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團 正文 第九章
    黑雨打亂了一切

    黑雨來得疾,去得也疾。第二天清晨,雲消霧散,天空漸漸恢復它本來的顏色,不甘心的雨點又硬撐著降了一會,不過早已沒了初來時的那股狂猛勁。九點一刻,雨徹底停了。埡頂上,八十多個戰士跟落湯雞似的,瑟縮著身子,抖著目光朝下看。陰陽谷哪還像個谷,它成了河床,成了爛泥灘。草不見了,花不見了,戰士們辛辛苦苦搭下的帳蓬不見了,黑成了它惟一的顏色,就連臥在草灘上的那塊怪石,也染成了黑色。再看戰士們的臉,天啊,哪還像個特二團的戰士。埡頂上猴酥酥抱著身子朝下望的,分明是一群被雨打傻了的黑猴子!

    黑雨打亂了一切!

    本來,到陰陽谷匯合,是羅正雄跟劉威精心布下的一盤妙棋,險棋。鐵貓不是要江濤設法將特二團引入陰陽谷,在開滿百合花的草灘上宿營麼,甭看羅正雄沒給萬月任何說話的機會,但從萬月的眼神裡,他一眼就斷定禍根都在江濤那兒。為了不打草驚蛇,羅正雄故意上演了一場苦肉計,讓萬月徹底失去了在特二團說話的權力。接下來討論特二團下一步行動時,羅正雄故意裝出茫然而且害怕的樣子,劉威也以舉棋不定的方式配合了他。江濤認為時機已到,急不可待跳了出來,在會上講出了急於想講出的話。兩個人目光輕輕一碰,有底了。於是,一場匯兵陰陽谷的戲就演給了江濤,加上有杜麗麗不知深淺的吆喝,這戲,演得真,也演得妙。

    突擊營臨出發時,羅正雄特意叮囑張笑天,進入陰陽谷,部隊一律輕兵簡從,要秘密的,不為人知的,將儀器及資料分散放在安全地帶,絕不能帶入陰陽谷。江濤一心念著陰陽谷的事,生怕張笑天跟田玉珍中途變卦,哪還有精力操心這些。杜麗麗本來就在霧裡,她被鐵貓和江濤合演的雙簧迷惑,沉浸在未來的虛妄裡,壓根就沒想到陰陽谷是個陷阱,是個雙方互相布下的口袋。

    可惜,一場突如其來的黑雨將雙方的計劃徹底打亂。蹲在埡口上,江濤心急如焚,老天爺可真是能折騰他啊,好不容易把突擊營騙到谷底,說好了今晚就要行動,趁特二團熟睡之際,裡應外合,將這支骨干力量神不知鬼不覺地滅掉,然後掉轉槍頭,跟准格爾那邊趕來的人馬來個東西夾擊,將羅正雄劉威那一組全都滅在烏拉牙峰下。這麼天衣無縫的計劃,竟讓一場黑雨給攪了。狗日的天爺,早不落晚不落,偏在這節骨眼上落啥黑雨,害得他差點被倉皇逃命的杜麗麗拖到那塊巨石上。如果那樣,他可就徹底暴露在張笑天眼皮底下了,幸虧關鍵時候他穩住了神,也穩住了杜麗麗。這麼想著,他恨恨剜了杜麗麗一眼。杜麗麗的樣子真是狼狽極了,哪還有點高傲樣,哪還有點漂亮相,那一窩兒女兵,數她最慘。衣服暢著,爛著,露出黑乎乎的肉,外帶著還有黑乎乎的血。都是惶亂中被荊棘刮的。一頭泥發僵死在肩上,顯得那張臉更沒了血色。都是怕的啊!因為只有她看見過黑風,黑雷,到現在,她的神志怕是還沒清醒過來。

    怎麼辦?陰陽谷顯然是不能再扎營了,下一步到底該將營扎在哪?如果張笑天提出撤回,該咋辦?急死了,真是急死了!他的目光掃過張笑天,掃過田玉珍,掃過埡頂每一張漠然的臉,然後空落落跌到谷那頭。他知道血鷹跟鐵貓就在谷那頭的某個山洞裡藏著,可這陣,咋個跟他們聯系?

    突擊營在埡頂上僵了整整半天,這半天,對張笑天是一次極為嚴峻的考驗。七天前,突擊營一離開山下的營地,他就跟羅正雄失去了聯系。公開的說法是,羅正雄跟劉威帶著剩下的人,去烏拉牙峰。事實卻是羅正雄跟祁順就守在山下。羅正雄懷疑,血鷹武慈航很有可能避開塞裡木湖,從別的路線進入科古琴。血鷹在新疆苦心經營多年,對這兒的一草一木遠比羅正雄他們熟悉,而且他又是經驗老道的國民黨王牌特務,不可能睜著眼睛往口袋裡鑽。他決計留下來,在山下追蹤血鷹的足跡,必要時,給血鷹來個兩頭夾擊,讓血鷹有來無回。

    張笑天難的是,眼下既沒有血鷹及其“316”的消息,更沒辦法跟羅正雄和劉威他們取得聯系,這個時候,突擊營的擔子就完全壓在了他一個人身上。

    怎麼辦,是守,還是主動出擊?守顯然不是上策,精心布好的一場口袋戰讓老天爺給攪和了,陰陽谷連個站腳的地兒都沒,這時再要是往谷裡走,等於是送死。撤?往哪撤,怎麼撤?眼下每走一步,都可能掉進血鷹的陷阱裡。血鷹在暗處,他們在明處,而且昨晚這場黑雨,顯然沒傷到血鷹他們,特二團雖沒傷著人,但武器、彈藥,包括戰士們的斗志,都受到傷害。對了,眼下必須讓戰士們重振士氣,必須先在武器彈藥上做到充足保證。

    想到這兒,他站起身,目光緩緩掠過每個戰士的臉,最後停在比猴還急的江濤臉上。江濤的脊背猛一陣發麻,冷汗嗖嗖往下掉,難道?

    離埡口十公裡處的老鷹洞裡,血鷹坐立不寧。這場黑雨帶給他的打擊,遠比特二團深重。他都已經做好向陰陽谷進犯的准備了,可黑雨硬是將他逼回了洞裡。黑雨降到一半時,情急的血鷹突然發出一陣狂笑:“好啊,天助我也,不用我武慈航親自動手,特二團就完了!”當下,他命令手下,冒雨往山梁子那邊去。手下不明就裡,推諉著不去,血鷹凶殘地掏出槍,當下就放倒一個。“娘的,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都啥時候了,一個個還如此怕死。”這一槍打的,洞裡百余號人頭上全都出了冷汗。要說,這些年,他們吃血鷹的,喝血鷹的,包括取樂的女人,都由血鷹提供。現在該輪到他們報答血鷹的時候了,特二團就在眼前,只有滅了特二團,反攻大陸的號角才能吹響,台灣的戰機才能飛過來。淫威之下,不得不怕,愣怔中,就有幾個不怕死的跑出去,冒著被黑水卷走的危險,在山梁子上巴望。天亮時,他們沮喪地回來,跟血鷹說:“老天爺不開眼,一個也沒沖走。”

    “不可能!”血鷹跳起來,“這麼大的雨,他們逃不過的!”確信張笑天他們沒被黑水卷走後,血鷹怒了,瘋了。“全體集合,趁他們沒找到新的宿營地前,給我一個不留的全滅了!”

    血鷹沒想到,此時的科古琴,已跟黑雨前完全不同,山路上積滿黑泥,灌木,巖石,全成了黑色,人往前走,相當的吃力。況且他們走的是上坡路,難度更大。如果硬撐著往上爬,一旦遇上槍火,等於是白白送死。血鷹沮喪地歎口氣,命令手下撤回山洞,容他細想一會,看能不能想出更好的招。

    招在哪?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血鷹把啥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黑雨。這可是新疆幾十年不遇的怪雨啊,咋就偏偏會降在現在?!媽的,看來他的氣數是盡了,如果特二團突然包圍山洞,他只有怪怪受死。不行,我得想辦法,不能讓多年的苦心經營毀於一旦。“鐵貓,鐵貓!”他吼叫起來,奇怪的是,吼了半天,居然聽不見鐵貓的回答。再找,就都傻眼了。鐵貓竟然不見了,鐵貓竟然溜了!

    這麼多的人,竟沒一個發現,鐵貓是啥時溜掉的,是在雨前還是雨後。荒唐,真是荒唐!血鷹咆哮了一陣子,心死了,鐵貓背叛他是遲早的事,這個吃裡扒外的畜牲,連他的女人都敢搶,還有啥事不敢做?血鷹顧不上為鐵貓的溜走發更大的火,他靜下心,強迫自已靜下心。這個時候,他不能自個先亂掉方寸。

    他把洞裡的人整編成三股,每股四十人,指著鄰近的三個洞說,分頭藏起來,天黑前,特二團的人說不定就到了,等他們全部進入山坳,給我放野了打!

    血鷹等了個空。“316”的人一夜未敢合眼,伏在山洞口,巖石下,有些甚至爬上洞頂,藏在樹下,端著槍,靜靜地等著山上下來人。一夜過去了,山坳四周靜靜的,連只鳥也沒飛過。“316”的人有點洩氣,猜想特二團可能繞道而走了,或者,就等在陰陽谷,等他們上去。

    血鷹跟他的五個心腹窩在老鷹洞裡,隨時聽候外面的消息。天亮後,有個跛腿的營長跑來說:“團座,特二團沒有出現,弟兄們白等了一夜。”

    “給我繼續守著,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能合眼。”

    “是!”跛腿營長走了。跟他最貼心的高個子心腹說:“團座,是不是那個江濤暴露了,把老子們出賣了?”

    這話問得血鷹牙疼,一晚上,他都在想這個問題。按說,江濤是不會暴露的,就算暴露,也不會供出他什麼。因為他親自到科古琴,是絕對的機密,事先沒跟任何人透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解放軍的宣傳攻勢實在是太厲害,搞得“316”人心惶惶,好不容易集結起來的隊伍,臨出發前卻拉不到一起,甭說平時了。除了身邊這五個心腹,血鷹不敢相信任何人。眼下就連這五個,他也得打個問號。要不然,鐵貓溜走,怎麼沒人告訴他?血鷹絕不相信,鐵貓會溜得神不知鬼不覺,一定是有人包庇了他。娘的,等收拾完特二團,回到老巢,一個一個扒了皮問,不信沒人招。

    正恨著,又有人跑進來:“團座,山下面好像有動靜。”

    “山下面?”

    “就在我們上山的那條暗道上,我看見有人影在動。”

    血鷹心裡訝了一聲,那條道可是他費了不少心思打聽到的,單是找向導,就花了他上百兩白花花的銀子。為保險起見,“316”成員進山,都是分成小股,在夜裡摸進來的。有些,甚至來得比特二團還要早,在山洞裡藏了十多天。那麼隱秘的一條道,怎麼會被別人發現呢?

    “去看看,會不會是自己人。”

    那人嗯了一聲,跑了出去,沒一袋煙的工夫,又跑了進來,氣喘吁吁說:“不好,是解……解放軍。”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抄家伙,給我瞅准了打。”

    就在三個洞口的頑敵掉轉槍頭,找好藏身地兒等山下的目標走過泥濘的彎道,進入伏擊圈時,山頂突然響起了槍聲。血鷹剛一掉頭,就看見張笑天帶著突擊營,神奇地出現在他的頭頂。血鷹再想改變戰術,就已遲了。密集的槍聲頓時響滿了山野,憋足了勁的特二團戰士一看頑敵果然困守在老鷹洞,當下從四個方向朝頑敵藏身的地方發起猛烈攻擊。“316”頓時慌作一團,有些甚至搞不清槍聲是來自山上還是山下,匆忙抵擋了一陣,見自己手裡的槍根本打不到崖頂,只有挨槍的份,沒有還手的力,便踩著屍體退縮,不大工夫,頑敵退進了山洞。張笑天微微一笑,他要的就是這效果,頑敵一退守,山下的羅正雄他們就可從從容容上山,上下夾擊,焉有頑敵活命的路?

    張笑天不虧是張笑天,他似乎算准了敵人要等在這裡。埡口一番深思後,他決然不顧江濤及杜麗麗的強烈反對,果斷而又堅決地命令突擊營輕裝從簡,即刻下山。如果不是山險路滑,隊伍下山的速度過慢,他們在黎明前就可包圍掉老鷹洞。也好,真是湊巧了,突擊營剛剛到達崖頂,離老鷹洞還有一千多米,他便看到山下的大部隊。一定是師部派來的增援力量跟羅正雄他們匯了合,張笑天算准了時間,等血鷹指揮著“316”掉轉槍口,人還沒藏穩,他的槍便率先響了。

    這是一場快速而又准確的殲滅戰,打這樣的殲滅戰,張笑天真是得心應手。還沒等羅正雄他們穿過彎道,三個洞裡的頑敵已被突擊營全部殲滅。除留下少量的人員清理戰場,其余槍口全都對准了老鷹洞。

    血鷹真是老奸巨猾,一看形勢不妙,在五個心腹的保護下,他搶先一步逃回了老鷹洞。張笑天怕洞內有詐,沒敢輕率地追進去。

    不大工夫,羅正雄他們趕到。一看戰斗打得如此漂亮,羅正雄握住張笑天的手:“想不到你小子還真有一手。”張笑天剛要得意,就聽有人喊:“不好了,江濤逃走了!”

    江濤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夢會破滅得如此快。

    其實在埡頂上,江濤就已知道,自個的路到頭了,無論他偽裝得多妙,還是沒能逃過羅正雄的眼睛收集整理。更可恨的,羅正雄美美耍了他一把,居然沒在山下營地揭穿他,居然沒像關萬月一樣把他關起來,而是很體面地讓他當了一回突擊營營長,還順順當當讓他把突擊營帶到了想帶的地方。可結果呢,最終,他還是走向了死路。

    死路啊——

    埡頂上,他還抱著一絲僥幸,興許,老天爺會幫他,會在接下來的時間裡,讓血鷹突然出現,然後如鐵貓誇口的那樣,不費吹滅之力,就將特二團變成一堆肉醬。那樣,他的人生就會成另番樣子,就算不能去台灣,也至少,能體體面面做個團長。誰知,張笑天一聲令下,就將他徹底推向了死路。

    他剛想掙扎,剛想反抗,孫奇帶著兩個年輕的戰士嘩地站到了他身邊。孫奇這塊化石,平日一點看不出他有靈性,這陣兒,他顯得比兔子還機敏,壓根不需要張笑天暗示,他就知道該怎麼做。他微笑著,滿臉堆著熱情,堆著禮貌,但,江濤再想有自由,就已斷然沒一點可能了。不僅如此,江濤很快看見,田玉珍帶著兩個女兵,一前一後夾住了杜麗麗。從埡口到老鷹洞,他們啥話也不說,既不揭穿他,也不審問他,就像貼身警衛一樣保護著他跟杜麗麗。到了這一刻,江濤已顧不得杜麗麗,該死的女人,指不定就是她洩露了什麼。江濤恨著,怕著,腳底下,卻絲毫不敢馬虎。他知道,化石孫奇的那把槍,就是為他准備的,哪怕他真的被黑泥滑到,那槍也會毫不留情地發出響聲。江濤不想死,真的不想。他還有太長的路沒走呢,他還有更多美好的日子沒過呢,怎麼就能心甘情願地想到死,而且死到化石孫奇的槍下?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從埡口到老鷹洞,他腦子裡瘋狂轉動的,就是怎麼逃出去,他相信,只要逃出去,就有希望。鐵貓不會袖手旁觀,血鷹不會見死不救,他們可都信誓旦旦地給他做過保證啊——

    直到槍聲打響,直到“316”像鳥一樣被擊碎,直到看見羅正雄,江濤才大夢徹醒。完了,徹底完了。再要不逃,怕是這生連逃一下的機會都沒了。

    趁化石孫奇跟羅正雄他們打招呼的空,他一把奪過孫奇的槍,劈領撕住杜麗麗:“跟我走!”當時田玉珍也分了神,只顧著迎接羅正雄他們了,沒留意身邊的杜麗麗。杜麗麗大約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危險,很順從地就配合了他。等人們清醒過來,他已拉著杜麗麗,哧溜一聲,順著腳下的山坡滑了下去。

    終於得到了他應有的下場

    不幸得很,那個山坡是個死坡,徑直將他送到了懸崖。還好,坡跟懸崖之間,有一塊不大的草地。

    更令他氣絕的是,有人跟他一樣神速,他還在坡下喘氣,田玉珍孫奇就到了,緊跟著,羅正雄跟張笑天他們也滑了下來。

    “放開她!”田玉珍第一個沖他喊。

    “休想!”他氣急敗壞,恨不得將田玉珍也抓過來。

    羅正雄從地上爬起,冷冷地盯住他。張笑天的目光更是可氣,不知從何時起,張笑天看他的目光,就充滿了鄙視和嘲諷。江濤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這種目光。“你別過來!”他搶在張笑天發話前,沖他咆哮了一句。張笑天沒理他,驕傲地,無所畏懼地,朝他邁開了步子。

    “聽見沒有,你別過來!”他怒了,不是怒,是瘋狂。這個時候,張笑天還不肯放過他,還想把他往死路上逼。

    懷裡的杜麗麗在掙扎,想咬他的手,被他打了一巴掌。可恨的女人,為什麼就不能聽話點。

    “放開她!”羅正雄的聲音雖然不是太高,但裡面分明有股子威嚴,有股子不容抗拒的味兒,他猶豫了一下,覺得這時候已沒必要怕他。我都這樣了,還用得著怕?他給自己鼓了下勁,手一用力,將杜麗麗又往懷裡拉了拉,還覺不踏實,索性,用胳膊死死卡住了她的脖子。卡住他就踏實了,看你們能奈何?“走開,全都走開!”他不管不顧,沖山野吼了起來。

    “江濤,你膽子不小啊。”羅正雄說。

    “是你們逼的。”他吼。這個時候他必須吼,吼才能顯出他的力量。其實,吼不吼都不由得他,聲音怎麼發出的,他一點兒不知曉。聲音好像是自己跑出來的,聲音比他更急。

    “逼的?江濤,你好好想想,誰逼過你?啊!”羅正雄突然抬高聲音,天呀,他抬高了聲音。“是你自己太貪婪,太沒有腦子。”

    “我有腦子!”他的回答真是快,像是急於要向世界證明什麼,能證明什麼呢?他笑笑,笑得有些慘。

    “他們給你許了什麼願,封了什麼官?犯得著你鋌而走險,出賣自己的戰友?”

    “你閉嘴!羅……羅正雄,”他終於喊出了他的名字,險些就又喚他羅團長,可以了,能喚出他的名字,就證明自己堅定了,再也不怕什麼了,於是他接著喊,“羅正雄,你最好走開,不然,不然我……”

    “你想怎麼樣?”羅正雄往前走了幾步,逼住他,可惡的人,快要把我逼崖上了。江濤拿眼角的余光掃了一下,感覺自己已離懸崖很近了。“往後退!”

    誰也沒有退。

    逼迫著他又往崖那邊挪了一小步。

    懷裡的杜麗麗也終於看見了崖,撕開他的胳膊,掙扎著罵:“放開我,你個騙子,你個無賴,不是說那人是師部派來的情報兵嗎,不是說師部要讓你當團長嗎?”

    “你閉嘴!”一氣憤,他就砸了杜麗麗一槍把子。如果有可能,他想砸每個人一槍把子。

    “江濤,你跑不了的,現在回頭還來得及。聽我一句話,放下槍,乖乖兒投降。”羅正雄邊說,邊給張笑天他們使眼色。果然,張笑天跟化石孫奇他們,已嘗試著從幾個方向逼向他了。

    媽的,真想逼老子跳崖啊。江濤絕望地想到這兒,忽然感覺自己的生命很可悲,很蒼涼。怎麼就能上鐵貓的當呢,怎麼就能糊裡糊塗走到這一步?他的步子再次往後挪了挪,不挪不行,不挪很容易就被張笑天抓到,說啥也不能讓他抓到。“小心啊——”懷裡的杜麗麗又喊,“笑天,救救我,救救我啊——”

    “放開她!”張笑天不敢僵持下去了,杜麗麗的聲音猛就激起他心底一層東西,那東西曾經很活躍,很甜美,後來,後來……

    “聽見沒有,把她放了!”

    “休想!張笑天,你也有怕的時候啊,你不是有張雙羊嗎,讓她陪我一起死吧。”這時候,江濤有了獲勝感,他差點把這事給忘了,差點就沒想起來,張笑天跟杜麗麗還有那麼一段兒往事。

    “信不信,我一槍打爛你的頭!”張笑天急了,真就把槍舉了起來。

    “打啊,有種你開槍啊。”

    山谷裡的氣氛驟然緊張,誰都屏緊了呼吸,生怕那可怕的一幕出現。

    局面出現稍稍的僵持,羅正雄心裡緊急思忖對策,這麼僵下去絕不是辦法,特二團再也不能失去戰友了。

    偏是,杜麗麗沒領會他的意思,還以為他要袖手旁觀,還以為他也把自己當成了叛徒。趁江濤胳膊松勁的空,她猛一用勁,用胳膊肘狠狠地搗向江濤。“去死吧——”她怒了一聲,就想往前跑,往張笑天懷裡跑。她多麼想跑進他懷裡啊——

    都怪黑雨。雨後的山野,泥濘成了惟一的特色,每個人腳下,都踩著危險。江濤本來就處在高度驚恐中,身體一直沒有重心。杜麗麗這一搗,更使他失去了方向,他搖晃了一下,又搖晃了一下,就在他試圖重新抓住杜麗麗時,腳下一滑,人們清楚地看見,他打了幾個晃,真的打了幾個晃,然後,然後……

    張笑天原以為自己是能抱住杜麗麗的,他都伸開了雙臂,做好了迎接她的准備,他甚至已感覺將她抱在了懷裡,緊緊的,杜麗麗哭著,叫著,幸福著,卻又……

    然而,夢幻破滅時,他的雙臂是空的,懷裡也是空的。他找不見杜麗麗,四處找都找不見。“人呢,杜麗麗,麗麗——”

    嚎叫聲響徹山野。

    江濤總算沒變成孤魂野鬼,臨墜下崖的一瞬,他還是抓住了杜麗麗,盡管只是一只腳,可也算抓住了,而且足矣。一只腳被死亡捉住,你還能逃走麼?

    逃不走的。

    杜麗麗只能跟著江濤,一同墜下山崖。

    墜下山崖。

    坡上,老鷹洞前,空氣更是緊張。張雙羊雙手握槍,沖洞內大喊:“血鷹,你的末路已到,出來投降吧。”喊了半天,洞內不見一點動靜,也沒有槍聲響出來。奇怪,血鷹明明鑽進了洞裡,怎麼不見一點抵抗?

    “不好,洞內有詐!”張雙羊顧不得猶豫,持槍就往裡闖,身後響來戰士們的聲音:“張營長,危險!”

    “不能讓血鷹跑掉,貼著洞壁,跟我來!”

    就有戰士們端著槍,貼著洞壁,慢慢往裡摸。洞內潮潮的,空氣裡發著霉味。張雙羊好生納悶,前天晚上,她明明看見這邊有火光的,怎麼洞內一點兒煙味都聞不到?

    黑雨落下的那個夜晚,張雙羊差一點就到了老鷹洞。她是夜黑後悄悄摸出營地的,突擊營臨出發前,羅正雄暗中將她找去,跟她囑咐道,突擊營一旦在陰陽谷扎營,要她無論如何找機會下山,他會派人在半山腰等她,告訴她行動的具體時間和步驟。誰知她剛到老鷹洞上面的石崖,就看見滾滾黑雲朝科古琴壓來。張雙羊雖然沒領教過黑雨的淫威,但她聽說過這種雨的厲害,是駝五爺告訴她的。一想戰士們還沉睡在陰陽谷,當下便掉轉頭,朝營地跑去。跑過石崖的一瞬,她覺得眼裡亮了一下,很亮。她停下腳,仔細辨認了會,確認是老鷹洞這邊發出的火光。會是誰呢,不會是羅團長派來的人吧?當時她猶豫了下,心想要不要過來看看。緊跟著卷起的黑沙塵壓住了這個念頭,她沒敢多耽擱,生怕晚回一步,陰陽谷就會陷入到不堪設想的混亂中。但,張雙羊牢牢記住了著火的地兒。張笑天正是憑著這點,斷定黑鷹他們就藏在老鷹洞。

    往裡摸了約五百米,洞內還是沒有聲音。糟了,血鷹一定是逃了!這時候的張雙羊已豁了出去,再也顧不得個人安危。她跳出來,只身走在最前面,同時命令後面的戰士:“跟緊點,注意洞壁,看有沒有出口!”

    果然不出張雙羊的判斷,血鷹逃了!

    又往前走了約兩百米,張雙羊猛地發現,老鷹洞南側的洞壁上,一大團草像是被人動過,猛力一撕,草掉了,光亮從外面漏下來。這是一個斜著伸向外面的小洞,大小剛能鑽下一個人,不用多想,血鷹就是從這兒逃走的。

    “快追!”張雙羊喊了一聲,一頭鑽了進去。剛爬出洞口,還沒來及喘口氣,就聽山谷裡響出撕心裂肺一聲慘叫。張雙羊心猛地一暗,那聲音,分明是女兵杜麗麗的。巨大的難過襲上來,差點將她擊翻。她知道,杜麗麗所以走到今天,有她一份責任,如果……她咽了口唾沫,現在還不是多想的時候。恰在此時,她看見了一堆灰燼,就在不遠處,一塊巖石下。對了,那晚的火光就是這兒發出的。“追!”她提著槍,順著山坡就追了下去。

    這時候的血鷹已逃到離火堆一公裡外的地方,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血鷹都不忘給自己找好退路。人生如棋,進三步,退一步。這是血鷹的經驗,也是血鷹能活到今天的秘訣。從進入科古琴的第一刻起,他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備。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人都不能保證完勝,勝敗乃兵家常事。這也是血鷹的人生經驗。憑借這些經驗或是信條,血鷹數次化危為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因為跑得疾,血鷹有點接不上氣,想坐下來歇一歇,身後的五個心腹卻不許他坐。“團座,情況危機,我們還是盡力兒走吧。”

    “慌什麼,不就損失掉兩百人嗎。只要我武慈航在,還愁找不來兩百號弟兄?”說完,他坐在了青石上。正午的陽光直直地照下來,映出他略顯慘淡的一張臉。歲月流失,花開花落,這張臉跟萬月最初在那幢陰森森的房子裡見到的那張陽光燦爛的臉比起來,是變了不少,也老了不少。細想一下,十余年光景一閃而過,這十余年,真可謂血雨腥風,不容易,不容易啊。血鷹接過煙,猛吸了一口。在心腹們恐懼的眼神裡,他再一次想起萬月,想起當初見到的那個美人兒。失敗啊,失敗,這麼些年,咋就連一個女人都俘獲不住。他血鷹不是女人的克星麼,他血鷹不是號稱在女人面前無所不能無所不勝麼,怎麼連個小小的萬月都得不到?娘的,霧氣!怎麼又想到了她,不想好,不想輕松啊。

    可不想由不得他!一想萬月,另一個影子嘩地跳出來!

    狗娘養的鐵貓,老子饒不了你!

    血鷹噌地起身,他毅然改變主意,放棄逃回老巢的想法。他要趕到烏拉牙,他要跟老狼他們一道,收拾掉那兒的特二團。我要讓羅正雄看看,到底誰狠!

    “往西走,直奔烏拉牙!”

    幾個心腹猶豫著,再也不想糊裡糊塗亂跑,血鷹怒了,噌地拔出槍,半天,卻又緩緩將槍塞進腰裡。“弟兄們,我咽不下這口氣啊……”

    再往前走,就沒有血鷹想的那麼順暢了。山路突然崎嶇,而且亂石林立,荊棘密布,每往前邁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價。泥濘倒是少了,黑雨似乎沒降到這一帶,它怎麼就偏偏降到老鷹洞降到陰陽谷呢?真他娘的,想不明白!

    走著走著,腳下突然沒路了,真的沒路了。就連那崎嶇的小路,亂石林立的小路,也沒了。往前是崖,往南是高聳入雲的峭壁,往北,更不能看,媽喲喲,那是隨時都可能落下的跌淚崖啊。

    血鷹慘叫一聲,打懷裡掏出一張圖,情急地看起來。這可是他花不少銀子買來的,包括老鷹洞,包括洞裡那個小出口,包括這條逃生的小路,都在這圖上,是一個叫二姐夫的老向導賣給他的。二姐夫是科古琴最有名的山客,打年輕時給人帶路,一直帶到了老。解放軍請他做向導,他死活不去,說老了,山裡鑽了一輩子,再也不想鑽了。他動了不少心思,總算把這個二姐夫的心說動,給了他這張圖,還詳細告訴他逃生的路線,沒想……

    意識到上當時,血鷹突然就軟下來,軟成一堆泥。五個心腹見狀,臉上頓然沒了血色。“天啊——”血鷹慘叫一聲,他似乎已看到自個的末日。

    果然是末日!血鷹的慘叫聲還沒落地,樹叢中突然跳下一股奇兵,領頭的正是偵察連長孫虎,他身邊,立著偵察員祁順。

    “血鷹,你還想跑麼?”孫虎舉著槍,怒視住血鷹。

    “你……你……”血鷹顫驚驚打地上爬起,他真是搞不清這股奇兵打哪來,怎麼知道他要走這條道。正疑惑著,就見人群中閃出一張臉,一張看似老實實則詭詐無比的臉。

    “你——!”血鷹噌地掏出槍,此時,他最恨的就是這個人。

    祁順一步躍到二姐夫前面,用身體護住二姐夫。“放下槍!”他沖血鷹斷喝。

    二姐夫推開祁順,正視住血鷹:“你個魔頭,你也有今天啊。”

    血鷹哪能受得了這等羞辱,反正是一死,撂倒一個算一個。就在他舉槍的一瞬,身後的槍響了,只聽得“?”一聲,天空中濺起一團血。血污中,被張雙羊一槍擊中的血鷹重重地朝崖下栽去。

    這個混世魔王,終於得到了他應有的下場。

    五個心腹一看後路讓張雙羊他們斷了,再也沒有脫逃的可能,只好丟下槍,乖乖舉起手,認輸了。

    眼前的一切,將他驚呆了

    戰場清理完畢,沒有發現鐵貓的屍體。一番追問下,血鷹的心腹終於交待,早在黑雨前,鐵貓就逃了。

    “逃了?”羅正雄一驚。

    “去了哪?”張笑天喝問道。

    “說是去找……‘雪蓮’”心腹顫驚驚地說。

    “雪蓮?”張笑天有點納悶。

    “雪蓮就是萬月。”說完,羅正雄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快跟我去烏拉牙!”還沒等張笑天反應過來,他的身影已滑到了坡底下。

    鐵貓真是去找萬月。

    進入科古琴的決定是突然做出的,之前,鐵貓采取了一系列拖的策略,他找種種借口,阻止血鷹對特二團下手。他想拖過這個夏天,拖到特二團測完科古琴,到時萬月如果還不回心,他也就死心了。鐵貓已找好退路,打算原回重慶去,那邊有他幾個弟兄,混得都不錯。雖說重慶現在也是解放軍的地盤,但只要脫開血鷹,他就有辦法活下去。可惜,血鷹不給他這機會。血鷹定是察覺了他的心思,或者,血鷹讓他騙煩了,騙急了,再也不容許他騙下去。就在山下營地他跟江濤見面的那個夜晚,血鷹突然做出決定,要進入科古琴,親自督戰。出於對他的防范,血鷹對他封鎖了這消息,只是派手下告訴他,讓他在限定的時間內趕到老鷹洞,會有人等他。

    鐵貓起初以為老鷹洞等他的會是老狼。半月前,他奉命找過老狼。老狼原本跟血鷹不在一條道,血鷹組建“316”時,老狼也在拉竿子,還在准格爾盆地折騰過一些事。後來迫於種種壓力,老狼才答應跟血鷹聯手,共謀反攻大業。半月前那次,他跟老狼說的,就是在陰陽谷收拾特二團的事,當時老狼答應得很痛快,還抓著他的手說:“放心,等收拾掉特二團,我把雪蓮送給你,不就一個女人麼,血鷹那邊,我說。”等趕到老鷹洞,鐵貓吃驚地發現,等他的不是老狼,是血鷹!

    鐵貓心裡一震,血鷹此舉,意味著什麼?等在洞裡貓了一天,他便清楚,血鷹這一次,玩的是一箭雙雕。他想借特二團的手,除掉自己。

    “好啊,既然你如此無情,也休怪我翻臉不認人。”當下,他便下定狠心,一定要率先一步,帶萬月逃出去。

    可憐的鐵貓,到此時,他還不知道特二團做了調整,將萬月的突擊營營長給撤了。江濤給他的消息是,萬月帶突擊營去陰陽谷,張雙羊帶其他人去烏拉牙。黑雨落下的那個晚上,趁血鷹跟新來的兩個排見面的空,他買通了血鷹的心腹,偷偷打老鷹洞溜了出來。一出老鷹洞,鐵貓便直奔陰陽谷。當時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念想,無論如何,也要帶萬月走。如果實在不走,就告訴她血鷹已進了山,“316”的一半人馬已候在老鷹洞,另一半,說不定已在烏拉牙跟特二團交了手。鐵貓邊走邊祈禱,但願老天開恩,能讓萬月回心轉意。

    穿過一片密密的灌木時,他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鐵貓一個閃,鑽入了灌木林。屏聲靜氣等了一會,果然看見有人朝灌木這邊走來。那人的步子十分敏捷,走夜路的功夫簡直能趕上他。細一看,鐵貓倒吸了一口冷氣,這,這不是張雙羊麼?

    怎麼可能?!

    不是說張雙羊要去烏拉牙麼?怎麼會出現在這兒,怎麼會獨自下山?鐵貓還在愣怔,張雙羊已穿過灌木林,直奔老虎洞那邊去了。那一刻,鐵貓的確有點難。槍在他手裡握著,輕輕一扣,張雙羊就會喪命。但能扣麼,有必要扣麼?鐵貓難了一會,不難了。老子啥也不管了,老子只要帶走萬月!

    一想萬月,鐵貓冷靜了。既然張雙羊在這兒出現,萬月就有可能去烏拉牙。不,一定是這樣。羅正雄不可能把兩個最有能力的女人放在一起,換上他也不可能。畢竟,烏拉牙也是一座險峰啊。狗娘養的江濤,居然拿假消息騙老子,你去死吧!

    鐵貓噌地掉頭,毫不猶豫地,就往山下走。這就是鐵貓的特點,做起決斷來干淨利落。這一生,困住他的,獨獨一個萬月,如果不是萬月,他早就遠走高飛了,哪還用得著在這兒受血鷹的氣。

    鐵貓掉頭不久,滾滾的黑沙塵便襲擊了科古琴,緊跟著,黑雨狂降,洪水肆虐。他不得不鑽進山洞,等候風暴過去。

    跌跌撞撞下了山,往前走了幾裡路,地面不那麼泥濘了,草地上的積水也漸漸稀少。羅正雄才發現,並不是整個山脈都遭到黑雨的襲擊,黑雨襲擊的范圍,正好跟塞裡木湖形成一條線。這也算是奇觀,能解開這個謎的,怕只有萬月。

    天早已變黑,夜幕啥時降臨的,羅正雄沒注意到,他的心思全被鐵貓和萬月捉了去。這個時候他才明白,自己又犯了一個錯誤,一個很低級很愚蠢的錯誤。原想,將萬月派往烏拉爾,就可以保證她的安全,還能避開她同血鷹和鐵貓的正面沖突。但他恰恰忽略了,鐵貓和血鷹的沖突,忽略了鐵貓這些年對萬月的一片不死之心。

    男人是能夠為他心愛的女人赴湯蹈火的。

    男人如果為一個女人瘋起來,那是誰也擋不住的。

    不管這男人是正義之神還是魔獸之王,女人面前,他只是一個男人!

    他的步子緊起來,如果萬月真的落入鐵貓手中,他這個特二團團長,還有臉見人?他英雄上半輩子,又有何用?一個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好的男人,還有啥資格去談保衛邊疆,保衛祖國!

    偏是,上帝重重?了他一巴掌。萬月真就落到了鐵貓手裡。

    鐵貓比羅正雄早半天到達烏拉牙,一路上他真是吃盡了苦頭,好幾次,險些就一跤摔倒,再也爬不起來。神秘的烏拉牙,以意想不到的平靜和沉默迎接了他。營地就橫在眼前,四周寂靜得不發出一點兒聲音。鐵貓深感困惑,他想象中的烏拉牙不是這樣子,他想象中的營地更不是這樣子。不會又是一個騙局吧,他停下來,找個地方藏好身,伸直了目光朝營地這邊觀望。

    半天,營地那邊還是沒有動靜。賬蓬清晰地呈現在眼前,不見人影走動,四周也沒有崗哨,像是在演一場空城計。營地不遠處,背風的山彎裡,幾峰駝在吃草,駝的深處,鐵貓看見幾匹馬,上等的好馬,大約吃飽了肚子,臥在草地上丟盹兒。

    怎麼會這樣平靜啊?鐵貓被營地呈現出來的樣子嚇住了,按說,這一刻的烏拉牙,應該比老鷹洞更緊張更激烈才對,就算聽不見槍聲,也應該聞到火藥味。

    慢!鐵貓聽見了槍聲,真的是槍聲。很弱,很虛幻,先是一兩聲,接著緊起來,響過一陣子,又慢慢變稀落,最後,啥也聽不到了。鐵貓豎直了耳朵,仔細聽,仔細辨,終於,他搞懂了,槍聲不是近處發出的,在遠處,離烏拉牙至少有二十公裡,隔著好幾個山頭。這就對了,怪不得沒人呢。鐵貓陰陰一笑,就找到了答案。

    槍聲果真是遠處發出的,鐵貓趕來時,戰事已到了掃尾處,所以槍聲時斷時續,緊不起來,也沒必要緊。

    老狼耍了個滑頭。狡猾的老狼,到了這陣還耍滑頭,真是一只精明過頭的老狼啊。本來,按血鷹他們議定的計劃,老狼要跟黑三一道出發,帶著各自的人馬,向烏拉牙這邊進犯。血鷹在陰陽谷收拾突擊營,黑三跟老狼在烏拉牙收拾其余人。這是事先說好了的,談不上誰占便宜誰吃虧,反正目標都是對著特二團,對著解放軍。黑三也算是一個人物,他跟血鷹的關系要好一點,新疆還是國民黨的地盤時,血鷹是他的座上客,兩人稱得上是拜把子兄弟。新疆失守後,黑三被他的主子拋棄了,主子吭都沒吭一聲,就溜了。一度時期,黑三很消沉,甚至想洗手不干了,找個沒人知曉的地兒,弄幾畝地,養幾峰駝,順手再娶上幾個女人,安安閒閒打發掉余生。是血鷹,血鷹認為他太糊塗,不該這麼想,不該這麼過,更不該這麼消沉。

    在那個叫麻嘴的小村落,血鷹找到了黑三,張嘴第一句話就說:“我的好哥哥,瞅瞅,瞅瞅你現在過的啥日子,這能叫日子?”就這一句,黑三的心便又動了,畢竟,他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啊。一來二去,黑三就又成了黑三,過去的匪氣出來了,霸氣也出來了,而且野心居然膨脹得比過去還大。黑三能重整旗鼓,真的得益於血鷹,所以血鷹一提出聯手作戰,黑三立馬響應,想也沒想就把烏拉牙這邊的活包攬了。

    老狼就不同。眼瞅著黑三的駝駱晃兒悠兒上了路,老狼才不緊不慢說:“告訴弟兄們,化整為零,往烏拉牙方向趕。記住,沒我的命令,見誰也不能開槍!”這就叫棋高一著。黑三帶著駝隊穿越准格爾時,老狼就在後頭,始終跟駝隊保持著半天的路程,既不超過黑三也不拉得太後,就那麼跟著,跟得人有些心煩。老狼料定,去往烏拉牙的路絕不會平坦,這是一場硬仗,你死我活,老狼一開始就這麼想。而且他還斷定,這一帶活動的,絕不只是一個羅正雄,說不定解放軍早就布下天羅地網,等他們來鑽。解放軍啥人啊,能讓你消消停停把他滅掉,做夢去吧。走了兩天,很平安,身邊的人不耐煩了,抱怨老狼太過小心。老狼笑笑,沒反駁,繼續跟在後面走。心裡卻說,抱怨我,你們還嫩著呢。第三天夜裡,老狼突然不走了,死活不走了,說要在芨芨灘宿一夜,天亮了再走。身邊的人盡管猴急著想超過黑三,跑前面搶頭功,老狼一發話,還是乖乖兒睡在了芨芨叢中。

    半夜,草灘上突然響起槍聲,很緊,很密。老狼一骨碌翻起身,興奮地大喊:“交上了,果真交上了。”其他人也都坐起身,伸長了耳朵聽,果真,芨芨灘盡頭,科古琴山脈下,槍聲比雨點還密。愣怔半天,這才齊齊地咂了一下舌,神啊,真神。

    黑三遇到了阻擊,他直直地鑽進了口袋,就像飛蛾投火般,把脖子伸進了師部設下的伏擊圈。那邊打得正激烈,這邊,老狼猛就下了令:“傳我的話,抄近道,直撲烏拉牙!”

    這更是老狼的過人之處,啥叫個打仗,打得出其不意才叫個打仗。啥叫個立功,揀最關鍵的打,你才能立功。現在對付的是特二團,不是整個駐疆部隊,駐疆部隊有多少,你打得過來?打掉特二團才叫個正打,打掉羅正雄才叫個立功。

    於是,黑夜下,槍聲裡,老狼的人馬如狼一般,從四野裡竄出來,避開伏擊圈,避開大部隊,嗖嗖就往烏拉牙竄。

    這一竄,就把劉威他們給竄緊張了。

    主力部隊跟黑三的人馬交上手時,劉威就在現場。一天前他帶著一支小分隊,悄悄摸到山下收集整理,一是想探一下敵情,另,劉威也抱著僥幸,要是能在山下將敵人滅掉,就省得在山上打游擊場。烏拉牙地形復雜,又緊挨著雪山,如果真打起游擊戰,對特二團很是不利。戰斗打響時,劉威和他的小分隊很是活躍,打得也猛,打得他都想不起自個的身份了。打著打著,劉威突然地感到不對勁,按事先摸好的敵情,敵人不只是一股力量啊,怎麼?

    “不好,中計了!”喊完,他就帶著小分隊,沒命地往回撤。剛撤到豬頭崖,就遭遇了最先進山的老狼的人。

    跟老狼的戰斗是在豬頭崖打響的,鐵貓聽到的槍聲,也是豬頭崖傳來的。這仗打得很艱苦,差一點就讓老狼反吞掉。一開始,小分隊遭遇的只是小股力量,對方也沒有准備,所以消滅得還算干淨利落。槍聲一響,後面的老狼便瘋了。“敢在這裡設埋伏,好啊,算你厲害。”說完,他便帶著大股人馬沖上來,小分隊抵擋了一陣,終因寡不敵眾,劉威不敢蠻戰,指揮著往後撤,邊撤邊等接應。幸虧豬頭崖離烏拉牙不是太遠,天亮不久,聽到槍聲的營地成員便趕了過來。可是天一亮,老狼就不打了,仗著對這一帶熟,分散鑽進了山洞裡。這可苦了劉威,特二團本來就在力量上占劣勢,對方一鑽,劣勢就越發明顯。不圍追,怕敵人越過防線,真的撲向烏拉牙。要知道,這陣兒的烏拉牙,除了萬月還有三個明著看管她實則保護她的人外,再就一個駝五爺。就算越過去五個敵人,後果也不堪設想。圍追,又怕掉進敵人的埋伏,白白造成傷亡。

    情急之下,劉威作出一個大膽的決定,他命令特二團分成六小股,每股二十來個人,分別把住六個點,只守不攻。這六個點一把住,敵人縱是插上翅膀,也休想鑽進烏拉牙。

    要說,還是那場黑雨幫了劉威的忙。盡管落到烏拉牙這邊的黑雨不大,地面剛剛生出積水。但烏拉牙臨近雪峰,地質地表情況跟陰陽谷那邊大不一樣,地表一生水,山路不僅滑,而且隨時都有坍陷的可能,包括這兒的山體,也極易滑坡。這都是常年的雪崩造成的,烏拉牙往西,往南,快出科古琴這一帶,雪崩就跟家常便飯一樣,平常得很。這也是羅正雄執意要把萬月送到這邊的另一個緣由,畢竟,對雪崩,萬月比他們都有經驗,萬一遭遇,萬月的經驗或許能拯救得了特二團。老狼對此當然熟悉,黑雨一落,他便不敢冒然出擊了,只能死守在洞裡。這就給劉威他們贏得了時間,也給山下的大部隊贏得了時間。等積水全部消失,陽光再一次照耀科古琴時,山下的戰斗已結束,黑三被活捉,手下全殲。大部隊一進山,老狼就慌了,再想躲,就沒了機會。

    盡管如此,戰斗還是打了一天一夜,老狼憑借著險要地形,真的跟解放軍打起了游擊戰。老狼本就土匪出身,打這種仗是他的強項,雖然上下兩頭遭到夾擊,他仍然打得不慌不忙,很有章法,確實給特二團及後面趕來的主力制造了麻煩。

    最後一個敵人撂倒時,時間又過去了半天。劉威帶著特二團仔細地清理了一番戰場,在一塊三丫石裡找到老狼的屍體。這個頑固的家伙,到死還睜著眼睛。身邊的警衛沖齜牙咧嘴的老狼補了一槍,不解氣地罵:“你個老謀深算的狼,害得我打光了所有子彈。”

    劉威將戰後工作交給師部派來的主力,帶上特二團,勝利地往回撤。這一路,他的心是興奮的,甚至還帶著一絲兒難得的驕傲。畢竟,在和平年代,能如此過癮地打上一仗,也很解饞。當他興致勃勃來到營地時,眼前的一切,將他驚呆了!

    世界在這一瞬間瘋狂了

    萬月不見了。

    關她的帳蓬被掀翻,裡面搞得亂七八糟。古麗米熱跟兩個女兵被擊昏了腦袋,倒在離帳蓬不遠的草地上。

    草灘那邊,駝五爺也昏迷著,頭上仍在流血。再一看,駱駝在,一匹棗紅戰馬不見了。

    “人呢,是誰干的?!”劉威失聲叫道。

    沒有人回答他,戰士們全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不多工夫,古麗米熱醒了過來,第一句話就說:“是鐵貓,他……他……”

    “鐵貓咋了?”劉威的心奔到了嗓子眼上。

    “他搶走了萬月,副團長,我……我……”古麗米熱傷勢很重,她的頭上挨了重重一擊,腰部也受了傷。幸虧鐵貓沒想著要她的命,否則,這陣兒她是張不開口的。

    鐵貓真要出手,五個古麗米熱怕也不是對手。

    “他朝哪個方向跑了?”劉威緊問道。

    古麗米熱緩緩搖頭,內疚和疼痛襲擊著她,她真是無臉見自己的戰友。

    劉威恨了一聲,丟開古麗米熱的手。“馬上送她們下山,要快!”劉威邊命令邊朝戰馬走去,這個時候,他已顧不得古麗米熱她們,萬月真要出事,他怎麼跟師部交待?

    恰在此時,羅正雄趕到了,不大工夫,張笑天他們也趕了來。一聽情況,羅正雄傻眼了,真是怕啥就有啥。望著茫茫的烏拉牙峰,望著白雪皚皚的阿爾斯脈雪山,他真是不知道該上哪個方向去找萬月。

    “駝五爺醒了!”有人喊。

    羅正雄情急地撲過去,駝五爺果然睜開了眼睛,見是他,駝五爺掙扎著伸出手,抓住他,像是有什麼話要說。

    “快告訴我,萬月呢?鐵貓朝哪個方向跑了?”

    “神女峰……”

    再也沒有時間猶豫了,羅正雄跳上馬,斷喝一聲,朝神女峰追去。

    “不要啊——”身後響來駝五爺情急的聲音。

    阿爾斯脈雪山,是天山最神秘也最聖潔的一座雪峰,終年積雪皚皚,冰天徹地。這兒極少有人煙,就連科古琴的鳥,也不敢朝這邊飛來。在游牧民族眼裡,阿爾斯脈是聖母的化身,是神之峰,是一輩子用來仰望的地方。

    神女峰是它的一個支脈,橫在阿爾斯脈跟科古琴中間,將兩座山峰連在一起,它是人間和天堂的通道,是雪蓮盛開的地方。

    鐵貓所以選擇這個方向逃,怕是做了最壞的打算。也許,他是聽到了冰山下雪蓮的召喚。傳說,每年盛夏,神女峰都會發出一種聲音,呼喚人間那些癡情的男女。雪蓮也會綻開她多姿的笑臉,將神女峰裝扮得一派妖嬈。都說,那不是雪蓮,那是精靈,是為愛殉情的女子們聖潔的靈魂。

    鐵貓聽到了那個聲音,雪峰召喚他的聲音,愛情呼喚他的聲音。當他一口氣撂倒古麗米熱幾個,又將駝五爺一槍把子砸昏時,他就知道,自個的活路徹底沒了,血鷹不給他,羅正雄不給他,萬月更不會給他。除了神女峰,他再沒別的地兒可選擇,這開滿雪蓮的地方,怕是他最好的歸宿。他擊昏頑固的萬月,躍上馬,朝自個的愛情奔去。

    是的,愛情。那一刻,鐵貓真是被愛情點燃,心中除了心愛的女人,再也沒有一絲兒雜念。他終於擁有她了,血鷹搶不走,羅正雄搶不走,誰也搶不走。她是他的,永遠是他的,他將帶著她,走向雪峰,走向天國,走向遠離戰爭和罪惡的地方,再也不要回來。

    這是多麼幸福的一條路啊。

    又是多麼聖潔的一條路。

    馬蹄聲聲,踩斷回頭路,踩碎傷心事,也踩得,冰山露笑顏,雪蓮花兒開。

    萬月醒了,要掙扎著下來,怒喊著,撕打著,想把這個罪惡的懷抱掙開。可這陣哪由得了他,鐵貓緊緊地摟著她,一張臉跟冰山一樣,不,比冰山還要堅定,比冰山還要無情!

    “放開我!”萬月的聲音竟是那麼的蒼白。

    終於,戰馬到了神女峰下,花香四溢,寒氣逼人,冰雪世界第一次真實展現在兩個人眼前。萬月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這一路,她掙扎得比一生還要漫長,鐵貓那一雙鐵臂,箍得她好幾次都要背過氣去。她絕望地閉上眼,今生今世,她是脫不開這個魔了。鐵貓卻覺得,這才是他應該走的路,這才是他一生追尋的地兒,惟一能證明自己的地兒。

    “你不是不相信我麼,今天我就讓你看看,我鐵貓,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既然不能活著在一起,那就只有一條路,死!”

    萬月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這個時候,任何聲音都已無濟於事,她從鐵貓眼裡,看到一種超常的鎮定,比義無反顧還要義無反顧。天啊,他竟是這樣一個男人!

    跳下馬,鐵貓抱著瑟瑟發抖的萬月,一步步,朝神女峰走去。腳下是亙古的草原,是晶瑩的雪水,是怒放的雪蓮……

    神女峰張開雙臂,迎接了這對為愛而來的男女。

    盡管這愛是那樣的一廂情願,那樣的充滿逼迫和威脅,可神女峰是管不了這些的,它懷裡,有得是被愛冤死的人。

    羅正雄馬不停蹄,幾乎一口氣追了過來。當他躍下馬時,鐵貓已脅迫著萬月,立在了神女峰下。兩個人被怒放的雪蓮簇擁著,雪蓮讓他們慘白的臉變得溫暖,湛藍湛藍的天空讓他們的影子顯得生動。

    “鐵貓,放開她!”

    鐵貓遠遠地望著羅正雄,他知道他會跟來,無論跑到哪裡,他都會跟來!這時候他的心裡沒了恨,沒了怨,有的,只是最後的較量,男人跟男人之間的較量。

    “放開她!”羅正雄又喝了一聲,怒視住鐵貓,一步步朝他逼來。

    鐵貓冷冷地看著羅正雄,一點也不顯緊張。是啊,這個時候,他還緊張什麼?

    “不要過來!”萬月終於掙開鐵貓,沖羅正雄喊。她還沒來得及跑,又被鐵貓一把拉在了懷裡。

    “不要過來,危險!”

    “他不會不過來的,不會。”鐵貓咬著萬月耳朵,陰笑著說。

    “你個卑鄙無恥的東西,不得好死!”

    “我就壓根沒想過好死,他要是有膽量,就過來一道跟我們死。”

    “不要過來啊,團長!”萬月的聲音早就成哭了,她已清楚鐵貓的用意。她看看羅正雄,又扭頭看看頭頂的雪峰,太可怕了,鐵貓一旦開槍,三個人就都別想逃出去。“不要……”

    羅正雄的步子越發堅定,沒有人能讓他停下來,他看見了雪,搖搖欲墜的雪,瘋狂坍落的雪。但是他也看見了雪蓮,爭奇斗艷,美不勝收聖潔無比的雪蓮。

    “團長,危險——”剛剛趕到的張笑天情急地喊。

    鐵貓的笑越發陰毒,有種啊,羅正雄,算你是條漢子,只是可惜了,你可以跟我爭江山,但不能爭女人!我鐵貓不會把她讓給你,就是死也不能!

    鐵貓抬起槍,對著雪峰,這一槍過去,神女峰就會怒,雪峰就會怒,整個世界,都將被憤怒的雪掩埋。

    羅正雄突然止住了步子。

    雪嶺下顯出片刻的靜寂,真靜。

    世界凝固了,雪山凝固了,腳下的大地,也好像凝固了。

    張笑天站在雪線以外,驚恐地睜大眼睛,不知道該不該跟過去。

    鐵貓有絲兒失望,如果羅正雄再不往前走,他的陰謀就不會得逞,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要死也得拉個墊背的,絕不能讓姓羅的看著他死。“我讓你猶豫!”他恨了一聲,一把撕開了萬月的懷。天啊,他撕開了萬月的懷!

    羅正雄聽見了一個聲音,士可殺不可辱,鐵貓這樣做,分明是在羞辱他!

    “放開她!”他猛地舉起槍,再次朝鐵貓走去。

    鐵貓的手再次伸向萬月,他浪笑著,瘋狂著,極盡變態地往下撕萬月的衣服。“來啊,羅正雄,有本事就你走過來,來救你的女人。”

    “哧”一聲,萬月的內衣被撕破了,一大片粉白露出來,那樣的刺眼,那樣的令人不敢面對。萬月想捍衛自己,想拯救自己,可她哪是鐵貓對手,鐵貓一只手應付她,已綽綽有余。

    “你個狼,畜牲!”羅正雄忍無可忍,鐵貓的手公然伸向萬月聖潔的雙胸時,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再也無法沉默了。他吼了一聲,就朝鐵貓撲去。

    這時候槍響了。

    鐵貓一看羅正雄進入了死亡地帶,毫不猶豫地就扣動了扳機。可恨的是,第一槍他射向了羅正雄,第二槍他才射向雪峰。

    一直憋著氣的雪峰仿佛就在等這一刻,槍聲剛一炸響,它便急不可待地咆哮了。

    “不要啊——”就在雪崩發生的一瞬,山谷裡突然響出一個聲音,那是江宛音的聲音。緊跟著,江默涵的聲音也到了:“天啊,我的月兒,我的月兒啊——”

    世界在這一瞬間瘋狂了,罪惡的雪崩,可怕至極的雪崩,以不可逆轉的方式,發生了。

    發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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