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質量 第9章  (2)
    黃小鳳給他拿了男人的睡衣和鞋子,像對待自己的男人似的說,洗洗去吧!

    王祈隆輕飄飄地進到浴室裡,進去時他還在疑惑,她自己一個人過,怎麼會有這麼齊備的男人的物件?可是身上的熱流一浪高過一浪,很快就把這個問題給淹沒了。兩個人這回是從容地寬衣解帶,因為有前一次的陰影,各自都小心翼翼地捕捉著自己和對方的情緒,竟然少了熱切。表面上又都盡量掩飾,做出一副很從容的樣子,好像是在對付一份辭職報告或一份購銷合同。

    有了這次事情,王祈隆和黃小鳳的關係發生了質的變化,說起話來就不再有客氣,甚至是親密了些,卻又不同於恩愛夫妻的那種親密。不過那種恩愛夫妻的親密,王祈隆也從沒體驗過。讓王祈隆不解的是,這個事情並沒影響到他對許彩霞的情緒,他回家的次數反倒比過去多了,對許彩霞也比過去好了。兒子要是在家,他就會更好一點,王祈隆在兒子面前從來不為難他的母親。王祈隆還給了許彩霞一些錢,讓她也去買些衣服。這樣的事情是從來沒有過的,許彩霞感動得都有點不知所措了。人家原配的夫妻都鬧離婚,對她這樣的王祈隆卻沒有嫌棄過。許彩霞從心眼裡認定王祈隆是個有良心靠得住的好男人。

    王祈隆又順便或者專門去過黃小鳳那裡兩次。彼此熟悉了就更從容。有一次,王祈隆看到黃小鳳的肚子有妊娠紋,就問,你的孩子呢?

    黃小鳳說,在我媽那裡養著。

    黃小鳳也到王祈隆的縣裡來過幾次。過去兩個人沒這種關係,王祈隆還能大大方方陪她吃飯。現在來了王祈隆就把她安排在賓館裡,偷偷摸摸地見上一面。不見面在電話裡說得熱切,見了面反而沒什麼可說了。到一起就直奔主題,不覺得親也不覺得厭煩。完了事倆人要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空白,各自想著心事,然後才會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有一次王祈隆問她,你離婚後,除了我還有沒有別的男人?

    黃小鳳說,男人最愛糾纏的問題。你呢?

    王祈隆如實說,沒有。

    黃小鳳說,我要說有,你是不是很失望?

    王祈隆笑了一下。其實王祈隆問這句話,只是想找個話頭,不管黃小鳳怎麼回答,他都像是談論一個和自己沒有任何干係的女人一樣,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心裡更是沒有什麼感覺。只是黃小鳳這樣回答,讓王祈隆覺得她很老到。

    兩個人的關係保持了兩年多,像拉鋸戰,呈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膠著狀態。沒有熱切,但是也沒有斷的理由。如果不是發生了意外也有可能一輩子就這樣保持著。

    誰都不會料到,事故會出在許彩霞的身上。

    新源新近成立了一個科技開發區,副地廳級規格。縣裡幾個掛了號的正縣級幹部雖然都急著陞遷,可對科技開發區這個位置又都看不上。有職沒權,明升暗降啊!王祈隆倒是很想去,他在權利的風口浪尖上經過了長時間的摔打,已經失去了興趣。而且他骨子裡流淌的那種田園化的情緒,一個時期以來一直佔著上風。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知識分子的那種情緒化的心緒,讓他渴望有更多的時間去關照自己的內心。

    其實以他的能力和人品而言,他還正處在非常強勁的上升期,他每年為群眾辦的幾件實事,比如在全縣推廣養殖業,使三分之二的農民脫貧;力排眾議修建的一座軟硬件過硬的高級中學,把流失的生源和一些外地的優秀教師吸引過來,使全縣的升學率提高三十個百分點等等,已經引起了省市的高度重視。可是他現在就是巴望著退下來,一言九鼎的職權,既讓他感到位高權重的快感,又讓他虛脫。另外,他骨頭裡彷彿又有種克服不了的懶散氣,讓他非常容易滿足,他認為自己這一輩子這樣也就行了。以他現有的地位在他們老王家的族譜上已經可以重重地書寫一筆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覺得已經對得起奶奶的教誨了。他當了七年縣官,為老百姓干了數十件好事,總算是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價值。特別是建學校、修公路這樣功載千秋的大事,一個平凡的人一輩子能辦一件就非常難得了。王祈隆有時還會冒出一種奇怪的思想,他的官職越大,許彩霞就越發得了便宜,這個女人能承受起那麼大的造化嗎?

    這樣想的時候,他又覺得自己確實是個農民了,不免一笑。

    王祈隆晚上趕到市委書記的家裡去,想把自己的想法說一說。這個時間去,是他們這些一把手的特權,其他人是享受不到的。市委書記應酬還沒回來,書記的夫人正在跟什麼人煲電話粥。區劃時的書記市長都提拔了,這書記是在這個市一步一步提拔起來的。書記夫人原來是在下面企業裡當一般幹部,隨著丈夫的得道已經陞遷為某局的副局長。她喜歡別人的誇獎,喜歡聽到諸如裡裡外外一把手這樣的話語。王祈隆這幾年已經學會了到什麼山唱什麼歌的路數了,客套完畢,就開始發糖衣炮彈,把個夫人轟得歡天喜地的,還故意做出抱怨的樣子說,我這一輩子為了你們書記把自己都奉獻了,如果我早幾年上來,還能待在這破崗位上?

    王祈隆說,兩個人從政,總得有一個人做出犧牲,要不就把孩子和家給荒廢了。

    夫人說,說的也是,天天忙裡忙外,你們書記也不關心我。香港馬上就要回歸了,我連香港都還沒去過。

    王祈隆聽明白了,知道今天的馬屁,是要付出經濟代價的,但又不能繞過去,只好續了話頭說,那還不容易!要是走得開,給你辦個去新馬泰的旅遊護照,在香港也停幾天,出去輕鬆輕鬆。

    夫人的臉上馬上露出喜色,說,哎呀,怪不得你們書記回來總是誇你會辦事兒!這可太好了!我們女兒也正放暑假,正發愁沒地方玩兒呢。

    王祈隆說,這幾日我就落實。

    夫人看王祈隆應得實誠,覺得也該關心關心人家,又說,你愛人呢,何不一起去?

    王祈隆本來想說,她一個粗人,哪能配去這些地方,還不把人家的環境都給污染了!可是再一想,許彩霞倒是個伺候人的好材料,讓她跟著出去做個行者,倒是非常合適。就又改了口說,我回去和她商量一下,要是能去就讓她去伺候你們。

    許彩霞是沾了市委書記夫人的光,有了一次出國旅遊的機會。走的時候王祈隆塞給她兩萬塊錢,再三告誡她要多長個心眼,逢到花錢的地方有眼色一點。

    許彩霞陪了書記的夫人和女兒跑得暈頭轉向的,人家個個玩得興高采烈的,她並沒有那份閒情逸致,就是樹啊山啊水啊的和家裡差不多,卻平白花了那麼多的錢。跑跑吃吃睡睡,怪累人的。因為是跟著旅遊團,並沒有太多需要花錢的地方,幾天過去,許彩霞就只是晚上給那母女倆結結國際長話費。書記夫人是每到一個地方先給書記打電話,千叮嚀萬囑咐的,不知道有幾多恩愛,其實是不放心丈夫自己一個人在家。書記的女兒也正談朋友,同樣是一有空閒就沒完沒了地打,一天下來電話費就要一千多元。許彩霞驚得咂舌頭,幸虧是王祈隆提前有交代讓她不要亂說亂問,她真不知道她們在電話裡都會說什麼。她和王祈隆一般不打電話,有時候有事在電話上說,也從來沒說足過三句話,就像哨兵盤問一樣。

    她們那天是去看了泰國的皇宮。聽宮裡的解說員講整個宮殿都是金子鍍的,那得多少金子啊!許彩霞這才算開了眼界,激動得不行。晚上那母女倆跟家裡人打電話,也讓她突然有了打一次電話的衝動,除了要急於述說,另外還有一點點虛榮的意思。她總不能出來這些天一個電話都不往家裡打,就是做樣子給她們看也要打一次。

    許彩霞裝模作樣地撥通了家裡的號碼。這可是國外,往家裡打電話還是有點緊張的,她重複了幾次才把國內代碼和區號撥全。家裡要是沒有人就算了,她想。電話卻一下子就通了,和打市內電話沒什麼不一樣,這讓她鬆了一口氣。電話響到第三聲她就聽到了王祈隆的聲音,該怎麼同他說呢?她說:"喂!"王祈隆那邊也說:"喂!"她又餵了兩聲,王祈隆那邊仍然是喂喂地回應。她再說:"喂!"聲音提高了一倍。那邊卻說,誰啊?怎麼不說話?仍然是喂餵了幾聲,就掛斷了電話。許彩霞這邊有些不知所措,書記的女兒說,國際長途有時就這個樣子,你再重撥一次可能就好了。許彩霞不好意思就此罷手,只好硬著頭皮重撥了一次,結果和上次一樣,兩個人在電話兩端相互餵了一氣,仍然是許彩霞這邊能聽到王祈隆的聲音,王祈隆那邊卻顯然聽不到這邊的聲音。王祈隆餵了幾聲,又問了,怎麼不說話?許彩霞以為他又要掛斷。他那邊卻兀自說了一番讓許彩霞莫名其妙的話來。他先是歎了一口氣,然後說,黃小鳳,你不說話我也知道是你。我不想和你嘔氣,其實我們在哪裡見面還不是一樣。這家是我老婆的家,我把你帶回來對她不公平。你要是還生氣,那就算了!

    王祈隆說完就掛了。許彩霞就是個傻子也聽出來是怎麼一回事了,她放了電話就傻了。要說她傻她竟然還知道掩飾,一句話沒說,坐了一會,就到洗手間去了。張大嘴不出聲哭出兩眼淚來,再仔細想想王祈隆的話,並沒有打算要和她離婚的意思,而且好像是偏向著自己的。許彩霞從心裡更加肯定了王祈隆,終歸是個靠得住的人。這樣一想,心就安定下來許多。

    餘下的幾日許彩霞仍然是沒事一樣地陪了她們玩,反而因為有這事頂在心裡,想明白了許多道理。人活著還不就是吃吃玩玩,不能委屈了自己!突然想開了,再遊山逛水就覺得有意思了,到底不冤枉出來一趟,交給旅行社幾千塊錢。特別是回到香港,跟著書記的夫人和女兒一起買衣服,看那女兒買一件希奇古怪的小背心就要花去她一千多元,心裡疼得不得了。自己咬咬牙也花幾百元買了兩件,後來那女兒又指點她買了一身"寶姿"的套裝,也一千多元。人靠衣裝,穿上試試還真有點縣委書記夫人的味道了。許彩霞想,回去以後如果王祈隆不跟他提這方面的事,她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許彩霞回去後果然沒有再提那電話裡的事情。王祈隆自己心裡卻犯著嘀咕,原來第二天那黃小鳳打來電話,她頭天晚上有事,根本沒打電話。自己說的話給誰聽去了呢?

    許彩霞儘管要求自己閉口不提,心裡還是忍不住做文章。她讓親戚幫助打聽市裡哪個部門有個叫黃小鳳的,打聽了一圈都說沒有。她的一個在陽城工作的表弟卻說,陽城的糧食局有個叫黃小鳳的,是個人精,在陽城很有名氣。就算是重名也不會連姓都一樣吧?許彩霞拿不準是不是一個人,不敢前去找人家。仍然讓表弟接著打聽,說那女的離了婚,一個人過。大家都說她和市裡的某一個領導相好,並且和那人私生了一個女孩,在她媽那裡養著。許彩霞不死心,停了兩天,憋得腦袋都是疼的,突然想出了一個辦法,她要給那女人寫一封信。許彩霞儘管只有初中畢業,字卻寫得不錯,這是她下死力氣練龐中華字帖的成果。許彩霞工工正正地寫了這樣一段話:

    黃小鳳小姐:

    女人也要講信義,你要和人家好,就好好養活人家的孩子,不要再和我們家老王拉扯。要是真和我們家老王分不開,就乾脆和人家斷了。做人要有良心!

    許彩霞寫完了並不署名,如果不是和王祈隆有瓜葛的,即使看了,也會一頭霧水。

    那黃小鳳接了此信,反覆琢磨了幾遍,還以為王祈隆這邊什麼都暴露了,就拿了信來找他。王祈隆看了筆跡,竟然真的是許彩霞寫的,想不出她還有這樣的心計。這段時間她表面上什麼都沒帶出來,對他反而更慇勤了些。現在仔細想來,是少了她經常咧著大嘴傻呵呵的笑聲,其實那種不帶一點憂慮的笑聲是讓人聽了心裡踏實的。

    王祈隆怔了一會,故意愁著臉對黃小鳳說,看來這事要鬧大了。

    黃小鳳說:那怎麼辦?要不我們就分開吧,省得日後鬧出什麼事情來對你影響不好!

    她這樣說其實是怕事情敗露,自己兩頭都落空。王祈隆認真看了她一會,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而且同十幾年前的那次分手比較,這次她是真的不帶一點傷心的。就問,那信裡寫的男人是真的嗎?

    黃小鳳說:是。

    孩子也是真的?

    是。

    王祈隆心裡突然像開了一扇窗,而且有風吹過來。

    兩人喝了一陣子茶,聊了一些別的事情。互相連一點慾望都沒了,就那樣散了。

    事情就這樣結束了。王祈隆偶爾想起那個叫黃小鳳的女人,竟然會疑惑自己同她有過那樣一段經歷。而且他還常常把這個黃小鳳和十幾年前的那個黃小鳳,當成是兩個女人。事情一多,兩個女人的面目她一個都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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