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私了 正文 第59章 紅顏薄命
    意大利政府援助給市紅十會急救中心的依維柯響著撩人心魄的警鈴,在擁擠的公路上穿行,車頂上的紅燈不停地轉著,那尖利的刺人耳鼓的聲音,有人說是叫的是:「救人」、「救人」,有人說喊的是:「死人啦」、「死人啦」,有人又聽成了「讓開」、「讓開」……急救車的聲音都成了現代派音樂,各人聽出各人的感覺和意思。真的是應了「一百個觀眾有一百個哈姆雷特」那句名言。

    儘管來往的大車小車摩托車還有把公路當成人行道的市民把路塞得很少有縫隙,但一聽見這叫聲,就知道不一定是好事(雖然有時叫著是假公濟私,但其他車的駕駛員、行人也無法搞清楚,搶救傷者病者,那是人道主義,就是戰爭的雙方也要遵循的),一輛輛的大小車就主動讓它,就連軍車也不例外。摩托車、行人更是趕快靠到路邊。

    騎著「羚羊」在車縫中快速穿行的仲秋聽見「救人」、「救人」的聲音從腦後傳來,就馬上降低速度,把方向一打,向左邊路邊靠了過去。依維柯從他身邊擦過。

    仲秋沒有看清楚裡面。車窗蒙得嚴嚴實實的。本來,做記者的是見多識廣的,當記者這麼多年,而且大多數是跑社會新聞,可是,說來慚愧,急救車裡那個神秘的世界他卻不知道,也從來沒有探視過。此時,裡面裝的是誰?受傷的?患重病的?難產的?猜不透,說不清。他瞅準水泥車和一輛凱斯鮑爾之間的一個夾縫,猛一加速,穿了過去。他也心急如火。

    昨天晚上,他失眠了,可能是喝了妻子沖的雀巢咖啡(因為要看一部美國大片《愛國者》的錄相,就高興了)。早晨起來,眼睛又酸又澀。喝了一瓶酸奶,就騎車趕到辦公室。儘管記者上班自由,不分上下班時間,但他是頭兒,得準時去,每天有大量的事情要處理。他處理完兩個部下的電話,讓他們去採訪後,就開始做清潔。做了不到一半,電話機又響了。他左手捏著濕漉漉的抹布,右手抓起電話:「晚報社會生活部,請講。」

    「我找仲記者。」大而急切的聲音把送話器震得發抖,在門口也聽得見電話裡那個男人的聲音。

    「我就是。」

    「我們這裡有一個大新聞,你快點來!」

    這些來,讀者給報社提供新聞素材的越來越多,但也夾雜著個別惡作劇者,要麼提供假新聞,要麼把蚊子說成是老鷹。有的記者就上了當,不去核實,不去現場,為了趕時間,就將假新聞或誇大的新聞登出來,造成很壞的影響,為此,還被通報批評過。有一次,仲秋也上當了。他趕到報料者提供的發生地去一看,根本不是一個新聞,而是那裡的人大驚小怪。現在,他要問清楚:「你是誰?」

    「我是一個你的忠實讀者。你不認識我。」

    「什麼事?」

    「我們這裡有一個女的自殺了。就住在我樓上。」

    自殺,是當今社會的一個已不新鮮的話題,也是日趨緊張、激烈和多元的城市發生的常見現象。仲秋處理和親自寫的這方面的稿件已很多了。即使要寫,也只是個簡單的小消息。

    對方見仲秋沒吭聲,急急地說:「真的是個新聞。她幾年前租我樓上的房子,和一個男人住在一起。說他兩口子還是北京哪個學校的大學生,畢業後就到我們這裡來發展。後來,那個男的不來了,就她一個人住。過了一段時間,又來了個四十多歲,頭髮稀毛稀毛的,反正有點老的男人。這個男人一周來個一二次,但總是天不亮地不亮的就走了。」

    仲秋覺得他在編故事,感到好笑,插了一句:「你怎麼曉得?」

    「我們住的是老房子,是木樓板,上面的響聲聽得一清二楚。」他講到此,仲秋不僅想到了馬三立那個始終不丟第二隻鞋的相聲。電話那頭還在繼續說著,「昨晚上聽見上面一直在鬧,弄得樓板辟哩砰嚨地響。到天要亮的時候,沒有聲音了。我在迷迷糊糊中睡了一哈兒,就醒了……」

    仲秋突然感到有些噁心,覺得這個講話的人神經不正常,至少心裡有一些陰暗,有好聽壁角之嫌,心裡蕩起一波冷笑。

    那人繼續說著:「由於沒有睡好,雙眼澀得厲害,就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樓上走動,弄得樓板響,為了遮灰塵,去年秋天,我用白紙把屋頂上那樓板全糊了,白淨淨的,一點跡印都看得到……」

    仲秋真想掛斷電話,但又覺得不妥,人家是對報社的信任,對自己的信任。也許是個神經病人,在說他的癔想。但不管是什麼,都只有耐心地聽下去了。不少名記的體會中就有堅持接聽各色人等的報料。從這些報料中,有時是會獲得有價值的新聞的。在美國,有的普利策新聞獎作品就是這樣得到的。前年他的一篇文章得了個市裡的一等獎,就是一個民工打電話提供的。等他說吧,他左手的抹布在辦公桌上抹著。對方可能感覺到什麼,問,「仲記者?」

    「呃。」

    「你在聽?」

    「我在聽。你說。」

    「你猜我在樓頂上看見了什麼?」

    「不知道。」

    「在我頭頂的左上方的白紙上有一團中碗那麼大的濕的痕跡。我仔細一看,是紅的。我吃驚了,未必是血?我翻身下床,對正在弄早飯的老婆說,你來看,那是不是血?她仔細看了看,說,是。我嚇了一跳。血?未必上面出人命了?再一看,那血印擴大了,有大碗那樣大了。我拉起老婆就跑上樓去。敲了好多次門,裡面沒有響聲。我急了,一腳把門踢開了。衝進去一看,屋裡有點亂,那女的斜躺在沙發上,左手頸處血一滴滴地流著……」

    仲秋的職業敏感忽地升起:「真的?」

    「這種事情,我能亂說?」那人大概是在對他旁邊的人說什麼,完了著急地說,「算了,信不信由你……」

    仲秋打斷了他:「人呢?」

    「還好,我老婆是醫生,她搶救去了。我就給急救中心打電話,然後就給你打。」

    「啊!」仲秋想了想,這也是近幾年來屢見不鮮的新聞了。不過,自傳媒業誕生以來,火災、車禍、地震、洪災、搶劫、強姦……都是記者此不疲地追逐報道的焦點。從來沒有因為過去報道過,現在就不報道了。這位讀者提供的材料是個新聞。如果他沒有加油添醋,那麼那女人的婚姻或者愛情或者心路歷程應是這篇文章的亮點,自殺只是個新聞由頭。他很快清理了頭緒,決定不放過這個熱心讀者提供的新聞:「我馬上來。」

    「我等你。」

    仲秋突然想起,他在什麼地方?趕緊對著送話器大聲說:「喂!你還沒有告訴我在什麼地方?」

    「對。差點忘了。我們在中山路牛角巷八十八號附五號。老式的紅磚木樓房。」他在那頭又加了一句,「我姓高。」

    仲秋急如星火地趕到牛角巷口,一輛依維柯頭朝外,屁股向內,把巷子塞得滿滿的。車頂上的紅燈還在轉著。肯定是剛才自己主動讓的那輛依維柯,沒想到朝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他只好下車,把摩托車從車身與牆壁的縫隙中推了過去,然後再騎上車,用比自行車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前進著。走了不一會兒,巷道裡的人越來越多了。他估計快到了。這些人,十有八九是看熱鬧的。人說,兩隻雞打架,市民都要看半天,何況這種事?這些年,他見到的這種情況多了,記者、警察一到,人們七嘴八舌給你說個沒完。他飛腿下車,把車靠在左邊電線桿和牆之間,就朝出事地點跑去。剛跑攏,一個擔架就抬著一條鵝黃色毛巾被蓋著的女人出來了。他只看見那人長長的頭髮垂在擔架外邊。圍著的人群急忙閃開了道。

    摩托車在人縫中穿行,那速度還不如大步行走來得快。他在一根靠近一棟二樓一底的穿逗樓房的電桿下停了車,把「羚羊」靠近它。然後健步如飛,拐過一個彎兒,看見人群把一幢四層樓的老式紅磚房圍得嚴嚴密密的。多年的採訪經驗證明,這種事情,不要打聽,人圍得多的地方,就是目的地。他正想向旁邊一個在專注看的婦女打聽點情況,忽聽人群中發出「讓開」、「讓開」的聲音。他朝人群中擠去,同時,伸手進挎包裡打開了SONY錄音機,從包裡取出了採訪本和簽字筆。圍得密密實實的人群已經自動讓開了一條道,一個擔架從裡面被抬了出來。擔架上面蓋著一條鵝黃色的毛巾被。仲秋趕快閃在一邊,打量著從身邊抬過的擔架上的人。除了一張蒼白的臉和長長的可能是染過的但又不像黃又不黑的頭髮散亂在外面外,其他什麼也看不見。手拿話筒的電台記者,跟在擔架後面,邊走邊問一個穿白大褂的人。

    唉,來遲了。不該聽他說了半天。也是怪自己,猶豫了。肯定是有人又通知了電台的記者。不過不要緊。和電台搶時間不是報紙的優勢,要和它比質量,比內容。反正要明天才見報,有的是時間。他關上了錄音機。

    隨著擔架的遠去,圍觀看熱鬧的人也很快散了。一些人像送貴賓一樣送擔架去了。也許,他們也想看一看平時在大街上瘋跑的現在停下來的依維柯,看一看它裡面的內容。

    等門口還剩下三四個人了,他走到一個正在說話的胖乎乎的中等個子男人面前,問:「同志,我找一個姓高的。」

    他停下說話,轉過頭,看著仲秋問:「你是?」

    「我是晚報的。」

    「啊,仲大記者!我就是。」他向旁邊的人炫耀,「這就是晚報的大記者仲秋。他的文章我篇篇都讀。」隨後埋怨道,「你啷個現在才來嗎?人家電台的都採訪走了。」

    「不要緊,我們慢慢吹。」仲秋又打開了錄音機。

    見到仲秋,老高好像沒有在電話上那麼多話了,抓了抓頭髮,說:「我都說了,沒得啥子說的了。你問他們嘛。」

    仲秋沒有回答他,問:「嚴重嗎?」

    「醫生說,再晚個七八分鐘,就沒命了。」

    「全靠老高的老婆!」旁邊一個婦女接過了話頭。

    根據多年來的採訪經驗,仲秋瞭解完外圍材料後,就要直接找當事人了。他看了看表,決定去先找有關醫生,如果她的身體狀況允許,就去採訪她。

    摩托車又在擁擠的公路上穿來穿去地急駛。「都、都、都……」包裡的傳呼機一直叫著。這裡正是事故多發路段,他不敢造次。隔了一會兒,它又叫起來了。等你叫!仲秋仍專心地駕著「羚羊」。

    到了造型別緻的急救中心大樓下,仲秋才掏出傳呼機看:第一個信息,是自動傳呼的,一組電話號碼,請回電話;第二個信息,仍是自動傳呼的,一組手機號碼。這兩個號碼都很熟悉,是誰呢?一時想不起來了。第三個,是人工傳呼的:「旁先生,請回電話。」後面是那組手機號碼。旁先生,哪個旁先生?啊,是龐貲龐先生,傳呼小姐沒搞明白。手機號碼都是他的,對了,第一組號碼是他的辦公室電話。肯定是胖子。他有什麼事,這樣著急地找?

    他取出手機,還沒有開。真是沒有記性,常常都忘了開機!他撥打胖子辦公室電話,占線。撥打他的手機,通了。他問:「你找我?」

    胖子像是在對著另一個電話說:「你等一下,我接個電話。你背個死耗子,為什麼不開機?」

    「我搞忘了。什麼事?」

    「傳呼機都打爆了。」

    「我在車上。」

    「你快點過來一趟。」

    「我在採訪。」

    「哪裡?」

    「剛到急救中心。」

    「到那裡?你又不跑衛生。」

    「不是,有一個年輕女子自殺了……」

    「啊……」胖子侃切地說,「這樣,你趕快去採訪,完了給我打電話。我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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