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書記在上任時失蹤 九、推心置腹
    管也平大學畢業後援藏——探家途中遇方蘭——蘭曉平去沂南上任——訴說不幸的婚姻——團市委書記曾和江淼產生婚外情

    江淼的出現雖然出乎管也平的預料,但她並沒攪亂他的生活。只是猶如平靜的湖水投入一塊小小的石頭,蕩起一點小小的漪瀾。但是對於管也平來說,在他的感情世界裡畢竟又增添了無端煩惱。

    經受了愛情創傷之後,管也平更加灑脫了,他全身心地把自己投身於西藏人民的事業中去。第二年入冬前,根據中央指示精神,西藏自治區決定援藏干部回家鄉休息三個月。回省裡的干部分三批返回。這批援藏干部當中,管也平年紀最輕,也是唯一沒有結過婚的青年。他留下處理完部分不宜拖延的工作。然後一個人乘火車離開拉薩。三天後到達西安,再次登上了南下列車。在列車上遇上了西安交通大學放寒假的女大學生。他們的座位都臨著車窗,且面對面,中間僅隔著小茶幾。女學生扎著兩條長辮子,黑發閃著光亮,肌膚潔白柔嫩,在寒冷的空氣中凍得透出紅潤。臉皮嫩得猶如成熟的桃子,一層茸茸的絨毛讓人感覺出少女的青春在煙煙閃光,蛋形的臉上閃動著一雙傳神的鳳眼。

    薄薄的棉上衣看不清什麼顏色,外面罩著一件小花布外套。

    脖子裡圍著一條米色長圍巾。女子的每一個動作都十分端莊得體。當她一只手托著下頜,凝視著窗外時,恰似一幅優美的西洋畫。

    管也平無心關注這些混亂而嘈雜的旅客,直到列車吐著白色的霧氣,從黃土高原朝著華北平原狂奔著,旅客們才漸漸地安靜下來。車上的服務員熱情地為旅客送開水。這時她站起來,從頭頂上的行李架上夠著包。管也平站起來,伸手拉出她的包,她接過包,從包裡取出杯子,管也平又把她的包放回原處。這一切他們配合得是那樣默契,連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聽她說了“謝謝”兩個字。微微的一笑,卻顯得那樣甜蜜而純潔。他無意中看了她一眼,在那一瞬間,不知為什麼,他的心突然狂跳起來,慌忙躲開她的視線,害怕自己難以抑制的尷尬表情露出什麼輕怫。他低著頭,久久地不敢抬起頭來,突然覺得她有些像江淼。是的,她和江淼一樣美麗動人,和江淼一樣有著少女誘人的魅力。他竭力排除著自己頭腦中荒唐的念頭。就在這時,送開水的列車員走過來了,她接了一杯水,對他說:“你的杯子呢?喝點水把!”

    他不知所措地站起來,伸手從包裡取出杯子。他不敢看她一眼,而她接過他的杯子,列車員倒好水,她把杯子輕輕地放到他面前說:“你去哪兒?”

    他仍然低著頭,故意用雙手扶著茶杯,低聲說:“去京寧。”

    她興奮地說:“我也是,那我們同行。你從哪兒來?”

    他的心情平靜了許多,面對這個同鄉的女孩,他抬起頭說:“我是華東大學畢業的,分配在江蘇省團委工作。隨後被批准援藏,現在是回京寧休假。”他竟然一口氣回答她並沒問的話題。

    她驚訝地叫道:“啊!援藏干部,真是了不起啊!”

    他看著這個天真爛漫的女大學生,想到自己兩年前也是這樣單純而無憂無慮。如今離開那歡樂的校園,走上這險惡的人生,特別是因為他的援藏而被江淼拋棄,這不能說對他的人生不是一個殘酷的打擊。學生時代多麼令人留戀呵!多麼令人向往!

    江海省是一個經濟、文化發達的大省,省會設在京寧市。這個古老而聞名的大都市,改革開放以來,京寧科學技術正大踏步地向前邁進,高科技人才不斷湧現。中央為了進一步加強西藏建設,決定江海省和西藏自治區結成友好省。除在經濟、文化上給予支持外,還定期派出一定數量的援藏干部。

    她看著面前這個青年說:“我是西安交大的,馬上就要畢業了。我叫方蘭。要是許可的話,我也申請援藏!”

    他搖搖頭說:“你?一個女孩子,別,別……”

    她睜大那雙鳳眼間:“為什麼?”

    他微微笑了笑,嘴角有些苦澀:“女孩子……”

    她反駁道:“女孩子怎麼啦!你這人年紀輕輕的,還重男輕女!封建思想蠻重的嘛!”

    他反被弄得有些尷尬了,其實他完全是一句隨口話,她卻這樣認真起來。他忙笑著說:“不,不,不是這個意思。”

    她說:“都是隨便說說而已。你家在京寧城裡嗎?”

    他說:“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三年自然災害時,我母親帶著我和哥哥。那年冬天,實在無法生存了,母親帶著我們兄弟倆投奔遠在浙江的舅舅。沒想到在途中把不到七歲的哥哥丟失了。至今沒有下落,這些年來我只有和母親相依為命了。”

    她的臉上頓時露出憐憫之情,一股激情直沖她的心扉,少女的心頃刻間被感情的溫度融化著。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激情:“請問你貴姓?”

    “免貴姓管,名也平。”

    “管也平,管也平!”她自言自語地重復著。

    他在內心重復著她的名字:方蘭。但沒有說出聲音。她想了想說:“我母親現在一個人住在農村,今年冬天援藏干部休假三個月,我回家好好陪陪母親。”

    他們的談話,告一段落了。

    夜已經很深,列車拖著蛇一般的身軀,沖破北方那嚴寒的空氣,在黑暗中飛奔疾駛著。車輪發出有節奏的響聲,車廂裡的旅客多數都東倒西歪地睡著了。

    方蘭靠在座位和車窗的角落裡睡著了。

    又走了兩天兩夜,列車到達京寧。管也平幫助方蘭拎著行李,出了車站。

    他說:“方蘭同學,我送你上汽車吧!我准備去單位看看,過兩天再回老家。”

    方蘭像是面對熟悉的朋友,倒有一種離愁別緒的感覺。她緊緊握著管也平的手說:“我們的相識也許是一種緣分吧!大概是因為我爸爸是一名中醫,我特相信緣分!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說著遞給管也平一張紙:“這是我學校和我家的地址。”

    她上了汽車,望著向她揮手的青年,仿佛這青年身上帶著一種魔力,他毫不費力地把她吸引到他的身邊。她頭腦中浮現著他那爽朗的談吐和瀟灑不羈的風姿。不知怎麼的,她越發想探索他身上的奧秘!

    方蘭回家不久,就收到管也平的來信,這是一封極平常的信,很短。而她從這封信當中看到了一個青年的心。她立即給她回了一封信,令管也平吃驚的是,這哪裡是一封信,簡直是一篇絕妙的抒情散文。讀著這封普通的信,確實是美好的文學享受。

    他暗暗地贊歎道:“才女,簡直是奇才!才貌雙全少有的女子!”

    就這樣,鴻雁把兩顆傾慕的心越拉越近了。方蘭自從在火車上和管也平相識之後,她心田裡一個頑強的禁區被沖擊了一下,愛情烈火點燃了她的靈魂。那雙純潔、熱情、閃耀著光芒的鳳眼從此增加了這一神聖的光芒。

    方蘭畢業了,由於她那流暢而俊秀的散文和瀟灑的書法,那超群的記憶力,她被京寧一家雜志社選中了。

    赴藏的第三年冬天,管也平回到京寧度假,和方蘭結婚了。

    江淼的出現,使得管也平對過去產生了很多回憶。他覺得自己的成熟是從江淼給他感情的打擊開始的。在西藏四年的鍛煉和成長,使他懂得了人生很多很多真諦。還在很多年前,他曾經說過,假如哪一天他能當上縣委書記的話,他將要像鄭板橋就任山東濰縣縣令那樣,一路微服步行前往就任,了解群眾疾苦,創造一個奇跡!沒想到現在他竟然當上了市委書記,他要實現自己當年的夙願,他要成為老百姓心目中的清官!

    他想起著名詩人艾青在《詩論》中寫道:假如人生僅是匆匆的過客,在世界上訪俊一些時日……

    假如活著只求一生溫飽,和一些人打招呼道安……

    不曾領悟什麼,也不曾啟示什麼……

    沒有受人毀謗,也沒有詆罵過人……

    對所看見的,所聽見的,所觸到的,沒有發表過一點意見……

    臨死了,對永不回來的世界,沒有遺言,能不感到空虛與悲哀嗎?

    自古以來,“官”有忠奸,有清廉。怎麼當“官”?沒有千篇一律的模式;路怎麼走,要先靠自己去探索,去闖出一條自己的路。

    這一市,他是怎麼度過的,他無法說得清。大腦細胞異常活躍地把他折騰了一夜。

    上午八點鍾,劉兵陪同蘭曉平來了。談話很快結束了。

    管也爭對劉兵說:“劉部長,市紀委,檢察院,審計局抽調的人員,還有巡警隊的鄒正他們,各自指定一名負責人,必須在明天晚飯前趕到沂南縣。我馬上和蘭曉平同志先行一步。要和汪登生談話,四套班子要開個會,盡快讓蘭曉平同時接手工作。同時還要安排這批同志的食宿。”

    管也平依然和蘭曉平乘公共汽車離開了商陽。

    蘭曉平比管也平大兩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年齡。中等偏高的個子,身材適中,滿頭秀發蓬松而整齊。濃眉大眼,厚唇。下巴有一顆褐色的痣。中專畢業,後來上了農業大學的干部班。當過公社的農技員、組織科長、鄉黨委書記、副縣長。管也平見他的第一面,從談話中給他的印象是實在。當然蘭曉平對新任市委書記的態度確實十分謹慎的。他不明白新任市委書記還沒到任怎麼會選到他擔任沂南縣代理縣委書記的。

    上了公共汽車,管也平說:“曉平,我這個人沒當過大官,我不會說教,所以我和你談話很簡單。官這個東西,不論是大官還是小官,不是靠哪個人幾句話的說教就能當好的,我覺得主要靠一個人的知識、修養以及悟性。自己總結人生,悟出自己怎樣去當官的真諦。你說是嗎?”

    蘭曉平若有所思地說:“管書記,我們倆有不謀而合之處。

    我不喜歡把那種八股腔調帶到官場上來。無論是對上級,對下級,對群眾,最關鍵的是以誠相待。說實在的,若不是沂南的特殊背景,我也要悄悄地先到老百姓中間走訪幾天再上任。我曾經想過,現在這種大小官員的就職儀式,實在是一種畫蛇添足!或者說是裝腔作勢!”管也平拍著蘭曉平的肩膀說:“說得好!我們需要像你這樣的干部。”

    “現在官場上官僚作風和腐敗是並存的,老百姓說:“會前定調子,會上排位子,會中念稿子,會後拿筷子。‘’會前握握手,會上舉舉手,會完拍拍手,會後不動手。‘群眾對領導干部官僚作風深惡痛絕,應該說這些順口溜十分形象地畫出了少數人的畫像。群眾還說’台上他說,台下說他‘。是啊!台上是慷慨激昂的君子,台下卻成了言行不一的小人。“蘭曉平還有很多話要說,但看到管也平臉色鐵青,沒有再說下去。

    管也平深思了一會,突然問:“你愛人在哪個單位?”

    這句很平常的談話內容,蘭曉平敏感到,市委書記的話中有話。這次市委讓他出任沂南縣委代書記,不可能不涉及到他的家庭,還有他的愛情、婚姻上的矛盾和糾葛的。猶豫了一會兒說:“管書記,這些年來,我感到最難的是感情問題。大概這個問題將困擾著我的一生。我別無他求,希望能有一個人能夠理解我。”

    他望著車窗外,茫茫的思緒痛苦地浮現在眼前。

    那是1980年,蘭曉平從農業學校畢業分配到徐淮縣後蕩公社當農技員。年輕、風度翩翩的蘭曉平在心中勾畫著美好的未來。一年後,就在他要求入黨的時候,鄉黨委書記郝慶達的女兒郝秀萍看上了他。而蘭曉平早已有了心上人,他的同學薛麗珍。

    他們雖然畢業分配時遠離幾百裡之外,但愛情的果實早已成熟。

    有一天,郝秀萍的弟弟來找蘭曉平,說是他爸爸找蘭曉平有事。當然公社黨委書記找一個農技員,是十分正常的事。蘭曉平不敢怠慢,隨即來到書記的辦公室兼臥室。外間的大門虛掩著,蘭曉平推門進了屋,並輕輕叫聲郝書記,沒有人應答。只見通向房間的門留著一條縫,這時郝秀萍的弟弟進屋說:“請進去吧!”

    蘭曉平猶豫了一下推門進了裡間。郝秀萍弟弟立即退出外間,把大門帶了起來。這是一個秋天,蘭曉平抬頭看時,床上有一個人,蓋著毛巾被,他以為郝書記生病了,走到床邊,低聲問:“郝書記,你怎麼啦?”

    誰知郝秀萍摘掉毛巾被,潔白如玉的身體展現在眼前,嚇得蘭曉平措手不及,一時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郝秀萍一把拉住蘭曉平,哀求著說:“曉平,我真的很愛你!”

    蘭曉平掙脫著,郝秀萍說:“求你坐下和我說說話。”那雙渴求的目光盯著他。此刻蘭曉平的心裡不知是緊張、害怕,還是男性那本能的對異性的刺激,心髒一陣狂跳不止。他終於坐到床邊,郝秀萍裸著身子,猛地抱住蘭曉平,在他的臉上狂吻著。

    這姑娘的裸體潔白,豐滿而不胖。披肩秀發撒在玉一般的肩上。臉龐和身體一樣白皙而豐滿。那雙眼睛有些靠得太近,給人感覺有些像商店裡的布娃娃。腰際較細,臀部顯得大而圓,猶如一幅美麗而動人的裸體油畫。這對一個青年男子來說,性的激情迅速被撩了起來。她摟著他,感覺到他的心髒在跳動,望著他雙眼裡冒著火苗,激情在升騰、擴展……

    他失去理智地趴到她身上,他此刻忘了自己身處何處,心在膨脹,熱血在沸騰。突然外面咚咚兩聲,嚇得他如夢初醒,迅速爬起來。郝秀萍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這時只聽郝慶達咳嗽一聲,蘭曉平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用力從郝秀萍懷裡掙脫出來,全身如篩糠似的顫抖著。希望有一個老鼠洞能夠鑽進去。郝秀萍拉過毛巾被把裸體蓋起來。這時郝慶達推開房門,站在門中間,他瞪著眼盯著蘭曉平,一句也沒說。平時那個威風煞人的公社黨委書記,此刻更怒不可遏地令他毛骨悚然。蘭曉平驚惶、羞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失了神的嘴唇顫抖著。變了色的臉上成了骯髒的土灰色的苦相。

    終於他語無倫次地,如同哭著說:“郝書記,我……我……

    真該死……“話沒說完,如同囚犯似的站在郝慶達面前。

    郝秀萍躺在床上說:“爸爸,我喜歡蘭曉平,我已經是他的人了……”

    蘭曉平慌張地說:“郝書記,我沒有,真的沒有……”

    到底是怎麼離開郝書記那裡的,他連一點記憶也沒有了,他躺在床上,如同40℃高燒的病人,只要一閉上眼睛,那些奇形怪狀的魔鬼就展現在他的面前,他時而驚叫,時而呼救……

    過了兩天,公社婦聯主任把蘭曉平找到辦公室。她開門見山地對蘭曉平說:“曉平,你和郝秀萍的事我已經聽說了,秀萍很愛你,我看你們兩人也挺合適的。為此事,我也和郝書記認真談過,他覺得,既然這樣了,也就只好同意你和秀萍的婚事了。”

    蘭曉平猶如遭當頭一棒,痛苦地低著頭,竭力爭辯著說:“我和郝秀萍真的沒有……”

    婦聯主任笑著說:“現在沒有人追究你們有沒有那種關系,連郝書記也原諒你,何況又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蘭曉平心裡亂極了,他說:“我並不愛她,這事也太荒唐了……”

    婦聯主任變了臉色說:“蘭曉平,你如果不同意和郝秀萍的婚事,你知道會是什麼後果嗎?就是郝秀萍饒了你,郝書記礙著女兒的面子不處分你,可是你還想入黨?還想提拔?自己考慮吧!”

    蘭曉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婦聯主任辦公室的,他只覺得自己的兩條腿有千斤重,兩只腳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早已癱了。

    這樁荒唐的婚事就這樣促成了。

    他和薛麗珍的信少了,信的內容也漸漸地淡薄了。蘭曉平不忍心一下子給他心愛的姑娘的打擊太慘重。他編造出種種借口,企圖讓薛麗珍主動割斷他們之間的關系。誰知,薛麗珍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專程來到後蕩公社。這個曾經和她深深地愛著的同學,曾經向她發過千百次誓言的戀人,已經和另一個姑娘結過婚了。

    更殘酷的是,郝秀萍沒有讓蘭曉平和薛麗珍見上一面。

    薛麗珍無法面對這傷心的世界,在茫茫的黑夜猶如逃犯似的離開這個荒涼的鄉村。傷心殘酷的劫數!像船在大海中沉沒,希望的大海上,連一根繩索一塊木板都沒有留下。

    受到遺棄之後,有些女子會去把愛人從情敵手中搶回來,把情敵殺死。逃到天涯海角,或是送上斷頭台,或是送進墳墓。這當然很美;犯罪的動機是一片悲壯的熱情,令人覺得法不可恕,情實可憫。而另一些女子卻低下頭。不聲不響地受苦,她默默地吞咽著隱痛、啜泣、寬恕、相思。這是愛,是真愛,是天使的愛,以痛苦生以痛苦死的高傲的愛。她從此消失了。而他呢?從此被鎖進了這個並不愛的牢籠!

    婚後不久,蘭曉平當上了後蕩公社組織委員。到1982年社改政時,全國撤銷人民公社,設立鄉鎮。郝慶達凋縣政府辦公室當主任,蘭曉平當上後蕩鄉黨委副書記、鄉長。

    他是結婚了,但是愛這個神聖的東西在他心中死了。他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事業中去。1984他當上了鄉黨委書記。不久郝秀萍生了個男孩。這時省農業大學要招一批縣處級干部培訓班。蘭曉平考取了農業大學,三年後回到徐淮縣,當上副縣長。

    蘭曉平的臉上堆滿憂傷,完完全全沉湎在傷感之中。管也平不知道是因為他和那姑娘的真誠的愛被拆散而同情,還是因為對新時代這種仍然帶著另一種封建包辦婚姻色彩的憤憤不已。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說:“曉平,戀愛、婚姻是與社會進步,政治、經濟、文化,伴隨著時代的步伐而前進的。所以,我對一些干部,特別是對一個領導干部的婚姻問題,當有了矛盾、非議時,我是非常慎重的。有些領導干部事業上有成就,但婚姻卻是失敗的。

    長此以往,即便有了婚外戀,也要具體分析,與個別人的道德敗壞是兩回事。”管也平這一席話,蘭曉平完全聽出來,其中有的明顯是針對他的。激情的淚水在眼眶裡滾動。真的沒想到,像管也平這樣一個高級領導干部,政治是這樣成熟。看待問題有著獨特的思維定勢,而情感卻又是這樣真誠而細膩,一種親切感倏地漫過心頭。

    一種巨大的力量驅使著他,燃燒著他的靈魂。他必須把他的人生另一個隱秘告訴這位有血有肉的新領導。

    36歲的蘭曉平,成為徐淮縣分管農業的副縣長後,使他的聰明才智和領導藝術有了充分發揮的天地。那一年省委決定在商陽地區進行地改市的試點,年輕的蘭曉平被選調到改市後的商陽市擔任團市委書記。這時郝秀萍在縣廣播站工作。他到商陽團市委工作後,無心把妻子郝秀萍調到身邊,一個人吃住在招待所,常常是個把月才回家一次。郝秀萍催他趕快把她調過去,他總是借口沒有房子而一推再推,覺得一個人反而輕松愉快。

    蘭曉平擔任團市委書記不久,正是這年清明節,春天給人帶來活力。十年浩劫後,中國的文壇報快活躍起來。一時間,作家這個行道變得異常地吃香起來。無數愛好文學的青年躍躍欲試地渴望能有一條捷徑。那些報考理工科無望的考生,眼看著一批青年作家嶄露頭角,急不可待地玩弄起文學來。一時間,許多文學單位和報刊雜志,紛紛辦起各類“文學講座”、“函授大學”……

    以此滿足和吸引成千上萬個夢想當作家的文學青年。當然這也是主辦單位創收的重要途徑,甚至組織一些作家,紛紛到各地去進行演講。那些找不到出路,盼望成為作家的各類青年受吸引,講座竟場場爆滿。

    這次省《青萌》文學雜志的講座輪到商陽市面授。據說授課者有幾位都是著名作家,而且這個活動是省裡巡回安排的。當然剛上任不久的團市委書記蘭曉平只能按照既定方針去辦。負責此項工作的江淼向他匯報具體工作時,他表示積極支持。但他想,中國這麼多文學青年,千軍萬馬擠作家這條小路,能成功者絕少。一個作家並非是靠一時的熱情和聽聽別人的演講就能寫出作品的。作家要靠悟性,靠才華,靠生活。

    主辦這次作家演講活動的單位是市文化局和團市委。當然他們還邀請市委宣傳部領導來出席宴請。蘭曉平借口有其他任務,不願參加。可是沒想到臨時發生了變化,市委宣傳部和文化局領導都去省裡參加一個重要會議。這天下午,江淼只好慌慌張張地來找蘭曉平。江淼為難地說:“蘭書記,你說這麼大的活動,市裡有關部門連個領導都不出場,是否會影響我們南陽市和省裡的關系,請你給個面子,代表市有關部門宴請一下吧!其實並不要你費神,一切我們都安排好了。”江淼說著,睜大了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期盼著他。蘭曉平第一次認真地看著面前這個下級,這個30歲的江淼,看起來好像20剛出頭的姑娘那般光彩照人。他知道她已經結過婚了,丈夫是市委辦公室秘書科副科長。那個高個子,瀟灑倜儻的汪登生。他注意到她窈窕的身姿,那光彩玉嫩的肌膚,在市級機關真是少有的幾朵花之一。穿著打扮,也很新潮。她自豪地宣稱,她在街上走過時,定會引得男人們的百分之百的回頭率。

    霎時間這個年輕的團市委書記那顆干枯了多年的心靈,突然為之一動。並破例地答應准時參加這場盛大宴會。他還開玩笑說:“江淼,我這是完全是看你的面子,不然我是不會去的。”

    江淼自然是激動萬分,說實話,自從蘭曉平調到團市委以來,早有小道消息傳到她的耳朵裡,那都是贊揚這位年輕有為的領導。但是蘭曉平調來這段時間,由於他忙於熟悉工作,他和江淼並沒有多少接觸,可是今天這次單獨接觸,不知怎的,她的心裡陡然一亮。剎時間和汪登生愛情的不幸被這個有血有肉的青年融化了,眼前飛人了一個百花怒放的美好世界。她不由得拋給他一個甜蜜而溫馨的微笑。

    這天晚上,蘭曉平破例地喝了很多酒。直到酒宴結束以後,江淼才扶著他,把他送回宿捨。到了宿捨蘭曉平醉倒在床上,江淼忙著給他倒了一杯水,他糊裡糊塗地喝了兩口,嘴裡含含糊糊地叫著“薛麗珍”的名字。過了一會又嘔吐了,滿地都是嘔吐的污物。江淼打掃完了,一直守著他。蘭曉平一覺醒來時已經是下半夜了。他平生以來第一次感到自己這樣的尷尬與荒唐,然而此時是讓江淼回家呢?還是怎麼辦呢?她沒有走,就在他房間坐到天亮。而蘭曉平一點也不知道江淼和汪登生雖然結婚了,但並沒有愛情。江淼也連半個字也沒有透露。蘭曉平和郝秀萍雖然結婚了,但始終沒有真正的愛情,在他心裡,愛情和婚姻已經成了兩片天地。他和薛麗珍之間,跟情欲和婚姻都沒有關系。惟有值得懷戀的,就是那種莫可名狀的、神聖的愛。常常是隨著他強迫的沉默而暗暗滋生,甚至靠著她常常能觸發自己的記憶和希望以為營養。

    當江淼一只手托著蘭曉平的頭,一只手用那熱毛巾擦著她的嘴、臉頰時,一種男女之間那種甜蜜的感情從心底慢慢升起,頭腦中汪登生的身影漸漸褪去,管也爭的影子慢慢出現,又褪去,就這樣,她為他擦臉的次數增多了,心也貼近了。

    在後來的工作和生活中,不知為什麼江淼會情不自禁地想到去關心他。有時甚至莫名其妙地偷偷地給他送去吃的東西。當蘭曉平意識到自己是否在感情上有些彷徨在江淼的身上時,他強迫自己控制自己,壓抑著不讓他流露出半點。只要是和她在一起,他常常冷漠得猶如寒冬的冰塊。可是敏感的女人偏偏從他那雙充滿寒光的眼神裡看到了壓抑著的火花,是那樣深沉,那樣有力地扎入她的心靈。

    第二年春天,團省委召開會議,按照通知精神除了各市團委文藝部長之外,還要求團市委書記參加會議。蘭曉平感到他和江淼參加省裡的會議極不妥當,他擔心和江淼之間的感情會進一步發展,重擔心那些可怕的流言,那令人膽戰心驚十分可惡的東西。於是便找出種種理由給團省委書記請假,然而,終未獲批准。在無奈的情況下,他讓江淼上午乘車先走,自己下午單獨乘車前往。

    會議報到的當天晚上,團省委招待一場由過去一些名人演出的文藝晚會,如馬玉濤、耿蓮鳳、郭蘭英等全國著名的歌唱家。

    這對沉默多年的文藝界來說如同一場久旱的甘露。入場券緊張的價格幾倍往上翻。而蘭曉平卻沒有去,一個人躲在宿捨裡看書。

    他這分明是在躲著江淼。發票時自然是按市發票,江淼去領票時自然是看到她和書記坐在一起,那心情激動得簡直要跳出胸膛。

    可當她來約蘭曉平時,卻沒見到他。她又匆匆地趕到體育館大門口,一直等到開場時,仍然沒有等到蘭曉平。她懷著疑慮進入演出大廳,當她找到座位時,旁邊那個位置卻是空著的。直到演出開始了很久,還是不見蘭曉平。她的心情一下子掉到了最低谷,起身離開了演出現場。當她回到賓館時,只見他的房間亮著燈,心裡忘掉了那令她興奮的演出大廳,女人特有的情感剎那間飛向這間亮著燈光的房間。她輕輕地上了樓,來到門口,猶豫片刻,小心地叩了兩下門,室內傳來蘭曉平的聲音:“哪位,請進!”

    她沒有回答,突然感到一陣猛烈的心跳,那股細微的暖流驟然間變成大浪。啊!這是為什麼?她不得本強壓住感情的沖動,竭力保持理智的清醒。

    門開了,蘭曉平來不及躲開她火熱的目光,像遇到外星人似地說:“怎麼是你?這麼好的節目你怎麼不去看!”

    熱烈的火焰在她那清澈的眼睛裡燃燒著,她拋給他一個只有最相識的人才有的那種會心的微笑說:“你怎麼沒去?”

    是呀!他自己為什麼沒有去?然而他感到她的微笑是甜蜜的,在心裡流動得很慢。

    就這樣他們一個在門裡,一個在門外愣站著好久,卻不知如何是好。

    終於還是江淼打破這不自然的局面:“既然書記不讓我進屋,我們不如出去走走了!”

    蘭曉平覺得無任何理由拒絕這突如其來的建議,只好勉強地說:“好吧!”

    他們漫步在深夜的馬路上,滿城輝煌的燈火映照著寬廣的街道,把人陶醉在另一種氣氛當中。他們並肩漫步著,當他們來到市區的鍾樓旁時,這裡千姿百態的古松,高高聳立在這座只有幾千平方米的小丘上。周圍是玉石欄桿,中間那設置獨特的如同事樓的奇妙建築,倒也吸引著不少游人。他們站在玉石欄桿旁,在暗淡的路燈下江淼感到心中突然間猶如沸騰的江水,一種莫名的東西在心中膨脹,翻騰。又沉默了很久,江淼感到觸到了他的手,他沒有移開。她突然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深情地凝視著他,半天才柔聲說道:“我無法面對你,真的,我覺得,你給了我生活的力量,我……”

    他低著頭,沒有回答她。可心頭同時激蕩著微妙的激情,兩顆燃燒起不是這個年齡該有的紅暈。自從和薛麗珍分手之後,他似乎感到不可能再有另一個女人能讓他燃起愛的火苗。他對待妻子郝秀萍從來都是冷酷的,甚至連男人那本能的性欲激情也撩不起來。性生活也成為一種僵硬的模式,動作那樣呆板,方式那樣單一。甚至連那最令男人銷魂的一刻他也不願把嘴唇靠上她的唇舌。是的,他已經被婚姻的鎖鏈牢牢地鎖住了,但他不得不盡一個丈夫的職責,不得不盡父親的責任。

    然而自從省《青萌》文學雜志巡回演講來商陽那天晚上的宴請喝醉酒,江淼守著他一夜之後。他的心裡常常會想到她,有時工作上的接觸,雙方都感到不那麼自然。此刻,他極力排除那些荒唐而又危險的意念,想讓理智的思潮吞沒胸中這令他難以忍受的一股細細的暖流。就像今天晚上一樣,他千方百計地想躲開她,可他卻和她兩個人相伴在這樣令人難以相信的環境當中。

    他終於沒有力量拒絕她的情感,他轉過身緊緊地摟著她。兩顆心經過一番跳動之後,她抬起頭,閉上雙眼,他隨即俯下身子,對著她的嘴唇輕輕地吻著。她張開雙唇,把舌頭伸進他的嘴裡,他用力吮吸著她的舌頭,覺得那樣甜,那樣溫暖……

    人間一切事情都不可能那麼簡單,那麼隨人心願。流言,那可惡的東西,終於猶如利劍一樣,漸漸在機關裡傳開了。以至影響到他的情緒,影響到他的工作,也自然影響到家庭。後來蘭曉平終於出面,把她調到市婦聯去了。

    “嘀嘀……”管也平的手機響了,他打開手機,是葛運成的聲音:“管書記嗎?你在哪裡?”

    “我已經到達沂南縣城了,馬上就下車。”

    “這裡發生了重要情況,急等向你匯報!”葛運成焦急地說。

    管也平關掉手機,對蘭曉平說:“曉平,感謝你對我推心置腹地談了這些。你坦蕩、真誠。我們另找時間再認真地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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