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逃貪官 第三章 曾為人傑 19、勞模世家
    瘋瘋癲癲的肖英慧大概不會想到,她在全市黨政負責幹部會議上那幾分鐘的失態表演,會讓她名冠九州市城鄉的大街小巷,也完全可以說是並不亞於秦天貴和蔣守正,更是讓人津津樂道的新聞人物了。人們最喜聞樂道的是緋聞,尤其是官場上活著人的緋聞。而且更多的是熱衷於傳播緋聞,傳播剛出逃不久原市長的緋聞,殊不知現今這一緋聞壓力籠罩下的卻是一個九州市的勞模世家。

    肖英慧的爺爺肖天豐原是太梁山抗日根據地四分區的武工隊長,虎穴除奸智搗敵營屢立戰功,一九四四年就出席過抗日根據地勞動模範表彰大會。家中至今還珍藏著邊區政府頒發的銅製英模勳章。因為是八路軍的家屬,髮妻死於日偽軍慘無人道的「三光」掃蕩殺戮中,肖天豐得知後虎鬚倒豎仰天長嘯,發誓打不走日本鬼子不再成家。以後老英雄又經歷了解放戰爭,抗美援朝,凱旋後轉業到九州市的四方嶺煤礦,才開始想兌現十年前的誓言。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二茬子光棍漢了,性格又倔,一時難覓到合適的女人為伴,直到一九五八年大躍進時才又續了弦。一年後生下肖英慧的父親肖晚丁。老英雄已近半百之年老來得子,驚喜欲狂,也正逢九州地區霜降前後收穫山藥的季節,隨口就取了名字叫晚山藥,直到上學時才正式立名叫肖晚丁。這肖晚丁雖晚,卻是將門出虎子,父親一身熱血硬骨的遺傳基因凸顯,初中畢業後就到煤礦頂替父職當了礦工。很快在兩年以後就成了四方嶺煤礦敢於衝鋒在前踏難踩險特別能戰鬥的一員虎將,從礦勞模、市勞模到省勞模,立功的喜報和銀質金質的獎章琳琅滿屋。老英雄在世時晚年常和戰友工友們下棋品茶,每有工友提到兒子,總是捻著銀鬚說:「俺晚子,有出息!」

    干煤礦雖然能掙個大工資,但是煤礦上男工和女工的比例如同是星星和月亮,女工是很鮮見的稀有另類。肖晚丁雖是十里煤海的奪煤英雄,直到二十八歲還沒處上對象。也是英雄相惜,也或許是沒有遇上緣分,直到二十九歲上才在勞模會上認識了肖英慧的母親,她是市棉紡廠優秀擋車工裡評出來的勞動模範,也是大齡女青年了。一對大男大女,一個從煤礦這個男人的旱莊上來,一個從棉紡廠裡女人的水鄉里來,物以稀為貴,情以濃為切,都有爭先創優的情懷,也都有大齡男女的共同需求,一談即合,一燃即旺。

    肖英慧就在這樣一個勞模世家裡誕生了。肖母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花香四溢的春天,春天的故事還在剛剛開始發生,窗外還不時響亮地唱著:「光榮屬於你,屬於我,屬於我們八十年代新一輩!」

    夫妻兩個在肖英慧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希望和付出了太多的溺愛。你就是不溺愛不嬌慣也沒有辦法,還有祖母外祖母替你嬌慣。因為正好是趕上了「只生一個好」的年代,只此一例,絕不後續。肖母是勞動模範,還得帶頭先做絕育。肖英慧從小就是祖父祖母、外祖母和自己父母三個家庭中的七八雙手掌捧著長大的掌上明珠。

    這顆掌上明珠給這三個家庭兩代六位老人的臉上著實添了不少的光彩,從小學開始就一張又一張「三好學生」的獎狀往家裡拿,上中學後十六歲的花季少女一兩年就猛一躥,女大十八變,出落得像一枝月季花般亭亭玉立而又色澤鮮艷。這就讓左鄰右舍新老街坊提起來都讚不絕口,甚至有了一句民諺口碑一樣的歇後語叫作:「老肖家的姑娘——長眼。」

    其實真正長眼的事還在後邊。後來肖英慧考上了北寧大學這所中國北方的名城學府,又進而成了經濟碩士研究生,還不斷地在《九州日報》上發表整版整版的大塊文章。畢業後又趕上市裡招考公務員,在三萬名學子的激烈競爭中魚躍龍門。而後沒有幾年又在市府的機要部門榮升科長副處長。

    雖然這都是外在的光環和社會榮譽,對於肖家內在的實惠也不可小視,肖英慧父母雖然都是勞模,但是四方嶺煤礦已經下馬多年,棉紡廠早已破產,他們的退休待遇都是從勞動保險那裡每月領幾百塊錢的水平。而肖英慧隨著職務的不斷提升,各種福利和津貼加起每月能拿到三千元左右,已經是家庭經濟的頂樑柱了。

    父母雖說都還有些勞模的保留津貼,但也都留下了職業病和後遺症。父親是三期塵肺癌又加上腦癱後遺症,當年十里煤海的奪煤英雄,現在只能是一隻手扶牆走路,另一隻手和腳一邊舞之蹈之才能勉強維持身體的平衡狀態。母親是多年擋車工留下神經性耳聾的後遺症,跟她說話還須加手勢的比畫模仿才能完全明白。四十多歲開始灰白的頭髮,現在已開始變成了純白。

    歲月的自然消磨和病態的耗損讓父母日增暮氣,是光鮮靚麗的女兒這桿彩旗支撐著這個家庭的未來,輝映著迷人的光環。

    但是突然之間,在這一瞬間的風暴中,這桿彩旗就被吹倒了。

    當市政府秘書帶專車來接肖母到精神病院看顧女兒的時候,連說帶比畫了半天她才明白過來,又絕對不敢和老頭子說破此事,只能是托鄰居幫著關照一下扶牆走路的肖晚丁,就急急忙忙地趕到精神病院來了。

    看著女兒呼天搶地抓臉撕胸自虐過後的憔悴面容,雖然在鎮靜劑的藥物作用下暫時歸於平靜,這位在紡紗機組嘈雜轟鳴的光當聲中奮鬥過來的女勞模心疼欲裂:「老天爺呀!這不是要我們一家人的命嗎?」

    是呀,女兒豈止是命根子,還是台柱子,眼珠子,指望全家過好日子的福門子呢!

    這可怎麼辦呢?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婆,家裡守著一個腦癱後遺症的丈夫,醫院裡又躺著一個精神分裂症的女兒。單位裡當然是應該來一個人來幫助看護的。但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肖英慧雖然還沒有被免去副處長,石榴裙周圍的逢迎追捧者已作鳥獸散了。沒人願意自告奮勇來幫著看護肖副處長這個大花瓶了。

    這個功利世界的男人們就是這樣現實:都有愛美之心,也都有人欲的需求,但是又都怕沾帶腥的名分,也都怕替人背黑鍋。何況又是一個負案在逃大貪官市長的黑鍋呢!

    但是大千世界,也偶有例外,或許是天無絕人之路,終於還是有一個英俊瀟灑的白馬王子聞訊後自動前來幫著肖母看護肖英慧來了。

    他叫丁世傑,是肖英慧大學裡同系高一屆的校友,也就是過去的男朋友。小伙子一表人才,談吐不凡,比肖英慧還要高出小半頭。小伙子也是研究生和經濟學碩士的學歷,現在一家民營企業任企劃部主任。如果不要暴露身份和官銜,讓丁世傑與秦天貴站在一起來做個比較,真是黑白分明,反差天成,丁世傑像一棵挺拔的白楊樹,而秦天貴貨真價實地就是一個粗大結實的樹疙瘩。但是決不能亮市長的名片,權力的魔方是會讓一切都要變形的。

    當然也包括至高無上的愛,因為愛美愛漂亮愛高尚是愛,愛權柄也是愛呀!都是人之大欲存焉!豈有他哉!

    丁世傑和肖英慧在大學的校園裡有過幾年卿卿我我耳鬢廝磨的校友戀,也曾有過見縫插針的肌膚之親。之所以沒有能修成正果,始於一場兩個人關於官場的激烈爭論。那是在肖英慧從三萬名學子中競爭三十個公務員位置的賽場上脫穎而出,即將進入市政府就業的時候。

    那是一個火熱的盛夏之夜,肖英慧約丁世傑出來一塊吃過夜餐後,一邊沿著穿城而過的夏河沿散步,一邊告訴他自己參加面試的結果,說評委們給她打的印象分都很高,進市政府辦公廳的事已經可以說是基本搞定了。沉思良久的丁世傑以其男朋友的身份忠告肖英慧說:「就在民營企業我幫你找個白領的工作幹不是很好嗎,以你的學歷、能力和智商,肯定不會比進官場差的。」

    「你是指哪些方面呢?」肖英慧挑著眼簾反問丁世傑。

    「當然是指收入、薪水和承擔家庭責任的經濟能力。」

    「其它方面呢?比方說運作事情的辦事能量、公信度,在中國現在能有比政府部門公信度還高的民營企業嗎?除非是比爾·蓋茨那樣的企業。」

    話不投機,丁世傑又是一陣很長時間的沉默,最後才狠下決心,寧可朋友反目也要捅破這層窗戶紙:「染缸里拉不出白布!我的意見是最好的選擇還是不要去跳這個火坑!你不要光看教科書和聽報紙電視上的正面宣傳,還要去看一些反映官場現實的小說,現在只有在小說裡才能找到真話和社會生活的真實圖景。」

    丁世傑很快就找來了一些官場小說,可讀性極強也很耐人尋味。誰知肖英慧讀後卻頗不以為然,在又一次夜色的夏河邊散步時,拽著垂柳的枝條向丁世傑說:「推薦的小說我都看過了。有意思,挺流暢,也很好看,並沒有感覺到你所說的大染缸有多麼可怕。

    主人公吃、喝、嫖、送禮、受賄的事幾乎都做遍了,官還不是越當越大了嗎?」

    「這正是這個大染缸的魅力和害人之深的可怕性所在,也是作家描寫社會的病態或者說病態的社會意圖醒世的良苦用心所在。」丁世傑仍然固執己見。這個年輕人的喜好並不為專業所限,喜歡博覽群書,政治經濟學、社會學、文學,《易經》、《聖經》……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因此比較世故,看問題剖析世象也較為深透。他對肖英慧對官場小說的讀後感大為吃驚,於是就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我勸你在進入官場之前先讀幾遍《紅樓夢》中的好了歌,那裡邊唱透了紅塵中的真諦。」

    說完,丁世傑借口有事,說了聲「請多保重,好自為之吧」,就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了。此後兩個昔日的戀人便再也沒有單獨約會,只是偶爾在QQ上留言和禮節性地簡單寒暄幾句,深層次的交談和溝通就沒有了。也就是所謂道不同者不相為謀是也!讓丁世傑非常擔心的是自己這個女朋友漂亮得近於招搖,而且又用世之心太盛,只怕是早晚難逃禍端。

    其實丁世傑的話肖英慧並非一點也沒有用心去琢磨,思考,只是思考之後大不以為然。她畢竟涉世未深,年輕自負而又心高氣盛,總覺得自己並非黃花弱女,而應該是披堅執銳的穆桂英,市政府威威赫赫二十幾層高的大樓在她眼中是現代城堡,覺得應該去進駐和佔領它,而不是被它所嚇阻和裹足不前。

    至於染缸不染缸這個詞意概念她更是嗤之以鼻:騎著驢再找驢,過了一山再看另一山吧,誰染誰還不一定呢!

    公平而論,這肖英慧也是個事業心和進取心都特強的時髦白領,進市政府後就一頭紮在了工作上,正好丁世傑對她非常失望,感情自然降溫。他是個很自尊又非常知趣的男子漢,從來沒有去市政府找過肖英慧,也肯定不求她辦任何事,更不再提朋友關係這檔子事。肖英慧當然也不願他在自己的工作單位露面。

    讓丁世傑吃驚不小的是,對自己原女朋友的擔心才這麼幾年就應驗了。當他知道原市長秦天貴外逃,肖英慧也出事之後,回想曾經五六年花前月下的相戀經歷,也曾有過見縫插針的肌膚之親,還是覺得應盡最大限度的幫扶之情,就主動問詢著找到醫院裡來了。

    當他看到披頭散髮面無人色的肖英慧,和昔日風柳蠻腰的女人花相比,已是判若兩人,頓然心如刀絞,就在心裡恨恨地罵道:「好端端的一朵月季花,愣是讓秦天貴這頭豬給糟蹋得沒了人形兒。」

    然而,最讓丁世傑心尖滴血的又是肖英慧,她一見丁世傑,失神的雙眸中突然迸出了異樣的光彩,立刻撲上來又是咬又是捶,一邊還破口大罵:「你這個沒良心的秦市長,讓我想得好苦哇!我都給你懷了兒子,你倒好,扔下我帶上那個老相好跑國外度假去了?走這長時間,讓人家全市都找不到,要不是我,就開了你的黨籍,開了你的市長籍,還要立案雙規!跑到哪兒去了,快說,快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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