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不斷的女人緣 正文 第01章
    小鎮池塘邊的大柳樹下,半夜裡捉住一個人。

    聽說還是一位姑娘。

    消息就像長了翅膀,轉瞬間飛遍了小鎮,家家戶戶全在第一時間知曉了這一消息。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紛紛扎堆議論這件事。

    有好事者講得眉飛色舞,唾沫亂飛。最激動要數金博士了,他興奮得眼睛發亮,臉紅脖子粗,不時還和別人爭論什麼。稍停,他端著一海碗稀飯興沖沖地來到金成家。

    金成開始並不以為然,這年頭,這種事實在太多了。金博士告訴他,今天上午隊裡批鬥小銅匠汪四,姑娘將會「身份不明、形跡可疑」地當眾「陪斗」。

    金成納悶,怎麼會身份不明呢,姑娘難道是個啞巴?她只要張開嘴巴稍加解釋,一切不就十分清楚了。

    「嘴硬著呢,直到現在還一聲不吭。」金博士顯得有些得意,稍顯花白的短髮上直冒熱氣。說起金成的堂兄金博士,故事可多了,上到夏商周,下至元明清,天文地理,奇門遁甲,無所不通,故人稱「金博士」。他知道定軍山武侯墓中沒有諸葛亮的真身,只有一塊石碑,連石碑上寫的字都瞭解得清清楚楚。有一次吃醉了酒,他捲著舌頭嘟噥道:「他媽的什麼文化大革命,把功臣全整死了,好改朝換代。」慌得金成趕忙摀住了他的嘴。

    批鬥汪四,村裡人都知道。汪四是小鎮上有名的銅匠,人稱「小銅匠」。汪四人聰明,頭腦活絡,除了擺個銅匠攤頭,還偷偷養了七八箱蜜蜂,每年也有上千元收入,這在當時可是一個天文數字,引得隊裡誰不眼紅。為了割掉汪四資本主義的尾巴,隊裡派出十多個青壯年男勞力,三下興化,四去林場,鈔票用去幾千元,才將汪四的蜜蜂逮住。根據大隊革委會的決定,召開群眾大會公開批鬥汪四。金成媽聽說還抓了一位姑娘陪鬥,低聲歎息道:「作孽啊,還是一個黃花閨女,這當眾出醜丟人,叫人家丫伢今後還有臉面嫁人?」

    「想知道那丫頭的模樣嗎?我全看清了。」金博士微仰起頭,賣起了關子。

    金成一隻腳已經跨出了門檻,金博士這才悠悠地說道:「這丫頭長得俊,圓臉龐,大眼睛,還有一對漂亮的虎牙……」

    金成心裡一凜,他已顧不上聽金博士在講些什麼,「噌」的一下就躥出了門,抓住停在門外的自行車就走。

    世界上的事有時就是怪,你越不願意搭理的事,它偏偏就找上你。金博士的「圓臉、虎牙、大眼睛」這句話,直把個金成心裡緊張得七上八下,老天保佑,別真的是她?金成自己也說不清到底為了什麼,反正,他不希望這是真的。他在心裡寬慰自己,全中國幾億女同胞,為什麼一定會是她?

    關人的地方是生產隊倉庫,那是一個十分可怕的地方。遠的不說,近幾年階級鬥爭搞得勤,稍有問題的只要提起去倉庫,沒有不變色心跳的。金成快要趕到倉庫時,遠遠瞟見倉庫的鐵門虛掩著,心裡直納悶,守夜的民兵呢?他悄悄停好車,四周看了看,一個人也沒有。正要挨近鐵門,忽然聽見裡邊有罵「流氓」的聲音。他吃了一驚,知道守夜的民兵宏寶是出了名的色鬼,碰見稍有姿色的女人,就像貓聞到了腥味,沒有不動手動腳的。他又側耳細聽了聽,果然是小文的聲音。他來不及細想,猛一下推開鐵門,正和小文揪扭在一起的宏寶倒一下愣住了。小文的上衣已被脫掉,宏寶正發瘋似的褪她的褲子。金成突然衝進來,宏寶抓住褲子的手急忙縮了回去。他凶狠地瞪著一雙暴眼睛。

    「你來幹什麼?」金成攪了宏寶的好事,他直把金成恨得牙癢癢的。

    「劉隊長正四處找你呢。」情急下,金成把生產隊隊長劉金根抬了出來。宏寶嘴裡不乾不淨地罵了一句,不情願地站了起來。

    這時,被叫做小文的姑娘猛地推開當門站著的宏寶,搶過門外金成停著的自行車,蹭蹭騎遠了。很快,遠處甩過一句話來:「小鎮是個土匪窩。」

    金成一下子沒有回過神來。懵懵懂懂的宏寶呆若木雕,稍停,操著粗嗓門吆喝道:「抓住她,快抓住她。」

    金成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下了。說起他和小文的認識,實屬偶然。那還是兩個月前,天氣預報真準,說著11號颱風要來,風就越刮越緊。天快要黑了,挾裹著濃重雨意的雲團滿天空翻滾著,不知名的小動物在草叢中驚慌失措地亂竄,這些更增加了金成對這鬼天氣的敵意和恐懼。金成的自行車跑了氣,車上的兩大兜草山一樣沉,眼瞅著這茫茫荒灘上沒個人影,風又催命似的呼嘯得厲害,腹中空空的他知道要在荒灘上過夜了。

    雨終於下了。瓢潑似的大雨一個勁地往下倒,濃烈的雨簾罩住了天,罩住了地,天地間霎時被黑暗所籠罩。前邊終於有一個看草窩棚,金成急忙推開虛掩著的柴門衝進去,人也像一堆肉一下子軟癱在地上。

    第二天,當他醒過來時,只感到眼皮鉛一樣重,腦袋裡似乎塞滿了亂草,頭都快要炸裂了。他努力睜開眼睛,狠狠地搖了搖頭,這才看清棚頂上的葦席和塞在破洞裡的塑料紙。在他身旁的地上,站著一位梳著兩條小辮的姑娘,圓臉上兩隻亮亮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打量著自己。

    他問姑娘是誰,怎麼會到草棚裡來?姑娘搖了搖頭,彷彿沒有聽見,目光仍然停在金成的臉上。金成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用手在面孔上摸了摸。

    「你一個勁地大喊大叫,是害怕了還是想吃東西?」她笑起來很甜,露出兩顆漂亮的虎牙。金成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他知道海灘上除了茅草就是苦澀的鹹水。此時他的胃裡好像有一頭小鹿亂撞著,難受得簡直要吐酸水。姑娘別轉過身,變戲法似的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隻黍餅來。金成的眼睛突然亮了,猶似荒漠中發現了甘泉,他很想從姑娘手裡把餅子拿過來,可又有些不好意思。「要不要?想吃就點點頭。」姑娘頑皮地歪著頭,金成顧不得那麼多了,伸手抓過餅子就啃,一副狼吞虎嚥的樣子,看得姑娘「咯咯」笑個不停。

    胃裡有了一點東西,身上也有了力氣。金成用手抹了一下嘴,人也似乎自在了,他問姑娘叫什麼名字,姑娘想了想說,你就叫我小文吧。

    兩人就此熟識了。

    小文是上海人,今年才十七歲。母親去世早,跟著外婆在城裡上學,現在城裡革命鬧得凶,外婆不放心,打發她到她爸爸這兒來了。金成問她爸爸是誰,她遲疑著,輕輕說道,就在附近的場子上,金成明白她所說的場子就是附近的上海農場。剛解放,上海市十萬勞改勞教人員來到了毗鄰的黃海灘,那時沒聽說什麼地方主義,國家決定了,用筆在地圖上圈圈,幾百萬畝土地便劃入了上海市的管轄,可是地方和農場的矛盾也跟著來了。

    金成想知道小文怎麼會到窩棚裡來,小文告訴他順著草地一路採拾蕈子找了過來。金成笑了起來:「錯了,春天下霧天才有蕈子,而且要有灰茅草地。現在都深秋了,又是黃茅草,你拾不到的。」小文疑惑地搖了搖頭,堅持說她爸爸前天還採了一籃子。金成不想和她爭論了,他得盡快補好漏氣的輪胎,快一點回家,他知道母親肯定急壞了。

    茫茫海灘上看不見一個人影,哪兒有修車的地方?金成陷入了左右為難的窘境。雖然他家距離海灘只有幾十里地,但那兒家家戶戶做飯的炊草卻奇缺,當地人每年都要去海灘刈草,不少人還靠賣草為生。這可是一樁重體力活,人累死累活不說,要命的是還必須通過農場設立的卡口。大海每年向東方推移,每年要給平原漲出一塊新草灘,三五年後茅草又長得繁茂森森。早先臨海的農場,如今已被一條新的海堤所阻隔,農場,成了農民來去海灘的必經之路,這圍繞茅草蘆柴的糾紛也就經年不斷,有一年甚至驚動了中央。農場設卡口不讓通行,要扣下經過的草車。農民吃了虧要報復,大罵農場唆使勞改犯毆打貧下中農,是階級報復。農場則抱怨農民偷他們的草。經過多次協商,數量多的草車不受影響,而走單的可就吃苦頭了:兜中的草全部扣下。不過若要說句公道話,十有八九是農民專偷農場的草。金成可就犯難了,天地良心,他刈的全是海灘上的草,可草上又沒字,誰能證明他的清白?

    小文要幫他看草,讓他好找地方修車,金成拒絕了。他實在不想讓一個素昧平生的姑娘為他的事著急,他決定繞開六支河卡口經過夏家墩回去。

    這真是一場毅力和力量的考驗。一條廢棄的河道,剛下過雨,河床上的小徑泥濘不堪,不少地方還汪著一攤攤積水,癟氣的輪胎直接撞擊著崎嶇不平的路面,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比平時多幾倍的力氣。地上鋪著厚厚一層滿含積水的殘枝敗葉,腳踏上去便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穿過廢河道,從一片草地中彎過去,前邊的岔道口就能奔向夏家墩方向。

    「終於能繞過去了。」金成剛鬆一口氣,突然,他看見前邊道口坐著一個人,鬆弛的神經立刻僵凝,彷彿小鬼看見了閻王:陳麻子,怎麼會是他?

    被稱為「陳麻子」的人五十多歲,乾癟的腦袋,乾癟的身軀,面孔上隱著淡淡幾個白麻子,走近了才能看清。下海刈草的人都怕遇到陳麻子,當地人有個說法,叫「陳麻子看草無路可逃」。此時陳麻子正一動不動地端坐在道口的一塊草皮上,笑瞇瞇地瞅著遠遠走來的金成,那神情就彷彿專等獵物落進陷阱的老狼。金成頭皮發麻,心裡直髮怵,他已沒有退路,只有硬著頭皮往前闖。

    金成佯裝沒有看見陳麻子,只管自己走路。「站住!」陳麻子的聲音並不高,金成只感到炸雷在頭頂上響起。

    「老規矩,走人,草留下。」

    「為什麼?」

    「不為什麼,這是規矩。」老頭兒仍然不緊不慢地說道。

    「你講不講理,不是你場裡的草,憑什麼要扣下?」

    「這個理沒法子講,誰叫你從這兒經過?」老頭兒悠悠地說著,身子仍然沒有動一下。

    「我若不給呢?」

    「那恐怕由不得你了。」

    金成暴怒得像一頭發狂的雄獅,恨不得把眼前這個可惡的麻子一刀給捅了。陳麻子仍然笑瞇瞇的樣子,他用欣賞的目光打量著發怒的金成,就彷彿老虎在恣意玩弄掌中的獵物。「談個交易怎麼樣?」想不到陳麻子先開了口,「你的胎跑氣了,我給你補胎,你把草留下。」金成斷然拒絕了他的提議。

    「年輕人,我反正沒有事,你可耗不起這辰光。」狡猾的陳麻子瞅準了金成的「軟肋」,狠狠地補了一句。

    看不出陳麻子倒是修自行車的行家,不一會兒,破了洞的輪胎就被補好了。

    「年輕人,你的外胎也該換了?」陳麻子一邊收拾工具,彷彿不經意地又補了一句,「你出外刈草,還有時間看書?」

    金成開始一愣,想起一定是補胎時老傢伙看見了他塞在草兜裡的書。陳麻子鬼精,不聲不響地走上前,抽出書看了看封面,點了點頭:「《茶花女》是本好書,可惜也被禁了。」這時,對面白花花的鹽鹼地上,火紅的鹽蒿叢裡,一條大嗓門甩了過來:「陳麻子,快來裝車。」陳麻子什麼也沒有講,就沿著機耕田里的小徑匆匆走了,就像出現時那樣突然。

    金成一下倒被弄蒙了,一切都像在夢中,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金成再次碰到陳麻子,已是第三天的上午。拐過六支河橋頭時,金成的自行車前輪胎突然又癟了。「真見鬼了,到了陳麻子的地盤就爆胎。」他想去找陳麻子住的簡易窩棚,櫞柱就地取材,堤旁的刺槐樹削去枝丫,用繩子綁紮一下,頂上苫滿了茅草。茅棚順著大堤的走勢,蓋成當地人常住的那種頂頭式,前邊一間放滿了各式雜物,地上堆滿了剛從地裡刨出來的山芋。靠門的牆腳支著一口用草垡頭壘成的土灶,後邊的房間裡睡人。靠西的柴壁上開了一個小窗,棚裡並不顯得昏暗沉悶。金成剛跨進門,一眼就瞅見靠窗的小台旁坐著一個人。

    「小文!」金成高興地叫了起來。

    小文衝她點點頭,臉上的神色有些不高興。「怎麼啦,誰惹你不開心了?」雖然才見過一次面,金成覺得已像老朋友了。「都什麼年代了,還讓讀這些書?」小文嘟噥著,隨手把檯子上的書往旁邊推了推。金成已經明白小文就是陳麻子的女兒,他歎一口氣,這個世界真小,小文怎麼會是陳麻子的女兒呢?前天的那只黍餅,簡直就是救命餅,現在想起來還心存感激。可那個凶神惡煞的陳麻子……他真不願意想下去了。

    小文讀的是一本初中英語,金成問她懂不懂,她老實地搖了搖頭:「早就停課鬧革命了,誰還讀這種書?再說,書讀多了又有什麼用,像我爸,一肚子錦繡學問,到頭來還不是發配到荒草灘上勞改?」

    「你放屁。」小文話音剛落,門外炸雷似的一聲響,陳麻子不知什麼時候闖了進來。只見他麻臉紫漲,雙目含威,一副凶巴巴的樣子。小文早就嚇得蜷縮在桌旁不敢吭聲。

    金成覺得應該幫著小文講幾句話了,勸道:「大叔,小文講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滿腹文章,不能充飢,現時斯文掃地的年代,誰還願意做讀書人?」聽了金成的話,奇怪的是陳麻子只是直直地盯視著金成,一句話也沒有說,彷彿蔫霜的秋瓜,低垂著腦袋,然後逕自向河堤下走去。

    一場爭吵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停止了。小文感激地對金成說:「幸虧有你在,要不我爸不把我揍扁那才怪呢。」

    秋天的海灘是一年中最美麗的。不知名的野花把草原打扮得分外妖嬈,雪白的蘆花雪片似的亂飛,白茫茫的鹽鹼地上,一簇簇鹽蒿像一團團燃燒的火焰燒紅了半個海灘。野黃牛早已絕跡,丹頂鶴(當地人俗稱風鶴)在草叢中「咯咯」亂叫,看見有人臨近就慌忙逃開,鮮紅的鶴冠在秋日的陽光下分外醒目。蘆花白,茅草黃,煮鹽割蒿跑海忙。這就是黃海灘上特有的景象。

    脫離了陳麻子的管束,小文快活得像掙脫籠頭的小羊,只管在蒿叢中亂跑,帶來的英語書早就扔在一邊。金成說:「你不讀書,你爸又要罵你了。」小文說:「管他呢,我爸就是煩,別人家的書早就燒光了,他也不知從哪兒找來了這本破書,一個勁地叫我讀。」

    太陽開始西斜,海灘上的動物又開始忙碌起來,草叢中一片「沙沙」的聲音。「噓」,小文突然伸出食指,止住金成繼續向前,然後彎下身子,悄悄地向前摸去,不一會兒,只聽她突然高興地叫道:「抓住啦!抓住啦!」右手緊抓著一隻撲騰著翅膀的肥草雞。

    「這下你爸可開心了,不會再罵你了,多好的一道下酒菜。」金成也顯得十分高興。突然,小文的神情顯得有些僵凝,抓雞的手也停在那兒不動了。「怎麼啦?」金成不解地問道。

    「還是放了它。」

    「為什麼?」

    小文什麼也不講,慢慢鬆開了手,不一會兒,獲得自由的草雞很快飛向不遠處的草叢中,看見了媽媽的小草雞又歡快地尖叫著。

    碰見陳麻子已不是一件令人心驚膽戰的事了,金成和他已成了忘年交。小文還是那樣,看見金成來海灘,和陳麻子講一聲,懷裡揣著英語書,就跟著他走了。陳麻子也不阻攔,一聲不吭,看著兩人走遠。金成也慢慢喜歡上了這個長著一張圓臉、兩顆虎牙、笑起來泛起兩個酒靨的小姑娘。不過,他倒是像大哥哥一直在督促小文認真看書。

    「別像我老爸一樣老管著人,煩不煩?」小文裝著不高興的樣子,嘟噥著小嘴埋怨道。

    「小文,別任性了,你爸要你唸書是為你好。讀了書人能長知識,思想才開竅。我學過高中英語,我來教你。」

    小文用怪異的目光打量著金成,不響了。小文天性聰穎,一般的知識一經點撥馬上領悟,金成講課時,她就用手支著下巴,靜靜地看著金成,神情專注嚴肅。那一次,她突然嫣然一笑,脫口說道:「金成,我看你像一個人?」

    「像誰?」

    「我不說……」不知怎麼,她的臉上突然飛起兩朵紅霞。

    有一次,小文半躺在草兜旁,兩眼直直地看著遠處飄動的雲團,一動也不動。

    「你在想什麼?」

    「海灘。」

    「海灘?」

    「大海每年都向東方退去,照這樣的話,總有一天,我們會和地球上的其他國家連在一起,你說對嗎?」

    「奇談怪論,哪來這麼多的問題?」金成笑了起來。不過,他也覺得小文的問題既荒誕又似乎有些道理,但他無法反駁。好長一段時間,兩人一句話也不講,周圍的空氣也彷彿凝結了,聽得見對方的心跳聲。

    「小成,」小文的神情一下子嚴肅起來,這和她才十七歲的年紀極不相稱。「人幹嗎要互相爭鬥呢,像烏眼雞一樣,非要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你看,我媽死了,我爸原來是一名教師,就因為一句話,被打成右派發配到這荒草灘上來。我真害怕,害怕我的將來也和爸媽一樣……」話未說完,她已倚在草兜上「嗚嗚」痛哭起來。金成的眼睛也濕潤了,他輕輕走過去,撫摸著小文稚嫩的肩膀,小文就抱著金成的身體,哭得更傷心了。

    兩顆孤寂的心使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金成邀請小文到小鎮他家去玩兒,她爽快地答應了,沒想到卻發生了這樣的尷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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