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學(高爾基) 正文 第五章
    捷裡柯夫的小雜貨鋪有些入不敷出了,收入太光,需要救濟的人太多。

    「得想點法了。」安德烈憂慮地援著胡順說,他自現地笑笑,又長歎一口氣。

    捷裡柯夫太苦自個兒子,他就像把自個兒判了無期稈弄,服服貼貼地給人們做苦工,儘管他十分願意這樣做,也不免痛苦的侵襲。

    我曾經多次變著法地問他:

    「您窨為了什麼要這樣做呢?」

    他並沒明白我問話的意圖,每每都是急匆匆回答「為什麼?」他使用毫無活力的乾巴巴難懂珠生硬詞藻,閘述著人民生活在苦難之中,必順讓他們接受教育、獲取知識等緣由。

    「你是說人們在渴望和追求知識嗎?」

    「當然是了。您不是也這樣想嗎?」

    是的,這也是我的希望,可喬治的話此刻又在我耳邊迴盪:「人類追求的是忘記和享樂,而不是知識。」

    這種思想對於十七歲的年輕人是十分有害的,年輕人聽了這話會黯然神傷,也毫無裨益。

    我有這樣一種感受:人們為了逃避現實的苦難,很喜歡聽有趣的故事。而且故事越離奇,大家就越愛聽,他們認為那些充滿奇異情節的書才是最好的。我就像在霧中行走一樣。

    真有點無所適從了。

    捷裡柯夫經教研室周密籌劃,決定開一個小麵包坊,初步計算一盧布可以產出三十五戈比的利息。我被委以重任——提任麵包師助手,並以「親信」的身份。監視麵包坊裡可能發生的偷盜事件:偷麵粉、雞蛋、牛油和麵包。

    我呢,也就從骯髒的大地下空升到了這個小而整潔的地下室了,店裡的清潔由我負責,眼前一下子清潔了許多,原來四十人人的大作坊,現在卻只有一個。他是個兩鬢斑白,膚色蠟黃,長著一撮小鬍子,一雙陰沉而憂鬱的眼睛,一個莫名其妙小得像魚似的嘴巴的人,嘴唇長得極富特色,豐厚的唇總是聚攏著,彷彿要和人接吻似的。但他的眼神中卻透射出一種不悄的神情。

    他並不脫俗,自然也偷東西,就在頭一天晚上,他就迫不及待地施展才能了,他悄悄把十人雞蛋、三斤面、一大塊牛油放到了一邊。

    「這些是幹什麼用的?」

    「留給一個小姑娘的,」他平靜地回答我,然後聳了一下鼻子又加了一句:「一個相當不錯的姑娘。」

    我試圖向他說明,偷人家東西是在犯罪。但看來我的努力是徒勞了,或許是我太口拙,或許是我自個兒都不相信自個兒,又怎能說服別人呢」麵包師躺在裝面的櫃子上,透過窗子望著天上的星星,陰陽怪氣地咕噥著:「他還想訓斤我。第一次見面就教訓人。我都大出他三倍了,簡直是笑話。……」他收回眼睛望著我說:「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你,你以前在哪兒干?是塞米諾夫家嗎?要不就是鬧暴動那家?都不對?那麼,看來我們就是夢中相遇了……」幾天後我發沉這個人有一個特長:睡覺,且功夫相當深,睡覺不分場所不分姿勢,甚至站著燒麵包時也能睡著。他睡著的面相依然怪異,眉毛微挑,一副譏諷人的醜態,他喜歡講發財和夢的故事。他信心十足地說:「這算看透了這個世界,它就像一張巨大的餡餅,裡面裝滿了財寶:一罐罐的錢,一箱箱的什錢物什。我還做夢到我曾去過的地方,有一次夢見了浴池,浴池的牆角下面埋著一箱金銀器皿。夢醒之後,我信以為真連夜去挖,挖了一尺半,挖出了煤渣和狗骨頭。你瞧瞧,我居然挖出了這些破爛貨。

    ……這時嘩啦一聲響,窗玻璃撞碎了,隨著一聲女人的尖叫:『來人啊,抓賊呀。』幸虧我逃得快,否則非得挨一頓飽打。簡直是笑話。」

    「簡直是笑話」,幾乎成了伊凡·柯茨米奇·布托寧的口頭語,他說這話時自個兒不笑,只是和言悅色地眨巴眨巴眼,聳聳鼻子,開合一下鼻孔了事。

    他的夢是日有所思,日有所見,而夜有所夢,所以和現實生活一樣的乏味和枯燥。我真不明白他怎麼會那麼那麼津津樂道於講夢,而現實生活中的真人真事,他卻視若無睹,從不輕意提起」一件轟動性新聞:茶商之女因不滿婚姻,出嫁當天即開槍自荊幾千名青年為她送葬。大學生們在她墳前發表演說,警察出動驅散了他們。這時我們麵包坊隔壁的房間裡,大家正為這個悲劇事件爭論不休呢。小鋪後面的大房間裡擠滿了大學生,我們在地下室都能聽到他們憤怒的叫喊聲和狂熱的辨論聲。

    「我看這個姑娘是小時候欠揍。」布托寧發表了他的看法,接著又說起了他心愛的夢:「我可能是在池子裡捉鯽魚,一個警察猛然大喊:「站祝你好大的膽子。」我無處可逃,一著急就往水裡扎,然後嚇桓了……」布托寧雖是不大關心周圍的現實生活,即使如此,沒過多久他還是覺察出了小雜貨鋪的不同尋常。小店裡的服務員是兩個愛讀書但很外行的姑娘,一個是老闆的妹妹,一個是老闆妹妹的好朋友,高高的個子,粉紅色的臉頰,一雙溫柔可人的眼睛。大學生們是這家店舖的常客,他們每到小鋪後面的大房子裡就不停地爭辯,或高談闊論,或小聲低語,一坐就是小半天。真正的店老闆不怎麼管事,而我卻東張羅西張羅儼然店老闆般。

    「你是老闆的親戚吧?」布托寧問我,「要不就是想招你為妹夫,對不對?」簡直是笑話。那幫大學生幹嗎老來這兒搗亂?

    看姑娘?……嗯,也許可能……但那兩個姑娘沒那麼漂亮,什不得……依我看,這群大學生吃麵包的積極性超過了看姑娘……幾乎每天早上五六點鐘時,就會有一個短腿姑娘準時出現在麵包坊窗外的街上,她的身體組成很奇特,像是由一個小小球體構成的大球體,就跟一袋子面瓜似的。她赤足走到地下室的窗子時,就邊打呵欠邊喊:「瓦西尼亞。」

    她長著一頭黃黃的卷髮,像是一串串小圓環掛在圓鼓鼓、紅通通的臉上和扁扁的前額上,撩著她睡意朦朧的雙眼。她懶洋洋地用那雙嬰兒般的小手撩開眼前的頭髮」那樣子真滑稽。面對這樣一個姑娘你能怎麼辦?我叫醒布托寧,他睜開眼說:「來了?」

    「你這不瞧見了嗎?」

    「睡好了嗎?」

    「當然好了。」

    「夢見什麼了?」

    「記不清了……」

    此刻,整個城市都在寂靜之中。只有遙遠的地方傳來清道夫揮動掃把的聲音,一覺兒醒來的小麻雀歡快地叫著,地下室的窗子也在享受陽光的撫慰,我十分鍾情於這樣寧靜的清晨。麵包師貪婪地把毛茸茸的手從窗子伸出去撫摸姑娘的光腳丫,姑娘若無其事地任憑弄,兩隻溫柔順從的眼睛毫無表情地眨巴著。

    「彼什柯夫。麵包熟了,快點取出來。」

    我把鐵篦子抽了出來,麵包師從上面抓了十來個小甜餅、麵包圈和白包丟進姑娘的裙子裡。她把熱甜餅從左手倒到右手,又送到嘴邊,張開嘴用黃黃的細碎牙齒啃了起來,燙得她邊吃邊哼哼。

    布托寧癡迷地望著他的姑娘:

    「快把裙襟放下來,你這不害羞的丫頭。」

    圓姑娘走後,他又誇獎起她了:

    「看到了吧?多像一隻綿羊,她一頭卷髮。老弟,我還是個童男子呢,我從不不和娘兒們鬼混,只和小姑娘交朋友。這已經是我的第十三個姑娘了,她是尼基弗勒奇的干閨女。」

    聽他得意洋洋的滿足話,我私下裡琢磨:「莫非我也得這樣活著嗎?」

    我趕快從爐子裡取出烤好的白麵包,挑出十塊,也可能是十塊,放到一個長托盤裡,給捷裡柯夫的雜貨鋪送去。趕回來又緊著把白麵包和奶油面包裝兩普特,提著籃子麼神學院給人學生們送早點。我站在神學院飯廳口,把麵包發放給大學生,「記帳」或收「現金」。神學院裡有個叫古色夫的教授,是列夫·托爾斯泰的持不同政見者。所以我還可以聽聽他們關於托翁的爭論。我有時候還從事一些「地下」工作,麵包下面放幾本小冊子,偷偷地送到大學生手中,他們也常常把書籍或紙條塞進籃子裡。

    每週有一次我得遠行,去瘋人院,在那兒精神病學家別赫捷羅夫給大學生們上實例教學課。我還記得他講一個躁狂病人,病人當時已站到了教室門口,他模樣怪怪的,身著白色病號服,個子很高,頭上頂著尖簡帽,看見他那樣兒,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他經過我時特意停留片刻,然後瞪了我一眼。可把我嚇壞了,我一個勁兒往後縮,彷彿他那黑眼睛放射的光芒刺進了我的心臟似的。精神病學家援著鬍子講課時,我一直用手護著像是被火燎了似的臉。

    病人語調低沉,白色病號服裡伸出他可怕的細長的手,手指也一樣可怕的細長,那樣子像是在索取什麼。也許是我的幻覺,我覺得他的整個身體都在拉長延伸。他的那只黑手彷彿隨時都可以卡住我的咽喉,尤其那張乾癟的瘦臉上黑眼窩裡的眼睛,放射出威嚴、凶狠的銳利光芒。

    聽課的二十幾個學生望著這個頭戴怪帽的瘋子,有幾個學生笑了,其他的大多數學生在冥想苦想。他們平淡無奇的目光根本就沒法和瘋子炙烈的目光較量。瘋子很可怕,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傲氣,他真傲氣。

    大學生們一個個變成了不會說話的魚,教室裡鴉雀無聲,只有教授那清脆的聲音在教室迴盪,教授每提一問,瘋子就會低聲喝斥,他的聲音像是從地板下,或者沒有窗子的白牆後面發出來的。瘋子的言行舉止很高貴,像教堂裡的大主教一樣舒緩、莊重和威嚴。

    當天夜裡,我就寫下一首描寫瘋子的詩,瘋子的形象在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他攪得我被食難安,在我的詩中,我稱這位瘋子為「萬王之首,上帝的貴客」。

    我的工作十分繁忙,幾乎沒有空閒時間看書。從晚上六點開始,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午後我還得補覺所以看書的時間就得偷空兒了,當揉好一團面,另一團還沒發酵好,麵包也已經進爐時,我才可以拿起書讀一讀。麵包師見我差不多已經入門了,他幹得就更少了。他還用和氣而古怪的聲間教導我:「你挺能幹,再過一兩年,你就可以出徒當麵包師了,簡直是笑話。你這麼年輕,沒人聽你的,也沒人看重你……」他極為反對我埋在書堆裡:「我看你還是別讀書了,最好是睡它一覺。」他經常這樣關切地對我說,但他傺不問過我讀些什麼書。

    他的最大癖好就是做千奇百怪的夢,夢想著地下埋藏的金銀財寶,迷戀那個圓球似的短腿姑娘。短腿姑娘經常在夜裡和他約會,她一來他就把她帶到堆麵粉的門洞裡,要是天太冷,他就聳聳鼻子說:「你出去半小時吧。」

    我一邊向外走,一邊想:「他們的戀愛方式和書本裡描寫的可是相去甚遠呵。……」麵包坊後面的小房間住著老闆的妹妹,我經常給她燒茶炊但極力避免和她見面,因為一見到她,我就侷促不安,很不自然她總是用孩子般的眼睛令人難堪地望著我,就像我們初次見面時一樣,我覺得她的眼神中含有一種譏諷我的笑容。

    我好像有使不完的勁兒,所以看上去顯得粗粗笨笨。麵包師見我居然能夠挪動五普特重的面袋,就不無遺憾地說「「你勁兒大的頂三個人,可異講到靈烽,你就完了,看你長得又瘦又高,但還是一頭又蠢又笨的的牛……」這時的我雖讀了不少書,也愛讀詩還開始寫詩了,可我還是說:「我自個兒」這句土話。我知道這話聽上去很笨,沒文化似的,可我總覺得用這個粗糙的詞語才可以表達出我紛亂的思緒。有些時候,為了反抗那些難以容忍的事情時,我就故意把話說得很粗魯很野蠻。

    一個曾教過我的數學系大學生說我:

    「魔鬼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說出的哪裡是話,簡直就是秤砣……」其實,我對自個兒感覺也不太好,這或許是十五六歲青春期男女的通病,我總是覺得自己又醜陋又可笑,就像卡爾美克人似的,長著一副高顴骨,說話自個兒也把握不了。

    讓我們看看老闆的妹妹瑪麗亞吧,她的樣子就像只小鳥,飛來飛去,輕盈、靈活,可我覺得她動作和她胖乎乎的體態有點兒不協調。從她的舉止步態上,看得出她有點兒愛慕虛榮。每次我聽到她快樂的聲調,就想:她是不是想讓我忘記我們初次見面時她的病態呢?可我忘不了,我對一切與眾不同的事物都很關心,我渴望瞭解、認識可能發生或已經發生的非常事件。

    有時候她走近我問:

    「您看什麼書呢?」

    我簡捷地予以答覆,真想反問她:

    「您問這幹什麼?」

    有一天晚上,麵包師和短腿姑娘幽會,他用肉麻的語氣跟我說:「你出去會兒吧。喂。你去瑪麗亞那兒吧,幹嗎傻乎乎地看著?你知道嗎,那些大學生……」我告訴他住嘴,否則我一秤砣下去砸料他的腦袋。說完我就去了堆麵粉的門洞。我從關得不太嚴實的門縫裡聽見布托寧念哪:「我才不和他動氣呢。他就知道唸書,簡直是個瘋子……」門洞裡根本沒法呆,成群結隊的老鼠在這裡狂歡,麵包坊裡傳來短腿姑娘陶醉的呻吟聲。我只好躲到院子裡,外面正悄無聲息地飄著毛毛細雨,我的心情很煩悶,院子裡有一股焦煙味,可能是什麼地方發生了林火。

    時間已是後半夜了,麵包店對面的房子裡還有幾間閃著昏暗的燈光,裡面的人在哼哥:聖稈對瓦拉米呵頭上閃爍著金環他們在天上相逢忍不住笑開了花……我想像瑪麗亞會像短腿姑娘躺在麵包師膝蓋上一樣躺在我的膝蓋上,可我又覺得十分荒謬,甚至有些嚇人。

    從黑夜到黎明

    他歡歌暢飲

    可是他呀。哎呀呀

    還幹了那種事……

    在這個「哎呀呀」上,他們唱的極為用心和意味深長,我雙手扶著膝蓋探身望著一個窗口,透過窗簾的是一間方方正正的地下室。藍色燈罩的小檯燈照亮了灰色的牆壁,一個姑娘面對窗子寫信,這時她抬起頭,用紅筆桿理一下垂下來的髮際,她眼睛瞇著,滿面笑意,像是想一件歡樂的事。並緩緩地折好那封信塞入信號封,用舌尖舔著封口的膠邊沾好信,就丟到了桌子上。然後伸出比我的小指都小的食指用力指了幾下,又重新拾起信封,眉頭緊鎖,把信抽出來又看了一遍,另裝了一個信封,寫好地址。為使封口快點幹,她舉起信封在空中搖來擺去像一面白色旗幟。她拍著手轉向床鋪,等回來時已經脫了外罩,露出了麵包似的豐腴肩頭,她端著檯燈消失到角落了。當你觀察某個人的單獨行動時,直覺得(她)就是個神經病,我在院子裡邊走邊想:這個姑娘自個兒生活真是奇怪的事。

    我說的這個姑娘是瑪麗亞,每次那個紅頭髮大學生來找她,我心中就會掠過一絲不悅,他壓低聲音和她說話,她呢,彷彿是害怕的樣子,縮著身子兩隻手躲到身後或放到桌下邊。

    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大學生,甚至討厭他。

    短腿姑娘裹著頭巾搖搖晃晃地走出來,她嘟囔著:「你可以回去了。」

    布托寧一面從櫥子裡往外掏麵團,一面向我炫耀他的情人多麼善解人意,多麼讓人快活,就是一百年也不厭煩。我自個兒想:「如此以往,我怎麼辦呀?」

    我有種感覺:隨時隨刻都可能從那麼一個角落裡飛來橫禍到我頭上。

    麵包店算得上生意興隆,捷裡柯夫打算另找一間大點兒的作坊,還計劃再雇一個助手。這是個不壞的消息,我現在的活兒太多了,每天我都累得精疲力荊「去了新作坊,你當大助手。」麵包師許了願,「我跟他們說說,把你的薪水提到十盧布。」

    我當大助手對麵包師是百得而無一害的,他不愛幹活,我願意幹,身體的疲倦可以忘卻心情的煩躁,控制我的情慾,可是就沒法讀書了。

    「你把書送給老鼠啃吧。」布托寧說,「你是不是沒做過夢?

    當然了,可能你不肯說。簡直是笑話。說夢沒事兒,用不著提驚受怕。……」麵包師和我說話很和善,好像還胡點敬意。估計是他認為我是老闆的心腹,當然這並不妨礙他天天偷麵包。

    我外祖母去世了,她入葬後的第七個星期我從表兄的信裡得知這一噩耗,在這封簡短、沒有句讀的信中寫道:外祖母在教堂門口乞討時從門口摔了下來,斷了一條腿。到第八天就死去了。我後來才知道,我的外祖靠求乞養活著表兄、表弟、表姐及她的孩子,在外祖母生病時,他們居然沒有請過醫生。信中還說:外祖母葬在彼得列巴甫洛夫斯克墳地,送葬人除了他們還有一群乞丐,外祖父也參加了送葬,他把他們全部趕走,自個兒在墳前哭的死去活來。

    我得知此事時沒哭,只是打了一個冷顫,夜裡我坐在柴火堆上,心中鬱悶,想找個人講講我的外祖母,她是那麼善良和慈祥,就像全世界的媽媽。這個賂人傾訴的願望在我心中埋了很久,始終沒有機會,就這樣它將永遠沉在心底了。

    許多年之後,我又找回了這份心情,那是我讀契訶夫的一個描寫馬車伕的短篇小說時引發的,小說中講到,馬車伕是那麼的孤獨,只好對自己心愛的馬訴說了兒子之死的悲慘情景。我的處境更加悲哀,我既沒有馬,也沒有狗,只是身邊活躍著一群老鼠,可我並不想向它們訴說什麼,麵包作坊裡的老鼠成了我的親官鄰居。

    我引起了老警察尼基弗勒奇的注意,他像一隻老鷹般盤旋在我的周圍,尼基弗勒奇身體健康、身材勻稱,一頭銀灰色短髮和修整的很好的大鬍子。他嘴裡亂咂磨著,像看聖誕節待殺的鵝一樣盯著我使勁兒瞧。

    「聽說你挺喜歡看書,是不是?」

    「你愛讀哪類書?比如說是聖稈傳還是聖經?」他追問我道。

    兩本書我都讀過,看來我的回答很出乎他的意料,他大吃一驚,看上去懵懵懂懂的。

    「真的?當然,讀這些書很好,是合法。我想托翁的作品你也讀吧?」

    我確實看過托爾斯泰的書,看來不是警察們敏感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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