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冰 第二十章
    這是一個位於西南邊睡的美麗的村莊。三三兩兩散落在山坡上的農舍,顯得淳樸、寧靜和淡泊。時濃時淡的霧嵐和著裊裊升起的炊煙在叢林的樹梢上維繞。瀰漫、飄來蕩去。

    郭小鵬身著夾克衫,背著一個大旅行包,正匆匆行走在大塊石頭鋪就的山間曲徑上。

    他走到最東端朝陽的山坡上,推開了一家農舍的竹柵欄,輕輕地叩門。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屋子裡傳出:「門開著呢!」

    郭小鵬推門走進,問一個正在編竹簍的婦女:「您還認識我嗎?」那婦女年約五十歲左右。她抬起黛黑的佈滿皺紋的臉,仔細地打量著郭小鵬。看了好大一會兒,她輕輕搖頭。

    郭小鵬把鴨舌帽拿掉:「您再好好看看。」

    農婦還是搖頭。

    郭小鵬笑著把茶色眼鏡摘下:「這下子,您總該認識了吧?」農婦大驚,喊道:「是大恩人啊!」說著就要給郭小鵬跪下。郭小鵬趕緊上前攙扶住她:「您千萬別這樣。」

    農婦顯得十分激動,問道:「你的馬仔呢,還不趕快叫進來!」然後把竹椅搬到他面前,用袖子擦了擦。

    郭小鵬坐到竹椅上,很隨便地說:「沒有馬仔了。」

    農婦給他倒茶:「你這樣身份的人,沒有馬仔怎麼出門?」「我這身份?」郭小鵬多少帶些淒涼,「我現在什麼身份都沒有了。」農婦大概已經猜到什麼,但熱情不減地說:「我不管別的,只要你來了就好。」郭小鵬神情輕鬆下來,嘴角牽出一絲笑意。

    郭小鵬在山村呆了二十多天了。每日飯後,他都要攀上山峰,眺望灰朦朦的北方,思母之情與日俱增。山野的清新純淨和無憂無慮無數次勾起他的無限神思。倘若條件許可,他真想在此建造一處住宅,把母親接過來,安度這世外桃源的日子。可他心裡明白,只要還在中國的土地上,就絕無平安可言,早晚都會露出蹤跡。他深知國內警方無孔不人的廣大神通,雖然他已改名換姓,「郭小鵬」已在廈門自焚,但並不能保證他可以高枕無憂到永遠。擺在他面前的最佳選擇,就是盡快設法接出母親,到境外去。這不僅是最徹底地斬除了後顧之憂,而且能使他東山再起,完成未竟的事業。

    這天早飯後,郭小鵬把厚厚一送錢裝在信封裡,遞給農婦說:「你到對面緬甸給我買兩個手機回來。我出門不方便。」

    農婦二話沒有,拿過信封,就戴頭巾。

    郭小鵬問她:「已經在你這兒住了二十多天了,你怎麼從來不問問我犯了什麼事?」

    農婦以山民特有的狡猾反問:「你犯了事?」

    郭小鵬只好一笑。

    農婦道:「我才不管王法不王法呢!你救了我兒子一條命,大不了拿我這命去換。老命換小命,值!」

    郭小鵬無限感慨地說:「在我有錢有勢的時候,身邊不知道有多少人。到頭來,能依靠的也就你一個。」

    農婦故作不高興的樣子嗔了他一眼道:「有一個你還嫌少!」郭小鵬謙恭地連聲說:「不少、不少,絕對不少!」

    農婦是走慣山路的人,來去神速。雖然下午飄起了綿綿雨絲,她仍然在薄暮時分就買回了手機。她把手機連同剩餘的錢交給了郭小鵬。郭小鵬讓農婦把錢收下,農婦一臉嚴肅地堅決拒絕,說錢在情義面前一文不值。郭小鵬被深深感動了,不由自主便想到魯曉飛。如果她有農婦對待自己的十分之一,他也不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於是,失落和怨恨便油然而生了。農婦見鍋灶冷清,知道郭小鵬沒吃午飯,趕忙燒火做飯。郭小鵬穿上雨衣,走出門去。他來到一棵大樹下,打開手機試了試,雖然信號較弱,但還能湊合著用。於是很快摁下了海州的區號。電話接通。對方「喂」了一聲。從這聲「喂:『可以聽出,此人一定是個多年身居高位的人,非如此,鍛煉不出如此不耐煩、如此權威的聲音。他就是原任金濱的秘書,現任市政府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的胡安。郭小鵬與上層官員的接觸,大多是靠著他疏通的。他究竟從郭手裡接過多少錢,可能連他自己都數不清了。當然,還有郭通過他送給某些高層官員的賄金,數額就更可觀了。

    郭小鵬對著手機沉聲道:「胡秘書長,你聽得出我是誰嗎?」

    對方沉默、判斷。

    郭小鵬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跟他兜圈子,直截了當地說:「我是郭小鵬。」對方沒有任何反應,是更長時間的沉默。

    郭小鵬猜得出他在幹什麼,馬上提示道:「你不要查來電顯示,我這是境外的電話,你查不出來。」

    胡安終於開口了:「你不是自焚了嗎?怎麼又……」

    郭小鵬打斷他:「你當然希望我這樣。可是閻王見我大業未成,不忍收留我。」胡安心驚肉跳,雙手發抖。他的問話急促而簡短:「你有什麼事?」郭小鵬想緩解對方的緊張心理,繼續調侃道:「難道沒事就不能打電話?我很想念你呢!」

    胡安似乎漸漸從驚恐之中恢復過來,用很嚴肅的口吻施壓:「我想你應該明白你此刻的處境。」

    郭小鵬對他這種帶威脅意味的腔調十分厭惡,冷冷地說道:「明白,非常明白。另外我還明白,如果我要是進去了,某些同志,尤其是領導同志也好受不了。」胡安笑了一聲,但聽得出很勉強:「稱是毒品大案的首犯,公安部通緝的要人,別人說到底不過是經濟問題罷了。」

    郭小鵬也笑了,但那笑非常惡毒:「高官要人因為經濟問題走上斷頭台的可不是一個兩個,就不用我—一點名了吧?我可不願用我的命去換別人的命。不信我只要一個電話,你就走不出辦公室!」

    胡安的話音已經降低,顯得勉強:「我從來不會在壓力下屈月已。」郭小鵬已不耐煩與他周旋,直接擊向其要害:「我當然明白像你這樣聰明的人,一旦聽說我出事,肯定把存款等都轉移了。但我告訴你一個常識:任何大宗存款的轉移,都是有記錄的,尤其是在境外的存款。」

    胡安沉默。

    郭小鵬見一擊奏效,也就不再窮追猛打,聲音緩和下來:「我這個人說話算數,你只要把我這最後一件事辦了,我再也不會打擾你。」

    胡安馬上問:「你要多少錢?」

    郭小鵬一笑:「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錢不是問題。你幫我把我母親弄出來。」胡安猶猶豫豫說:「你知道,我的身份在海州是很招搖的,只要一動,馬上就會滿城風雨。」

    郭小鵬給他拋出定心丸:「我不會要求你親自去辦這件事。我只要求你提供有關我母親和弟弟的情況,如果安全,我會親自到海州去,把我母親接走。屆時,希望你能提供後勤保障。」

    「好吧。」胡安在收線前又補上一句,「你弟弟林小亮為了掩護你,已被警察當場擊斃。」

    郭小鵬慢慢關上手機,猛地撲在樹幹上,流淚哀號:「小亮!小亮……」郭母半躺在沙發上,眼睛無神地看著電視機閃動的畫面。看得出,她衰老了很多。

    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個瘦削的身影閃了進來。郭母以為是郭小鵬,忙直起身子。「鵬兒回來了?」她欣喜若狂地喊道。

    胡安輕手輕腳走到沙發前:「我是郭小鵬的朋友。」

    郭母臉上頓現黯然之色,情緒一落千丈。

    胡安低聲說:「小鵬讓我來看看您的身體怎麼樣。」

    郭母沒有任何反應。

    胡安又問:「最近有沒有人來這兒找郭小鵬?」

    郭母仍然不回答,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胡安的聲音嚴厲起來:「你要是什麼都不說,你就永遠見不到你的兒子了!」郭母渾身一抖,喃喃地說:「我好,我都好。讓他別惦記我,遠走高飛吧。」胡安轉身走出門去,把房門緊緊帶上。他上了紅旗車,邊發動邊掏出手機。摁號。

    紅旗轎車順著坡路緩緩下滑。胡安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舉著手機。郭小鵬的聲音傳出:「情況如何?」

    胡安用沉穩的音調說道:「你母親的情況還好。關於你的情況也不錯,警方已作出了自殺的結論。對你母親住處的監控已經取消了。」郭小鵬的聲音平靜下來:「我到的時候,會通知你的。你給我準備好一輛武警牌照的三菱越野車。」

    胡安爽快地答道:「好的。」

    在西山別墅對面的一棟樓房裡,強民精神不很集中地看著紅外監視設備的螢光屏。

    魯曉飛躡手躡腳走進。突然,她眼睛凝住了。「快注意看!」她「啪」地摁下了暫停鍵。

    強民很認真地審視著畫面,驚呼:「這不是市政府的胡秘書長嗎?他到這兒來幹什麼?」

    魯曉飛心中一涼,說道:「市政府秘書長?」

    郭小鵬決定採取最後的行動了。他告別山村,告別一直盡心照顧他的農婦,踏上了返回海州的路途。為了慎重起見,他既沒乘飛機,也沒坐直快或特快列車,而是在夜深人靜之時,潛人、火車貨運站,悄悄地擰開開往海州方向的貨車車廂的鉛封,鑽了進去。

    在火車抵達吳州之後,他又悄悄地下車,在一家市郊的小旅館裡休息了一天,黃昏時分乘上了去海州的過路長途汽車。

    車到海州,已是深夜時分。郭小鵬下車後,就急不可捺地直奔西山別墅。在西山別墅對面的樓房裡,強民正聚精會神地觀察著。突然,廣角紅外監視器中,出現一個人影。強民調動起全身的神經,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畫面。這個人走進別墅旁的樹林裡,也從包裡取出一架望遠鏡在觀察。

    強民定睛細看,果然是郭小鵬。他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拿起電話就通知魯曉飛。魯曉飛在電話裡命令他把圖像傳過去。

    刑警支隊會議室裡,張嘯華、李新建等全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純平的監視器畫面。魯曉飛把熒屏的圖像放大,辨認片刻後說:「是郭小鵬!」張嘯華沉聲道:「立刻行動!」

    李新建和魯曉飛疾步跑出,與早已待命的刑警們紛紛跳上警車,全速開出。手持衝鋒鎗的刑警,從四面八方,悄悄地包圍住郭母別墅。強民邊啃著方便麵,邊氣喘吁吁地跑到李新建和魯曉飛面前,說道:「他剛剛進去,你們就來了。」

    李新建拉動一下微型衝鋒鎗的拴,對強民道:「你掩護我,我往裡衝!」魯曉飛的面孔在燈光的映照下,閃動出聖潔的光澤,她制止說:「誰都不許動。給他十分鐘時間。」

    李新建頗感詫異,問:「為什麼?」

    魯曉飛嘴唇動了動,沒出聲。

    強民道:「醫生說,他母親也就這幾天了。」

    李新建滿臉溫色,但沒說話,只是煩躁地拉槍拴。

    郭小鵬長長的身影,顯現在別墅大門的石階上。他腳步沉重地慢慢走出,長髮在夜風裡飄動。

    刑警們包圍上去。

    郭小鵬無動於衷地看著他們,緩慢地走到魯曉飛面前,伸出雙手。海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法庭。

    被告席上的郭小鵬臉色蒼白,但身體依然筆挺。沒有絲毫表情。審判長站立宣佈:「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四十七條第二款、第二百三十二條之規定:被告郭小鵬犯有走私、販賣、運輸製造毒品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財產。犯有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數罪並罰,決定執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如不服本判決,可在收到判決書的第二日起,十五日內,通過本院或直接向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抗訴或上訴。抗拆或書面上拆,應提交書面抗拆狀、上拆狀兩份:正本一份,副本一份。」郭小鵬站在被告席上,目光茫然,似乎並沒在意判決詞的內容。法警上前給他戴上手銬。

    囚車拉著他回到了看守所,關進死四號房,並給他砸上了腳鐐。他頭髮不亂,衣服整潔,端坐在鐵床上,呆呆地凝視著地上移動的日影。次日,按照法律規定,郭小鵬會見了律師。當他走進律師會見室時,韓李法已經坐在那兒等候多時了。

    郭小鵬第一句話就問他:「我媽怎麼樣!」

    韓李法故作沉痛地說:「老太太在您被捕的第二天清早就走了。」淚水在郭小鵬的眼裡轉動。他咬了咬牙,硬是把淚逼了回去:「走的痛苦嗎?」「挺安詳的。」韓李法象徵性地吸了吸鼻子。

    「骨灰安放了嗎!」郭小鵬在椅子上坐下。

    韓李法也坐下:「按照你的囑咐,和你父親的骨灰放在一起了。」郭小鵬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你為什麼不上訴!」韓李法掏出香煙遞過去。

    「謝謝。我戒煙了。」郭小鵬接上他的問話,「你作為一個專業人員,怎麼會提出這麼愚蠢的問題?」

    韓李法說:「起碼能有個緩衝。」說罷,點上煙。以前他從不敢在郭小鵬面前抽煙。當然他也知道,他戒煙是為了魯曉飛。可他現在還恪守著這愚不可及的信條,韓李法心裡覺得挺不是滋味。

    郭小鵬此時已失去了察顏觀色研究人的心理的興趣。他皺皺眉說道:「緩衝?刑車往刑場上開,路上遇沒遇到紅燈、是否塞車或拋錨,一點實際意義都沒有!」說罷起身。

    韓李法扶扶眼鏡:「你不問問劉眉的情況?」

    「這難道還要問嗎?」郭小鵬冷漠地反問。

    韓李法道:「她已把孩子打掉,要求陪你上刑場。」

    「她能保住命是對我最大的安慰。」郭小鵬顯然很不願意討論這個問題,「我的直系親屬、嫡系,這次都被一網打盡,包括那位胡副秘書長。以後還會有人牽連進去。」他努力攤開雙手,致使鐐銬作響,「我一點支配財物的能力都沒有了,你的律師費用我也沒法支付了。」

    韓李法趕緊說:「小事一樁!小事一樁!」

    郭小鵬扭頭出門。

    一張《死刑裁定書》擺放在郭小鵬面前。上面蓋著省高級人民法院的紅色大圖章。

    強民指指簽名處,把一支鋼筆遞給郭小鵬。郭小鵬寫了兩下,鋼筆不出水。他笑了笑說:「這筆不如我的卡地亞好用。」

    強民極其仇視地看了他一眼,取過鋼筆,甩了甩,重新遞給他。郭小鵬晃了晃身子。「我爸說,尷尬的事有三樣:搖手錶、推汽車、甩鋼筆。」說完,他流利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強民拿起裁定書就走。郭小鵬喊住他。強民扭過頭來。

    郭小鵬一改剛才的傲慢,以懇求的口氣說:「我想見見江靜飛。」「做夢!」強民轉身又要走。

    「我有重要情況!」郭小鵬連忙喊道。

    強民只好又站住,目光凌厲地掃了他一眼,沉聲道:「我警告你,法律不是你手裡玩弄的泥巴!」

    郭小鵬滿面誠實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我的確有重要情況反映,但條件是必須汪靜飛來我才講。」

    強民審視著他問:「真的!」

    「我都是快死的人了,有必要跟你們做遊戲嗎?請您相信我。」郭小鵬一本正經地說。

    「好吧,我會向上級領導反映你的請求。」強民說完,快步走出。海州臨濱公園,落日即將沉入光滑如鏡的水面。四週一片靜寂,遊人漸漸稀少。李新建在划船,雙臂有力地擺動。魯曉飛若有所思地默默坐在船頭。李新建的臉上寫滿愛意,他深情地注視著魯曉飛問:「什麼時候離開海州?」魯曉飛避開他熾熱的目光,聲音不高地說:「命令我即日返回,就這一兩天吧。」「那咱們……」李新建斟詞酌句,一時想不起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順口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

    魯曉飛能夠明白他想說什麼,但心如平靜的湖面,籠統地回答道:「我想,總會有見面機會的。」

    李新建意猶未盡,正想明確地表達自己的意思,汪靜飛的手機響了。她簡短地說完「好的」之後,就合上手機對李新建說:「我要回去,有任務。」李新建用充滿狐疑的眼光看著她,忍了忍沒有發問。

    審訊室裡,燈光特別的亮。

    郭小鵬端坐在一張椅子上。魯曉飛坐在他對面的另外一張椅子上。魯曉飛看著戴腳鐐手銬的郭小鵬,心頭像壓著一塊巨石,但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雙目注視著他。

    郭小鵬似笑非笑地說:「我斷定你會來的。」

    魯曉飛以溫和的口吻道:「你想要說什麼就說吧。」

    郭小鵬把手中的紙放到桌子上。「咱們先把公事了了,好能讓你安心地聽我傾訴。」他用下巴點點桌子上的紙,「這上面有我在國外銀行的數字賬號,裡邊有五千萬塊錢。與其像二次大戰時猶太人的存款那樣便宜瑞士銀行了,還不如送給你。」魯曉飛問:「你不是說,所有的賬號,都記錄在商務通裡了嗎?」「小時候,我要是犯錯了,林子烈並不打我。他只是罰我不許吃飯。有一次,我犯了大事,一個禮拜沒吃飯。」郭小鵬說到這兒笑笑,「可我一點不餓。原因就是我在平時攢下一些吃的,藏在一個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時刻準備度荒用。」他的眼裡閃出亮光,「再說,我從來不相信任何人。對你是個例外。給你的商務通裡沒放炸彈就是個例子。但我還沒有例外到喪失理智的地步,多少留了一手。」魯曉飛把那張紙拿到自己一邊,但並沒有馬上看。

    「另外,紙上還有你們感興趣的除胡安以外的幾個大人物的名字和他們受賄的證據。」

    魯曉飛仍然沒有動那張紙。

    郭小鵬似乎很滿意:「你將來一定會成為頂尖級的人物的。你實在太沉得住氣了!」

    魯曉飛依舊是正襟危坐,沒有任何反應。

    郭小鵬很輕鬆的樣子說:「現在,我可以痛痛快快地給你講講我的心路歷程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這些嗎?我反覆想了想,應該告訴你,儘管是你把我送上了斷頭台。人生自古誰無死?況且我對這個世界的確很厭倦。我必須盡快到另一個世界去陪伴我親愛的母親,——我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魯曉飛表情複雜地看著他。

    郭小鵬試圖像平常一樣,翹起二郎腿,但鐐銬阻止了他。「人看人,好像都是一樣的。一群兩足無毛動物而已。但如果仔細觀察,你便可以發現,這是一個結構複雜的世界。有最高層,生活在其中的人,有著充分的精神和物質供應。然後,隨著層數的降低,供應開始減少。到了最底層,所獲得的能量,勉強能維持生存,而其精神供應,則幾乎等於零。我本人,就生活在其中。」魯曉飛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郭小鵬顯然也感覺到了魯曉飛的疑問。「以常人淺薄的眼光,肯定認為我在胡說。的確,我的生父,是一位著名的作家,從他那裡,我繼承了優良的思維基因。我的母親,是一位也算知名的演員,從她那裡,我繼承了還算周正的容貌。我的繼父,是高級幹部,從他那裡,我獲得了一些旁人不可能獲得的機會。這樣的結構,其實已經規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魯曉飛不能不說話了:「我見過許多類似家庭出身的人,並沒有走你的路。」郭小鵬語調平和地制止她的插人:「請你注意這樣一個事實:你還有很多機會闡述你的觀點,而我,滿打滿算,也頂多十個小時了!」他這麼一說,魯曉飛自然不好再說什麼。

    郭小鵬接著剛才的那股氣說:「人往前看,似乎充滿了偶然,但到了總結的時候,回頭一看,一切其實都是規定好的。你認識我的時間不長,沒有機會看到我真正吃飯。平時在宴會上,我都是斯斯文文,小口小口地吃。可一旦放開,我可以在涮三斤半肉之後,再來半隻烤鴨和一個大冰淇淋。然後三天不吃飯也不要緊。我懷揣十美元到美國時,不憑借這個,連活也很難活下來。」魯曉飛似乎對這些並不感興趣。

    郭小鵬察覺到了,隨即切入到主題:「你們習慣於把人群分成罪犯和非罪犯。也就是通常意義上的好人、壞人。並由此衍生出高尚、卑鄙等一系列玩藝兒。但我告訴你,一切不過是機會而已。窮鄉僻壤的犯罪率低,根本不能說明那兒的人高尚,那是因為他們沒有機會選擇。沒有選擇,就不會痛苦。我父親當在派,被流放到海州,他一點都不痛苦,因為他只能來。我繼父被打倒,他也不痛苦,因為他只能被打倒。我母親改嫁到林家,別的不說,光是林小強對她無微不至的搔擾,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可她仍然不痛苦,因為有我和弟弟,她甚至連死都不能選擇。」魯曉飛心中一顫,眼裡露出疑惑的神情。

    郭小鵬敏銳地捕捉到這個「疑問」,解釋道:「你可能會認為在林家這種高幹家庭,怎麼會有亂倫的髒事?可它就是存在。林小強是個性慾非常強烈的人,這肯定也來自基因,和林子烈早年對我母親的搔擾,如出一轍。林小強搔擾度最強的那個階段,正好是林子烈被打倒的那個階段。有一天晚上,他溜進我母親的房間,不顧母親的哀求,強行非禮。就在這個時候,只有四五歲的我,拿著一根我勉強能拿動的棒子,一棒子打在他的後腦上,把他打昏了。」

    魯曉飛見他嘴唇顫抖,便把水杯推了過去。

    郭小鵬的聲音低緩下來:「你們這些生活在陽光下的人,是體會不到我的內心的。我承認,有很多人的家庭經濟條件還不如我,吃上頓沒下頓的。但父母的呵護起碼還是有的,自尊還是有的。世界上,什麼事最大,吃飯的事最大。咱們從吃飯說起。我明白我在林家的身份,好的東西別說吃,就是想也沒敢想過。他們吃白菜心,我吃白菜幫子;他們吃瘦肉,我吃肥肉和皮。這都沒的說,這都天經地義。可有一次在吃魚的時候……」他抬起眼皮,陷入回憶,「我從小就喜歡吃魚頭。這東西在林家是沒人吃的。我不在,就餵了貓。可那一次,林小強不知道為什麼,偏要吃魚頭。我不幹,就和他爭了起來。結果,魚頭他吃了,我還被打了一頓。你知道是誰打的我嗎?我的親媽!親媽啊,親媽!」喊完這兩句後,他又變成剛才的語調,「我從小還喜歡看書,這當然也來自基因。可書是到不了我手裡的。記得起先是林小強拿著看,我在他後面看。後來他發現我能很快理解之後,先是嘲諷我,真是『老鼠生兒會打洞』。接著就立刻惡狠狠地說:我決心徹底清除你身上這股臭老九味。從此以後,我在這家裡,一本書都看不見了。沒辦法,我只好到書店去看書。某本書一天看不完,怕別人買走,就悄悄地藏在書櫃後面。學習在我,就像呼吸一樣自然。在小學,我從來都是第一名。畢業時,我考了海州市第一。林子烈也高興了,因為我畢竟從理論上說,是他的兒子。他問我想要什麼。大的、貴的,我是不會說的,即使說,也是白說。想了半天,我要了一雙回力鞋。」說到這裡,他抬頭看天花板,「那是一雙多有彈性的鞋啊!到現在,我鱷魚皮小牛皮、小羊皮,什麼樣的鞋沒穿過?可我還是忘不了那雙回力鞋。」他的語調陡然一轉,變得陰沉,「可是第二天,那雙鞋就不見了。我找啊找,最後終於在林宅的後面林子裡找到了它的遺體!可以看得出,它死得很慘:有人帶著極度的仇恨,一點一點把它給毀了。總而言之,凡是我需要的一切,都要費盡心機去爭奪。不爭就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你懂嗎?」

    魯曉飛道:「艱難困苦,玉汝於成。少年的困苦,變成動力的例子實在是太多了。」

    郭小鵬點點頭。「這你說得對。我經過思索,明白了我的處境之所以如此悲慘,原因只有一個:沒有權!從懂得這個道理的那一天起,我的一切,都圍繞著獲得權力這個中心進行。大學畢業之後,我決定到美國去留學,因為這是終南捷徑。在這個問題上,林子烈通過他的影響,幫助了我。也正因為這,我才讓他的兒子林小強,一直活完了上一個世紀。」他的嘴角露出不屑的笑,「誰知道這小子,在監獄裡面壁五年,自以為像基督山伯爵一樣,悟出點道行,跑出來找我算賬。典型的以卵擊石!」

    魯曉飛道:「你通過努力,學成歸來,不也很快獲得了你想要的東西嗎?為什麼還要鋌而走險?」

    郭小鵬笑了笑:「學習使人獲得一切,絕對是誤導。我從一無所有到海州藥業的總裁,每一個台階都是血淋淋的。我事業的第一塊基石是在美國奠定的。萬事開頭難,為了它,我採取了古代的、現代的、中國的、美國特有的、人性的、反人性的各種手段,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

    魯曉飛問:「肯定不少是非法的。」

    郭小鵬頗為自信地說:「大人物和小人物的區別,就是前者是制定規則,而後者是得遵守規則的。」

    魯曉飛用憐憫的眼光,看著這個「監牢裡的大人物」。

    郭小鵬渾然不覺,繼續說:「這些手段很管用,使得我有機會廣泛地採集到他人的智力資源和貨幣資源。我帶著它們回到海州,自然不一樣。如果只是一頂博士帽,我頂多也就是個費經緯那樣的總工程師。這個總,那個總,我告訴你,在海州藥業除了我,別人都是打工仔,無非是分個大小而已。」他略頓了頓,又接著說,「資本本身就有擴張的特性。美國帶來的一點錢,海州藥業一開張便捉襟見肘。於是我開始向林小強發起攻擊。」他的目光陡然變得很殘忍,「我至今認為,把林小強從一個企業家變成一個囚犯,直到變成一具屍體、一小撮灰燼,是我的代表作。」他再度進入平常敘述,「在周密的計劃下,林小強的資金,流入我的海州藥業。林小強的人和事業,也像我當年的回力鞋一樣,被一點一點地粉碎。」他的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與此同時,我個人的事業卻如日中天。」魯曉飛略帶些諷刺意味地問:「作為一個有十多億資產、數千人企業的董事長兼總裁,你手中掌握的權力已經很不小了。」

    郭小鵬瞇起眼睛:「你從來沒有擁有過權力,起碼沒有過大的權力,所以你沒有資格和我談論權力。權力的實質,就是你能在多大程度上控制別人,控制多少人。比方我的繼父,作為省委副書記,以你們平常人的眼光看,權力不算小了吧?但這權力是別人委任的,也就是權柄在別人手裡:一紙文件下來,他就什麼也不是了。即使在平常,他也要戰戰兢兢的,生怕別人剝奪他的權力。你真以為他把林小強送進監獄是大義滅親?不是!絕對不是!林小強的存在,不說使得他的權力生涯發發可危,起碼已構成很大的威脅。作為一個資深的掌權者,他一定要切除這個癌腫。對於他來說,作為權力符號的職務,就是他的一切。」

    魯曉飛認為時機到了,應該弄清自己一直懸而未決的問題了,於是問道:「你對權力的追求和熱情,我多少能理解一些c但你為什麼要去觸犯法律呢?而且如此地傷天害理?」

    郭小鵬又淺淺地一笑,這次的笑不像剛才那樣生硬勉強,多多少少有了些自然的成分,語調也沉實有力,富有了一些節奏感:「只要能達到目的,我根本就不在乎手段。說到底,權力就是控制力。一個人想控制另外一個人,可以用各種手段:比方職務、比方金錢、比方美女、比方學位。但這些都是淺薄的。人一旦想開了,職務可以不要,金錢和美女就更不在話下了。可否請問魯曉飛警官,在你不算短的從警生涯中,可曾見過一個成功地擺脫毒品的人嗎?不管它是海洛因還是冰毒?」魯曉飛平靜地回答說:「從統計數字上,百分比並不低。」郭小鵬又露出居高臨下的神態:「那些所謂擺脫的人,有些是死了,有些是因為沒有錢或沒有機會再接觸毒品。但這並不是真正地戒了毒。林小強就是好例子,別看他在監獄呆了好多年,稍微給他用一點毒品,他立刻就成了馬戲團的猴子,讓他幹什麼,他就得幹什麼。我告訴你一個真理,要想控制人,沒有比毒品更完全、徹底的了。你可能認為你能控制住你自己,而實際上,你至多不過能控制你的手不伸向別人的錢袋,腳不邁進監獄的大門,眼睛不去攝人心魄。而你根本無法控制你的肝臟分泌多少酶、胰臟分泌多少胰島素!更不要說你的心跳頻率、大腦中的潛意識和血壓了。而這些藥物都能做得到!」

    魯曉飛的心靈被強烈震動著:這是一個被異變扭曲的靈魂,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魔鬼。她頓時對他的誇誇其談感到一陣噁心,冷冷地說道:「你受到的污染我無可指責,可你污染別人的行為我感到痛恨。人的真善美天性或是說追求真善美的本能並不是空洞的概念,它是人類進步的根本動力。你要是個人,你就不該丟棄這些最人性化的寶貴財富。我一直在想,你要是把你的才華,都用到正地方,該有多好!也許我們就不會這樣坐在這兒對話了月p將是一個美好的結果!」

    郭小鵬顯然被觸到了痛處,臉上一陣抽搐,可他是個不肯認輸的人,尤其是面臨即將降臨的死神,他必須在精神上頑固地掙扎著保存最後一點點領地。他淡淡地說道:「看來我講了半天,都是白講,都是在對牛彈琴!」他無法再想出更好的說辭,突然變得很激動,「我是個最有人性的人!我渴望幸福,我追求美好,可我得到的是滿身心的傷痕,是一種被強姦的結果!我絕不會貢獻,把我的血肉連同靈魂跪送上魔鬼的祭壇!我只要報復!最大程度的報復!」

    魯曉飛試圖再作最後一次努力,讓他醒悟過來,成為一個真正的人死去,於是道:「人是在磕磕絆絆中成長的,人生不可能每時每刻都是春光明媚風和日麗。好多事情,都是時代造成的。也正因為此,人才更應該不斷地完善自己,最大限度地體現人性的價值。」

    郭小鵬憤怒地揮動雙手,致使鐐銬發出很大的響聲。「可我從來沒有晴天!風雨、陰霸、壓抑、憤恨每時每刻都充斥在我的周圍。你讓我上什麼地方找時代算賬去?它只是人們虛擬的一個概念。反正我被人害了,我就要害人,不管這個人是不是害我的人!」

    魯曉飛徹底失望了,她以厭惡的語調說:「我原來以為你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多少會有些理智。而理智則是人和非人的差別。像你這樣反理性、反人類的,確實不多見。」

    她的神態和鋒銳犀利的言詞敲打著他本來就已經虛弱不堪的心靈。郭小鵬漸漸地平靜下來,緩緩地說:「我不否認,我心裡也曾經有過綠色,但它就和地球上的原始森林、濕地一樣,迅速地萎縮。在兩個月前,也就是你拿出手槍對準我時,它已經徹底被沙漠吞沒了。」

    魯曉飛當然明白他說的是什麼,自然不會接茬。

    審訊室的窗玻璃已漸漸亮起來。郭小鵬把臉扭向窗口方向,但他看不到真正的天空。他幽幽地說道:「我相信,此刻啟明星已經出現了。」魯曉飛靜靜地注視著他:「你果真一點也不懺悔、不留戀嗎?」郭小鵬堅決地說:「人是什麼?人不過是一封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發出的,也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的電子郵件而已。來自虛無,歸於虛無。有什麼可留戀的?至於懺悔,我更不會了。我壯觀的犯罪,已經在歷史這根堅硬的柱子上,留下了如此之深的痕跡。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太陽底下有啥新鮮事?一個本來就厭倦人世的人又失去了他殘存的一點希望,下輩子就是再讓他轉世,他也不會同意。」魯曉飛知道朝陽快要升起了,絢麗的陽光將會照耀到每一處陰暗的角落。沐浴在光明之中是人類的希望,幾點偶爾出現的陰影絲毫損傷不了人們對光明的追求,更遮掩不了真善美這人性聖純至上的萬丈光芒。世界將會因此而越來越美好。她站起身,對郭小鵬說道:「如果我有建議權的話,一定向上帝提出:不要讓你這種什麼都不遵守、什麼都不敬畏、完全喪失人性的人,再來到這個星球上!」郭小鵬臉色變得灰白,無力地閉上雙眼。

    魯曉飛轉身大步走出。

    看守所黑色的大鐵門前,排列著一長串閃爍著警燈的警車。囚車和站滿武警的卡車。

    太陽漸漸升起,青色的霧汽霎時消融得無影無蹤。繁華的城市在海邊輪船汽笛的吼聲中熱鬧起來,街道上湧動著上班的人群,如同一條彩色的河流在嘩啦啦流淌。馬路兩邊一幅幅廣告招貼畫,或靚女、或帥男,與商業大樓從頂端直瀉而下似瀑布一樣壯觀的宣傳佈帶組成了一道特殊的風景,向人們展示著時代的多姿多彩。四名全副武裝、荷槍實彈的法警押解郭小鵬走上刑車。他瞇起眼睛,眺望著遠處隱約可見的海州大廈,露出微笑。車廂裡,十多名頭戴鋼盔、胸掛衝鋒鎗的法警排成兩排,相向而坐。兩名法警將郭小鵬摁坐中間。

    他向法警們笑笑說:「謝謝各位給我送行。」

    法警們緊繃著嚴肅的面孔,凌厲的目光掃視著他。瓦藍色的鋼槍相互碰撞,發出有質量的聲響,充分顯示出法律的威嚴。

    警笛突然「嗚哇嗚哇」地尖嘯起來。刑車晃動一下,開始緩緩地移動。郭小鵬透過極小的了望窗,邊瀏覽著街道旁的景物,邊問道:「刑場應該設在海灘吧?」無人理睬。

    郭小鵬繼續自語般道:「不管你們信不信,我真的一點不留戀。」還是沒人踩他。

    郭小鵬哼起了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主旋律,慢慢合上了雙眼。隨著微顫的鼻音,他眼前閃現出飄忽不定的光斑。那光漸漸固定,依次從天藍變成紅色,最後變成黑色。他猛然而止,黑斑頓時變成巨大的冰塊,在他眼前分崩離析,呈顯出爆炸狀……

    刑場到了。果然是在海灘。是在狼牙嘴段海犧牲的地方。車停之後,郭小鵬意識到他的葬身之地到了。他睜開雙眼。一名法警給他戴上頭罩,把他押下刑車。押解劉眉的陪刑警車也隨後開到,她披散著頭髮,在扶持著她的法警雙臂中掙扎著嘶聲喊叫:「小鵬!小鵬!」

    近在颶尺的郭小鵬充耳不聞,並不答應。

    劉眉淚如雨下,哭喊著:「小鵬,你在我的心裡不會死!永遠不會……」

    郭小鵬一步一步走向海灘。不難看出,他是在竭力維持著身體的平穩。劉眉昏了過去。

    海堤上,先期到達的強民問李新建:「去不去執行地?」李新建沒有回答,在海灘的警察人群中搜尋。他失望之餘連忙拿出手機撥打,接聽器裡清晰地傳出:「對不起,你所撥打的移動電話沒有開機……」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急切地對強民說:「快!把車鑰匙給我!」

    海灘上響起了清脆的槍聲,郭小鵬撲倒在金黃色的沙灘上……尾聲

    海州機場。魯曉飛在安檢口遞上機票和身份證。檢票員對照。依舊是那張美麗、平靜、微笑的臉,只是名字已改成魯曉飛。

    她快步進入機場衛星廳,坐在米黃色的椅子上,拿出一本英文版的《預防犯罪》閱讀。

    三菱越野吉普風馳電掣地開到機場大門口,李新建從車上跳下,衝進候機大樓。衛星廳內,擴音器內廣播:飛往北京去的旅客請注意。您所乘坐的8058次航班,馬上就要起飛了。沒有登機的旅客請馬上登機。

    魯曉飛似乎才聽見,把書收起,走向登機口。

    李新建急匆匆地搶在一位旅客前面;把機場通行證亮給安檢員,大聲道:「緊急公務!」

    安檢員看了一下證件,揮手請李新建進入。

    李新建大步流星地跑人衛星廳。他透過衛星廳的大落地窗,可以看見一架空中客車飛機在陽光下騰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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