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發空缺 第五部 免責權 第十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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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上午光照太強,加文戴上了墨鏡,不過這也不能為他掩護,薩曼莎·莫裡森肯定會認出他的車。看到她手插在口袋裡、低著頭大步走在人行道上後,加文立刻一個急轉彎,離開了通往瑪麗家的路,轉而駛過石橋,停在了河對面的一條小路邊。

    他不想讓薩曼莎看到他的車停在瑪麗家的門口。若是在工作日,他穿著套裝、提著公文包就不要緊,在他向自己坦陳對瑪麗的感情之前也不要緊。可是現在不行。不管怎樣,今天陽光燦爛,走過去可以為他爭取些時間。

    我還是要靈活一點,他想,一邊走路過橋。下方,有個小男孩獨自坐在長凳上吃糖。不必表示什麼……見機行事為好。

    雖然這麼想,他的手心卻汗津津的。昨晚,他因為一直擔心蓋亞會告訴菲爾布拉澤家的雙胞胎他喜歡她們的媽媽而沒睡好覺。

    瑪麗看上去很高興見到他。

    「你的車呢?」她朝他肩後看看,問。

    「停在河邊了。」他說,「今天天氣好,我想走一走,然後突然想到我可以替你把草坪剪了,如果你——」

    「噢,格雷厄姆已經弄好了。」她說,「不過你真是太體貼了。進來吧,喝杯咖啡。」

    她在廚房邊忙碌邊不停地跟他說著話。她穿了一條毛邊牛仔短褲和一件T恤,看上去特別瘦小。但她的頭髮又有了光澤,就像他一直想的那樣。他看見兩個雙胞胎女孩躺在外面剛剪過的草地上,身下鋪了一張毯子。兩個人都戴著耳機,在聽iPod.

    「你還好嗎?」瑪麗說著在他身邊坐下。

    起初,他不明白她為何用了這麼關切的語氣,然後才想起來,昨天倉促拜訪時,他抽空告訴了她自己已經跟凱分手了。

    「我沒事。」他說,「也許這樣對大家都好。」

    她微微一笑,拍拍他的手臂。

    「我昨晚聽說,」他的嘴唇有些發乾,「你或許會搬走。」

    「消息在帕格鎮總是傳得特別快。」她說,「目前只是一個想法。特蕾莎想讓我搬回利物浦。」

    「那麼你怎麼想呢?」

    「我想等女孩們和弗格斯六月考完試再說。德克蘭不會有什麼問題。我是說,我們都不想離開……」

    她又在他面前哭了起來。然而,聽到這一喜訊的加文卻十分高興,伸出手放在了她纖細的手腕上。

    「你當然不用……」

    「……巴裡的墓。」

    「啊。」加文的喜悅如風中殘燭般熄滅了。

    瑪麗用手背擦了擦淚汪汪的眼睛。加文覺得她對此事的執著有一點病態。他的家族會火化死者。巴裡的葬禮僅是他有生以來參加的第二場葬禮,而他討厭其間的一切。對於加文來說,墳墓不過是屍體腐化的場所,是一個令人噁心的概念,但人們卻把它放在心上,還時不時去獻花,好像裡面的屍體能復活似的。

    她起身去拿紙巾。外面的草坪上,雙胞胎正在合用一副耳機,兩個女孩的頭跟著同樣的節奏晃動著。

    「最終還是邁爾斯獲得了巴裡的席位。」她說,「昨晚,慶祝的聲音一直傳到了這裡。」

    「那是霍華德的……嗯,是的。」加文說。

    「而且帕格鎮差不多要擺脫叢地了。」她接著說。

    「是,看起來是這樣。」

    「邁爾斯進了議會,關掉貝爾堂也就更容易了。」

    加文總是需要想一想才能反應過來貝爾堂是什麼東西,因為他對這類事情沒有絲毫興趣。

    「嗯,大概會吧。」

    「也就是說巴裡想要的一切都完了。」她說。

    她的眼淚已經干了,憤怒的紅暈又回到她的臉頰上。

    「我明白,」他說,「的確令人傷心。」

    「可我不明白。」她仍然氣得滿臉通紅,「不明白為什麼帕格鎮要為叢地買單。巴裡從來只看到問題的一面。他認為叢地的每個人都像他一樣。他認為克裡斯塔爾·威登像他一樣,但她不是。他從來沒有想過,也許叢地的人們更願意維持原樣。」

    「是啊。」聽到她不贊同巴裡,加文覺得欣喜若狂,彷彿剛剛巴裡的墳墓在他們二人之間投下的陰影也煙消雲散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從我聽到的關於克裡斯塔爾·威登的傳言來看——」

    「巴裡對她的關心和在她身上投入的時間比對自己的女兒還要多,」瑪麗說,「可她甚至沒為他的花圈出一分錢。是女兒們告訴我的。整個划艇隊都參與了,除了克裡斯塔爾。他為她做了那麼多事,她連葬禮都沒有出席。」

    「是的,那表明——」

    「對不起,可我就是沒辦法不去想這些事。」瑪麗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我老是忍不住去想,他竟然還讓我繼續去操心該死的克裡斯塔爾·威登。我對此怎麼都無法釋懷。他死前的最後一天,明明頭疼,卻什麼都不管,只顧著寫那篇見鬼的破文章!」

    「我明白,」加文說,「我明白。我認為,」他以把一隻腳放在老繩橋上的謹慎試探著說,「這是個普遍性問題。邁爾斯也一樣。薩曼莎不想讓他參選,可他還是一意孤行。要知道,有些男人就是想要那麼一點權力——」

    「巴裡不是為了權力。」瑪麗說。於是加文趕緊撤退。

    「不,不,巴裡當然不是。他是為了——」

    「他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她說,「他認為,所有的人都跟他一樣,你幫他們一下,他們就會變好。」

    「是啊,」加文說,「但問題是,還有別人也需要幫助——比如說家人……」

    「是的,就是這樣!」瑪麗又開始哭了。

    「瑪麗,」加文說著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他又站到了繩橋上,心中恐慌與期待摻雜),「聽著……這麼說還有點早……我是說,太早了……但你遲早會遇見別的愛你的人。」

    「我四十歲了,」瑪麗抽泣著,「還有四個孩子……」

    「會有很多男人,」他開口說道,但馬上又覺得這樣說不好,他寧肯讓她覺得自己沒有很多選擇,「合適你的人,」他換了一種說法,「不會在乎你有孩子。何況,他們都那麼乖巧……任何人都會喜歡和接受他們。」

    「噢,加文,你真好。」她說著又揉揉自己的眼睛。

    他用一條胳膊攬住她,她也沒有躲避。她開始擦鼻子,兩個人就那麼默默站了一會兒。感覺到她的緊張消失後,他說:「瑪麗……」

    「怎麼了?」

    「我必須——瑪麗,我想我愛上你了。」

    有那麼幾秒鐘,他感覺到了一種光輝燦爛的驕傲,宛如一個高空跳傘者跳離某個堅實的平面,勇敢地投入了無限的空間裡。

    接著,她抽身離開了他的臂彎。

    「加文,我——」

    「對不起,」他立刻注意到她反感的表情,「我只是想讓你從我嘴裡聽到這句話。我告訴了凱我想分手的理由,所以我害怕你會從別人嘴裡聽到。關於我對你的感情,我不會向別人透露一個字,幾個月之內。不,幾年都不會。」他又補充道,希望能追回她的微笑和她認為他很好的心情。

    然而瑪麗搖著頭,胳膊抱住自己單薄的身體。

    「加文,我沒有,從來沒有——」

    「忘了我說的話,」他慌亂地說,「全忘了吧。」

    「我還以為你會理解。」她說。

    他突然明白,他早該想到現在她還包裹在哀痛打造的隱形盔甲中,希望借此得到保護。

    「我理解,」他言不由衷地說,「我本不該告訴你的,只是——」

    「巴裡一直說你喜歡我。」瑪麗說。

    「我沒有。」他抓狂地說。

    「加文,我認為你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她呼吸急促地說,「但我不——我是說,即使——」

    「不,」他大聲說,試圖蓋過她的聲音,「我明白。我要走了。」

    「加文,你沒有必要……」

    但他此刻幾乎有點恨她了,因為他聽出了她尚未說出口的話:即使我沒有在為我的丈夫傷心,我也不想要你。

    他的來訪如此倉促,以至於當瑪麗微微顫抖著倒掉他的咖啡時,杯子還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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