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面具 第四章 毛遂自薦
    白忠誠早上上班遲到了,他昨天過江以後,在距離江邊輪渡碼頭不遠的一個村子裡租了一間農居。這家農戶是一幢兩層小樓,樓下住的是房東,樓上兩間出租。白忠誠昨天進了屋,他一頭倒在床上就沒有起來,也沒有吃,他睡在床上就跟昏迷的病人差不多。天什麼時候黑的,天又什麼時候亮的,他都不知道。大概是在夜裡,白忠誠彷彿聽到一陣說笑聲,而且好像還是女孩的聲音。這聲音好像在樓下,又好像在樓上,更好像在隔壁。隔壁那間房子沒住人呀,哪會來的聲音呢?白忠誠的一切意識都在朦朧之中。

    早上白忠誠起來上班,他路過隔壁門口的時候,他看到隔壁的房門跟昨天他來的時候一樣緊緊關閉著,而且裡面一點動靜也沒有。他想,昨天夜裡的聲音不是自己做夢就是聽錯了,也許是樓下傳來的聲音。

    走進廳機關大院,白忠誠陡然覺得渾身像針刺一樣的難受,他彷彿感到辦公樓的每一扇窗戶裡都有無數雙的眼睛在窺探著他、指點著他、議論著他。離婚這種事,顯然不像過去那樣聽起來很刺耳,說起來很丟人,但在機關裡還是絕對不像在文藝界那樣是個正常的現象,甚至是個合理的現象。在大廳裡、在電梯裡、在走廊裡,同事們看到白忠誠都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沒有一個跟他講話的,關心的話沒有,問候的話也沒有。這種場面對於白忠誠來說,沉默比表白更具威懾力和殺傷力!

    白忠誠像賊一樣溜進自己的辦公室。辦公室裡溫泉水不在,只有王思一個人。

    「白老師,事情都辦完啦?」王思見白忠誠的臉色很難看,給他倒了一杯水。

    「一切都結束了!」白忠誠從王思手裡接過水,頓時感到有一股暖流流進自己冷冰冰的胸膛。白忠誠心裡一熱,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流了下來。他趕緊喝了一口水,掩飾住自己傷感的情緒。

    白忠誠無比傷感的情緒沒有逃過王思的眼睛。王思安慰他說:「白老師,婚姻是緣分,既然你們兩人的緣分已經盡了,這分手也就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再說,你們還沒有孩子,要是有了孩子,那才叫痛苦呢!我真不明白,仇小紅為什麼變得這麼快,過去在我的印象裡她可不是這樣的人啊!凡是把愛情、婚姻、幸福建立在金錢、物質、享受上的,將來都不會有好結果。白老師,你跟仇小紅的離異責任不在你,過錯也不在你,我認為你對仇小紅問心無愧!」

    王思稱白忠誠為白老師,在機關裡這是王思對同事中惟一這樣稱呼的一個人。王思認為,老師這個稱呼是在所有稱呼中最光榮、最高尚、最偉大、最神聖的稱呼。老師這個稱謂裡包含著博大的襟懷、淵博的學識、高尚的品質、巍峨的人格。王思認為,官職之稱,那是組織決定的,因為是組織上決定的,所以帶有一定的命令性、強迫性。命令和強迫出來的東西,必然就會出現失真性、虛假性。老師這個稱呼就不一樣了,那完全是個人行為,個人行為是自由的、自願的。自由的、自願的,那是由衷的、真切的、心甘情願的。王思稱白忠誠為老師,機關裡的人除了羨慕,就是嫉妒。在那麼多嫉妒的人當中,最嫉妒的恐怕就數到溫泉水了。王思很瞧不起溫泉水這樣的男人。

    「泉水到哪裡去了?」白忠誠怕勾起他心裡更多的傷心事,於是他趕緊把話題岔開。

    王思說:「這個人你還不知道嗎?正處長副處長都退了,現在宣教處的領導職位空著,他做夢都想著這個位置。這幾天你不在,他可忙啦,不是跑這個領導辦公室,就是竄那個領導辦公室,幾乎不回自己的辦公室!」

    「泉水也應該提拔了,他這個人腦子還是很精明的!」白忠誠在同事面前,從來不說別人的不好,包括在王思面前。

    「啊,白老師,有一件事我差點忘了!」王思突然想起道:「人事處肖寧剛才來找你兩次了,她請你到她辦公室去一趟!」

    「她找我有什麼事?」白忠誠嘴裡嘟囔了一句,從椅子上很勉強地站起來。

    王思說:「或許是一件好事哩!」

    白忠誠苦惱地笑笑,走出辦公室。

    廳人事處,白忠誠到機關這麼多年了只去過兩次。

    一次是剛從學校畢業分配來報到時那一次,那是必須要到人事處去的。

    第二次白忠誠到人事處是最近的事情,因為他跟仇小紅要離婚,要到人事處去報告一下,這也是他必須非到人事處去不可的。所以,白忠誠離婚的事肖寧曉得。今天是白忠誠第三次去人事處,這一次又是為什麼呢?

    白忠誠敲開肖寧辦公室的門,肖寧笑盈盈地把白忠誠迎了進來。肖寧親自為白忠誠看座、上茶,白忠誠感到很不好意思。在白忠誠的心目中,機關有那麼多的女人,有小女人,有中女人,有老女人,而在這諸多類型的女人中,只有兩個女人在他心目中最美麗、最生動,那就是王思和肖寧。

    肖寧比王思大,也比白忠誠大,但卻不是很大。王思對白忠誠有好感,肖寧對白忠誠也有好印象。肖寧對白忠誠有好印象,除了王思所認為的那些因素以外,肖寧對白忠誠的好感,還有一個特殊的因素,那就是她曾經得到過白忠誠對她的無私的幫助。也許那種幫助對於白忠誠來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甚至已經早已忘得無影無蹤了,但是在肖寧心中卻依然很重,也永遠不會忘卻。

    女人跟男人不同,男人容易忘情,女人容易懷情。

    肖寧比白忠誠早進機關兩年,原來她是在機關黨委負責文字工作。肖寧的文字功底當然不能跟作家白忠誠相比了,但是肖寧的眼光很高,她的目標就看中了白忠誠,因為她十分喜歡讀白忠誠發表的論文,出版的書籍。由於這樣,她就經常有意無意地找白忠誠幫忙,向白忠誠請教,希望白忠誠教教她、帶帶她、幫幫她。

    白忠誠坐在肖寧的對面,也就是說老師坐在學生的對面。這時,肖寧突然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不公平的感覺。這種感覺其實也不是今天才有,現在才有,而是自從她被提拔以後就有。如今,她都由副處長提到正處長了,而她的進步階梯、啟蒙老師,還是一個科長。於是,這種不舒服不公平的感覺就更強烈了,就更難以抑制了。出現這種感覺,肖寧認為是自然的,也很明白自己還是有良知的,因為無論從人品還是文品,白忠誠都不在她之下。如果她是處長,白忠誠就應該是廳長;如果她是廳長,白忠誠就應該是省長!

    本來去年,也就是羅廳長調來之前那一次幹部大調整時,肖寧就力薦白忠誠,爭取乘宣教處兩個處長退休之際解決他的職務問題,可是令她防不勝防的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的那篇《用創新思維研究江北經濟創新》的論文,他的那部新作長篇小說《機關》同時出籠了,面市了。《機關》很快就傳到了機關,一些品行不端、道德低下、思想庸俗、靈魂骯髒的人,他們很快就在《機關》裡進行對號入座,尤其是第一把手和幾個處長,他們看了《機關》以後,心裡非常痛苦,非常難受,卻又不能發作,不敢宣洩。凡是不能發作、不敢宣洩的痛苦和難受,都是痛苦中最大的痛苦,難受中最大的難受。

    其實,他們根本也沒有必要這樣對一個純潔善良、孤立無援的白忠誠興師動眾,只要第一把手反對,那白忠誠還能有出頭之日嗎?哪一個單位,哪一個部門,你聽說第一把手反對的人有好日子過的,有好果子吃的?

    肖寧為白忠誠力薦提職的努力遭遇了強有力的抵制和扼制,最後徹底宣告失敗!

    但是,肖寧並沒有灰心,更沒有死心。原來的廳長終於調走了,原來的處長也終於退休了,《機關》的風波也漸平息,新來的廳長走馬上任了,肖寧從這位清正廉明、是非分明、正大光明的羅廳長身上又看到了希望!

    「肖處長,你找我有事嗎?」白忠誠打斷肖寧的遐想。

    肖寧說:「白老師,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想找你談談,有些問題想聽聽你的意見!」

    白忠誠說:「你有什麼事直管問吧,我有什麼對你說什麼!」

    肖寧說:「組織上準備考慮你們處的領導人配備問題,不知你有什麼想法?」

    白忠誠不假思索地說:「我看泉水比較合適,我們兩人雖然年齡一樣大,學歷一樣高,進機關一樣長,但是他的人緣關係比我好,腦子也比我精,文字水平也比我高,我看他當宣教處的領導比較合適!」

    肖寧問:「你自己怎麼樣?」

    「我?」白忠誠苦笑了一下說:「肖處長,你的心意我明白,說起來我對你很慚愧,辜負了你對我的一片期望。去年,《機關》把我搞得傷痕纍纍,論文把我搞得狼狽不堪,今年,離婚又把我磨得精疲力竭。肖處長,我真的很累,我不想再捲進那種明爭暗鬥、爾虞我詐、殺人不用刀子的官場中去。我想讓自己靜下心來,能思考一些問題,多寫幾篇論文多寫幾部書出來!」白忠誠說著垂下頭來。

    肖寧說:「白老師,你是不是太悲觀了?」

    白忠誠抬起頭說:「肖處長,我對你說的是心裡話,我對生活從來沒有悲觀過,對前途也從來沒有失望過,對追求也從來沒有停止過。我只是有一點想不通,明明《機關》是一部文學作品,有人為什麼要對號入座,而且無故傷人?難道是我錯了嗎?我堅信我自己沒有錯!可是現實又是怎麼樣呢?結果是邪惡戰勝了正義,黑暗代替了光明。真是『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呀!」

    肖寧無語。

    白忠誠說:「難怪王思這樣說我!」

    肖寧說:「王思說什麼?」

    白忠誠說:「她說,你不寫書是等死,你寫書是找死!」

    肖寧無奈地笑笑說:「這王思也真會說!」

    肖寧起身過去替白忠誠杯子裡加了一點水。肖寧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肖寧說:「白老師,有人托我跟你要一本《機關》。」

    白忠誠說:「這要看是誰要,如果我們機關裡的人跟我要《機關》,我肯定不給他!」

    肖寧笑道:「讓你說中了,跟你要《機關》的人還就是我們機關裡的人!」

    白忠誠問:「誰?」

    肖寧說:「羅廳長!」

    白忠誠說:「肖處長,你就說我身邊《機關》沒有了,書店也賣完了,免得再惹事生非了!」

    肖寧說:「白老師,人與人並不都是一樣的,當官的跟當官的也並不都是一樣。你看,我是人事處長,你不就是很信任我嗎?羅廳長我覺得是一個值得信賴的領導!」

    白忠誠沉默了一會,說:「那好吧,我送一本給你,你交給他,但我不直接送給他!」

    肖寧說:「好吧!」

    白忠誠站起身準備離開,他說:「肖處長,沒有別的事,我就走啦!」白忠誠急著要走,主要他是怕肖寧問他離婚的事。白忠誠實在不想再提那令他無比傷心、令他刻骨銘心的這件事來。

    「好吧,以後有事再找你。不要忘了,把羅廳長要的書拿來!」肖寧起身送白忠誠。其實,肖寧被白忠誠猜中了,她真的還想跟他談談離婚的事,但她見白忠誠沒有留下來,也沒有談下去的意思,所以她的話到嘴邊就又嚥了回去。

    溫泉水不知在什麼地方溜了一圈以後回到辦公室,他見屋裡只有王思一個人,就說:「王思,白忠誠不是說今天來上班的嗎?怎麼沒有來?」

    王思朝他白了一眼:「你人又不在辦公室,你怎麼知道人家沒來?」

    溫泉水被王思將了一下,他經常被王思這樣將,他乾笑了兩聲說:「哎,他來啦,那他現在人呢?」

    王思不耐煩地說:「給人事處肖處長請去啦!」

    一聽說是人事處,而且又是肖處長,溫泉水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在機關裡有這樣幾個部門,有這樣幾個人,對於溫泉水來說他都是非常神經敏感的。部門是人事處、機關黨委、辦公室、財務處。人是廳長、副廳長、人事處長。他認為這些部門找你,這些人找你,不是好事就是壞事,不是美事就是醜事,不是喜事就是喪事。現在人事處長找白忠誠能是什麼事?溫泉水想了想心話,壞事,白忠誠這個人是不會幹的,喪事他又沒有,那就只能是醜事了。白忠誠能有什麼醜事呢?只有離婚啊,離婚現在已經不像過去屬於醜事了,現在離婚都是有能耐的人、有本事的人、有魅力的人。不要說離婚現在不是醜事,就連領導幹部包養情婦都還當作美談哩!那既然壞事、醜事、喪事都不是,那就只有是好事、美事、喜事了。因為溫泉水近些日子有一種預感,他們部門提誰當頭頭的事廳黨組又要提上議事日程了。去年,白忠誠不是因為他那部奪命長篇小說《機關》,他們宣教處副處長的職務早就非他莫屬了。現在老廳長調走了,新廳長又來了,溫泉水感覺這個新的跟老的完全不一樣,他不僅年輕有為,思想敏銳,而且勤政廉明,惜才如命。這樣的領導重用白忠誠這樣的人,是完全合理的,也是完全可能的。更何況在白忠誠的後面又有人事處長肖寧這個女人的鼎力推薦,極力吹捧,全力支持呢!

    一提起肖寧,溫泉水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如果說王思是白忠誠的崇拜者、追求者的話,那肖寧比王思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不同的是,王思是表露性,而肖寧則是含蓄性。含蓄比表露更厲害。根據溫泉水的觀察,那肖寧看白忠誠的眼神就跟看別的男人眼神很不一樣,簡直就是根本不一樣。她看別的男人是被動型、掠影型,而看白忠誠卻是主動型、欣賞型,甚至還帶有愛慕型。要知道,在整個廳機關裡,在那麼多的女人裡,肖寧和王思這兩個女人是最優秀的女人,美麗的女人。她們兩人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德有德。在一個開放型的社會裡,在一個商品化的世界裡,找一個壞女人很容易,但要找一個好女人卻很不容易,尤其是像肖寧和王思這樣品位高、素質高、檔次高的三高女人,就更不容易。男人都喜歡好女人,就是壞男人也喜歡好女人。但是,越是好女人,她的眼光也就越高,要求也就越高,條件也就越高。正是因為這樣高,相比之下溫泉水在肖寧和王思心目中什麼都沒有白忠誠高。他雖然也是男人,但就是因為有了白忠誠這樣的男人,他在肖寧和王思面前就連自己都覺得不像個人。為此,溫泉水很沮喪、很悲哀、很無奈、也很憤慨!

    人有自卑感,也有自尊心。溫泉水嚥不下這口氣,他每時每刻都在尋找機會詆毀白忠誠,打倒白忠誠,戰勝白忠誠。男人征服女人有兩種武器,一種是才,一種是權。才看來這一輩子不會趕上白忠誠了,更不會超過白忠誠了。但是,只要溫泉水有權,照樣也能吸引女人的眼球。當然,在喜歡權力的女人中肯定不會有肖寧和王思這樣的女人,因為肖寧和王思這兩個女人,似乎把才看得比權更有生命,更有價值。大凡青睞權力的女人,大都是一些情操、格調、品位比較低下的女人。不過,這也不是絕對的,那要看你權有多大,有些高官身邊的女人不是還有星光燦爛的文藝明星嗎?

    「我一定要把宣教處副處長這個職務弄到手,即便弄不到手,也絕不能讓白忠誠弄到手,最壞結局也要兩人打個平手!」溫泉水想到這裡心裡暗暗發誓。突然,他把攥緊的拳頭重重地朝辦公桌上砸了下來。

    隨著砰的一聲震響,溫泉水下意識地把目光在辦公室裡掃了一下,他感到自己的動作很是失態,怕被王思看出破綻,不覺心裡有些後悔,可是等他的目光落在王思的辦公桌上時,他發現王思不知什麼時候早已不在了。

    溫泉水拿起話筒撥號,他這個電話是打給他的妻子的,溫泉水的妻子在省文化廳工作,名字叫姚仙麗,據說混得不錯,比溫泉水在機關還要吃香。電話撥通了,溫泉水對著話筒說:「仙麗,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地點你選,下班之前給我打電話!」

    對方大概愉快地接受了邀請,所以沒有說幾句,溫泉水就把話筒放了下來。

    溫泉水在危難之時總是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女人。溫泉水為什麼要想到自己的女人呢?因為在溫泉水的印象裡,他的女人在省裡有認識的人,而且可能是有頭有腦、有職有權的一個不簡單的人。

    姚仙麗過去在縣裡工作,溫泉水在省裡工作,他們兩人結婚以後,姚仙麗還在縣裡工作,溫泉水還在省裡工作。姚仙麗是縣京劇團花旦,所以長得很有幾分姿色,溫泉水也就是看中了這幾分姿色才跑到縣裡找她做老婆。現在人口提倡流動,過去人口限制流動,尤其是下面朝上面流動。溫泉水為了姚仙麗這幾分姿色,就主動對姚仙麗說,如果她調不進省城,他就毫不猶豫地放棄省城,投奔縣城。可是姚仙麗不同意,說省城大省城好,縣城沒有省城美。關於調動問題她說她有辦法,她說省裡她有關係,不用溫泉水操心。後來果然不錯,姚仙麗到省裡跑了兩趟,就把調動的事給搞定了。更令溫泉水想不到的是,姚仙麗調去的單位竟是省文化廳,還給了她一個科長的職務。過去調動一個人很困難,尤其是調一個女人,那簡直比現在拐賣一個女人還要困難。但是,就這麼難的事,在姚仙麗面前就變得一點也不難。為此,溫泉水確認姚仙麗在省裡認識的人不是一般的人,這個關係也不是一般的關係。溫泉水曾多次問過姚仙麗,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人?這個關係又到底是什麼關係?姚仙麗總是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只是說這個人是當官的,這個關係純係熟人關係。溫泉水想,這個當官的那時候如果不是很大的官,但也不是很低的官,如果這個官沒有犯錯誤的話,現在一定是個很大的官,說不準還是一個省級領導。溫泉水在這個時候,想起了姚仙麗這個關係,如果能幫得上忙的話,如果能說得上話的話,請他找他們羅廳長說說話,幫幫忙,疏通疏通關係,也許能讓自己的前途柳暗花明。

    這時,王思從外面走進辦公室,她懷裡抱了一大沓報紙。王思把一封信摔到溫泉水辦公桌上。

    溫泉水拿起信一看,是母校校友會寄來的,他拆開一看,是校友會聚會請柬。溫泉水讀的大學就在這座城市裡,所以在省城裡他的同學很多。過去,校友會聚會很少,有時幾年才一次,現在人有錢了,聚會的頻率越來越高,最高的時候一年能聚兩次。看了請柬,溫泉水發現這一次跟以前有顯著的不同,一可以帶夫人或先生,二本次校友會將有一位現任省領導的校友光臨。這兩點都是本次校友會的亮點,令溫泉水備感振奮。

    首先帶夫人這一條,就是一次重大改革,過去都不讓帶,所以每次姚仙麗鬧著要去,弄得溫泉水左右為難,裡外受氣。其實溫泉水是非常想帶夫人的,因為他堅信自己的夫人很拿得出去。他認為,姚仙麗雖然跟肖寧和王思不是一個類型的人,但外形還是很嫵媚動人的,身段也是婀娜多姿的,現在男人看女人不就是一看臉蛋、二看腰肢、三看臀圍嗎?姚仙麗畢竟是演員,是從舞台上下來的,所以不僅很大方,也很開放。溫泉水有絕對把握,只要有姚仙麗在身邊,他的自信心、虛榮心,將會得到充分的滿足。溫泉水恨不得立即就打電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姚仙麗。可惜,王思在辦公室不方便。也好,等晚上請她吃飯再告訴她,讓她感到有一個驚喜。

    其二,本次校友聚會將有一位在任的省委領導光臨,這個信息似乎具有強烈的爆炸性,溫泉水過去從來也沒聽說過,他們的校友中有人當到省一級領導幹部的。廳級、科學家有幾個也不多,後來當經理的,出國移民的倒是不少。既然請柬上紅底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絕對不會造假。溫泉水想,現在他不正想認識、巴結省一級領導嗎?這真可謂時不再來,機不可失啊!

    溫泉水按捺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他在辦公室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如果王思不在辦公室,他真想放開喉嚨大叫幾聲,發洩發洩。溫泉水把請柬裝進自己的提包裡,索性向外面走去。

    正在這時,白忠誠從外面走進來,正好跟溫泉水撞了個對面。

    白忠誠說:「泉水,你要出去啊?」

    溫泉水說:「不,我到走廊裡走一走!」

    白忠誠說:「肖處長叫我通知你到她那去一下!」

    「你說什麼?人事處肖處長叫我走一趟?」溫泉水聽到這話似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又問了一句:「忠誠,肖處長親自對你說的?」

    「泉水,你什麼時候見我說過謊話?」白忠誠嚴肅地說。

    「不不,忠誠,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人家人事處都找你談過了,還找我做什麼呢?好好,我這就去,這就去!」溫泉水邊說邊走出辦公室。

    肖寧根據廳領導的指示,這幾天抽出專門的時間,抽出專門的人員,對宣教處副處長人選問題向機關各個部門,也包括宣教處在內的部門領導和群眾,用開座談會和個別談話的方式,進行充分的聽取意見,走群眾路線。然後向廳黨組拿出成熟的書面意見。宣教處三位同志的談話工作由肖寧親自負責。

    溫泉水走進肖寧辦公室就開始自來熟,他拎起水瓶就給肖寧斟水。溫泉水一邊朝肖寧的杯子裡倒水一邊說:「肖處長,不是我恭維你們人事處的領導和同志,在我們廳裡,可以這樣說,最苦的中層領導就是你,最忙的部門就是人事處!」

    肖寧說:「謝謝你,老溫,請坐!」

    溫泉水自己倒了一杯水,在肖寧辦公桌對面坐了下來。

    「老溫,」肖寧開門見山地說:「你們處裡兩個處長都早已退休了,現在組織上想在你們處裡三個同志中提拔一個副處長,你看提哪一個比較合適呢?」

    溫泉水沒想到肖寧找他談的是這個事,而且又是必須要立即作出回答的事,於是他呷了一口水,趕緊理了理自己的思緒,調了調自己的思路。他沉默了一會說:「肖處長,你提的這個問題是一個非常重大的原則問題,按理來說,部門的同志談部門的人應談不好談,但是為了黨的事業,為了支持人事處的工作,作為一名黨員,我應該向組織上實事求是地發表自己的意見和看法!」

    肖寧很高興,說:「老溫,你能有這種態度就最好了!」

    溫泉水喝了一口水,說:「忠誠這個人呢,在機關裡人人都很敬他,也很畏他。敬他,因為他人品高尚;畏他,因為他才華橫溢。你說說,人家能出書,能寫書的幹部就是在整個省級機關又能有幾個?有也是鳳毛麟角啊!肖處,你說對不對?」

    肖寧很驚訝,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些只有出自她和王思之口的讚美之詞今天卻能出自溫泉水的嘴裡。其實,善良的肖寧根本想不到,這是溫泉水在她面前故意作秀,因為他知道肖寧對白忠誠的態度和對他的印象,那可以說,非但不一樣,而且是根本不一樣,完全不一樣。現在他跟肖寧談話必須要講究策略,這個策略就是要先發制人,要讓肖寧感到他今天跟她說的話都是出自公心,都是從全局出發,以大局為重,沒有摻進自己的一點私心雜念。反過來,這對肖寧也是一個提醒,讓她在選拔誰的問題上,也要出以公心,不要以個人感情用事。由此可以見得,溫泉水並非是一個無才無能的人,從某種角度上,他不但有才也有德。不過,只是歪才和缺德罷了!

    溫泉水又喝了一口水,把話鋒一轉說:「人應該能,但不能太能,太能就容易得罪人,白忠誠就是這樣的人。肖處長,我想舉兩個例子來說明,好嗎?」

    肖寧說:「好啊,例子最有說服力!」

    溫泉水聽肖寧這麼一說,他的情緒一下子振作起來了。他手舞足蹈地說:「有這樣兩件事情很能說明問題,也能反映問題,更能證明問題。第一件事,這是全機關人人都共所周知的事,就是白忠誠的那部長篇小說《機關》。文學作品雖然是虛構的,但我認為也絕不是純屬虛構的。很顯然,那就是我們廳機關。正是因為大家看到了他在小說中所描寫的人和事,很像我們機關裡的人和事,所以許多人才按照那些人和事紛紛對號入座。肖處長,你說,如果一個人自己不感到書中所刻畫的、醜化的、揭露的、鞭撻的那些人和事,很像自己幹的那種人和事,你說,有誰又會把屎朝自己身上抹呢?據我所知,有幾個中層幹部看了《機關》以後,都不敢抬起頭進機關,一到辦公室就血壓升高,手發冷。第一把手老廳長你知道他看了《機關》以後氣得什麼樣子嗎?因為他有糖尿病,氣得尿都尿到了辦公室的沙發上。所以我認為,《機關》這本書不僅嚴重破壞了干群關係、上下級關係、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還帶有嚴重的含沙射影、攻擊人身、褻瀆人權的傾向。這是第一個例子。」

    肖寧看溫泉水說得情緒很激昂,就替他杯子裡添了一點水。溫泉水接過杯子,呷了一口水,繼續說道:「第二個例子肖處長你可能不知道,因為在我們機關至今許多人都不知道,就是去年他到某市去搞調查,回來以後他寫了一個調查報告,報告對人家工作吹毛求疵地發表了許多意見,提出了許多批評,後來這篇文章在部裡的工作通訊上刊登了出來,立即遭到人家市局的強烈反對,人家局長親自帶了一班人馬來到廳裡找老廳長告狀,要求嚴懲白忠誠,結果弄得老廳長又是賠禮,又是道歉,又是請客,又是送禮。這件事不僅使局裡很被動,而且使局領導的威信在基層受到一次災難性的打擊。後來為了彌補這件事給人家市局造成的惡劣影響,老廳長派我們處長和我又到那個市局去了一趟,重新寫了一篇調查報告,再在部裡的工作通訊上發表了一下,才把這件事情造成的風波平息下來。肖處長,你看看,原本非常團結、和睦、友好的上下級關係,結果就被他的一篇文章攪得要多緊張有多緊張,要多難堪有多難堪,要多尷尬有多尷尬。唉!」溫泉水說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心情沉重地搖了搖頭。

    肖寧望著溫泉水皺了皺眉頭,說:「老溫,你對自己有什麼看法呢?」

    溫泉水緩緩地抬起頭,很謙遜地說:「肖處長,這種事讓我自己怎麼說呢?」

    肖寧說:「在提拔幹部問題上,我們不僅提倡群眾推薦,我們同時也鼓勵大家毛遂自薦呀!」

    溫泉水笑笑說:「話雖這麼說,但自己推薦自己要是傳出去還是很丟人的!」

    肖寧說:「老溫,你這種觀念太落伍了,馬上選拔幹部制度還要進一步深化改革,凡是參加競選的對象都要上台發表競選演說哩!」

    溫泉水想了想,顯得很勉強的樣子說:「肖處長,我們離休的老處長臨走時對我講了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肖寧說:「什麼話?」

    溫泉水說:「老處長臨走時緊緊握住我的手語重心長地說,『泉水啊,我這個位置非你莫屬啊!』」

    溫泉水今天的表現和發揮儘管肖寧思想上有所準備,但還是大大地超出了她的意料。跟白忠誠相比較,肖寧心裡不禁泛起一陣無名的悲涼。她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地說:「謝謝你老溫,謝謝你對我們的信任,對你今天的談話,我們組織上一定會保密的。今天,我們就談到這裡,請你回去以後叫王思到我這裡來一下!」

    溫泉水走出肖寧辦公室的時候心裡突然感到忐忑不安起來,他在反省自己,今天的講話究竟講得對還是不對呢?講到點子上去了嗎?

    肖寧和王思這兩個美麗的女人,這兩個賢惠的女人,這兩個純潔的女人,這兩個都對白忠誠有著好感的女人,如今她們在一起談論有關白忠誠的話題,談著談著就偏離了主題,淡化了組織性和政治性,而談起了人家白忠誠的私人生活問題,最後越談就越漫無邊際了。

    肖寧:「哎,王思,聽說白老師跟仇小紅昨天還去了公證處?他們去公證處做什麼?」

    王思:「喲,你消息還蠻靈通的嘛!他們是去對財產進行公證!」

    肖寧:「不是聽說白老師不要公證,他們結婚以後家裡的財產都是仇小紅的嗎?」

    王思說:「她的現任男友不同意,說還是通過法律的手段確認一下好!」

    肖寧:「那白老師現在是一名真正的無產者了!」

    王思:「你完全可以這樣想像,當白老師從公證處走出來的時候是什麼景象!」

    肖寧:「你能描述一下嗎?」

    王思:「肩上扛著鋪蓋卷,手裡拎著旅行包,頭耷拉著,腳步拖拉著,如果背景不是公證處的大樓,而是一道帶有鐵絲網的圍牆,你說,這不跟犯人出獄一模一樣嗎?」

    肖寧:「那他現在住在什麼地方?」

    王思:「他今天才來上班,我問他,他支支吾吾地好像說是住在鄉下!」

    肖寧:「那上班該有多遠啊!」

    王思:「一個單身漢,時間不值錢,我看他跑那麼遠去租房子八成是為了躲避!」

    肖寧:「這仇小紅也是的,幹嗎要紅杏出牆呢?還要離婚呢?仇小紅給我的印象原來不是那種人啊,怎麼一下子就變成這樣?」

    王思:「有些事情也許我們不明白,小紅曾跟我講過一次,說他那個有問題!」

    肖寧:「白老師有什麼問題?」

    王思:「就是白老師身上那個東西有問題!」

    肖寧聽不明白:「白老師究竟身上什麼東西有問題?」

    王思:「你真笨!就是男人那種東西有問題!」

    肖寧終於明白了,但她還不是全明白:「那種東西能有什麼問題呢?是性功能問題?」

    王思:「不是的,那種東西沒有問題,從那種東西裡淌出來的東西有問題!」

    肖寧:「小紅怎麼知道有問題?」

    王思:「他們去過醫院檢查,說白老師的那種東西不活潑,所以小紅不能受孕!」

    肖寧:「就為這個離婚?」

    王思:「看你說的,哪個女人不想生孩子,不想要孩子,小紅也是女人啊,她有這個權利!」

    肖寧:「真的就是白老師的問題?」

    王思:「小紅說白老師不承認他有任何問題!」

    肖寧:「那還有其他原因嗎?」

    王思:「還有就是白老師寫的論文和小說鋒芒太露,得罪了不少人。小紅說,有一天夜裡她接到一個匿名電話,對方叫她轉告白忠誠,當心點,以後再寫這樣的文章小心他跟家人的性命。小紅簡直嚇死了,從此,晚上睡覺老做噩夢。小紅說,女人找男人就是圖個安全感,現在好了,不但不安全,相反弄得她整天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肖寧驚訝地:「還有這樣的事情?簡直不可想像!」

    王思:「你還以為人都跟你一樣,心地那樣善良,那樣美好?正是因為這樣,我對他說……」

    肖寧接上話茬:「所以你說,不寫是等死,寫了是找死!」

    王思:「你怎麼知道?」

    肖寧:「剛才白老師告訴我的!」

    王思:「他也跟你說心裡話了?」

    肖寧站起身轉身走到窗戶前,她心裡有一種沉悶的、壓抑的感覺。她打開窗戶,頓時,明媚的陽光和清新的春風一齊向她撲面而來。

    辦公室裡很安靜,待肖寧轉過身來的時候,她發現王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人事處經過上面組織規定的提拔使用幹部所有考察程序後,肖寧把一份關於聘用白忠誠同志為宣教處副處長的報告材料整理了出來。這個材料,肖寧親自把它送給羅廳長。

    肖寧推開羅廳長辦公室的門,羅廳長拎著包剛好要出門。這樣,他們就站在辦公室門口,肖寧把報告交給了羅廳長。

    羅廳長草草地翻了翻報告,看了看說:「很好,等黨組研究的時候你也參加,再把情況介紹介紹,我看近日就可以定下來了!」

    肖寧說:「羅廳長,我想在宣教處新的領導沒有宣佈之前,為了有利於宣教處工作的開展,你看是不是臨時請白忠誠同志負責一下處裡的工作?」

    羅廳長說:「完全可以,你負責召集他們處裡的同志開個會,代表我去說一下!」

    羅廳長把報告放到辦公桌上,拎著包匆匆地走了。

    羅廳長走後,肖寧直接就到了宣教處,正好宣教處的三位成員都在,於是肖寧就召集他們開了一個短會,會上肖寧把向羅廳長請示的話,並徵得羅廳長同意的話,實際已經變成羅廳長的話,講了一遍。

    辦公室裡很安靜,溫泉水喘氣的聲音都能聽得見。聽了肖寧的傳達以後,王思顯得很平靜,白老師做宣教處的領導是順理成章,是眾望所歸,是能人戰勝庸人,是正義戰勝邪惡的體現。溫泉水聽了肖寧的傳達後,表面看上去很平靜,但他內心卻很不平靜。為什麼?因為他的臉色陡然之間變了,變得不是好看,而是難看;變得不是明亮,而是陰暗。

    這時,白忠誠見溫泉水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越來越陰暗,他說話了:「肖處長,我覺得讓我負責處裡的工作不合適,我一沒有組織能力,二沒有那麼多時間,我建議由溫泉水同志來臨時負責!」

    白忠誠的話,只有王思知道他講的是真心話,實心話。因為她太瞭解白老師這個人了,別人想當官都想瘋了,想得連臉都不要了,想得連靈魂都不要了,而他,卻一點也不想,而他想的是自己能去做一點自己願意做的事情,這個事情就是能多寫幾篇論文,調查報告,為國家經濟改革,為中國入世做一點貢獻,還有就是他目前正在潛心撰寫一部長篇小說,他需要的是時間啊!

    白忠誠講完後,肖寧沒有說話,她想等溫泉水能說兩句客氣話、謙虛話,即便是大話、假話也行。然而,令肖寧深感失望,溫泉水保持高度的沉默,一句話也不說。辦公室裡的氣氛顯得有些緊張。

    肖寧見溫泉水不說,於是她就說:「白忠誠同志臨時負責處裡的工作就這樣定了,這是羅廳長的意見,希望大家支持白老師!」

    突然,啪的一聲在辦公室裡響了起來,只見溫泉水將手裡的書本朝桌子上重重地一摔,然後便憤然地離開座位,向門口走去,接著又是砰的一聲巨響,辦公室的門被重重地關了起來。

    肖寧和王思雙目相視,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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