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質量 第2章  (2)
    而王祈隆始終是孤獨的。王祈隆沒有事的時候常常一個人在校園的僻靜處漫無目的地瞎轉。王祈隆常常能碰到一些談戀愛的校友。他們並坐在某一個地方,有時候拉著手,碰得巧了還會有一對親嘴兒的。那個時候王祈隆的心就會劇烈地跳起來,好像身處其中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別人。受了刺激的王祈隆下了決心不再去那些危險的地方,可他的腳步總是身不由己地步入一些更隱秘之處,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到了晚上就會做一些奇怪的夢,他把自己搞得昏頭漲腦。

    王祈隆親眼看到過白雪公主李彤和白馬王子宋大偉在校園的後山抱在一起。兩個人都沉浸在他們那忘情的世界裡,他們甚至沒有看到走過他們身邊的極度慌亂而又惶惑的王祈隆。王祈隆非常近距離地看到了陷入到慾望裡的宋大偉的臉,毛孔都是清晰可辯的。那臉在那一刻竟是那樣的醜陋,醜陋得讓王祈隆都想嘔吐了。回到宿舍,王祈隆把自己關在厚重的粗紗布蚊帳裡,他第一次像觀察一個植物的胚芽那樣對著鏡子審視自己。那是一張何等英俊的臉啊!他看著自己一點也不比宋大偉差,但哪一點也趕不上宋大偉。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身上缺少了一種精氣神,是那種城裡孩子的灑脫和吊兒郎當。他把自己的臉弄扭曲了,看著自己的眼睛惡狠狠地罵了一句粗話。他說,媽的,我操!

    有一段時間王祈隆變得講究起來,把上衣洗得雪白,把頭髮弄得柔柔順順的。還參照著同學的式樣在街上買了一件港衫和一條牛仔褲。武漢熱的時間長,他就脫了布鞋,買了一雙廉價的豬皮鞋。這雙鞋因為被他用鞋油慇勤伺候著,倒也很有些牛皮的意思了。王祈隆著實把自己弄得很像樣子了。

    劉圓圓讀的是中文系,劉圓圓在學校的女生中間只能算個中等。但她是學中文的,又是城市女孩,因此在河南老鄉中就顯得很驕傲。王祈隆和劉圓圓從來就沒有什麼來往,在學校裡碰見了,如果實在躲不過去,就打個招呼。

    "五四"的時候華中大學舉辦了一場舞會,跳交誼舞。會跳的不會跳的都去看熱鬧,王祈隆被幾個老鄉也拉去了,那裡面自然也有劉圓圓。

    劉圓圓那一天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事情,顯得非常開心。她那天和王祈隆說了許多話,比如回家幾趟,畢業後有什麼打算。她還出主意讓王祈隆繼續考研究生,將來可以進農科所。後來,舞會開始了,劉圓圓一曲一曲地跳,然後又回到老鄉們這裡來。她原來是會跳舞的,並且跳得非常好,在舞場上她幾乎是神彩飛揚。

    中間休息的時候,劉圓圓仍然是跟王祈隆找話說,讓王祈隆為她拿著脫下來的外套。被人重視的王祈隆,心是那樣的快樂著,他為劉圓圓也為自己驕傲。他覺得人們在打量劉圓圓的時候也在打量著他,讀了三年大學他都沒有這麼揚眉吐氣過。

    讓王祈隆為之驕傲的劉圓圓像是喝醉了一樣,興奮得忘乎所以。中間她竟然要拉了王祈隆一起跳。王祈隆說,這個我可不會!其實心裡是癢癢的。

    沒關係我帶你,一下就會了。

    王祈隆木偶一樣機械地被劉圓圓拽著走,他大汗淋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舞曲停下來,他一點知覺都沒有了。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和一個女孩擁在一起,抱著人家的腰,握著人家的手。鬆開了,除了激動,竟然什麼感覺都沒有留下。

    劉圓圓終於跳累了,她在距王祈隆不遠的地方坐下來,好像把王祈隆忘了一樣,並不要回王祈隆為她抱著的衣服。後來有一個女孩子走到她旁邊,好像是她的同學。音樂響起的時候她們就開始聊天。

    她朝王祈隆看了一眼,問劉圓圓,是你男朋友嗎?

    男朋友?劉圓圓誇張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她,你沒發燒吧?

    我說呢!

    兩個人吃吃地笑起來。她們說笑的時候並不看王祈隆,她們盡量把聲音壓得很低。王祈隆覺得身上的汗晾乾了,涼意卻是自上而下走的。

    無處發洩力量的王祈隆開始在武漢的大街小巷裡漫遊。開始只是在學校的附近,後來行走的時間和距離越拉越長。開始只是課餘隨便的走,後來就是星期天和節假日有目的地遊覽了。他買了張武漢市的地圖,圖上所能標示的建築和景區被他的雙腳逐個地印證,那些建築背後的文化和歷史在他的丈量裡一一盤活。他年輕的好奇被城市這雙看不見的手撥弄得激情萬丈,好像是他和這個城市的秘密約會。這段時間的遊走佔據了他課餘之外的全部精力和體力,他突然決定,就這麼走,要走遍武漢。他變成了一個不與人交道的怪物,旁若無人,獨自游移在讓自己興奮的秘密裡。他的身體卻越加強壯起來,面色紅潤,神采飛揚,就連那股子鄉下孩子的委瑣竟然都被他走失掉了許多。計算起來他行走的距離也許已經有數千里之遙了。如果不是那件突兀的遭遇,他的行走該會出現一個什麼樣的壯觀的結局呢?

    王祈隆在一個星期天的午後走近了長江岸邊的漢川飯店。著名的漢川飯店那時大約是三星或者是四星。不斷進進出出的人們,好像是回自己家的後院似的,個個神閒氣定,旁若無人。猶疑之間,王祈隆已經靠近了飯店的大門,他被門口那立得筆直的穿紅色禮服的門童審視的目光弄得心虛起來,腳步也變得無端地飄忽了,他想也許這裡不是適合他觀瞻的地方。他在心裡悄悄歎了一口氣,他是準備好要從那讓人肅然起敬的、奢華的賓館門前跨過去的。門童卻在他走近門口的剎那突如其來地捉弄了他一下。直到若干年後,王祈隆回憶起那次事件,他仍然固執地認為自己是受了那該死的門童的捉弄。

    星級飯店的門童,在他走近的剎那間突然向茫然無措的王祈隆打開了玻璃拉門,他幾乎來不及收住步子,就被那森嚴的大廳吸了進去。王祈隆其實是在毫無準備的狀態下,一頭撞進去的。進去之後,他才感覺到大廳之大之空曠。王祈隆完全可以從容地,大搖大擺地在寬敞輝煌的大廳裡看一看,在沙發上坐一坐的。但他感覺到周圍所有的人都在盯著他看,他與他們是那樣的格格不入,好像馬上就有人過來要把他清理出去一樣。

    王祈隆突然覺得膀胱漲了起來,這一部分是由於緊張的原因造成的,一部分是他已經在城市的大馬路上逛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確實需要解決一下問題。如果說當時他已經完全迷失了目的性,他卻是憑著直覺走向大廳一側的洗手間去的。幸虧有WC的標示引領著,他沒有搞錯。那一排被清洗得耀眼的白色便池明白無誤,這裡的確是他需要解決問題的地方。

    王祈隆匆忙地弄開了拉練,並且準確地對著讓他惶恐得幾乎不敢細看的潔具亮出了傢伙。

    媽的!老子就在這裡尿了!他暗暗地為自己撐腰。

    但在尿之前,他還是心虛地向周圍看了一眼。這一眼看得王祈隆心驚肉跳,他進來得太匆忙,竟然沒有發現洗手池前還立著一個年輕人。那人著一身藍色工作服,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王祈隆幾乎是憤怒起來,怎麼可以這般無禮?可他什麼都沒敢

    說,這終究是人家的地盤。

    是我做錯了嗎?

    不!既然這小子沒有說話,那麼他就是對了。然而,王祈隆卻任憑自己憋出了一臉細汗,一點也沒尿出來,膀胱裡的壓力一點也沒有了。而那小伙子依然一眼不眨地看著他。音樂微弱地在頭頂的某一個地方傾瀉而下,淡淡的香水的味道遲遲疑疑地滲透肺腑。王祈隆徒勞地盡了最後一絲努力,萬分沮喪地收兵回營。轉身就想落荒而逃。剛走一步,突然悟到,該洗洗自己工作了好一陣子的手,他可不想被那小子輕看了。他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然而,來到水池前,他更尷尬了。那擦得珵亮的水龍頭,竟然沒有開關。他擺弄了一下,水並沒有在他的預期中流出,他的臉色又紅漲起來。那該死的傢伙仍然在打量著他。身體裡的廢水就是被這目光堵回去的,水管子的水怎麼也不能就此罷休了。他憤怒地在讓他惱羞成怒的龍頭上拍了一掌。他這樣做也不是完全沒有一點道理的,學校裡年久失修的水管有時就是這樣被拍出水來的。

    天,一掌下去,王祈隆不但沒有拍出水來,卻把水嘴給拍斷了。他並沒有使出太大的力氣,也許根本不是他的過錯。那個始終很沉著氣的看客開始發話了。好像他蓄謀已久,一直就是在等待著這樣一個機會,也許他太久都沒有說話了,他需要宣洩。

    婊子養的!

    這句地道的武漢方言王祈隆完全聽明白了,馮佳生氣的時候時常會咕噥著來上這麼一句。他罵誰呢?他憑什麼罵人?

    旋即,他明白了,這尿池和水池都是他的,是他在這裡看管著的。

    看看那個人,又看看損壞的水嘴,嚇壞了的王祈隆只能吐出兩個字。

    我賠!

    就憑你,口袋裡有幾個錢兒?賠得起嗎你?也不看看這是不是你裡來的地方?

    我馬上就走!

    走?有那麼容易?你不許動,我去報告經理。

    到底是星級賓館,他沒有讓無地自容的王祈隆久等,著黑色制服的年輕經理很和氣地走了進來。藍色跟在黑色的後面喋喋不休。在黑色面前,藍色的氣勢已經壓得很低,完全像是一個無辜的下人在抱怨他自己的不幸了。黑色在藍色的抱怨聲中身體挺得筆直,他的頭始終都沒有朝藍色哪怕輕微地側上一下。他一直走到事件現場,他面朝著王祈隆,打了個讓藍色閉嘴的手勢。他帶著很職業的微笑對王祈隆開了口:先生是本酒店的客人嗎?

    王祈隆羞愧萬分地搖了搖頭。不是。

    你有身份證件嗎?

    王祈隆如聽到大赦令一般,哆嗦著急忙掏出了學生證。我是大學生啊!你這狗眼看人低的一個管廁所的工人!他在心裡哀歎著。

    黑色的經理身體筆直,威嚴莊重地審查了證件。藍色在他的身後期待著,一會看看他,一會看看王祈隆。

    你來這裡就是為了找個方便的地方嗎?

    經理的語氣是溫和的,經理很驕傲地環視了一下他的屬地,他似乎是想要證實一點什麼。

    王祈隆說,不!

    王祈隆的否定讓經理很滿意,這些鄉下的學生到這裡,是消費不起的。純粹進來方便他們也不敢,他們來這裡無怪乎是想看個景致。

    黑色經理回過頭來,看了一眼藍色的清潔工,嚴厲地說,你怎麼不告訴客人,水龍頭是自動感應的?

    他把證件交還給王祈隆,說,按照我們酒店的規矩,損壞東西是要賠償的。看你是個從農村來的學生,就算了吧!

    經理把"農村來的"幾個字咬得非常嚴肅,那句"就算了吧"卻像是一個急促的滑音,潦草,敷衍,似乎是不願意張揚他的施捨。說完,他像欣賞自己作品一樣,打量著嚇壞了的王祈隆,職業性地微笑了一下補充說,先生,你可以走了。

    那聲"農村來的",那句充滿了悲憫和施捨的"就算了吧!"和"先生,你可以走了"比清潔工的一聲"婊子養的"更讓王祈隆羞愧得無地自容。

    儘管想飛出去,但王祈隆還是強壓住了自己,微弱地說了一聲謝謝才衝出去。大廳裡有那麼多的人啊,幾乎所有的眼睛都在看著他,好像他們都知道了剛才發生的那一幕。他費了多大的勁才終於走到了門口,那紅色的門童又及時地拉開了門,禮貌周至地彎下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那紅色如火一般燙傷了王祈隆的眼睛。門外的白熾的陽光一下子就猝不及防地戳出他酸酸的一汪眼淚。王祈隆摀住眼睛,幾乎是朝著學校的方向狂奔。他的徒步行走武漢的狼子野心在這場事故里嘎然而止。

    有一段時間,王祈隆上課的時候常常思想拋錨,他常常懷念起他的中學同學李晌。他看到那些穿了裙子在校園裡賣弄的女生們的腿,就想到了跑在鎮中小操場上的李晌的腿。李晌的腿比她們的長,也比她們的直。女孩子的腿要是一長一直,就有了讓人遐思的空間了。李晌要是在這樣的大學裡讀書,穿了她們這樣的裙子,一定是學校最亮麗的一道風景。他想著想著就糊塗起來,他不明白他的奶奶為什麼就不能容忍那些鄉下的好同學啊!李晌當初要是和他好了,能和他一起考上武漢大學嗎?李晌體育好,至少能和宋大偉一樣考上體育系的。李晌要是和他一起在這裡讀書,他王祈隆該會多麼的神氣啊!

    王祈隆做了一個夢,他夢到他們家院子裡的杏子熟了,他拿了長竹竿去打,卻打落了一地花。他發現他們家的杏樹有一半是開了梔子花的。梔子是他到武漢後才認識的一種植物,他拿了那花去找李晌。李晌是在公路上等他的,見了他並沒顯出高興來。可不知怎地兩個人就抱在了一起。王祈隆抱了李晌,卻是老虎吃天,無從下口,不知道身體該往哪裡使勁,卻沒有緣由地來了一陣從未有過的快感。他醒來了,大汗淋漓地躺在宿舍裡,內褲濕淋淋的,連被子都被弄髒了。

    除了馮佳,班裡別的女生都在戀愛了。你想啊,連馬秀秀那樣的都在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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