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陽,別為我哭泣 第十九章 一個籬笆三個樁
    一個快樂的早晨過去了,我今天要先去人事局取介紹信,然後再去農業局報到。當了公務員,連報到的形式也隆重了許多,人事局特意派了一名姓趙的辦事員送我去農業局。農業局並沒有自己的辦公樓,是和幾個單位共用一個五十年代的老樓,樓裡的設施都很陳舊,不過還算乾淨整潔。

    小趙帶我見了人事處的牛處長,又一起去見了農業局的一把手何局長。何局長五十多歲,四方大臉的,看樣子很實在,也很老道。他對我很客氣,站起來和我握手,然後又熱情的讓我坐。他說早就知道我要過來,對我的情況做了一些瞭解,認為我是個很出色的人才。說人事局能把這次考試的「榜眼」分過來,充分體現了對農業局的重視等等。還說對我的工作做了妥善的安排,請人事局的領導放心等等。

    離開何局長的辦公室,我和牛處長一起把小趙送走後回到了牛處長的辦公室。牛處長在椅子上坐定了,扔給我一支石林,我說不會抽。他也不勉強,獨自點上一根抽起來。

    他吐出一口煙霧,開口對我說:「小關啊,你的筆試成績是全市第二,很厲害啊,怎麼分到我們這來了?」

    我說:「這我哪知道啊,聽從組織分配唄。也可能是因為我的面試成績不好吧」。

    牛處長世故一笑說:「小關啊,我看你檔案了,你家是五代貧農,主要社會關係裡也全是農民。難怪你分到這裡來啊。面試成績高低說明不了什麼,面試成績的水分大去了,想錄用的人答的再不好也能得高分,不想用你你答得再好也沒用。我估計你能被錄取也就是因為你考了全市第二,要不你肯定得被擠下去」。

    我聯想到我的「同年」們吃飯時候透露出來的信息,感覺真的很有可能。我恍然大悟的點著頭說:「我說怎麼被錄取的人裡有那麼多人都有很深的背景呢!」

    牛處長看到他的想法在我這得到了印證,很得意的說:「怎麼樣,我沒說錯吧!不瞞你說,你分到這不是因為人事局重視咱們農業局,而是因為你沒『門子』」。

    我回答說:「別說『門子』,我在城裡連也個親戚都沒有」。

    牛處長歎了口氣說:「唉,和我一樣沒什麼能耐啊。你還不知道市局把你分配到哪呢吧?我告訴你,局裡已經定了,要把你分配到東陵區農業局去」。

    我心裡又一陣失望,原來並不是在市局工作。唉,反正已經這樣了,去東陵和在市局也不過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關係,破罐子破摔吧。我看牛處長這人挺實在的,心想以後就得在這混一輩子了,和他交上肯定不是壞事,於是就和牛處長說:「牛處長,要不這樣吧,晚上你找上幾個兄弟,咱們出去喝點酒嘮嘮嗑兒,你也沒少為我的事費心,也算我感謝你的」。

    牛處長推辭到:「不用不用,咱們以後就是同事了,用不著整這些沒用的」。

    我他看拒絕的態度不堅決,就換了個方式說:「牛處長,這你得去啊,我可不是為別的請你,我一個剛畢業的學生,社會上的事知道的太少,咱們局的事知道的就更少了。你是咱們局主管人事的,各方面的事兒你肯定最明白不過了。我說是請你喝酒,其實是想在你那學點東西,取取經,要不我怕到了班上讓人笑話」。

    牛處長聽我這麼說很是受用,把煙按了說到:「什麼學不學的,那談不上,咱們都是農村出來的,我在處理各方面關係上確實吃過不少虧,有過不少教訓,你要是愛聽,老哥就給你講講」。

    我高興的說:「那太好啦!」

    「我在局裡還有兩個好兄弟,我順便給你介紹介紹,多個朋友對你以後工作也有幫助」。牛處長繼續道。

    「太謝謝牛處長了,咱們晚上好好喝點」。我高興的說。

    牛處長笑了,說:「什麼晚上啊,晚上還得回家伺候老婆呢。咱們現在就去。」

    我疑惑地說:「中午出去喝酒那下午怎麼辦啊?」

    牛處長哈哈笑起來,苦口婆心地對我說:「兄弟啊,你還不瞭解情況,咱們這地方,過了秋收每天的工作就是喝酒。就算是農忙的時候該喝也喝,沒事,慢慢你就習慣了」。說著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也沒廢話,直接說:「你叫上老三,咱們老地方見,我給你們介紹個小兄弟」。

    我一聽,這些人看來真是愛喝的主兒啊,時間地點事件全不用說,都喝出默契來了。

    他們給面子我當然樂不得的了,一看表已經十一點了,牛處長站起來說:「咱們走」。

    出了這幢老樓,牛處長開上他的普桑,把我帶到一個叫「莊稼院」的飯店,門臉兒上用松樹皮做的裝飾,掛著一排紅燈籠,進門的地方很像農村的小門樓,服務員都穿著老年間兒農村做被面兒的大花布衣服,還真像那麼回事。包房的名也挺講究的,有村支部、一大隊二大隊,還有村長家、婦女主任家什麼的。

    我們選了個包房叫民兵連。進去不久,牛處長說的老二老三也一起到了,看到我有點奇怪,不過牛處長有話在先,也都有心理準備。牛處長一一給我做了介紹,老二是生產處的趙處長,老三是辦公室的王副主任。

    寒暄過後,我叫服務員拿過菜譜,大概齊掃了一眼,感覺菜價不貴,我兜裡這幾百塊錢還夠用,就把菜譜遞給牛處長說:「牛哥,這裡你熟,你點吧」。

    牛處長也不客氣,沒看菜譜就要了六個菜,我估計都是這裡挺拿手的,也是他們愛吃的菜,有幾個菜名我根本沒聽過。我覺得六個菜少點,就拿過菜譜看了看,對服務員說:再來四隻清蒸飛蟹,大點的。說完把菜譜還給服務員。要請客,就得有點面子,不過別的我也沒敢多點,怕到時候我那點錢不夠買單。牛處長他們幾個都攔著我不讓我點飛蟹,說這裡的農家菜好吃,海鮮一般,用不著太客氣什麼的。我假裝大方的擺擺手說:「能請到幾位哥哥我就夠榮幸地了,今天這頓不算,等老弟安頓下來以後,哪天再重新請過」。牛處長他們幾個連忙說不用不用,服務員就拿著菜單出去了。

    這哥兒幾個都愛喝白的,我本來想點瓶幾十塊錢的好酒,卻讓牛處長攔住了,牛處長說他們都愛喝這裡的中藥泡酒,我一聽這樣也好,就一人要了一杯。中午飯店的人不多,很快四個菜就上桌了,沒想到那個叫「二癩子」的菜竟然是驢板腸炒辣椒,而「婦女主任」卻是青瓜玉米烙。我不由得佩服中國人在吃上的研究真是到位。

    我雖是主請,但還是坐在了末席上,我就這命了,連請客的時候都翻不了身。但開杯的時候我沒客氣,舉起酒杯說:「三位哥哥,老弟初來乍到,涉世不深,今天備這點薄酒素菜就算是拜師學藝,老弟有什麼不明白不知道的,請幾位哥哥多多點撥。這杯我干了,哥哥們隨意!」說罷我一仰脖把一杯白的灌進去了。這酒有股挺重的中藥味,度數還挺高,成杯的喝還真有點難受。

    牛處長這哥三個一看我這麼喝都很吃驚,趙處長說:「哎呀,沒想到老弟還是個喝茬兒啊!」說著為難的看著牛處長,說:「老大,你看咱們這酒怎麼喝啊?」

    牛處長畢竟經驗老道,大概看出我有些酒量,就對內哥倆兒說:「老弟說了,這是拜師酒,雖然我們當不了老師,不過畢竟癡長幾歲,我看我們就意思一下,別幹了。」說著先端杯喝了三分之一,另兩個也都隨著喝了三分之一多。從他們喝酒的動作表情就能看出來這哥兒三個酒量都不低,尤以老二為甚,他明顯想和我干了,雖然礙於老大的面子沒好意思,但肯定躍躍欲試的想和我比劃呢。

    我招呼著大夥兒吃菜,又叫來服務員,告訴她隨時給我們滿酒。看大伙吃了幾口菜,我就又端起酒杯說:「人都說好事成雙,我再敬幾位哥哥一杯,不過喝過這杯就不能再把老弟當外人了,咱有什麼說什麼,老弟有什麼毛病儘管批,千萬別留情面」。說著又把酒乾了。

    這回老二實在壓不住了,舉起杯說:「老弟,就憑你喝酒這個敞亮勁兒,你這個老弟我交了!這杯酒我陪你干了!」說著也一仰脖把剩下的都喝了。牛處長和王主任一看這架勢再不干也過意不去了,也都把酒乾了。

    牛處長放下酒杯說:「老弟啊,咱們酒慢慢喝,話慢慢嘮,你可別喝的太急,別沒等我們開說呢你就多了。」

    我點點頭道:「好啊,聽大哥的」。牛處長把煙掏出來一人扔了一支,我雖然不會抽,但這場面也只能點上了。我從牛處長手裡搶過打火機,給三位的煙都點上,自己也咳嗽著抽了兩口。

    牛處長抽了一口煙對我說:「小關啊,按理說你剛來,不應該跟你說些亂七八糟的,不過因為你和咱們哥幾個一樣,都是農村出來的苦孩子,所以我跟你嘮幾句實嗑兒。我告訴你,到了這兒,你先得把你那些理想信念什麼的放一放。你從農村出來的你應該知道,農業局管的這些事就是個大亂攤子。上頭老說重視重視,可就是不給錢、不投入。咱們這地方一年365天有300天都無所事事,喝點酒打打小麻將,有些人自己還做點小買賣,上班就是在單位裡露個臉兒,有事就辦辦,沒事就走人。我告訴你兄弟,你可千萬別看不慣,咱們農業口兒就這樣,還在這混的都是沒什麼出息的。你別看我當個處長什麼的,其實什麼權力也沒有,誰往農業局裡調啊?兩年多了,我淨給人辦調出手續了,你是頭一個進來的。」

    我看牛處長這麼推心置腹的,也就沒隱瞞,把我畢業後的經歷簡單說了一下,然後說:「牛處長,你看,我沒什麼不滿意的,這就夠牛的了,總比下崗強吧。咱農村出來的要求低,有口飯吃就行了,輕輕閒閒的更挺好。所以您不用替我擔心」。

    牛處長聽我說完笑了,說:「行啊,你有這樣的心態正適合在咱們這干,來!老哥跟你喝一杯。」說著舉起杯喝了一半,我不敢怠慢,也跟著喝了一多半。

    這時候老二趙處長歎了口氣說:「唉,老弟啊,你說咱這工作輕閒,其實也累啊,主要是累心。想當初我從瀋陽農業大學畢業分到這,真想好好幹一番事業,可是你辛辛苦苦、跑遍全國,甚至是從國外弄來的好種子、好項目、好經濟作物,這些農民根本就不買帳,怎麼勸也沒幾個人種,形不成規模就難出效益,沒有效益就反過來怨你引進的東西不行,已經種的人第二年也不種了。三番五次的,農民不信任咱們了,大夥兒也都傷心了。乾脆什麼也不整,市裡有要求就裝裝象兒、整整景兒。最近我們搞了個工程,沿著主要路段整點大棚,統一規格,都蓋上白牆紅瓦的小門房。老百姓都管這叫『給馬路裝修』,我們也知道這是形象工程,沒什麼實際意義。可是領導要求啊,看著好看啊,整吧,反正都是共產黨的錢。唉,我是農村出身,對農民那感情怎麼說呢,又愛又恨,愛其純樸,恨其不爭啊!」說罷端起酒杯說:「老弟,幹上我們這行兒,就得今朝有酒今朝醉,來我們乾一杯!」

    服務員挺有眼力見兒的早就給我們滿上了酒,我也舉起杯說:「好,就聽二哥的,咱們但願長醉不用醒吧,干了!」說著一起和趙處長把酒乾了。

    老三王主任接過話茬兒說:「老弟,我聽說了,你可是個大才子啊,要不是局裡定了讓你上東陵,我說什麼也得把你要來。你說現在農民為什麼窮啊?因為種地帶來的效益太小,生產力太低。馬克思說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生產關係也會反作用於生產力。現在咱們的生產關係已經不錯了,聯產承包雖然趕不上土地私有化,但實質上是一樣的啊,都是把土地交人農民自己種,為什麼生產力還上不來呢?歸根結底是因為觀念落後。死守著幾千年的傳統,就愛種玉米高粱,種點大豆夠搾豆油的就行,多一壟都不待種的,更別說種經濟作物和根據市場需求種地了。所以我認為要想改變農村的面貌首先得改變農民的觀念,我想留你是想讓你和我一起搞宣傳,也讓農民轉變轉變觀念」。

    我感覺也許是因為王副主任要比牛處長他們年輕七八歲吧,幹事業的勁頭兒還沒磨沒呢。我主動舉起杯說:「可惜啊三哥,一起幹事業是沒機會了,不過一起喝酒的機會有的是」。王主任歎了口氣說:「來吧,我們也干一個,要不哪天我跟東陵的局長說說,到他那也讓你干宣傳吧,上業務科室可惜了你這塊材料啦。」

    我接到:「嗨,壓根兒也不是什麼材料,安排什麼我就幹什麼吧。來,咱們哥們兒喝酒!」說著和王主任碰了一下杯子,又干了。

    牛處長兩杯酒下肚臉紅的厲害,他看我這麼爽快,一拍桌子說到:「好,老弟夠敞亮兒!咱們兄弟投脾氣,我交你這個老弟!」然後轉頭對老二老三說:「今後這就是咱們四弟,誰要是虧待了他我這個當大哥的首先不答應!」

    老二老三也都豪氣地說:「誰要是虧待我們老弟,咱們哥仨兒都不答應!」

    我心裡又是感激又是慚愧,本來是一頓應景兒的酒,沒想到卻認識了這些實在血性的老爺們兒,報到的第一天就結交了三個好哥們兒,我比秦檜幸運多了。

    我由衷的說:「三位哥哥這麼看得起老弟,我關漢必當粉身相報!」說著猛地把酒乾了,另哥仨兒也把杯中酒乾了。

    老大放下酒杯說:「咱們別光喝酒不辦事,明天大哥我親自帶你去東陵,讓他們把你安排在局裡干,要再給你分到鄉鎮去,你這一輩子就廢了!」

    老三說:「我也去,正好他們辦公室還缺人,就讓四弟留在辦公室。」

    老二說:「別介啊,就留我一個在家多沒意思啊!我也去,中午再和老鄒好好喝一頓,讓他領略一下咱們四弟的風采!」

    我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哈哈……有三個哥哥坐陣,我關漢復懼何人!來吧,我們今天不醉不歸!」

    這場酒喝的真是豪邁,從中午一直喝到晚上,一大罐子泡酒都讓我們喝光了,足足有六斤多,服務員都傻了,我的三位哥哥也傻了。不過我還算清醒,酒喝了不少,但時間長,喝慢酒是我的強項。我買了單,花了三百多,按我的標準已經不少了,但這點錢就請幾位哥哥吃頓飯,覺得心裡挺過意不去的。

    我們哥四個勾肩搭背地從酒店出來了,牛哥肯定是開不了車了,我說:「這樣吧,我打車把幾位哥哥都分頭送家去吧」。三哥嘿嘿地笑著說:「四弟啊,你還不瞭解你大哥二哥,他們倆全是『妻管嚴』,喝多了根本不敢回家,咱他倆送到旁邊的洗浴中心,讓他們慢慢醒酒就行了。」

    我知道他們之間都有默契,以前肯定常這麼辦,就附和著說好吧。洗浴中心就在酒店的旁邊,我和老三把老大老二扶到樓上的休息大廳裡躺下,就折身出來了。老三說他還有別的事,就打車自己走了。我有點不放心,又回到樓上看看大哥二哥睡的挺香,就給吧檯留了二百塊錢,自己打車回璐璐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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