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檔案 第一章
    好不容易又盼到了星期六。苦籐河鄉黨委書記李冬明這天起來得特別的早,早飯也沒吃就準備到河那邊連山鎮坐火車回縣裡去。其實鄉政府並沒有星期六和星期天的概念,只有農忙和農閒。在農村工作的鄉鎮幹部都知道,農村一年有三個忙碌的季節,一是春耕生產,二是秋收秋種,三是秋收秋種之後的徵購入庫,農業稅和各種提留上交,以及天下第一大難事計劃生育工作。這個時候別說星期六星期天不能休息,有時還得連夜趕到村裡去調解各種矛盾,處理各種問題,黑下臉來催糧催款,連嚇帶哄地將計劃生育對像弄到醫院去割一刀或是上一個鐵圈圈。到了冬天,事情就少了許多,鄉幹部們聚在辦公室打麻將亂扯淡,也沒人說你工作不積極。

    只是,李冬明今年二月初來苦籐河鄉做書記,已經半年多了,還像在縣委機關上班一樣,加上他老婆孩子都在縣城,到了星期六,即便是村裡有人扯皮打架動刀子打破腦殼他也不會去管,一定要回城裡去和老婆孩子過星期天。他的心原本就沒有真正到苦籐河鄉來。縣委趙書記那次送他下來的時候,就對他說過,縣裡給他一些錢,只要他把苦籐河大橋修好,他就接他回縣裡去。他已經下來半年多了,縣裡的錢還沒有著落,他真急呀,橋沒有修好,他還真不好意思向趙書記提出要回縣裡去的要求。就是趙書記同意將他調回去,沒有政績,那個縣委辦主任的位子只怕也難讓他坐了。這次回去,他一定要問問趙書記,修大橋的錢什麼時候才能撥下來。這時,辦公室秘書嚴卉叫他接電話,說是常縣長的電話。李冬明拿起話筒,常方思縣長就在那邊大聲地對他說:「昨天晚上召開常委會議,決定給苦籐河鄉一百萬修建苦籐河水泥大橋。小李呀,你是從縣委大院下去的,對我們西山縣的情況是十分清楚的。我們西山縣是窮縣,給你一百萬,我們全縣的幹部職工就要少發一個月的排骨工資。知道麼,去年我們縣只發了裸體工資,六十元的下鄉補貼、一百五十元的活動補貼都不發了。今年連裸體工資都發不出,只能從裸體工資上再刮去一些皮肉,發裸體工資的百分之八十。人們背地裡叫它排骨工資。就連這排骨工資也是上月接不著下月。為了迎接西部大開發的偉大戰略部署,也為了讓苦籐河鄉的農民盡快脫貧致富,不拖我們西山縣的後腿,我是咬著牙給你這一百萬的。當然,一百萬肯定不夠,大橋要修得像個樣子,上面要跑得貨車。你們還得想辦法從老百姓手中籌集一些資金才行。」常方思突然加重語氣道,「李冬明我對你說,這件事情你一定要給我辦好,辦漂亮,不然的話趙書記有意讓你回來,我也是要投反對票的。」

    李冬明剛將話筒放下,常務副縣長丁安仁又打來電話,也是說修橋的事。丁安仁五年前還是縣農業局長的時候,曾經在苦籐河鄉扶過兩年貧。做分管農業的副縣長之後,還將聯繫點放在苦籐河鄉,去年做常務副縣長,進了常委,才將聯繫點換到苦籐河鄉對面的連山鎮。連山鎮和苦籐河鄉一河之隔,他還可以關照苦籐河鄉。按他自己的說法,他對苦籐河鄉是有感情的。他說這一百萬是他積極爭取的結果。不然,常縣長和趙書記不會在全縣幹部職工的工資都發不出的情況下,頂住那麼大的壓力,給一個鄉一百萬修橋。丁安仁在電話裡以一個長輩的口氣說:「苦籐河上沒有一座橋,把苦籐河鄉六千多老百姓隔在貧窮落後的困境之中,是歷屆縣委縣政府領導的一塊心病。苦籐河鄉的群眾盼望在苦籐河上修一座橋,真的是望眼欲穿。我在那裡扶貧的時候,就想給他們修橋的,那時條件不允許。今天,這個政績終於讓你李冬明拿到了。只是,苦籐河鄉的老百姓都十分的貧窮,全鄉一千六百八十一戶,有一千四百三十餘戶還沒有脫貧,只有一百多戶解決了溫飽。奔小康的戶在那裡是鳳毛麟角。你千萬不要好大喜功,在老百姓身上打主意。再在老百姓身上打主意,他們就沒法活下去了。那樣是會出問題的。出了問題你李冬明的前途也就徹底完蛋了。就拿這一百萬,給他們修一座橋,解決他們的過渡問題,他們就對你感激不盡了。你把橋修好,我就想辦法把你弄上來。老婆孩子都在城裡,一個人在下面不方便。再說,我們這些老頭子也快到趟了,還得你們來接班啊。我已經在趙祥生面前說過幾次了,你不錯,是一棵好苗子。」

    放下電話,李冬明開始心情還十分激動,過後,他就有些不知所措了,兩位縣長,兩種不同的指示,他該聽誰的?他拿起話筒,將電話打到縣委趙祥生書記那裡。趙祥生書記在那邊說:「小李呀,我正準備找你。」

    李冬明問:「是不是修橋的事?」

    「你小子真精明。給你一年時間,能不能將大橋修好?」趙祥生書記在那邊大聲問道。

    李冬明說:「我給你打電話,是想請示你,大橋修多大的規模。」「常縣長沒對你說?」

    李冬明只在電話中嗯了一聲,他不想將兩位縣長的意見說給趙書記聽,他現在需要的是趙書記的意見,趙書記怎麼說,他就怎麼做。

    「如今,西部大開發的戰略部署已經啟動,我們西嶺市乃至我們西部幾個省市都動起來了,很多的基礎工程已經動工,需要大量的水泥、石灰、木材等建築材料。苦籐河鄉有取之不盡的石灰石、木材、楠竹、中藥材。石灰石可以辦水泥廠,可以燒石灰,可以辦卵石場。木材、楠竹、中藥材都能賣錢。與苦籐河鄉一河之隔的連山鎮有一條橫貫東西的鐵路,剛剛動工修建的寧貴高速公路也將從連山鎮經過,多好的條件呀。可苦籐河鄉的老百姓住在金山上沒飯吃,沒錢用。你得想辦法自己再弄一部分資金,將大橋修寬一些,修牢固一些,上面要跑載重貨車,以適應西部大開發的需要。為苦籐河鄉的老百姓盡快脫貧致富奔小康創造條件。要讓苦籐河鄉變成甜籐河鄉,變成幸福河鄉。那時,我就光光彩彩地接你回縣裡來。」

    李冬明放下電話,坐那裡老大陣沒有說話,他知道,這一百萬不是丁副縣長爭取來的,也不是常縣長主動給的,而是趙書記的意見。今年元月,西山縣調整鄉鎮一級領導班子,三個月前才從西嶺市調來西山縣做縣委書記的趙祥生找李冬明談話,讓他到苦籐河鄉去做黨委書記。他當時在縣委辦公室做副主任,按說下去做鄉黨委書記是極為正常的事,級別從副科上半個台階到正科。趙書記還有另外一層意思,說他年紀輕輕,卻很有頭腦,很有見地,又有在機關工作的經驗,讓他在貧困鄉鍛煉一段時間之後再回來,他另有任用。趙書記沒有把另有任用的話說明白,但他知道另有任用的意思是什麼。趙書記下來的三個月裡,他曾經給他寫過兩個報告和一篇有關西部大開發的論文。論文在省委宣傳部主辦的理論刊物上發表之後,得到了省委主要領導的好評。兩個報告一個是在全縣的三級幹部會上做的,一個是在全縣的國有企業體制改革大會上做的。反響很大,幹部們背地裡議論說趙書記是一個很有才華很有水平的領導。趙祥生心裡當然高興,他曾經在一次宴會上流露過,說縣委辦公室主任快到趟了,到時候就讓能寫的又年輕的筆桿子上。李冬明心裡清楚,這個能寫的又年輕的筆桿子是自己無疑。可是,縣政府那邊卻遇到了阻力,丁副縣長堅決反對他去苦籐河鄉任職。說他的資歷太淺,又沒有在農村工作的經驗,將那麼一個貧困鄉交給他,肯定不行。還是趙書記力排眾議,他才得到來苦籐河鄉任職的機會。李冬明也不回縣裡去了,要嚴卉給各村下通知:「今天下午報到,明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二日召開各村支部書記會議,時間一天,任何人不得請假,不得缺席。」李冬明頓了頓,又說,「今天上午召開鄉黨委會議,對每個黨委委員都說一聲。」

    嚴卉那細細的腰身做作地扭了扭,一雙白多黑少的大眼睛瞅了瞅李冬明,說:「我去問問顧鄉長。」

    李冬明心裡忽地冒起一股怒火,他真想罵她一句髒話,可他還是忍住了。這個時候他不想和這樣的女人計較,冷冷地說:「快把通知下下去,這是縣委趙書記和常縣長的意思。我這就去跟顧鄉長通通氣。」說著,李冬明來到餐廳,對正在吃早飯的顧家好鄉長說:「老顧,今天上午黨委委員開個會,研究一下修橋的事。縣裡已經做了決定,答應給我們一百萬。」

    顧家好勾著頭只管吃他的飯,待他把飯吃完之後才抬起頭來淡淡地說:「縣裡指示,國慶節前要完成秋收秋種工作。任務很重,是不是忙完了這段時間,再坐下來開個會,專門研究修橋的事。雖說縣裡答應給一百萬,可這一百萬還只是一句話,並沒有到手。縣裡窮得發排骨工資都還往後拖了兩個月。這一百萬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劃到鄉財政賬上來。」

    顧家好今年五十三歲了,是苦籐河鄉茅山沖村人。他的經歷很有一些傳奇色彩。他只是一個小學畢業生,那時學工學農學軍,連上小學的那幾年他也沒有認真讀書。只是,那是個特殊的年代,家庭成分決定一個人的前程和命運。他的家庭是三代貧農,父親在他剛生下來的那年給地主放木排時,淹死在苦籐河,連屍體也沒有找到。他家真算得上是苦大仇深的貧農了。

    他二十歲那年,西山縣辦了個農業大學,他這個在生產隊做了多年農活的青年農民被推薦為苦籐河公社惟一一名上農業大學的大學生。但這個農業大學很少讀書,大部分時間是下田間勞動。農業大學辦了一段時間就解散了,他便回到了苦籐河公社。在公社農技站做農技員。那時他年輕,吃得苦,又肯學習農業技術,公社領導對他還是比較信任的。兩年之後他就做了農技站站長。在農技站干了二十多年之後,他硬是憑著自己的能力和吃苦精神,得到了苦籐河鄉人民的信任,在鄉人大代表會上被選為副鄉長。

    只是,做了副鄉長之後,他就漸漸地開始變了。他說他辛辛苦苦工作幾十年,也該鬆口氣了。三年之後他又被選為苦籐河鄉的鄉長。這時,他在鄉政府說的話比書記的話還管用。加上有丁安仁在後面撐腰,他的膽子也就越來越大了。按他自己的話說,中國都這個樣,我不這樣,人家會說我這人太無能,太迂腐。何況,縣裡下來的幹部天天和我在一塊,我不這樣,他們就不好那樣了。於是,他也敢進包廂摟著嘴巴塗得血紅的三陪小姐,把自己嘴裡的酒水嘴對嘴地往三陪小姐嘴裡喂。他也敢搞女人。開始是和鄉婦女主任鄭秋菊搞。第一次搞鄭秋菊的時候他還有些害怕,後來他就不怕了。人家丁安仁搞十幾歲的姑娘都不怕,自己搞一個半老徐娘怕什麼。

    和鄭秋菊搞了一年多,他就有些不滿足了,他覺得睡鄭秋菊雖然比睡自己那個粗皮黑糙的農村婆娘感覺要好得多,但鄭秋菊年紀畢竟大了,人也不漂亮。於是,他就打上了被丁安仁弄到鄉政府做服務員的嚴卉的主意。嚴卉還不到二十歲,人又長得漂亮。和她睡覺肯定比和鄭秋菊睡覺更有滋味,更刺激。他知道嚴卉和丁安仁有一腳,但他要和她睡覺她是不敢拒絕的,在苦籐河鄉還是他說了算。於是,在丁安仁回縣城的時候,他就摸進了嚴卉的房裡。嚴卉果然沒有拒絕他,她只向他提出一個要求,要他招聘她為鄉政府辦公室秘書。他答應了。於是,在丁安仁不在鄉政府的時候,嚴卉就成了他的人。通過這件事,他也就掂量出了權力的偉大和萬能。於是,他利用它將親弟弟顧家富從茅山沖村弄到鄉企業辦做了副主任。不久,又將顧家富由鄉企業辦副主任變成了主任,還讓他辦起了木材加工廠和石灰廠。再後來,又利用它在河那邊的連山鎮修了房子,讓老婆孩子都搬到連山鎮去了。開始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還有些顧忌,慢慢地,就一點顧忌都沒有了。

    前面幾屆書記都是過田的水,在苦籐河鄉待了一年兩年就想著法子回城裡去了,對苦籐河鄉的事情基本上是不聞不問的,他顧家好怎麼說怎麼好。加上自己的身後還有一棵大樹靠著,老百姓有意見也沒有用。有狀告不響,有理沒有地方說。在苦籐河鄉,他就是理。這幾年,莫鬍子、全安、何奔幾個人不是經常在背後告他的狀麼,結果怎麼樣?莫鬍子和全安的縣人大代表被他稍稍做做手腳就給弄丟了。何奔還被弄到老崖村蹲了兩年點,要不是李冬明下來做書記之後堅持要把何奔從老崖村弄回來,他還要讓他在老崖村蹲三五年的。他常常想,怪不得人人都想當官。當了小官的想當大官,沒有當官的跑官買官也想弄個官當。當官真的好呀。他想把修橋的工作往後拖一段時間。他有他的想法。他知道李冬明急著要把大橋修好,好回縣裡去做他的縣委辦主任,進常委。他不急,他就會主動來找他,那時他就可以向他提條件了。

    李冬明心裡一愣,昨天晚上縣常委會決定的事情,他顧家好比我還先知道呀?他說:「趙書記給我們一年時間,明年國慶節大橋要修好通車,往後拖不得。我已經要小嚴發通知下去了,明天召開各村支部書記會議,專門研究修橋的事。」

    「既然這樣,那就開吧。」顧家好用巴掌抹了一把滿臉的油汗,冷冷地說。腦殼裡面卻在使勁地打圈圈,你李冬明急著要修大橋出政績,老子得想個辦法把修大橋的大權抓在自己手中才行,百多萬的工程,可是塊流油的肥肉。

    李冬明將幾個鄉黨委委員叫到會議室坐了一陣,顧家好才懶洋洋地走進來。李冬明說:「開會吧,我先講。我講了顧鄉長再講。剛才我連著接到三個電話,一個是趙書記的,一個是常縣長的,一個是丁副縣長的。說的是同一件事,縣裡已經做出決定,給我們一百萬,在苦籐河上修一座水泥大橋。修橋的好處我就不說了,今天縣裡終於咬著牙勒緊褲帶給我們一百萬,我們自己也得咬著牙,勒緊褲帶再籌集一些錢,這座水泥大橋才修得起來。這是一件事。再一件事,什麼時候開工修大橋,今天要定下來。我的意思是不能拖,時間越早越好。趙書記的態度很明確,給我們一年時間,一定要把大橋修好。」

    李冬明的話沒說完,幾個黨委成員就議論開了,說真沒有想到縣裡這次會給一百萬,上次才給三十萬。都抱怨說我們在苦籐河鄉工作真窩囊,因為一個窮字,走哪裡頭都抬不起來,縣裡撥了錢,那就修吧。李冬明問:「再從老百姓那裡集資多少錢?」

    說到從農民手中弄集資款,大家就像吃了封喉藥,一下都閉住嘴成啞巴了,一雙雙眼睛不約而同地瞅著顧家好。顧家好有些沒好氣地說:「我看集資的問題就不用說了吧。苦籐河鄉不是別的鄉,農民飯都吃不飽,從他們身上怎麼弄得到錢。縣裡給一百萬,我們全都用在修橋上面,能修多大的橋就修多大的橋。縣裡知道苦籐河鄉的情況,不會責怪我們將橋修小了,修窄了,上面跑不得大貨車。老百姓只要有座橋解決他們的過河問題,也就滿足了,謝天謝地了。要是把場面鋪得過大,一百萬用完了,集資款又收不上來,怎麼收場嘛。」

    李冬明沒有將趙書記和常縣長的意見說給大家聽。從顧鄉長的話中,他知道丁副縣長已經將自己的意見對他說了。於是,李冬明說:「大家都談談自己的看法。這是一件關係到苦籐河鄉六千多老百姓能不能迅速脫貧致富奔小康的大事,我們不能草草地就決定下來。」

    李冬明的話沒說完,鄉黨委副書記鄭秋菊和副鄉長吳生平就都搶著發了言,他們像是約好了似的,一致反對從農民手中弄集資款。說顧鄉長的意見是正確的,還是要從實際出發,有多大的襠,就縫多大的褲,千萬不能好大喜功,只圖個人的政績,誤了苦籐河鄉老百姓的大事。只有鄉紀檢委員何奔同意李冬明的意見,他說:「『三個代表』中有一條,我們共產黨是代表廣大人民群眾最根本利益的。上面也一再地要求我們要為老百姓辦實事,辦好事。什麼是實事,什麼是好事?我認為就是讓人民群眾從中得到最大的好處的事。我們不能在苦籐河上修一座能過河的小橋就算交了差,了了事。從小處說,我們要為苦籐河鄉日後的發展著想,為苦籐河鄉的老百姓今後能過上好日子著想。從大處看,也要適應西部大開發的大形勢啊。不要今天剛剛把橋修好,又覺得不行了,明天又花錢修大橋,那樣浪費就大了。現在讓大家咬咬牙,集一部分資上來,將橋修寬一些,修牢實一些,是很正確的主張。我同意李書記的意見。」

    李冬明說:「我來苦籐河鄉的時候,就去縣交通局咨詢過,他們說四年前已經給苦籐河水泥大橋設計過一張圖紙。是作雙車道設計的,全長二百米。中間兩個大拱,兩邊兩個小拱。修橋的地點也選好了,就在河碼頭上面那段狹窄的河灘上。我們是不是按那張圖紙辦,作四百萬資金的預算。」

    顧家好冷冷道:「那都是老皇歷了。今天的四百萬能修好那麼一座水泥大橋?」顧家好發牢騷說,「我還想在苦籐河上修一座能並排跑四輛大貨車的水泥大橋呢,這現實麼?你們到老百姓家裡去看看吧,看看有幾家一次能拿得出兩千三千集資款?我說,辦任何事情都不能意氣用事,要從苦籐河鄉的實際出發,要考慮到群眾的實際困難。帶有任何個人的私心雜念都是不行的,都會帶來難以收拾的後果。」

    何奔說:「我們不一定把這麼多錢全部往老百姓身上壓,我們可以以工換錢。比如石灰可以自己燒,河沙可以自己篩,大橋兩邊的保坎也可以自己砌。還有很多的小工我們自己都可以做。這些我們四年前就規劃過的,可以節約幾十萬元的資金。」何奔頓了頓,「那年,我們也搞過一次集資,如果那次咬咬牙,說不定大橋早就修好了。」

    顧家好聽何奔這麼說,那張四方臉立馬就板了起來,一副十分生氣的樣子,正要說什麼,李冬明卻將話接了過去:「做任何事情,靠的是決心,是精神。只要人心齊了,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我的老家在農村,我那時才幾歲,就親眼看見我的父親和鄉親們餓著肚子在村子外邊的小溪上修築水壩的情景。那時候的農村比現在要窮得多,是忙時吃乾,閒時吃稀,還要雜以瓜菜填肚子的艱難歲月,我們村裡兩百畝水田年年受旱,十年中有九年減產。如果不解決水的問題,我們村就別指望吃上飽飯。於是決定在山溪裡修一條水壩。修築水壩全是抬巖挑沙的重活,我父親和生產隊兩百多勞動力,從頭年的八月開始,到第二年的三月完工,都沒有休息過一天。冬天下大雪,溪灘上的冰雪有半尺厚。有一次,我父親和幾個壯勞力在溪坎上抬水壩的基石,抬著抬著他就昏倒了,當人們把他弄醒過來之後,他又掙扎著站起來將石頭抬上肩。那時我才五歲,在水壩上玩耍,我知道父親是餓得站不起來了。早晨父親吃的是一碗南瓜粥,中午回去吃中午飯的時候卻將早上留下的半碗南瓜粥讓我吃了。我哭著不讓父親再抬了。父親說,沒力氣抬也要抬,水壩不修好,明年連南瓜粥也沒有吃的。我們村的水壩修好之後,人們的日子好過多了。我認為,這兩年大家的日子都過緊一點,壓縮家庭的其他開支,說得嚴重一點,兩年不吃豬肉,兩年不穿新衣服,咬著牙賣豬賣雞賣糧,人均交五百元集資款不會有太大的問題。這樣,我們自己鄉拿三百萬,四百萬就湊齊了。」李冬明覺得不把趙書記和常縣長的指示抖出來,顧鄉長和鄭副書記幾個人是絕不會同意自己的意見的,他繼續說:「從農民身上集一部分資,不是我的意見,是縣委趙書記和常縣長的指示。剛才他們給我打電話就很明確地對我說,要我再從苦籐河鄉的老百姓手中籌集一部分資金,把苦籐河水泥大橋修成雙車道,上面要能跑大貨車。」

    李冬明將話說到這個份上,鄭秋菊和吳生平就不好再說什麼了。顧家好有些無可奈何地說:「既然是趙書記和常縣長的指示,我就不好堅持自己的意見了。李書記是縣裡派下來的,底氣足,後面又有趙書記撐腰,遇到困難,趙書記當然會出面解決。我顧家好在苦籐河鄉土生土長,苦籐河鄉的老百姓背地裡罵我沒有能耐,給鄉親們辦不了什麼好事。如今好了,做出政績了,你李冬明可以上台階。天塌下來了有你李書記頂著,我們是大樹下面好乘涼,也懶得操這份心了。」顧家好將眼睛對著鄭秋菊和吳平生看了看,又說,「既然明天召開各村支部書記會議,許多的事情今天都得定下來。修大橋的工作一啟動,就要動勞力,動資金。沒有一個領導班子不行。」顧家好頓了頓,「我的想法,大橋指揮部的指揮長還是由李書記親自擔任,我和鄭副書記吳副鄉長給李書記打打邊鼓就是。主要的問題是要找一個具體辦事的。也就是具體分管後勤那一塊。這個人很重要,要有和外面交往的能力,要懂賬目,會寫會算,還要吃得苦,肯幹事。你們看誰挑這副擔子合適?」

    顧家好這麼說過,就將眼睛對著大家看過去,大家都不做聲,有的還將頭扭向一邊。只有鄭秋菊迎住他的目光說:「我看這副擔子還是讓顧主任挑合適,我們四年前就曾準備修大橋的,也是定的他分管後勤工作。剛才李書記說的那個大橋的圖紙,就是顧主任弄的。他和縣橋樑施工公司的張經理一直有聯繫。如今的事情不好辦,不靠熟人,不靠朋友,不靠關係,什麼事情都辦不好。」

    鄭秋菊的話音未落,吳生平也接著表態說他也同意讓顧家富分管大橋指揮部的後勤工作。「我看除了顧主任,我們苦籐河鄉再難找到更合適的人選了……」

    「我不同意。」吳生平話沒說完,何奔就大聲地表示反對。

    「你有意見可以說嘛,怎麼那麼個態度?」吳生平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說。

    「我不曉得說話還有個什麼樣的態度。我再說一次,我不同意。」何奔大聲道。

    李冬明見狀,打斷他們的話道:「這個事放到下一步再研究,先將村支書會議開了,把集資款的事情落實下來。我們鄉是窮鄉,從老百姓口袋裡掏錢的確不容易,需要我們做大量的工作才行。我們一定要有碰釘子、遇麻煩甚至挨罵的思想準備。這樣吧,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明天的會議十分重要,全鄉的幹部職工都要參加。企業辦、農技站、農電站、文化站、國土站和鄉政府所有代管的工作人員也都要參加。這是我們苦籐河鄉的大事,全鄉的幹部職工都要動起來。從今年的國慶節到明年的國慶節,這一年的時間裡,苦籐河鄉工作的重中之重,就是修好苦籐河水泥大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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