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質量 第11章  (2)
    省委研究幹部的時候,組織部是把李東方作為天金集團的黨委書記兼董事長匯報上來的。天金集團是省裡的一個以醫藥生產為主的國有企業,十年裡換了十三任領導,從丹麥引進的維生素C生產線,花了十四個多億,一片藥都沒生產出來。幹部職工常常到省政府上訪,企業眼看著要垮掉。這個企業是省委省政府的一塊心病,組織部把李東方提出來,常委們一致覺得這個人選得好。

    田俊濤在跟李東方談話的時候開玩笑地說,省委可是期望你的藥廠能生產出來"東方不敗"啊!

    王祈隆走馬上任了。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事隔二十年,他會再來陽城,而且做了這個城市的父母官。

    報到的當天晚上,他開著車圍著城市兜了一圈兒。物是人非,過往的點點滴滴又湧上心頭,讓他禁不住長吁短歎。藉著酒意,他跟陪著他的政府秘書長說,我第一次到陽城是上大學的時候在這裡中轉火車,整整在火車站外面的廣場上坐了一夜,舉目無親啊!第二次來陽城,是大學畢業來報道,為了找一個便宜的賓館,我在街上走了三個多小時。

    秘書長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嘛!

    還有堵在喉嚨口的東西,王祈隆沒說,他也不能說。那些浪漫和憂傷,是他和這個城市最早的交手,那時候他被這個城市壓迫著,生存在狹小的空間裡,有時候甚至連抬頭的地方都沒有。一切都過去了,但是,一切都過不去。

    說實在的,王祈隆還是有一些擔憂的。黃小鳳已經嫁了,可能自覺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倒是從來沒有找過他。而那許彩霞的前公公,在區劃不久就調到省政協工作,全家都搬到了省城。王祈隆上任一段時間後,退了休的農業局人事科長老張卻找了來,要王祈隆幫他解決孫子的工作。王祈隆二話沒說就打電話交辦了。老張再來見王市長,王祈隆就問他,見我這市長是不是比見咱們局長還容易啊?

    老張就笑了說,二十年前我就看出來了,您必定是有大出息的!

    王祈隆大笑道,原來你埋的還有伏筆。怪不得我在你那裡候旨,你不讓我隨便站起來呢!

    老張想了想那個兩手拘謹地合在膝蓋上,看見誰進來就誠惶誠恐地站起來的大學生王祈隆,和這個談笑風生然而官氣逼人的王祈隆,才悟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句話所具有的暗處的力量。

    王祈隆定了一個規矩,凡是跟他在一起工作過的同志來找,一律不准擋駕。他不帶秘書和任何工作人員,專門去了農校一次。農校的領導們接了通知市長要來看學校,激動得都有些誠惶誠恐了,從建校算起這幾十年來,沒有一個市長來看過農校。全體教職員工提前忙活了整整一天,王祈隆過去只看了半個小時。舊地重溫,酸甜苦辣的感受在臉上一點都沒有反映出來。那些老房子有一部分還在,前面兩排卻是拆了,改建了一座小樓。雖然新建築不少但看上去卻大不如從前,至少是沒有了過去的那種勃勃的生機。樹少了,草也少了,空地上都荒落著。校長說,生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財政撥款越來越少,基本靠學校自己籌作資金運轉。招收的學生基本上全部是農村的孩子,按國家規定的標準收費都已經很困難了。

    王祈隆說,資金我可以先給協調一部分,但不是長遠之計。我們農校就是面對農村的,要在"農"字上下功夫,實在不行就把不適應的專業改了,不改農校是沒有出路的。政府工作下一步要專門研究農業問題,可以把農校的問題一併解決了。但你們也要兩條腿走路,光靠政府可不行。

    王祈隆市長的話,一下子讓農校的員工看到了希望,大家七嘴八舌地給市長提建議。

    學校裡的一些老人,退的退了,走的走了,基本上都是新人了。小彭調回了老家去;小李還在,現在是農校的教務科長。

    看見王祈隆來,小李站在眾人的身後,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王祈隆過去拉了他的手說,小李,我們可是共過患難的老戰友了,知道我回來,你怎麼不去找我?說著就把名片掏出來交給小李。走的時候,他已經拉開了車門,又折了回來,跟小李把名片要過來,把住室的電話號碼寫上後才交給他。小李本來心裡是打著鼓的,現在卻在眾人面前平白得了這麼大的殊榮,激動得都說不出話來了。市長走了老半天他才說,實際上王祈隆當年在學校裡的時候,就是一個心地平和又寬容的人。說完了又兀自感歎,德行好的人,還是有好結果啊!

    農校後來在王祈隆市長的關心下,調整了專業,並且併入了陽城大學,生源和經費都寬鬆了許多。學校領導知道小李和市長是老關係,刻意地舉薦他,小李後來也升了副處級。

    同原來王祈隆剛剛出任縣長時不一樣的是,他現在的環境是比較寬鬆的。市委書記宋文舉已經五十七歲了,再怎麼幹也是一屆。宋文舉最高的祈望就是他在任期內不出問題,換屆時能平安著陸,到省人大或者省政協提個副職,他的人生也就圓滿了。王祈隆凡事皆去徵求他的意見,從裡到外都透著謙虛和誠懇。王祈隆是真心的,他的真心一旦經過了宋文舉那雙老透視儀的檢驗,立馬就出了結果。宋文舉每次都大度地告訴他,你就儘管放心大膽地幹吧,年輕人要的就是魄力,我當老大哥的在後面給你出個主意,出了問題有我一份呢!王祈隆當然明白,有了成績才有他的一份呢。宋文舉一直聽說王祈隆和省委組織部的田部長不是一般的關係,可王祈隆從來都沒有過任何表露,這更說明這小子的城府極深,越加不可小覷。宋文舉幹了那麼多年,哪裡會不知道,如果沒有根基,這樣的位置何曾輪得上他!更主要的是他為自己的後路考慮,按照慣例,市長是要接書記的班,他不想在自己走後讓人翻他的舊帳,他明白王祈隆在陽城是要干幾年的,他何苦毀掉自己盤桓了多年的根據地。而且,他們兩個團結得越好,他走的越穩當。何況王祈隆又是這樣的誠懇和謙虛,什麼事情不都還是他說了算呢!所以他在工作上就特別放手。

    王祈隆上任後,陽城正面臨著極大的危機。他召開政府常務會議,大致聽了一下工作,就到基層搞調研去了,這一下去就是兩個月。在這兩個月裡,他沒再聽過任何一次工作匯報,也沒召開過任何類型的大會,更不出台什麼新舉措。他翻了一下原來的政府會議文件和領導講話,光工作指導思想,就可以寫一本書,工作思路更是新奇的不得了。但關鍵問題是,沒人抓落實。兩個月後,他總結了陽城面臨的危機,就是四個字:天災人禍。

    跟宋書記交換了意見之後,他召開幹部大會,破解了這四個字。

    所謂天災,他說,就是我們面臨的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的挑戰。陽城缺水,又加上連續三年乾旱,農民的收入急劇減少,城市市民的吃水問題都沒有保證,很多市民半夜起來接水吃,這哪裡像個城市啊!我們的企業,都是計劃經濟時代留下來的,在新的形勢面前故步自封,生產難以為繼,工人的工資都發不下來,很多老工人給我寫信說,王市長啊,我們什麼都不要求,就想吃飽飯!這個要求不高哇!我看了臉紅,心裡更難受。

    所謂人禍,就是我們陳舊的觀念在扼殺我們。我們和周圍的城市面臨的機遇是一樣的,政策也是一樣的,為什麼人家發展上去了,我們卻一步一步往後退?我們總是想著,我們是老城市,曾經是都城,我們的資格比人家老,我們應該比人家發展好。老大思想在作祟,誰都看不起,等於是把周圍可以利用的資源都拋棄了。我下去調研,聽說這樣一件事,我們的一個老企業,已經瀕臨倒閉了。後來宋書記牽線,引過來一家民營企業兼併我們。當時企業炸了鍋,有些老工人痛哭流涕,說,我們這是喪權辱國啊!號召工人起來砸毀設備,抵制兼併,結果把人家給趕走了。這些老工人的心情我理解,這些企業都是他們一磚一瓦壘起來的,心理承受不了被一家民營企業兼併,可現在企業生產都在國際間分工合作了,我們在不同所有制間的合作都搞不好,企業還會有什麼希望?不是看著它等死嗎?

    這次幹部大會,等於是王祈隆的就職演說。雖然沒有豪言壯語,但句句字字都抓住了人心,也抓住了問題的本質。王祈隆想,雖然改變一個地方的面貌,不是靠一次兩次大會能夠解決問題的,但總要有個開始。而且一旦開始,就不能剎車。

    王祈隆認為,要想觸動群眾的思想,必須先從解決熱點和難點問題入手,讓群眾看到新政府的新作為。眼下又快到夏季了,群眾最關心的就是生活用水。這個城市歷史上就缺水,只是過去人口發展比較慢,吃水問題不那麼突出。隨著城區面積的增加,人口急劇膨脹,吃水問題成了燃眉之急。高峰的時候,要靠幾十輛灑水車晝夜不停地從幾十公里外往這裡運水。

    但是,改造城市的供水系統也不是一句話。這個城市的供水系統還是五十年代末建的,那個時候王祈隆還沒出生。如果動這個工程,勢必要涉及到整個城市的改造。過去的幾任政府,論證了之後,也就是在這個問題上打住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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