咱們雖然是同行,可現在有群眾指認你以麻醉手段搶劫人民幣一萬元,不能不認真對待。請你配合我們工作。姓名……年令……籍貫……現住址……」

    挺那麼回事的,完全依照法定程序進行,可志誠卻覺得是一種極大的污辱,「騰」地站起身來,大聲道:「你要幹什麼?我是警察,是你們的同行,他們是誣陷我,你們應該先審查他們,而不是我……你們已經看到我的證件,我的手槍,為什麼還這麼幹!」

    湯義卻不急不火的一笑:「你既然是警察,就應該理解我為什麼這樣做……怎麼說呢,罪犯冒充警察作案的也不是沒有過。現在我們起碼要做兩件事:第一,要核實你的身份。第二,即使你是警察,我們也不能聽你一面之辭。咱們警察要為人民群眾負責嗎,你說是不是?所以,希望你不要著急,配合我們把事情查清楚,這對誰都好!」

    這時,叫曲寶明的年輕警察走進來,用詢問的眼神看著湯義。湯義手一擺說:「你坐下,咱們先把他的情況搞清楚。」轉向志誠補充道:「我說這話你不要生氣。不假,你又有證件又有槍,可證件能假造,槍也容易弄,很多犯罪分子都有槍。所以我們不能不認真審查……說吧,姓名?」

    怎麼辦?志誠想發作又覺得沒有意義,只好氣哼哼坐回椅子接受詢問,在報了自己的姓名住址和工作單位等基本情況後,指著桌上的電話說:「別費這麼多口舌了,我把隊裡的號碼告訴你們,你們打電話一問,就一切都清楚了!」

    曲寶明聽了這話,伸手去拿電話,卻被湯義攔住:「別忙!」對志誠說:「這不行,電話號碼是你報的,也可能是假的,電話那頭如果是你的同夥,他當然要包庇你……」

    「你……」

    志誠再也忍不住了,指著湯義大喊起來:「你到底要幹什麼……好,你們問114,問我們刑警大隊是多少號,看跟我提供的一樣不一樣,這假不了吧!」

    這個理由一下將湯義的嘴堵住,他愣了愣不再詢問,而是向曲寶明指了指電話。曲寶明先查詢了114,問了公安分局刑警大隊值班室的號碼,當然和志誠提供的一樣。也是該著,可能是值班的同志有事出去了,曲寶明撥過後,那一頭沒人接。志誠又讓他們打指揮中心,這下很容易聯繫上了。那頭的同志證明志誠是本局刑警大隊追捕中隊隊長,可是,對他的行蹤說不清楚。湯義又找到口實:「你看看,他們只能證明有你這個名字的人,可怎麼能證明這個人就是你呢?」志誠怒火中燒,一把抓起話筒:「你們看著,我重撥一次這個電話,看他們認識不認識我?」電話一通他就大叫起來:「指揮中心嗎……是小王啊,你能不能聽出我是誰,仔細聽一聽,好,聽出來了吧,現在你把我的名字告訴他們!」

    志誠把話筒遞向湯義。湯義卻把它重重放在話機上,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你這是幹什麼?你們局只能證實你的身份,卻無法證明你沒有作案。你應該知道,咱們公安隊伍也不是那麼純的,敗壞咱警察形象的也不是一個兩個……當然,我是相信你的,可我們得向當事人解釋清楚,沒有可靠的證據怎麼能行呢?」

    志誠的怒火一下迸發出來,手指顫抖著指向湯義:「你什麼意思,到底要幹什麼,你污辱人嗎?難道我是罪犯嗎……對……」他突然想起懷中的車票,急急掏出來遞過去:「看見了吧,這是我的車票,它能證明我剛從省城來吧,能證明我發案時間不在現場吧,你們還有什麼說的?」

    這回,湯義真沒有什麼說的了。手拿著車票,眼睛眨巴著說不出話來。志誠怒火未熄:「好,現在你已經把我調查清楚了,該去審查那三個人了吧,我看,他們不是普通群眾,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必須審查清楚!」

    曲寶明先被說動了,說了句:「對,非好好問問他們不可!」轉身就要往外走,卻被湯義叫住:「等等!」轉向志誠:「你別著急,這樣吧,先讓那仨小子再認認你,看他們還說什麼,如果他們真存心不良,我饒不了他們。」說完氣哼哼走出辦公室,過了一會兒,推著仨小子走進來,罵咧咧道:「媽的,你們到底想幹什麼?現在已經調查清楚,人家確實是警察,你們怎麼不認清就冤枉人。都給我仔細瞧瞧,到底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三人互相看著,兩個幫手都盯著黑胡茬。黑胡茬裝模作樣地看著志誠:「這……就是他嗎,那小子跟他長得一模一樣,不是他是誰?警察怎麼了,警察幹壞事的多了……」

    到這時候他還說這話,志誠可不再忍讓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再說一句我聽聽?我反正也耽擱了,今天非把這事搞清楚不可,說,你是幹什麼的,到底想幹什麼?」

    「這……你……」

    黑胡茬有些氣餒,不敢再說什麼,卻把眼睛望向湯義。湯義把志誠拉開,然後狠狠地給了胡茬一耳光:「媽的,你就憑長得像斷定人家是那個人?這世界上長得像的人多了!我們已經核實過,你出事時人家根本不在現場。你這不是胡說八道嗎……快,馬上賠禮道歉,不然,我饒不了你!」

    「這……」黑胡茬看看志誠,又看看湯義,口氣終於變軟了:「這……是我認錯了?不能吧,這……」轉向志誠,鞠了一躬:「對不起了同志,是我認錯人了……我……我一萬元被那小子騙走了,實在氣壞了,從昨天下火車我就沒離車站,想找到他……你……你實在跟他長得太像了……真的不是你嗎?要是你就把錢還給俺……不、不是您,俺給您賠禮道歉了!」

    湯義鬆了口氣,對志誠勸解道:「行了,總算弄清了。你看,他們也賠禮道歉了,還怎麼辦?咱們是警察,也不能和群眾一般見啊,你不是有任務嗎,趕快忙去吧,耽誤了你的時間,請多多諒解。如果有什麼事需要我們幫忙儘管吱聲!」說完又衝仨小子罵了聲:「媽的,都給我滾!」

    仨小子聽了扭頭向外走去,卻被志誠橫身攔住,眼睛瞅著湯義道:「怎麼,就這麼讓他們走了,我本來要去烏嶺煤礦,現在公共汽車已經發了,耽誤了行程,誰來負責?你們對我審查這麼認真,對他們怎麼就不認真了?他們是哪兒人?他們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他們有沒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們為什麼不審查?」

    「這……」

    湯義被問得說不出話來,曲寶明卻露出贊同的眼神,可又不敢作主。仨小子一聽這話,都鼓噪起來:「咋的?俺們放過你,你還來了章程?」黑胡茬衝著湯義:「他這態度俺也不幹了!告訴你,就是他騙的俺,就是他給俺下的藥,就是他拿俺的錢,你們包庇他,你們官官相護,俺要告你們……」

    「你他媽的放屁,我……」

    沒等志誠說話,叫曲寶明的年輕警察惱火了,上前就揪黑胡茬的衣襟,湯義急忙把他扯回,又把臉轉向志誠,現出為難的神情:「這……你……」那神情是請志誠讓一步。可志誠堅決不干:「你別看我,看他們,這事非查清不可,他們能告就讓他們告,我不怕,我還要告他們誣陷呢!」

    聽到志誠說出這話,仨小子更加大吵起來。就在這時,門忽然被敲響,隨著一個中年男子走進來,屋子一下靜下來。

    志誠打量一下來人:五十上下年紀,身著便衣,臉色青黑,看上去平平常常。他皺著眉頭打量一下室內的情景,不快地問:「出什麼事了,這麼吵?」湯義慢慢站起來:「啊,是陳局長……一起民事糾紛,打了起來,我和曲寶明正好趕上了,就帶回來問一問,現已經查清了,馬上就完事!」

    「完事還吵什麼?」被稱為陳局長的男子轉向志誠:「剛才是你吵來著吧。你是幹什麼的,到公安局怎麼還這麼厲害!」

    這下,志誠可找到發洩的地方了,身子直直地站到來人面前,報了身份姓名後,指著湯義、曲寶明和三個小子大聲道:「你問他們吧。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下車就被他們三個攔住,二話不說就動手打人,硬說我拿了他們一萬元錢;他們已經知道我是警察,還審查個沒完,現在,我提供了不在現場的證據,他們卻對這三人問也不問就要放走,有這麼辦案的嗎?」

    然而,陳局長的表現卻讓人失望。他打量志誠一眼,皺著眉頭說:「我不是局長,只是個副局長,治安大隊也不歸我管。」雖然這麼說,目光卻轉向另外三人,一眼認出其中一個胖子:「哎,這不是二蛋子嗎?說,到底怎麼回事?」

    仨小子有點發慌了,被叫「二蛋子」的胖子一邊往後躲一邊說:「這……陳局,這可不怪俺,俺朋友在火車上被人下了蒙汗藥,偷走一萬元,讓俺幫忙,俺能不幫嗎?剛才在火車站,俺朋友說是這個人,所以,俺就……」

    「別說了!」陳局長冷笑一聲:「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是狗改不了吃屎。既然這事有你參乎,肯定不是好事兒。」轉向湯義:「既然是火車上發生的案件,應該由車站派出所受理呀。再說了,涉嫌麻醉搶劫屬於刑事案件,你們治安大隊放假不休息,主動把不屬於自己的案件往手裡搶,怎麼這麼負責呀?真是太負責了,誰也不查,非把我們刑警查個透不可!」轉向黑胡茬:「是你被麻醉搶劫了?你是哪裡人,你說錢被人搶了,有什麼證據,在車上報警了嗎?你把具體過程講講我聽聽!」

    「這……我……」

    黑胡茬支吾著說不清楚,志誠卻高興起來。他聽出,這是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天下刑警是一家,心裡頓時產生親近感,何況,他問的話句句咬骨頭,正是自己心裡想的。然而,正當黑胡茬支吾著無法回答時,卻聽門口有人大聲道:「怎麼,陳局給我們指導工作來了?!」

    隨著話音,志誠看到門外又走進一個人來,陳副局長的話也被打斷了。

    進來的男人三十多歲四十來歲,面色紅潤,五官端正,身材勻稱,有美男子之風,一身休閒便裝,顯得十分瀟灑。陳副局長聽到這話,轉過臉不快地說:「你楊局的領地,別人誰敢來指導。今天是我值班,聽到這裡鬧哄哄的,進來瞧一眼,正趕上你的手下在審我們刑警。他們的認真負責精神實在讓人佩服,可惜用的不是地方,不該認真的認真,該認真的反而不認真了!」

    年輕的楊副局長冷笑一聲:「哎呀,看來我說錯了,陳局不是指導工作,而是批評教育來了。是啊,我們治安哪能跟你們刑警比?你們是尖刀嗎。不過,你批評教育也得給我們留點面子吧,哪能當著外人就讓我們下不來台,這不損害咱公安機關的形象嗎?行,您還有什麼指示,我洗耳恭聽!」

    話說得挺刺耳。陳副局長蒼黑的的臉一下漲紫了,嘴動了一下想說什麼沒說出來,一轉身向外走去。楊副局長又在身後送了一句:「哎,陳局常來指導批評啊,我們虛心接受!」

    這……怎麼能這樣!

    顯然,這位是主管治安的副局長。聽話聽音,他和陳副局長的關係好像還不太和睦。這怎麼搞的,為了自己的事,兩個副局長還鬧起了矛盾……

    志誠心裡不安起來。

    陳副局長走出門後,楊副局長轉過身來,臉色一下變了,沒好聲地問湯義和曲寶明怎麼回事。曲寶明看著湯義,湯義規規矩矩地站直身子,把情況大致介紹了一下。楊副局長不等聽完就火了:「純粹是多管閒事,怪不得人家損你們,活該!」轉向志誠,換了口氣:「對不起了,他們也是為了把事情查清。我看這樣吧,你有事先忙去,把電話給我們留下,這三個小子我們要認真審查,有什麼情況隨時向你通報。你看這樣行吧!」

    志誠聽出,口氣雖然是詢問的,可實際上並不希望自己再糾纏下去。想到剛才他和陳副局長的磨擦,心中生出些許歉意,也就不再說什麼,悶了悶,說:「那好吧。我覺得這件事不是偶然的,希望楊局長能認真對待,把問題查清!」

    楊副局長豪爽地揮揮手說:「你放心好了,這點小事我們平巒公安局還是有能力查清的,我輕饒不了他們!」

    志誠不好再說什麼,扭頭看仨小子一眼,他們仍然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黑胡茬甚至還不屑地笑了一笑。

    志誠悻悻地走出治安大隊走廊,順著樓梯向樓下走去。走到二樓時卻發現一個人正站在樓梯口抽煙,看到他把手一招。「哎,你來一下!」

    是陳副局長。

    陳副局長把志誠帶進二樓他的辦公室,讓坐沏茶後,用歉意的口吻說:「實在對不起,咱公安機關內部的事你能知道,各管一攤,他們治安的事我管不了,讓你受委屈了。來,喝杯水,消消氣……怎麼樣,問題解決了!」

    陳副局長的態度使志誠心情平靜了一些,喝口水說:「也沒什麼解決不解決的,他們好歹把我放了,說要審查那三個人,但願他們能像審查我那樣認真負責……你瞧,剛才為了我的事,你和楊局……」

    陳副局長擺擺手:「你不用管這些事,我比你瞭解他們……對了,剛才聽你說,你來平巒有任務,什麼任務?需要不需要我們幫忙?」

    志誠搖搖頭:「暫時還不用,我就是找個人,取個證言,真需要幫忙的話一定麻煩您!」

    陳副局長接著話茬,又問志誠找誰,取什麼證言。志誠說:「這人在烏嶺煤礦。我本想今天趕到,可他們這麼一搞,把汽車耽誤了,現在看非得住一夜不可了。」

    志誠注意到,自己說話的時候,陳副局長眼神變得游移起來,好像在思考什麼。自己說完後,他又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啊,這麼回事……」很快回過神來,笑了一下說:「真對不起,耽誤了你的行程……對了,你把我的手機號碼記上,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就找我……既然今天走不了啦,就安下心來吧,我們平巒雖然不大,可建設得不錯,逛逛吧……好,你忙去吧,明天早點去客運站,別再耽誤了!」

    志誠告辭離去。他沒有看到,就在他離開辦公室後,陳副局長面色凝重地沉思片刻,撥了一個電話:「是彭局長嗎?我是陳英奇,你在哪裡……去省廳……」

    話筒中傳來一個聲音:「對,突然接到通知,要我到省公安廳開緊急會議。有什麼事嗎?」

    陳英奇:「啊……沒有……沒什麼大事,等你回來再說吧!」

    3

    志誠走出平巒縣公安局大樓。

    跟陳副局長嘮過後,心情稍稍平復了一些,可是心頭的疑雲並未散去:難道這世界上真有和你長得非常相像之人?要不,那個黑胡茬怎麼會一口咬定是你……如果不是這樣,那他們就是誣陷。可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這裡離省城一千多里,你是第一次來,與他們素無瓜葛,他們為什麼要誣陷你呢……

    不,不對,不是素無瓜葛。肖雲不是經常來這裡嗎?你來這裡不是為了找她嗎?難道與此有關?如果真是這樣,又意味著什麼……

    想到這裡,志誠的心就咚咚跳起來,眼前又出現那個夢境,那個黑暗的夢境,肖雲被掠向黑暗的身影……

    志誠的腳步停下來,停在平巒公安局大門外:不能這麼走,得回去,要求他們認真審查那三個人,這裡邊是不是有什麼事兒……

    可是,往回走了兩步又站住了:不行,這只是你的猜測,你的感覺,怎麼能對別人說。肖雲去的是烏嶺,這裡是平巒,怎麼能和她的事聯繫到一起呢?如果沒有依據貿然提出來,會讓人笑話的……他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放棄了:算了,也許什麼事情也沒有,都是你心理作怪,不就是耽擱一天嗎,明天到烏嶺就一切都清楚了!已經耽擱了行程,再著急也沒用。志誠信步順著街道向前走去,眼睛下意識地打量著街景。

    陳副局長說得不錯,平巒縣城建設得真不錯:街道整潔寬敞,全是白色路面,兩旁一幢幢嶄新的大樓拔地而起,氣派非常。美化和綠化也很好,綠化帶修剪得整整齊齊,路兩旁還生長著很多青蔥翠綠的樹木。因為是國慶日,還隨處可見招展的彩旗、飄遊的氣球和紅色的標語大字塊等。這一切,使這座小城顯得五彩繽紛,美麗多姿。

    可是,長安雖好,卻是它鄉。志誠心情不佳,再好的美景也沒有興致欣賞。此時,他只想著快點吃飽肚子,找個地方住下來。

    吃的問題很容易解決了,在一家小飯店吃了碗麵條就完事大吉,找住處卻費勁兒了。因為他住宿有些必要的條件。一是便宜,二是安全。前者是因為局裡經費緊張,外出住宿嚴格按照國家規定執行,每天最多只能報銷30元。後者是因為獨身外出,又帶著槍,最好單獨住一個房間。可志誠走了好幾個旅店都不行,收費標準都遠遠超出承受力。根據以往的經驗,這樣的旅店不可能在市區繁華處,就離開正街,走向比較偏僻的馬路。信步前行,不知不覺到了郊區,眼前出現一塊「城郊旅社」的牌子,走進去一打聽,每床每天恰好三十元,他當即決定住下來。

    4

    登記時,志誠沒有報警察的身份,而是拿出居民身份證。登記後,接待小姐告訴他住二樓最裡邊的219號,那是個二人房間,現在沒有別的旅客住入。志誠提出,如果人不多,最好不要再往房間裡安排別人,接待小姐也答應了。

    房間不大,只有兩張床,一台電視,看上去也還乾淨,志誠很滿意。一夜三十元,還能有什麼太高的要求,這些年外出執行任務,什麼樣的處所沒住過?有一回到山裡抓逃犯,還鑽草垛裡住了一夜呢。如果不再往房間裡安排旅客就更好了,那等於花一個人的錢,享受兩個人的待遇。

    電視機雖然不大,卻是彩色的。志誠隨手打開,正是平巒當地有線台在播一台文藝節目,會標特寫推出,原來是國慶演出,啊,還是現場直播呢:一個節目結束後,兩道追光燈打在厚重的紫紅色帳幕上,片刻,燈光一亮,大幕徐徐拉開,一個一百多人的合唱隊出現在觀眾眼前。年輕漂亮的女主持人笑靨如花地從台側走上來,站在大幕前,用動聽的語音,充滿真情地說道:「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觀眾,全縣廣大人民群眾,建國以來,我們平巒發生了翻天復地的變化,改革開放以來更是日新月異,特別是近年來,在本屆縣委、縣政府的領導下,我們開拓進取,與時俱進,各項事業都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輝煌成就。為此我提議,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向以縣委書記何清同志為首的縣四大班子領導表示衷心的感謝!」

    長時間的熱烈掌聲過後,主持人繼續道:

    「下面,是本場演出的最後一個節目,也是演出的高潮,由縣直機關全體幹部演出大合唱。縣委、縣人大、縣政府、縣政協四大班子領導全部參加,指揮,縣委書記何清,領頌,縣長蔣福民……」

    更熱烈的掌聲響起。隨著主持人的手向台側一伸,一個身材勻稱面容端正的中年男子從台側走上來,他神情略顯緊張,也很嚴肅,先向觀眾鞠上一躬,然後轉向合唱隊。

    縣委書記指揮,縣長領頌,這樣的大合唱還真少見。志誠來了興致,坐到床沿上看起來。

    主持人退場後,一男一女從合唱隊中走出,開始領頌。女的水平尚可,男的就實在不敢恭維了,除了嗓門大,可勁兒喊之外,談不上什麼藝術水平,人長得也沒有一點藝術感,黑黑的一張大臉,比書記差多了。好歹朗誦完畢,開始演唱了。縣委書記手勢一揮,樂隊奏起前奏,歌聲猛然迸發出來。

    志誠雖然對音樂不太在行,可很快聽出這個大合唱氣勢很大,唱得卻很一般。大約是業餘合唱隊,缺乏訓練的緣故吧,音色很不諧和,甚至還能聽出一兩聲跑調呢。然而,因為人多,情緒被調動起來,加上聲音很大,因此也就很有氣勢。他們一共唱了三首歌,第一首是《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第二首是《歌唱祖國》,第三首則是創作歌曲,叫《再創平巒新輝煌》,歌詞聽不十分清楚,好像有什麼「金色的田野奏響豐收曲,黑色的煤田翻騰新樂章」字樣,那黑色煤田應該是指平巒煤礦吧。志誠的目光聚集到指揮的縣委書記身上,見他指揮得很有力,節拍還可以,就是動作略顯僵硬,也誇張了一些。到最後一首歌時,好像舒展了一點,與合唱隊的配合也融洽了,最後一句「團結向上,再創平巒新輝煌」時,他把手臂有力地向上方一揮停住,歌聲也在高潮中戛然而止。

    又是熱烈的掌聲。

    指揮轉過身來,向觀眾鞠躬謝幕。志誠注意到,他額頭上已經汗光淋淋,只是表情仍很嚴肅。看來,這位縣委書記還行,雖然指揮水平談不上有多高,可是能親自登台指揮,說明他沒有官架子。

    志誠隨手又調了幾個台,多數都是慶祝國慶的,轉了一圈又回到平巒有線台,正想關掉,忽然發現發現屏幕上閃過一張熟悉的面孔,是剛才指揮大合唱的縣委書記何清。只不過,這回不是文藝演出了,而是一個專題片。何清書記的鏡頭過去後,開始展示平巒建國以來取得的成就,包括農業、工業、商貿、文教、城建等各個方面,重點突出近幾年,尤其是近三年,電視播音員用「超過歷史上幾十年」來形容。看了一會兒,志誠有些膩了,剛要關掉,電視上又開始介紹起礦山行業來,第一句話就提到了烏嶺煤礦:「……烏嶺煤碳已經成了我縣的支柱產業,自轉制以來,更增添新的活力,董事長、總經理李子根克服各種困難,大膽開拓,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隨著播音員的話音,屏幕上出現了烏嶺煤礦的鏡頭,先是煤礦全景,辦公大樓、花園、家屬住宅樓等標誌性建築一一閃過,接著是一處處礦井的鏡頭,井上,煤堆成一座座小山,井下,礦工們正在生產,煤電鑽操在手中,向黑色的煤壁上鑽入,十分威武瀟灑,礦工們臉上都是快樂的笑容。在這些鏡頭中,不時閃過一個健碩的中年人身影,肯定是播音員口中的烏嶺煤碳總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李子根。接著,播音員又開始講李子根為平巒做出的貢獻、縣委、縣政府對烏嶺煤礦的關心支持等等,屏幕上播出了縣委書記何清及縣長蔣福民與其在一起研究工作的鏡頭,李子根為學校、貧困群眾捐贈的鏡頭,也包括中秋節縣領導為礦工送月餅的鏡頭,還有一些機關單位為煤礦保駕護航的鏡頭,公安局楊副局長也在電視上晃了一晃。然後,又是烏嶺煤礦榮獲的一面面錦旗獎狀,還有發表烏嶺煤礦文章的報紙刊物樣本等,肖雲所在的省報也赫然在列。有篇文章一閃而過,署名好像是肖雲兩個字,可惜時間太短沒看清楚。

    志誠不錯眼珠地盯著屏幕,幻想著能看到肖雲的身影。可惜到最後也沒有看到。人家宣傳的是烏嶺煤礦,怎麼會把一個外地的女記者放進去呢?不過,雖然沒看到肖雲,可是屏幕上烏嶺煤礦平安祥和的景象還是使他放了點心:也許,肖雲真的沒去那裡,真的是半路上改變了方向,否則,煤礦領導怎麼不知道呢,怎麼會找不到她呢?

    可是,他不悔此行。他有一種直感:她即使不在那裡,也能從那裡找到她的去向並進而找到她。

    一路顛簸,再加上與三個小子的衝突,他很是疲倦。去衛生間洗涮後,關了電視,躺到床上,閉上眼睛想睡一會兒,卻怎麼也睡不著,一會兒想著肖雲,一會兒回憶著受仨小子誣陷的事,把心搞得亂糟糟的。最後對自己說:「別想了,明天到煤礦就一切都知曉了!」然而,好不容易睡著了,又是一些亂七八糟的夢,全是昨天上車以來經過的片片斷斷,還毫無關係地組合到一起。比如說吧,那個黑胡茬變成了逃犯趙剛,自己和湯義吵著吵著,變成和肖雲吵架,而後自己又變成了電視裡的何書記,吵架也變成了講演……本來想休息一下,沒想到這夢做得反而很累。

    好不容易醒來,已經暮色深沉,屋子裡很暗了,志誠感到頭有點痛,坐起來好一會兒才漸漸恢復正常。

    旅店飯時已經過,加之吃過午飯就睡下,所以並不感覺餓。志誠信步走出旅店向街裡的方向望去,只見燈火燦爛輝煌,很是誘人。他想了想,又向街裡走去。

    5

    平巒的夜晚比白天更加燦爛。也許是節日的關係,所有大樓的樓型燈都閃爍著,加上造型新穎的路燈、五彩繽紛的霓虹燈、看不盡的各種樣式廣告燈箱,交相輝映,使整個平巒縣城變成了不夜城。城中心一條繁華的步行街上,兩旁一個接一個擺滿了攤床,望不到盡頭。看來,電視裡播出的演出主持人的話和專題片的宣傳並不過份,這裡的經濟狀況肯定相當不錯。這些年,很多縣級財政都陷入困境,有的地方甚至開工資都困難,志誠經常出差,到過很多縣城,像這樣繁華的還真不多。如果生活在這裡,到了晚上,一家人出來逛一逛,也很有情趣。可惜……

    志誠又想起肖雲。他想,如果此時她在身邊有多好,兩個人並肩逛一逛這繁華而美麗的街景,心中一定倍感溫馨。可惜……志誠心中產生一種衝動,恨不能馬上趕到烏嶺,找到她……然而,疑慮又生上心頭:到那裡真的能找到她嗎?煤礦已經再三證實她沒在那裡,萬一她不在那裡,萬一她……萬一你永遠也不能見到她,可怎麼辦……

    在這美麗溫馨的環境中,一種巨大的不安與悲傷突然不期而來。志誠克制著不往下想:她不會出事,她就在烏嶺或你不知道的地方,你一定能找到她,一定能……

    可是,無論怎麼安慰自己,志誠還是被強烈的孤獨感攫住了的身心,他不想再逛下去了,拐向一條全是露天小吃的步行街,坐到一個飯攤的桌旁,要了半斤餃子埋頭吃起來。吃到一半的時候,他忽覺得脊背發麻,心猛的一驚,急忙扭過頭。

    可是,他看見的只是一些埋頭就餐的食客,看到一些悠然閒逛的市民,一切平靜,沒有一點可疑的事物。可是,他卻分明感到,剛才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這是第六感覺,也就是所說的直感。人們往往會產生這樣的感覺,而且這種感覺往往又非常準確。幾年來的追捕生涯,使志誠的第六感覺變得特別敏銳。那還是三年前,也是初秋季節,他和另外一名戰友為抓捕一個逃犯,隱身在一家住宅後的蒿草中,正在聚精會神地觀察眼前的房屋時,忽然感到脊背發涼,急忙回頭,發現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一個男人,正手掄木棍向自己砸來。好在發現及時,閃開身子,將其人制服。原來該人是逃犯的同夥……

    現在,又有了那種感覺,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在這節日的晚上,在這安然享受著生活的熙鬧人群中。

    志誠掉回頭來,克制著自己,慢慢將剩下的餃子吃完,交了錢,然後像沒事人一樣離開,向前走去,走到大街上,走到人流中。他耐心地等待著,等待著那種感覺。

    可是,它沒有再來。

    志誠漸漸放鬆下來。他以為是受白天事件的影響,神經過於緊張所致,就一邊欣賞街景,一邊慢慢往城郊走去,進入郊區,行人漸漸減少,暮靄溫柔,遠處傳來悠揚的歌聲。燈火漸稀,但並未完全陷入黑暗,身前身後,還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城郊旅店就在前面……那種感覺完全消失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驚呼,聽到一陣急促的馬達聲迅速迫近。他急忙扭頭,只見一台兩輪摩托以極快的速度駛過來,眨眼間駛到身後,駛向自己,車上騎著兩個人,後邊的人影高高揚起手臂……

    是追捕生涯造就的本能。就在摩托與身體即將接觸的一瞬間,志誠猛然躍起,翻著跟頭撲向路旁,撲倒後又順勢一個滾翻,滾倒樹後的路溝裡,同時拔出手槍。可這時摩托車已經貼著路邊迅速駛去,消失到黑暗的遠方。

    志誠的心狂跳不已。當他站起身回到路上時,幾個行人匆匆奔過來:「撞著了嗎……沒有,真是命大,這摩托是怎麼開的呀?一定是喝多了……」

    事情絕不是他們說的這樣。因為,自己翻向路溝那一瞬間,一股風聲呼嘯著從耳旁掠過,那是一根沉重的木棒,砸向自己頭顱的木棒。

    志誠表面上非常平靜,可是心裡卻倒海翻江。他明白了,這絕不是偶然的,包括黑胡茬三人誣陷一事,都不是偶然的。

    這兩件事的背後都有一隻手在操縱。

    那麼,是誰在操縱,又為了什麼……

    看來,平巒有人不歡迎你來,非常不歡迎,為了表達這種不歡迎,甚至不惜採取任何手段……

    那麼,他們為什麼不歡迎?他們還會採取什麼手段來對付你?

    志誠回到城郊旅社。

    旅社內一片平靜,沒有任何異常,房間裡也沒有安排別的旅客。志誠進屋後,迅速把關門上,並將鎖推上,把手機抓到手中。

    一種極大的不安全感攫住了他的身心,而且並不限於自身。他知道,自己來到這個地方是為了取證,也是來為尋找妻子,他不能不把這次襲擊和這些聯繫起來。

    肖雲,肖雲……

    想到她,志誠的心跳得更加厲害了。天哪,如果她遇到這樣的事可怎麼辦……

    他需要幫助,他必須打個電話。

    可是,手機拿到手上,他又猶豫起來。

    打給誰?說什麼?

    志誠第一個想到的是趙大隊長。可這裡離省城一千多里,遠水救不了近火。他就是接到電話又能怎麼樣?難道就憑這件未經證實的小事、就憑著你的猜測帶人趕到平巒來嗎?再說了,他來了又能怎麼樣,案件按屬地原則管理,這是平巒公安局的事。

    那麼,打給平巒公安局?撥110?也沒必要。就算他們接了警,認真對待,又能怎麼樣?那輛摩托早已無影無蹤了。報警的結果無非是折騰自己一通,弄得草木皆兵。再說了,你也沒出什麼事,剛才的事沒準兒也是偶然的,也許是打手認錯人了……

    可是,志誠還是覺得要打個電話。認真想了想,首先撥的是平巒縣公安局楊副局長的手機。

    楊副局長很快接了:「您好……」

    志誠報了自己的名字,楊副局長馬上想了起來,用非常熱情的語調大聲道:「啊……是您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這時,志誠倒有點不知怎麼說才好了,猶豫了一下才說:「這……沒什麼大事,剛才,我差點被一輛摩托撞了……」

    志誠故意輕描淡寫地把事情說了一遍,一邊說還一邊解釋道:「也許,不該打擾你,這是偶然的……」可是,楊副局長卻打斷他的話,用果斷的語氣說:「不可能!你呆在旅店不要動,我馬上就到!」

    楊副局長說完關了手機,志誠急忙再次撥通:「楊局長,這……你就不用來了,就是這麼回事。你們要是一介入,弄得旅店都知道了不好……」

    楊副局長:「沒關係,我一個人去,你等著!」

    楊副局長態度堅決行動迅速,十幾分鐘的功夫,志誠就在旅店門外迎到了他。他只有一個人,而且開著一台民用牌照的轎車。進了房間,仔細詢問事情的經過後,臉色變得十分嚴峻,氣憤地自言自語道:「居然有這種事……」又問志誠:「看來,這事還得從你自身找答案,你在平巒得罪什麼人了嗎?」

    志誠使勁搖頭:「沒有,我是第一次來平巒,在這裡不認識任何人!」

    「那就怪了!」楊副局長想了想,換一種口氣追問道:「你來平巒到底要幹什麼?只是去烏嶺煤礦取證嗎……」

    在這種情況下,志誠只好把找肖雲的事說了一下,但盡量說得輕描淡寫。楊副局長聽完點點頭:「原來這麼回事……可這也不至於得罪誰呀!」把手機打開:「咳,如果就是這點事,打個電話來就行了,何必非冒風險跑這一趟呢,我現在就給你查個明白!」

    楊副局長說著按了一個號碼,很快接通了。「李總啊,是我……我是誰你都聽不出來了,公安局,姓楊……閒話少說了,你給我找個人,聽說省裡來個記者,是女的,姓肖,你給我找一找,她愛人來平巒了,急著找她!」

    志誠聽出來了,他找的是烏嶺煤礦董事長兼總經理李子根,也就是張大明找過的那個人。他抱著一線希望注意地諦聽著,然而最後還是失望了。李子根說的還是那番話,還說張大明也曾打電話問過。楊副局長關了手機,看著志誠說:「你都聽到了吧,你愛人根本沒去礦裡……我說句不外的話吧,剛才的事也許是偶然的,也許是有意的,我很擔心你的安全。既然你愛人不在烏嶺,你也就沒必要去了……對,還有取證的事,你剛才說過,你們來過人了,調查對像不在,那你還去幹什麼?趕快回家算了,也許你愛人這時候已經回家了說不定。你是警察,真要在平巒有個三長兩短,叫我這治安副局長沒法交代……就這麼定了,為了你的安全,明天我親自送你回省城!」

    楊副局長說得非常堅決,可志誠根本不能接受:「不不……楊局長,讓您操心了,我既然來了,就不能這麼回去!」

    楊副局長變得不悅起來,眼睛盯著志誠道:「為什麼不回去?你愛人不在,要找的證人又不在,還大老遠的去幹什麼?!」眼皮又麻搭下來:「當然,這只是我的建議,主意你自己拿。不過,你真要打定主意去,我可不敢保證你的人身安全……好了,時候不早,你休息吧,好好考慮考慮,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楊副局長說完就告辭了,志誠把他送到外面。他坐進車裡後,再次勸志誠不要去烏嶺,返回省城,仍然被志誠拒絕。就在他啟車時,志誠忽然想起白天的事,就問那仨小子審查得怎麼樣。楊副局長一愣:「啊,查清了,他們沒什麼問題,不過,讓我狠狠收拾了一頓!」

    說話間,楊副局長將車發動起來,按了一聲喇叭,調頭駛去。

    這時,志誠的不安全感覺反而更強了,連公安局副局長都不敢保證你的安全,還指望誰呢?他想了想,撥了家裡的電話,沒有人接。也就是說,楊副局長說得不准,肖雲並沒有回家。他又撥她的手機,還是「你撥打的手機已經關機或不在服務區內」。

    怎麼辦?到底去不去烏嶺?

    楊副局長的話不無道理,要找的兩個人全不在,有什麼必要非去那裡呢?

    可是,志誠無論如何不想就此終止行程,片刻後,他又撥了陳副局長的手機。報了自己的名字後,用歉意的語調道:「對不起陳局長,打擾您了,有件事跟您說一下……」

    他同樣輕描淡寫地說了剛才被襲擊的事。陳副局長的反應和楊副局長明顯不同:「有這種事?媽的……是騎摩托的喝多了吧……別多心,你第一次來平巒,誰會害你呢?!」

    這個刑偵局長怎麼還不如人家治安局長,既缺乏應有的警覺,也缺乏關心。志誠有些心涼。換了口氣道:「這……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剛才楊局長給礦裡打了電話,說我愛人和證人都不在,你看我還去不去呢?」

    陳副局長在那頭笑了一聲:「這主意可得你自己拿了。我不知道別人,要是我老伴兒沒了,我得把全世界折騰個遍……當然,你要害怕危險,也就算了!」

    這是什麼話!志誠很不高興地對手機說:「陳局長,我和妻子的感情一般,可在這點上和你是相同的,不管有多麼危險,我也一定要找到她!」

    陳副局長乾笑了一聲:「那還說什麼,祝你好運……不要害怕,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一定要小心……好,有事給我打電話,晚安!」

    陳副局長的手機關了,志誠也把手機慢慢放回懷中。

    儘管陳副局長好像不太熱情,可志誠聽了他的話後心還是安定了一些。他對自己說:時候不早了,睡吧,明天早點去客運站,可不能再趕不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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