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檔案 第四章
    苦籐河這名的由來,是因為沿河岸邊的山坡上長著一種籐草。這種籐草的生命力特強,不論是在貧瘠的山坡,還是在巖崖上,只要有一層薄薄的土,這籐草就能蓬蓬勃勃地生長開來,而且極耐乾旱,即使是天干地燃,它仍然一副青枝綠葉的樣子。只是,這籐草好看不好吃,格外的苦澀,豬牛羊都不吃它。人們便叫它苦籐草。於是,沿河岸邊的山便叫苦籐山,這條河也便叫做苦籐河了。苦籐草吃起來雖然苦澀,卻是苦籐河鄉老百姓的救命草,每到五黃六月,沒有飯吃的農民從山坡上採來苦籐草,煮熟,浸在涼水裡漂上三天,漂去苦水,放上鹽炒過,用來填肚子充飢。這些年,一些城裡人說是吃雞吃鴨吃多了會生病,講究吃綠色食品。便有人說苦籐草吃了能降血壓,能治心臟病,於是,一些城裡人專門到苦籐河邊的山坡上采苦籐草回去做菜吃。顧家富的連山酒家就有一道供城裡人吃的干紅辣椒清炒苦籐草的特色菜。但苦籐河鄉的人們還是不吃苦籐草,他們說五黃六月吃苦籐草吃多了,流出來的汗水都是苦的,有什麼好吃的啊。

    說實在的,苦籐河鄉這座橋是要修了。苦籐河鄉歷任領導都有一句掛在口頭上的話:苦籐河鄉的經濟發展不起來,根本原因就是苦籐河鄉的交通太不方便了。一條並不大卻十分湍急的河流,攔住了苦籐河鄉的出路,使得苦籐河鄉成了一個死角落。生產上不去,老百姓的日子仍然過得十分的艱苦,到了五月六月,許多人家還要吃苦籐草充飢。苦籐河鄉成了西山縣乃至西嶺市最貧窮最落後的鄉鎮了。今年剛剛過完春節,縣委書記趙祥生就帶著副縣長丁安仁送李冬明來苦籐河鄉工作,三個人從停在連山鎮河碼頭的小車裡鑽出來,上了那條多年失修的木船。當木船一顛一顛從湍急的灘頭向苦籐河對岸劃去的時候,幾次險些被浪頭打翻了。嚇得趙祥生竟忘了自己的身份,趴在髒兮兮的船板上,渾身直打哆嗦。上了岸來,他一邊擦著額頭的汗水,一邊說:「小李呀,你在苦籐河鄉做一屆書記,你得給我在苦籐河上修座橋。苦籐河上沒座橋,苦籐河鄉的老百姓怎麼富得起來呀。」過後就扭過頭去問丁安仁,「聽說你在這裡扶過貧?」

    丁安仁說:「五年前在這裡待過兩年。」

    「後來你的聯繫點一直在這裡?」

    「去年就換了。在連山鎮。」丁安仁的眼睛不敢和趙祥生的眼睛對視,「這個鄉的基礎太差,交通又不方便。小李,你來這裡要準備吃幾年苦,瘦幾斤肉,甚至還有可能受很多的冤枉氣。修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這裡的群眾雖是窮,卻都是些不好管理的角色,弄不好他們就會告狀的。」

    趙祥生說:「我請你丁副縣長來,就是要請你對小李說說苦籐河鄉的情況,讓他有個思想準備。」

    丁安仁說:「苦籐河鄉的老百姓都清楚,他們吃的是交通不便的虧。」苦籐河鄉的對岸是連山鎮。據老輩人說,過去連山鎮只有幾十戶人家,也不叫連山鎮,而是叫斗笠坳。說是那幾十戶人家都是靠織斗笠盤家養口,織了斗笠就挑到河這邊的苦籐河鄉來賣。只因為五十多年前一條省道從斗笠坳經過,斗笠坳的人戶就漸漸多起來。特別是二十年前,一條橫貫東西的鐵路神奇般地從斗笠坳後面的山肚子鑽出來,兩條珵亮的鐵軌擦著斗笠坳村向東南方向延伸過去。那些修鐵路的人在斗笠坳不遠的山坡上修了幾間磚房,還在磚房前面不遠處立了一塊五尺高的水泥牌子,上面寫著三個大字:連山站。於是,那些過往的火車從山肚裡鑽出來之後,都要在這裡停兩分鐘,喘一口氣,再又光當光當地鑽進前面的大山肚裡。這就使得斗笠坳的名氣一下高了百倍。

    附近幾個鄉鎮做生意的、跑世界的都往這裡來了。有時,一些南來北往的男人女人,也在這裡下車,伸頭探腦地往鄉下跑,說是在城裡待膩了,到鄉下來透透空氣,看看鄉下的山水風光。後來,聽說苦籐草吃了能降血壓,就有一些城裡人專門為采苦籐草而來,使得斗笠坳更加熱鬧了。斗笠坳人這時就覺得他們祖祖輩輩叫慣了的斗笠坳這名實在太土氣了,有些對外面人說不出口了,也不探究那些修鐵路的人為什麼要將斗笠坳旁邊的火車站叫做連山站,就將斗笠坳鎮也改叫連山鎮了。這些年,河這邊苦籐河鄉的人們眼睜睜看著一幢幢磚房在河對岸那高低不平的坡崗上聳立起來,一節節煙囪長高了,又冒出了青煙。一條水泥大道還一直沿著苦籐河岸延伸開去,使得連山鎮氣派極了,熱鬧極了。

    只有十幾年的時間,連山鎮就成了方圓百里最繁華最富裕的集鎮了。連山鎮人也都高高興興地奔上了小康生活。然而,河這邊的苦籐河鄉卻是光景依舊。低矮破舊的木屋,滿是泥濘滿是豬糞的村道。苦籐河鄉的農民,依然是起早貪黑一身臭汗地土裡刨食,依然只能糊呀粥的弄個半飽,五黃六月,還得用苦籐草填肚子充飢。其實,論資源條件,苦籐河鄉要比連山鎮強得多,苦籐河鄉是林區,出產木材,出產楠竹。山裡的中藥材資源也十分豐富。苦籐河鄉還有一座座的石灰石山。只因為一條河阻隔了苦籐河鄉人的財路,使得苦籐河鄉只能成為連山鎮的原材料供應基地,眼巴巴看著人家連山鎮人將苦籐河鄉的木材買去,石灰石買去,黃豆買去,糧食買去,辦加工廠,辦企業,跑運輸做生意,大把大把地賺錢。就連苦籐河鄉的老百姓挑了擔小菜去河那邊賣,由於過河耽誤了時間,佔不了蔬菜市場的黃金地盤,也只能賤價賣給連山鎮人,讓他們拿去蔬菜市場賣好價錢。

    丁安仁說他在苦籐河鄉扶貧的時候,眼睜睜看著連山鎮人拿著苦籐河鄉老百姓的農產品賺錢時,他心裡硬是不服氣,找到縣農業銀行的行長,拉關係貸了三十萬的款,自己辦木材加工廠,自己辦石灰廠。只是,產品出來了,還得弄過河去才有銷路。特別是燒成的石灰,首先要靠肩挑背馱運到河邊,用船裝過河,再靠肩挑背馱運到鎮子上去。過苦籐河只有一條小船,春夏兩季苦籐河老是漲水,河中奔流的是箭桿子水,弄不好就要翻船。冬天天氣寒冷,又難得請到小工做這挑腳的苦活累活。秋天是好季節,河水不深不淺,但過河的人又特別的多,一個鄉的徵購糧就夠渡船忙碌兩個月了。

    如今市場經濟,時間就是金錢,你這裡耽誤了半天時間,人家就會將你的生意搶走。到頭來,豆腐盤成了肉價錢,哪裡有錢賺呀。木材加工廠和石灰廠都只辦了一年多就垮掉了,三十萬貸款沒有還,還欠下了村裡很多的賬。沒有一座橋,孩子們上學也不方便。苦籐河鄉只有一座鄉辦完小,孩子們到了十三四歲,就得過河去連山鎮上初中,早一趟去,晚一趟回,河水漲得猛了,就只有缺課。去年五月,苦籐河漲端陽水,伍老倌十四歲的兒子怕缺課,硬是纏著渡船佬送他過河去上學,結果船在河中間被浪頭打翻了,在下游二十里的地方才找到伍老倌兒子的屍體。

    苦籐河鄉的老百姓做夢都想在苦籐河上修一座橋。可這橋就是修不起來。河這邊只有一個鄉,國家不可能撥專款給他們修橋,要修橋只有靠他們自己集資。苦籐河鄉的歷屆領導都做過決定,要修橋。只是,將修橋的費用往苦籐河鄉的老百姓頭上一攤,那決心就下不下來了。人均幾百塊錢,像苦籐河鄉這麼貧窮的鄉怎麼把錢弄得上來。何況如今上面一再強調要減輕農民負擔,哪個領導敢冒著受處分撤職的風險從農民手中弄錢修橋。丁安仁說到這裡就將話打住了。丁安仁在苦籐河鄉扶貧的第一年將鄉政府從大巖村搬到苦籐河邊的半山坡上。第二年,他嚷著要給苦籐河鄉修一座橋,書記縣長在縣財政十分緊張的情況下,給苦籐河鄉撥了三十萬,要苦籐河鄉自己再籌集一部分資金,把橋修起來。

    那時顧家好剛做鄉長不久,要顧家富從縣橋樑工程公司請來一位橋樑工程師,在苦籐河鄉住了一個月,將圖紙拿了出來,資金也作了預算。那位橋樑工程師拿出的是兩張圖紙,兩套方案。一套方案是在苦籐河上修一座能過渡的便橋,五米寬,兩百米長,中間兩個大拱,兩邊兩個小拱,兩頭的輔助橋就地取材,用石頭壘。造橋的一些副工,動員苦籐河鄉的老百姓用義務工的形式完成。大約需要兩百萬的資金。另外一套方案是根據苦籐河鄉的豐富資源和日後發展的需要,修雙車道水泥大橋,資金大約需要四百萬。顧家好有些猶豫,不說修大橋,修一座小橋,連剛剛出生的小孩和八十歲的五保老人都算在內,人均得三百元。要收上來這麼一筆錢談何容易。逼急了,說不定上吊的喝農藥的,什麼人命案子都會發生。這時,他那個在鄉企業辦做主任的弟弟顧家富出主意說,要從農民身上弄那麼多錢怎麼可能,先從他們手中弄五十萬,人均一百。連同縣裡的三十萬一並放到鄉企業辦,我們拿去炒地皮。如今全國都在搞開發區,炒地皮賺錢。說不定一個晚上就賺得幾十萬。「這叫借雞下蛋。你鄉政府給我一隻雞婆,我顧家富就會給你生出一顆金蛋來。」

    他的這個主意首先得到了丁安仁的同意,他說苦籐河鄉的老百姓祖祖輩輩都這麼過來了,也不在乎一年半載沒得橋過。顧家好說:「我不要你一個夜頭給我賺幾十萬,你三年之內給我還本八十萬,再給我四十萬的利潤,我另外想幾十萬的辦法,湊起一百五十萬,請工程師將圖紙再改窄一些,改簡單一些。一個鄉幾千人過橋,不用修得那麼講究。」

    顧家富連聲說沒問題,到時候鄉政府只清點票子就是。當時的鄉黨委書記和如今的李冬明一樣,也是從縣委辦下來的,比李冬明還年輕,比李冬明還急著想回城裡去。百樣事都靠著這位土生土長的顧鄉長。顧家好說:「一下給農民減少幾百元的集資,遲三年修橋也值得。」

    顧家富用那八十萬塊錢在連山鎮西頭的荒山坡上圈了十二畝荒地。按當時顧家富的說法,一位廣州的老闆看上了那塊坡地,說是要在那裡修吊腳樓做度假村,讓那些城裡人過年過節帶著女人來度假,到時候廣州老闆沒有三百萬休想從他手中得到那塊荒坡地。然而,幾年過去,並沒有什麼廣州老闆來買那塊荒坡地修吊腳樓做度假村。從苦籐河鄉老百姓手中集資來的汗水錢也沒有生出什麼金蛋來。人們背地裡說,那塊荒坡地只能做墳場埋死人,誰也不會和他顧家富去炒。那塊荒坡地至今還擺在那裡長芭茅草,讓蛇和老鼠棲息。顧家富自己的家卻變了樣,將茅山沖的房子賣掉,在連山鎮離火車站不遠的黃金地帶修了一幢三層樓的磚房。

    三樓自家住,一樓開餐館,二樓開旅館。請了幾個漂亮的農村姑娘做服務員,白天掃地擦桌子端茶送水,晚上陪客人睡覺。來酒家住宿的客人多,生意就特別紅火。據說顧家富的存款已經上了百萬。他的兄長顧家好和企業辦的匡興義寧占才三人也將房子搬到河那邊去了。修的房子雖不及顧家富的好,畢竟老婆孩子都離開了窮困落後交通又極不方便的苦籐河鄉,孩子讀書也不用擔心會掉在苦籐河淹死了。這就使得苦籐河鄉的老百姓意見格外的大了,罵顧家兄弟心肝太歹毒,拿著大家的血汗錢為自己謀取好處。

    鄉紀檢委員何奔認為這中間有貪污腐敗的問題,多次向縣紀委反映情況。大巖村的村支書莫鬍子,竹山埡村的村支書全安,當陽坡村的村支書劉來春幾個人,還聯合一些村民聯名向縣裡向市裡甚至向省裡寫信告顧家兄弟的狀,要求退還他們的集資款。做了副縣長的丁安仁就從縣農業局弄來幾個人,像模像樣地下來查了幾天賬。但顧家富拿得出憑證,老百姓的集資款的確全都拋在連山鎮那片長著芭茅草的亂墳崗子上了。要說有錯,也只是屬於決策上的錯誤。如今這種花錢交學費買個教訓的事情已經很多很多,實在不足為奇了。人家幾千萬,甚至多少個億拋出去買田買地買山買水,開發這開發那,到頭來連水泡泡都不起一個,苦籐河鄉丟八十萬算什麼嘛。對於顧家兄弟自己買地皮建房子做生意買賣的問題,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說起來還是好事情啊,也算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連山鎮又有優惠政策,誰拿得出錢,誰都可以在連山鎮買地皮修房子,做生意賺大錢發大財。哪個眼紅都沒有辦法。丁安仁派下來清賬的工作組在顧家富的連山酒家住了半個月,走的時候去苦籐河鄉召開了個村民小組長以上的幹部會議,將調查結果說給大家聽,氣得苦籐河鄉的老百姓胸口堵血,說你鄉政府今後再叫集資我們要交了就都是條死狗卵,就都不是人娘養的了。

    第二天,村支書會議如期召開。九個村支書一個不缺地來了,鄉政府的幹部職工也都到得特別齊,沒有一個請假。李冬明將縣裡撥款一百萬支持修苦籐河大橋的事說給大家聽,還傳達了趙書記和常縣長的指示。過後就將鄉黨委的決定向各村支部書記作了傳達,他說:「鄉黨委經過認真研究,決定十月一日動工在苦籐河修建水泥大橋。為了適應西部大開發的大形勢,為了讓我們鄉盡快脫貧致富,人民群眾都能像連山鎮的老百姓一樣過上好日子,我們要修雙車道大橋,跑大貨車。只是,資金還有相當大的缺口,除了縣裡給我們的一百萬,還要從我們老百姓自己手中集資三百萬。

    考慮到大家的實際困難,鄉政府決定人均的五百元集資款分兩次交,第一次人均交三百,九月十號以前交清。第二次交兩百,明年五月底之前交清。各村的支部書記散會回去之後立即召開群眾大會,耐心地做好群眾的思想工作,要他們克服一切困難,想辦法籌集資金,踴躍交建橋集資款,確保十月一日建橋工程隊動工攔河下基腳。」過後,李冬明說鄉政府決定成立大橋指揮部,「由我擔任指揮長,顧鄉長任副指揮長。鄉黨委其他成員都是指揮部的領導成員。」他沒有說讓顧家富做大橋指揮部的後勤工作。

    李冬明來苦籐河鄉工作半年多時間,已經聽到了很多有關顧家富拿著老百姓的集資款,炒地皮借雞下蛋為自己謀取好處的議論。在今天這個集資修橋的動員大會上,當著各村支書的面宣佈他顧家富做大橋指揮部的後勤工作,是萬萬不行的,那無疑是給自己收集資款設置阻力和障礙。不過,他也不會在意群眾的意見和議論的。這是縣裡已經了結過的事情,還是丁副縣長親自讓人處理的,再議論他也不能當一回事。況且,顧家富是顧家好的親弟弟,你這裡當回事了,顧家好就會有意見,日後處處跟自己過不去,自己的工作就沒辦法開展了。沒有政績,回縣裡去也就會遙遙無期了。他李冬明為什麼要做這種兩邊都不討好的事情。沒有料到李冬明的話一說完,顧家富就慷慨陳詞地說了許多修大橋能夠讓大家盡快富起來的話。過後就當著九個村支書的面,將一個裝有兩萬元現金的紅包雙手十分鄭重地交給李冬明,表示對修大橋的支持。顧家富這一捐,使得鄉幹部們都有些拉不下面子,也只有掏口袋。顧家好大聲表態捐兩千。李冬明就表態捐三千元,他動情地說:「為了讓苦籐河鄉的老百姓過河再不擠那船底到處冒水的破船,為了像伍老倌家那樣的悲劇不再重演,為了讓苦籐河鄉的老百姓早日富裕起來,我李冬明甘願吃三年方便麵。」

    九個面無表情的村支書坐在下面,看著顧家富走上主席台,將那個兩萬元的紅包交給李冬明,李冬明和他一塊將紅包高高舉起,他學著電視裡那些款爺捐款的模樣,將腦殼高高地仰著,居高臨下地矜持一笑。九雙瞪得滾圓的眼珠子就開始灌血。

    李冬明善解人意地說:「我們做幹部的拿的是國家的錢,捐點出來應該。我們是公僕啊。公僕就應該多為老百姓辦實事,辦好事。顧主任捐錢也應該,他是我們苦籐河鄉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應該為苦籐河鄉的老百姓都富起來貢獻力量。我不要你們村支書捐錢,你們的補貼一個月才五十塊,一年也只有六百,奉獻已經夠可以的了。你們幾個村支書的家裡我都去過,都是困難戶。特別是茅山沖村張有財支書家,老婆長年生病,家裡的生活十分困難。別說有吃有穿,連給老婆治病的錢都拿不出來了。我怎麼忍心讓你們也捐錢呀。對你們,我只有兩個要求,一是你們自己要帶頭交集資款。要給你們村裡的群眾做個榜樣出來,讓他們知道這次鄉政府集資修橋的決心。二是你們要給我簽字畫押,爭取半個月之內將自己村裡第一次集資的款子全部收上來。今天是八月二十二號,離大橋動工還有三十八天。我們拿著錢還要採購鋼筋水泥,做開工前的各種準備工作。資金不到位,十月一號開工就是一句空話。你們記著日子,再過五天我就會帶著人下來要款子的。」

    九個村支書雖是有一肚子的娘要罵,還是在李冬明的督促下上台簽了字,畫了押。

    吃過晚飯,九個村支書便各自往自己村裡趕。竹山埡村村支書全安和大巖村村支書莫鬍子一出鄉政府的大門就罵開了。罵顧家富那狗雜種的手段真夠可以,捐兩萬塊錢就哄得李冬明眉開眼笑了。其實他哪曉得顧家富是個吃私生子不吐骨頭的傢伙,他今天當著你李冬明捐兩萬,還不知道日後他要從修橋的款子中間再撈多少錢回來。全安說:「這些年顧家富的企業辦從我們身上收木材款,收中藥材管理費,還收了許多這樣費那樣費。過河費也從過去的每次一角漲到每次三角。都說是為修橋做準備。他們怎麼不把這些錢都算進去。劉所長粗粗地估算過,這樣費那樣費加在一起,他們每年要從農民手中收取十多萬。這麼多年了,少說也有幾十萬吧。說不定他們早就把這些錢吃完了,賭完了,嫖完了。」

    兩人罵了一陣娘,莫鬍子問全安,回去怎麼開口對大家說集資款的事,全安就又發起火來了:「在苦籐河上修橋本來是件好事,鄉政府的頭頭要是真心實意為老百姓著想,帶著大家修橋,苦籐河鄉的老百姓就是捆著肚子吃稀飯,喝鹽水湯,交集資款也不會有怨言,大家盼望修橋已不是三年五年了。問題是我們把人家勤扒苦做積攢下來的血汗錢弄上來之後,會不會又讓顧家富那雜種弄去借雞給自己下蛋,到頭來橋沒有修成,錢又落進他們幾個人的口袋了。」全安已五十出頭,當了二十多年的基層幹部。他和莫鬍子一樣,工作負責,為人正直,敢替老百姓說話,在苦籐河鄉群眾中的威信很高。多年來,他們倆一直是縣人大代表,只因為顧家富炒地皮的事,他和莫鬍子一塊跟顧鄉長拍過幾回桌子,後來兩人又和苦籐河鄉的部分群眾聯名告了顧家兄弟,顧家好就將他們兩人的縣人大代表也給弄掉了。顧家好還想將他們的村支書也換掉,無奈兩個村的黨員堅決不同意,顧家好只得作罷。

    莫鬍子說:「這就有些難說了,聽何奔說顧鄉長已經提出要顧家富負責修大橋的後勤工作,是他堅決反對才暫時沒有定下來。真要這樣,實際上顧家富就又成了修大橋的內當家了。錢在他那裡,他從中怎麼弄錢李書記管得著麼?大家要是知道自己交上去的汗水錢又準備讓他顧家富管,哪個願意把錢拿出來?上次弄集資款,我對那些沒錢交的人家說了幾句硬話,至今他們還在記恨我,動不動就要我去鄉政府把集資款取回來。」

    全安說:「老百姓要是冷了心,什麼事情都不好辦了。我看乾脆不傳達算了,讓李書記自己下來收,他也該聽聽群眾的意見才行。來苦籐河鄉半年多了,心還在城裡,只想著趕快調回城裡去,一點都沒把苦籐河鄉的事情放在心上。」

    莫鬍子不做聲,像在想什麼心思。全安也就不做聲了。他知道莫鬍子一定會有什麼打算的。莫鬍子比全安小幾歲,也是四十幾歲的年紀了,他的文化不高,但他這人除了正直,除了敢說真話,還比較有心計,遇事愛動動腦子。九個村的支書們在一些問題上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往往看他的臉色,聽他一錘子定音。沉默了一陣,莫鬍子說:「我看這樣吧,你要願意傳達,就回去傳達一下。不願意傳達的話,就不傳達算了。我們真要很快就把集資款弄到手了,他李書記還以為老百姓手中的錢容易得到手,用起來也就不知道心疼了。我的想法,又要把集資款弄到手,又要讓李書記多費些心思,多為為難。最好還要讓他知道苦籐河鄉的老百姓都恨透了顧家兄弟,堅決不能讓顧家富做修大橋的後勤工作。」莫鬍子頓了頓,「還有一件事情,就是四年前顧家富用大家的集資款借雞下蛋買下那塊荒地的事情,只要有機會了,我們還得繼續告,不弄個水落石出決不放手。不能說他們兄弟倆把老百姓的血汗錢吞了就吞了。」

    全安說:「這樣也行,你唱紅臉,我唱黑臉,我們聯合起來在李書記面前唱一齣戲,目的是堅決不能讓顧家兄弟的如意算盤得逞。李書記不是急著要把苦籐河大橋修好,他好拍屁股回城裡去麼?我們要讓他走得不是很順利。」

    莫鬍子說:「昨天晚上何紀委到了我家裡,他把縣紀委的一些想法和難處都對我說了,他說他也在暗暗地使勁。只要有決心,就不怕扳不倒他顧家兄弟。不過他一再地交待我們,如今大氣候如此,一定要注意策略才行。我想他說的話是有道理的。」

    全安說:「我聽你的,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只要把顧家兄弟弄倒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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