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囚 第二十三章 調離喜劇
    飄過來,飄過去,河面上飄過的是縹緲的丁香一般的愁怨和神秘。

    游河像往常一樣流著,像一些粘稠而苦澀的膽汁,十分沉鬱十分勉強地沿著土地在流淌,彷彿是愛與苦的濫觴,它們呈現的是愛情的顏色和苦難的顏色混合而成的顏色。

    傅梅覺得它們流得太慢了,她已經在這裡等了將近半小時。每一秒鐘就像一整天一樣,囚徒的感覺沉重地壓迫著她的神經。有時,她起身在河灘上踱來踱去。坐下來的時候,似乎有雨點,打在她心上,啄得她不知想些什麼才好。

    這時河灘上晃過來一個人影。

    「你怎麼來的這麼晚?」坐在毛毯上,抱著雙膝,側著臉,她衝著他抱怨道。

    他沒有搭理她,繼續往前走著自己的路。怎麼回事?她先是納悶,繼而心明,那人身形輪廓,不像程家卿的。從衣服邊緣看,是邋遢的,不像程家卿的那麼整齊。體形比程家卿的粗壯,走路的姿勢也不像。

    他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幸好不是歹人,也許他沒有注意聽她的喊聲,也許根本是個聾子。假設是一個歹人……這種假設使傅梅毛骨悚然。現在,她期望程家卿到來的心情,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她低下頭,闔上眼睛是在冥想什麼。

    「小可憐,你在想什麼?」程家卿的話把她嚇了一跳。

    「沒,沒什麼。」傅梅將裙擺往下抻了抻,以掩飾自己的驚慌。

    「剛才開了一個常委會,邀你的時候我忘了是今天晚上開的。對不起。」程家卿一邊解釋,一邊道歉。

    傅梅撫了撫頭髮,幽幽地說道:「我覺得受到侮辱,好像我們之間存在一場交易。」

    程家卿大惑不解:「你指的是什麼?」

    「你幫我爭取的我的常委位置埃」

    「原來是這個,」程家卿釋然而笑:「不坐炕說涼,坐了炕說燙,真是的,你也多愁善感來著。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正好有這麼一股好風,你不上不就辜負了。」

    「說的也是。我怕別人會去議論這是我以肉體交換的結果,把我瞧成下賤的、一文不值的女人。」

    「你怎麼這麼洩氣埃你的雄心都跑到哪裡去了?我是不是誠懇的,你還不知道?夫妻只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情人才是同渡船,惡浪起處知共濟。為了我,你也不能洩氣埃聽了你這樣的話,我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雖然沒有月光,傅梅還是看清了程家卿的那張與以往不同的陰鬱的臉。顯然,程家卿有些生氣。

    「原諒我。」傅梅把程家卿的雙手捧起來,認錯道,「我惹你生氣了。」

    「我知道你不會是扶不起的阿斗。我不怪你,我也不是生你的氣。」

    「那是生誰的氣?」

    「田剛亮這傢伙簡直與黃海是一丘之貉,完完全全一個黃海第二。」

    「他怎麼啦?」

    「他公開在我面前說我要『適而可止』,你說可氣不可氣。」

    「他來安寧也沒多久埃」

    「來安寧沒什麼,問題他分管的是公安、法制。你知不知道,他現在想動齊萬春。」

    「哪能由他想動就動呢?」

    「蚍蜉撼樹,太不自量,可他不明白呀。他自以為是著呢,到處他都想插一槓。」

    「那你就要給他當頭一棒。」

    「我說齊萬春是安寧的納稅大戶,一動他,安寧的財政都要受影響。」

    「他怎麼說?」

    「他說納稅是納稅,法律是法律,兩碼事,不能讓犯罪的納稅大戶逍遙法外。」

    「他這不是針對齊萬春的。」

    「他是針對我,想向我示威哩!」

    「哼,由得他?沒門!再怎麼著,說話也輪不到他!那,老孔什麼意思呢?」

    「老孔是個和事佬,更是個偏頭,誰力量大他偏向誰,當然,他現在偏向的是我們。

    他說上次縣委常委已經討論這個問題,最好不再議了。」

    「田剛亮什麼反應?」

    「他還是不讓。他說他瞭解了一下,上次並不是所有的縣委常委參與了決策,只是幾個重要常委參與了,所以不算。再者,像這樣一個五毒俱全的人如果不抓,最終受損的是縣委的形象,而且他還口口聲聲說,他是為在座的每個人好。他認為齊萬春是安寧的一顆定時炸彈,不知會連累上誰。」

    「真是一派胡言。」

    「齊萬春是市公安局局長的乾兒子,這個,他一定也有所耳聞。這樣看來,他的矛頭是指向我們。他來安寧才幾天,就想翻天?大家都不會終老安寧,何必如此呢?再怎麼不承認,薑還是老的辣嘛。我看誰鬥得過誰?居然要我適可而止。」

    「我進了常委,情況就會改變的。」傅梅的手搭向程家卿的肩膀。

    「一個虱子,往我手心跳,不是自投羅網?黃海是個鋼做的吧,不照樣被我趕跑了,跑得比兔子還快。我還認為他真是鋼鐵做的呢,哪知只是身子是鋼鐵的,腿,卻是兔子腿。」

    「消消氣。你來,看你臉上陰陰的,我還以為我哪點沒做好呢?」

    「你是千好萬好,沒有做得不對的。趕走黃海,有你的一份力,上次倒房,多虧了你給我出主意。人生得一知已足矣,有了你,我死也死得了。」

    「說這種昏話,仔細爛了你的嘴。」

    「我爛了嘴更好,光剩舌頭了。」

    程家卿露出舌頭,做了一個吊死鬼的樣子,傅梅嚇得連連後縮。

    戲鬧了一通,傅梅笑哂道:「你總算卸下了你的假面具。你們男人呀,都像長不大的孩子。」

    「有時我也這麼想,沒有哪個男人不是在女人的手下長大的,女人明明比男人有心計,為什麼不是女人去治理天下?」

    「這你就不懂了。說得好聽,治理天下,累得臭死的事,都是傻男人在干。」

    「怪不得,上回我接待了中央一個副部長,他說他下班一回家,一放下公文包,就往他母親屋裡跑,去上班之前也要向母親說一聲。早也請安,晚也請安,這不是活脫脫一副俯首稱臣的模樣嗎?——任你在外如何呼風喚雨,回到家,就像對不起老婆似的,一副在外做了錯事要回家檢討的樣子。」

    「也就是你,枕邊風一吹,萬里浮雲起。」

    「章如月這點不如你,從不在我枕邊吹什麼風。要吹風也是你來吹的呀,她知道吹什麼風呀,不吹風,四季也就不這麼分明了。來吧,看你今天吹的是什麼風。」

    傅梅兀自枕著自己的胳膊,睜大著眼睛,望著茫茫的夜空,沒有說話。

    「怎麼,不高興了。是不是想到了章如月?女人都是小心眼。」程家卿往她身上挪了挪,吻她。

    傅梅說:「我在想我們之間的結局。」

    「不要想那麼多。」

    「怎麼可以不想,一旦我人老珠黃了,你又會移情別戀。」

    「不會的。」程家卿的回答連他自己都認為信心不足,他此刻真實的想法是命運不可預測,他想鬼知道會不會呢。

    「我只知道只要此刻擁有,才能保證將來的擁有。」

    「畢竟,我們做的這件事是不道德的。」傅梅說,「我們所做的這件事我們都認為沒有錯。我們不相信自己做錯了什麼壞事。但是社會的鐵嘴鋼牙,它不僅張口閉口指責你,還要張口來嚼碎你。」

    「誰都無法否認,你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我也相信不管別人怎麼看我,他都不能否認我的能力,但是我和你在一起,別人就會以為我是沾了你的光,踩著你的肩膀往上攀。」

    「那是他們的錯覺,問題不在你。哎,告訴你一件事,不知怎麼搞的,近來我常常晚上覺得又疲乏又飢餓。」

    「這麼晚了,我也想吃點飯了。」

    「真的?」

    「不過我的飢餓與你的不同,我的飢餓主要皮膚很飢餓。」

    程家卿笑了,卻不撫摸,只是用兩個手指一個勁地在傅梅身上扒搔,一會兒迅捷,一會兒蹇滯,令傅梅癢得難受,又樂從中來。

    「我這雪橇怎麼樣?現在,各位觀眾各位聽眾,現在它穿過了山谷,來到了平原。

    但它沒有動心,繼續前進,最後停在兩座山峰之前。不過,它還是喜歡雪地。喔,這麼寬廣柔軟的雪地,我真想在上面打一個滾,」程家卿以宋世雄的解說語調在賣力地解說著,「各位觀眾各位聽眾,我現在就準備在上面打一個滾了,但是我怕裡面有陷阱。」

    「說實話,你的皮膚真白得可以。這白潤勁賽過羊脂,顏色就跟凍豬油似的。」

    「去,別跟我豬啊羊啊的,別討我好,也別寒磣我,咱們從現在開始,井水不犯河水。」

    「呵,要當常委了。一闊臉就變,過完河就想拆橋了。」

    「看你想哪兒去了,」傅梅罵道,「你這賊心不死的討厭鬼,人家是為你的身體著想,你倒好心當作驢肝肺。你想,我這裡你不能得到休息。章如月那兒呢,你也要效犬馬之勞。你這樣下去,你想想,就是鐵打的人兒也要磨成蠟燭塊。」

    「嘿嘿,好在你就是我的營養埃在別人那裡流失的,我要在你這裡補回來。見了你,我就當服了一次補藥。」

    「別的你怎麼放縱都可以,可是這方面,你得留住你那點革命的本錢。將來要發這樣一個訃告:我縣縣委書記程家卿,因陽虛腎虧,醫治無效,於某年某月某日逝世,終年多少多少歲。你想這多難為情。」

    程家卿也笑著說道:「到時候,一死萬事了,我倒沒什麼難為情的,難為情的應該是你。說不定有正義感的安寧人民會聯合起來,一改要求懲治你這個害死他們縣委書記的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的稱號嚇不倒傅梅,她站起身來,說道:「那好,從今天起,我就改邪歸正,罪魁禍首你去選別人吧。」

    程家卿忙笑道:「我就愛你這個罪魁禍首。別的我還瞧不上,我瞄準你了。今夜咱們再坐坐,聊聊。好在來日方長,我就嚥了這一回,我那愚蠢的想法我現在就放回我的腦袋裡去。」

    「這才差不多。」傅梅抽回已經出發的身於,回過頭來,忍俊不禁地笑了。她的笑眼彎彎的,取代了好看的月亮。程家卿扳過她的臉,久久地凝視著,彷彿她的臉比一首情詩還耐看。

    「人多的地方熱鬧,但是心裡面不熱鬧,我們倆在一起,周圍靜悄悄的,但是心裡很熱鬧。」

    「那是你心猿意馬鬧得慌。其實,這周圍還有一個人呢。」

    「誰?」程家卿警惕地支楞著耳朵,四處張望,露出緊張的神色。

    「你再仔細找找。」傅梅甜蜜地看著程家卿。

    當程家卿看了看在一旁竊笑的傅梅,不禁懷疑地問道:「你騙我?」

    「除了你和我,還會有誰呢?」東張西望了半天,思忖了半天,程家卿十分費力地狹傅梅臉上的笑意,突然果斷地把眼珠子投身傅梅的腹部,然後眼珠像失靈了一樣,不再動彈。

    「難道,我可是——」

    「看你想到哪兒去了。」傅梅用手向左邊方向一指。

    「離這兒大約兩百米的河灘上,有一尊不知什麼年代的人形哭笑石。不僅整塊石頭像個坐著的人,臉也像人的臉。春風吹的時候它會笑;刮北風的時候,它會哭。」

    「還有這麼一塊石頭,我怎麼沒聽說過。」

    「看看,來安寧快兩年了吧,孤陋寡聞了不是,另有奇的呢,當什麼風都不起的時候,遇見了傷心的人,它也會哭;遇見了春風得意的人,它會笑。」

    「什麼時候,有功夫去看看。」

    「拉倒吧,日理萬機的領導,哪來的功夫呢?我沒騙你吧。這周圍還真有一個人呢。」

    「如果我們兩個到它跟前,它會哭呢,還是會笑呢?」

    「我想它一定會哭,氣得哭。」

    「我不信,一塊石頭還真有人一樣的情感,又會哭,又會笑。分明是杜撰出來的故事。」

    「不信,你有空——哦,對不起,你沒空的,那就讓時間去找你去現場看看。」

    「要去,我們倆一同去才有意思。」

    「我答應你。夜深了,我們回去吧。」傅梅俯下身,將毛毯疊好,挾在腋下。

    兩人走上河堤,沿著河堤向前走。經過灘涂區,走到河灘與河流直接相交的區域。

    程家卿說:「給我吧。」傅梅把毛毯給了他。他們熟練的動作就像一種固定的交接儀式。

    「你站在這兒等著。」說完,程家卿走下了河堤。走到河邊,把毛毯甩了出去,就像丟擲一個死嬰。

    毛毯落水的聲音分外清寂。

    當他又與傅梅並肩而行的時候,他有些惋惜地說道:「我在縣城上中學住校的時候,看見有一個同學有一床毛毯,羨慕得差點動了偷的念頭。」

    「你說過多少遍了。反正現在是游河賓館的人為你免費提供的。為什麼老要向後看呢?一向後看,就沒出息。」

    「哪有你有出息哩。才三十多的人,就成了縣委常委。」

    「還沒正式宣佈的呢。」

    「市裡組織部的梁部長沒透一點口風給你?」

    「他那人膽小,口緊得很。」

    「再緊,也撬得開。這回沒問題的,相信我好了。」

    「別讓我竹籃打水一場空。」

    「笑話。我程家卿就那麼窩囊廢。」

    「不,勇敢著呢,冒傻氣的勇敢。」

    「又到了分別的老地方了。」

    「好了,你坐上蹬士走吧。」

    程家卿戴上墨鏡,然後一揮手,招來一輛隱約而來的蹬士。

    傅梅上了車,車載著傅梅,軋軋而去。程家卿在原地逗留了一刻,然後也開始步行回家。他的腳樸踏樸踏地響著,卻踏不死那惆悵,相反,那狡猾的惆悵隨著他步行的腳步在增長,在午夜的街頭,像不斷濃重的寒氣。

    不久,正如程家卿所預料和掌握的情況,傅梅被提拔為縣委常委了。但是作為前提的是,她將調離安寧。而且職位也不是預想的縣委副書記,而是組織部長。官升一格,理該慶賀。告別宴會是程家卿主持的,他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認真程度不亞於給自己的老母作壽。傅梅要離開安寧了,程家卿像劍客斷腕一樣,既痛心,又絕決。為了傅梅今後的造就,他絕不會說出一個有關阻攔的字,然而藕斷絲連的感覺,卻比一刀兩斷更為難受。畢竟,藕絲要比寶劍長。但組織上已經決定的事,誰也無力挽回。

    是組織上已經察覺了自己與傅梅的私情?

    還是小人告密?

    如果是小人告密,那又是誰呢?

    也許不止一個?起關鍵作用的又是誰呢?

    有時候,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印象就像一個個對斜塔的印象。你看那斜塔,已經斜得非常不順眼了,那麼,當你從它傾斜的這一邊經過,即使是一塊天上掉下來的隕石砸中了你,你也會斷定這災難來自斜塔,程家卿既已把田剛亮看作自己眼中的斜塔,那麼他把仇恨的目光投向田剛亮便不足為怪了——

    我要把他像虱子一樣捏死,不然我就不是人?要麼我捏死虱子,要麼虱子來捏死我!

    程家卿恨恨地想著,並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傅梅,在安寧的最後一次河邊約會上程家卿還與傅梅商量過如何對付這檔子事。

    想動齊萬春,不是舊恨是什麼;用告密信擠走傅梅,不是新仇是什麼。如今新仇舊恨,一齊從程家卿的心頭湧上喉頭,使得程家卿如鯁在喉,只待時機發作。眼看傅梅人都要走了,這事還差火候,程家卿不免心裡酸溜溜的。所以,看著展顏粲笑的傅梅在歡送酒會上光輝燦爛的形象,不知是欠了什麼似的,還是少了什麼似的,程家卿像被人提著的一具木偶,一無所有,還拚命地表演著。

    據說一隻雌蛾放出一點點曖昧難解的蠶蛾醇,就會立刻使得方圓若干公里內的雄蛾身上的絨毛顫動,並以莫名其妙的熱情頂著風飛向發源地。據說一隻雌蛾釋放出的蛾醇,能吸引來一萬億只雄蛾。今夜,傅梅有點像那只魅力無窮的雌蛾,釋放的不知是哪門子的醇。但見她頻頻舉杯,眼睛流光溢彩。像一隻雌蛾,她不停地飛到這,飛到那,只要她一停下來,就有若干只雄蛾向她飛來。這種情形,一直延續到歡送酒會結束。

    酒會雖然結束,來祝賀的人還不見散。馬局長拉著傅梅的手一口一個傅書記,喋喋不休。他還向程家卿請示問程家卿需不需要警車開道。程家卿笑道:「不用了。有我呢,我親自把她送到南章縣。」馬局長惋惜地歎道:「雖然捨不得,但傅書記的事業和前途要緊埃我想傅書記也不會忘了安寧,安寧畢竟是她的娘家嘛。」

    一語中的,程家卿這時才覺得送傅梅遠不止是嫁女的那種感覺,而且那種親自把自己親愛的老婆嫁出去的心情。怪不得老早的時候誰家要嫁女,先得準備臉盆裝眼淚。何況嫁老婆呢?事已至此,怕是今生再無長期歡娛的機會了,越是這麼想,便越是恨田剛亮。

    終於要走了,程家卿差點從眼眶裡迸出一顆眼淚出來。他覺得他的心上有什麼在爬,而他的手指疼極了,也無力伸開,根本握不住什麼東西,十指連心埃「走吧,我們上車吧。」他熱情地邀請傅梅上車。如果他的假笑是代表他的熱情的話。

    「好的。」傅梅答應了,開始與送行的人一一握手。握完,下身一扭一扭,背部也極富表情地扭動著,走近車子。

    程家卿也走近車子的另一側,與傅梅一左一右同時上了桑塔納的後座,井同時笑容滿面地向送行的人們揮手致意。

    車子發動了,駛出文鳳賓館。程家卿說:「你這次坐的不是桑塔納。」

    傅梅揚眉問道:「那是什麼?」

    「直升飛機啊,我祝你一步登天埃」

    「謝謝。」

    兩個字從傅梅嘴裡吐出,像猛灌了一口然後語了出來的一口藥汁。

    程家卿握住傅梅的手,安慰道:「以後見面的機會有的是,到市裡開會啦,學習啦,說不定哪天我老得正在公園裡練太極拳,迎面就見你來練木蘭拳了。」傅梅別過臉去,看著窗外。

    車子怎麼這麼慢,還只是行駛在安寧縣委政府辦公樓的前面。突然,行駛的車子戛然而止。

    「傅梅,是你的丈夫,他擋在那兒。」

    果不其然,矮壯強悍傅梅的丈夫——王魁就傷乎乎地直立在車子前面,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程家卿心裡亂了,莫非他已經知道了自己與傅梅的關係,準備選擇這個時機,大鬧一場,然後與傅梅分道揚鑣?抑或他今天聽信了別人的挑唆,專門候在這裡,想看個究竟?難道他想把自己和傅梅全撕成片片,或者只將自己揍得五彩繽紛。

    他這裡還沒有想完,傅梅已經下了車。王魁迎上前來,見車裡坐著程家卿,忙點了點頭。點頭中,不見那種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衝動。這一點頭,使程家卿的緊張情緒有所放鬆,可一顆心仍像井裡的瓢,不上不下的。

    「沒你的事,程書記特意把我送到紅城去,我推辭不過,你回去吧。孩子還在家裡等著呢。」

    「我,也送送你。」

    「你有車嗎?」

    「借了我們單位的車!」傅梅看了看程家卿,說道:「那好吧。」

    「行埃還沒分開,就捨不得了,以後可要好好愛護你的老婆喲。」程家卿拿著長者的口氣,教育著。

    於是程家卿在前,王魁在後,倆人坐著兩輛車一齊把傅梅送到了紅城。

    有頑皮的人曾就王魁乘坐的車子與他本人為題材,賦打油詩一首。詩作試而不虐,不過貽笑大方而已。詩題為《大烏龜與小烏龜》:大烏龜裡小烏龜,懵懵懂懂渾不知。

    車後一道塵遮眼,

    車內風光轉入迷。

    詩作一傳開,把安寧人笑了個半死,瘦者笑成肚兒圓,胖者笑得揉著肚子叫媽。

    似乎南章人,自傅梅到了他們的縣,也格外熱鬧起來,人人臉上塗了一層蜜,七老八十的人笑起來,臉上也掛著兩個童年的酒窩,因為傅梅給他們帶來了樂趣,好像來的不是傅梅,而是侯寶林同志復活,來到了南章。

    在傅梅赴任的前幾天,紅城的所有縣委縣政府所管轄的單位就收到一封一模一樣的匿名信,信由電腦打印而成,讓紅城人民充分領略了民間文學的豐富性和趣味性。

    首先來的是一分塞在信封裡的《緊急通知》:緊急通知安寧縣著名的破鞋將到貴縣任縣委組織部部長,此人名叫傅梅。

    特此通知。

    《緊急通知》之後,又來了一個《好消息》:哈哈!好消息敬愛的紅城縣人民:曾在安寧縣與縣委書記程家卿合穿一條褲子的傅梅,現已赤身裸體前往你們紅城,你們大飽眼福的時候到了。

    《好消息》剛剛傳聞完畢。翌日,紅城人民又收到一封《致南章縣人民的一封公開信》:致紅城縣人民的一封公開信紅城縣的同胞們、朋友們:你們好!

    傅梅,女,年齡34歲(顯年輕)。屬相:河豚(劇毒)。血液:A型、B型、AB型、O型成分都有。群眾基礎,來自一對一的握手;領導信任,來自一對一的脫褲。

    傅梅此人的情況現公佈完畢,希望你們提高警惕,更希望你們轉告你們的縣委書記、縣長日夜提高警惕,否則南章將進入情感的高潮時期和經濟的低潮時期。

    信中內容,使紅城人民個個眉飛色舞,許多人無師自通一下子成了演講大師。許多人把眼睛都笑沒了,也不管認識不認識傅梅。

    非常偶然地,傅梅在自己辦公室門口撿到了一封信。信上有「轉交傅部長」的字樣,她便拾了起來。一看完又氣又惱,然後躲在辦公室哭了半天,哭了半天之後便打電話將信念給了程家卿聽,並要程家卿火速查清匿名信的作者是誰?明知道查不出來,程家卿還是答應下來了。馬局長奉命查了一個星期,只弄清了不是他自己幹的。

    私情是只留名而見不得人的,而匿名信恰恰相反,是見得人,而不留名的,以匿名信對付私情,還別說,有贏的可能性。

    程家卿像一隻鬥敗的公雞,搖了搖頭,清醒過來,認準了匿名信的出籠是田剛亮授意的結果。他沒有想到安寧人民鬱積的憤怒。他將拳頭砸在自己辦公室的牆上,痛得半夜都睡不著。更叫他痛得不輕的,是田剛亮。田剛亮,是他的一塊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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