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希克利短篇作品 正文 愛情的語言
    一天課後,大學生傑夫·湯麥斯走進自助餐館要了杯咖啡,打算抓緊時間複習。他剛在桌上攤開哲學課本,就瞅見一位姑娘在向機器人服務員下指令,那位陌生的姑娘天生麗質,秀目顧盼自如,長髮披肩,體態迷人。湯麥斯屏息注視,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秋夜、細雨和燭光等等遐想。

    傑夫·湯麥斯就這麼墜入了愛河。他借題發揮,抱怨服務員的怠慢,以此和這位女郎搭訕。可當姑娘坐到他身旁時,湯麥斯又突然訥訥無言變成了啞巴。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還大膽向姑娘提出了約會的邀請。

    這位姑娘的芳名是陶麗絲,也是大學生,令他一見鍾情。她毫不猶豫就同意和他約會,從這時起湯麥斯開始了一系列的苦難歷程。

    愛情帶給他的不僅是炊樂,也有痛苦。

    在人類已能飛往任何星球的時代,疾病早已被永遠征服.戰爭也成為舊時代的殘餘,但愛情依舊是惟一沒能解決的難題。

    地球的狀態越來越好:城市到處是塑料和會屬的混合建築,保留下來的森林成為有專人照顧的風景區。那裡可以讓人們愉快地消磨時光,不必擔心猛獸襲擊或毒蟲叮咬。野獸被成群遷入特殊的動物園,那裡的居住條件和大自然毫無區別。

    人類已經能控制地球的氣候,能保證田地得到合適的降水量,而且只在每天夜裡三點到四點半才下雨。人們可以就在體育場裡欣賞日落的美景。大演藝場一年一度讓人體驗到12級颱風的震撼,那是宇宙和平節特地演出的節目。

    唯獨對於愛情,一切似乎還籠罩枉朦朧陰影中,湯麥斯為此深感困惑。

    從一開始,他就不知道怎麼跟戀人說話。平時的那些甜言蜜語,如「我愛你」啦、「我好喜歡你」啦、「為你神魂顛倒」等等都過於庸俗乏味,無法令人心搖神動。它們不但不能表達出感情的深度和心靈的震撼,反而降低了應有的效果。實際上任何時髦的玩藝、任何廉價的腔作勢都充斥諸如此類的語言,而且人們沒完沒了地在隨便濫用它們,就像他們愛吃嫩牛排,愛欣賞日落,愛打網球一樣。

    湯麥斯的困惑有增無減。他對自己發誓:永遠不能放任自己對愛情像對牛排那樣。但使他無奈的是,儘管搜索枯腸,卻再也想不出什麼新的詞彙了。

    湯麥斯去找哲學教授尋求幫助。

    「湯麥斯先生,」教授沉默了一陣才說。他從鼻樑上疲憊地取下眼鏡,「我很抱歉。愛情,正如它的名字那樣,還屬於我們生活中不受控制的範疇。有關這個課題沒有人寫過哪怕一篇稱得上是真正的科學著作。只有鮮為人知的梯阿恩文明的愛情語言是個例外。」

    求人不成,只能求已。湯麥斯繼續反覆思索愛情的意義,他每夜為陶麗絲神魂顛倒,每當在她家陽台上,每當葡萄籐的月影蓋住她臉龐時,湯麥斯總想向戀人傾訴衷腸。但是他不想用那些陳腐的老生常談表達感情,結果往往落得個華而不實,不倫不類。

    「我對你的感情。」他說,「就好比太陽對它的衛星那樣。」

    「啊,你說得有多麼輝煌!」她為得到如此壯麗的比喻而興奮不已。

    「不,不,我還不是這個意思」湯麥斯糾正說.「我對你的感清比這還要高大得多,宏偉得多。這麼說吧,我覺得你走路很像……」

    「很像什麼,親愛的?」

    「就像林問幽徑上的小鹿那樣。」湯友斯皺著眉頭勉強答道。

    「哦,那有多麼討人喜歡!」

    「有什麼討人喜歡的?其實我想表達的是青春的本質,是某種有點難看、有點不大相稱、動作有點笨拙的……」

    「不過,親愛的。」她表示抗議,「我走路的樣子並不難看,舞蹈老師常說我……」

    「不不,你沒有理解我,我指的並不是那種簡單的難看,而是某種……」

    「我理解。」她堅持說。

    湯麥斯知道這不是真話,她其實並不理解。

    所有這些言過其實的詞彙使他陷入窮途末路,很快就到了無話可說的窘境,因為任何他熟悉的詞彙都無法和他的感受相比。

    他們的交談開始出現難堪而緊張的局面,經常停頓。

    「傑夫。」陶麗絲請求說,「給我隨便說點什麼吧。」

    湯麥斯只能聳聳肩,他無言可答。

    「求你了,哪怕說些並不完全是你想說的話也行。」

    然而湯麥斯最後只是歎了口長氣。

    「請你別這樣好嗎?」她懇求說,「不管怎麼樣,只要不再沉默都行,再這樣下去我可受不住啦。」

    「這……我真是活見鬼……」

    「好,好,只要說話就行。」她精神一振,臉色也開始陰轉多雲。

    「不,我還是不想說。」湯麥斯說,他依然沉浸在鬱鬱的沉默中。

    最後他表示:他是「愛」她的。只是無法表達出這一點。他的解釋是:愛情應該建立在紮實的基礎上,否則就注定要失敗。如果他一開始就歪曲或貶低自己的感情,那麼後果會怎樣呢?

    陶麗絲以同情的姿態來對待他的坦率,但拒絕和他再這麼處下去。

    「姑娘需要人家對她說你愛她!」她聲稱,「她需要每天重複聽到一百遍這樣的活語,甚至還不夠呢!」

    「千真萬確,我是愛你的」湯麥斯解釋說,「說得更準確一些,我想說的是,我感到一種像是……」」別說啦,我受夠了!」陶麗絲傷心地說。

    在進退維谷中,湯麥斯想到了愛情語言。於是他又到教授那裡上打聽個究竟。

    「據說。」教授告訴他,「梯阿恩Ⅱ星的人曾研究過表達戀愛感情的特殊語言。諸如『我愛你』這類句型對他們來說,簡直簡單得不可思議。他們能隨口使用準確的語言來描述他們的感受,而且從來不在相同的情況下重複使用同類的詞語。」

    湯麥斯聽得直點頭。

    教授接著說:「當然,他們並不只是在理論上,而且還努力研究如何取得戀人歡心的方法,包括進行愛情遊戲的技巧,力求盡善盡美。他們認為別人在這個領域中取得的一切成就,如果和他們相比,恐怕統統只能是彫蟲小技而已。」

    教授又為難地咳了一聲。

    「這不剛好是我需要的嗎?」湯麥斯歡呼雀躍。

    「這當然很有趣,不過……」教授強調道,「無淪他們的方法有多麼卓越或優秀,但我認為並沒有多少實際價值。至於說到語言本身,那麼它只是用來進行人際交往的,要我說,梯阿恩人完全是在浪費時間和精力。」

    「為愛情而做的一切。」湯麥斯堅持說,「是世上最最有價值的工作。因為給你的獎賞就是愛情的豐收啊!」

    「我認為您的想法不現實,湯麥斯先生。何必要在這個題目上大做文章?」

    「因為愛情是人類惟一值得為它生存的事情。」湯麥斯深信不疑說,「如果為此而要永遠學習專門語言的話,那也值。告訴我,去那個星球的路途遠嗎?」

    「相當遙遠。」教授答說,他露出不易察覺的笑容,「而且這種旅行很可能是徒勞無益的,因為梯阿恩人已經滅絕了。」

    「什麼!他們全都死了嗎?那為什麼?是發生了流行性瘟疫,還是因為外星人的入侵?」

    「這個至今還是一個宇宙之謎。」教授勉強答覆說。

    「那麼,他們的語言也隨之而無可挽回地消失了嗎?」

    「那倒不完全這樣。20年前有個叫喬治·衛斯裡的地球人曾去過梯阿恩Ⅱ星,他在最後的梯阿恩人那裡學習了愛情的語言。衛斯裡曾把自己的經歷寫成文章,不過我從來沒想去讀它。」

    湯麥斯在參考書中尋找衛斯裡這個名字,發現他是一位著名的星際研究工作者,是研究梯阿恩文化的權威。他一生中還去過很多其它行星,但是始終對梯阿恩星情有獨鍾。在梯阿恩人死絕後他就去了那裡,打算把自己的餘生獻給梯阿恩的文化研究事業。

    在獲得這些信息後,湯麥斯久久緊張地思索。去訪問梯阿恩星絕非易事,這得花費大量時間和財力。而且最沒有把握的是:他還能不能遇到活著的衛斯裡,對方肯不肯向他傳經送寶。這件事簡直好比是買了彩票就夢想中大獎一樣渺茫。

    「值得為愛情付出如此犧牲嗎?」湯麥斯向自己提問並作了肯定的答覆。

    在賣掉自已的電腦、哲學課本以及祖父留給他的遺產,主要是一些股票以後,買了去克朗基司星球的船票,從那裡再去梯阿恩Ⅱ星是最近的,可以搭乘行星巴士。在做好上路準備後,他向陶麗絲辭行。

    「在我回來以後」他說,「我就能精確地對你說出我心中的一切。陶麗絲,當我學會那種語言和梯阿恩人的方法後,我會一如既往地愛你,不會再愛宇宙間任何其他的女性。」

    「你是真心說這些話嗎?」問時她的眼睛一直在發亮。

    「不完全是。要知道『愛』這個詞並不能表達出我的全部感情,不過我心中的感情的確非常非常接近於愛情。」

    「我會等你的,傑夫。」她允諾道,「不過請你盡快回來。」

    傑夫·湯麥斯點點頭。他抹去淚花,擁抱了陶麗絲,沒說更多的活就直奔宇航站去了。

    一小時以後他已坐上飛船起飛。

    經過四個月的跋涉,湯麥斯克服重重艱難險阻,這才踏上了梯阿恩Ⅱ星。這裡的宇航站設在郊區,他沿荒無人煙的寬廣公路緩緩走著。兩旁是摩天大廈,頂層消失在九霄雲外。他走過一座建築,看到裡面有許多複雜的儀器和雪亮的操作台。他依靠英文一梯阿恩文的字典,查明牆上的銘牌是:「第四級複雜愛情課題咨詢處」。

    這裡的房屋十分相似,全都擺滿設備。湯麥斯走過了「黃昏戀研究所」,那是一幢兩層樓建築,他對這裡逐漸有所瞭解。

    整個城市都是為了研究愛情而建立的。

    湯麥斯的思路被打斷了。他身前是一幢高大建築,牌子上寫的是:「愛情服務綜合公司」,一個老頭從大理石前廳走出來。

    「你是誰?」他冷淡地問。

    「我叫傑夫·湯麥斯,是地球人。是來這裡學習愛情語言的,衛斯裡先生。」

    老人蓬鬆的眉毛驚奇地朝上一豎。他伴質孱弱,彎腰駝背,皺紋滿面,雙膝也由於痛風而不時哆嗦,只有眼睛還出奇地亮,似乎能看穿年輕人的內心。

    「你以為學了這種語言後,就能在女人中博得極大的聲望嗎?」衛斯裡問道,「這純屬幻想。知識當然有一定優越性,但可惜它也有一系列的不足,我對此有親身的體會。」

    「您指的是哪些不足?」

    衛斯坦笑了,露出僅有的一顆黃牙。

    「當您沒有深入瞭解事情的本質時,是很難對您解釋清楚的。眾所周知,只有知識才能幫助我們理解自身的局限性。」

    「但是我還是非常想學習這種語言。」湯麥斯說。

    衛斯裡沉思地望著他。

    「這件事並不像你所想的那麼簡單,湯麥斯。愛情的語言及由它孳生的一系列行為和方法,其複雜程度不亞於換腦手術呢。它要求勞動——艱巨的勞動,還不包括個人的才華在內。」

    「我不怕艱苦勞動。至於說到才華的話,我相信自己也有。」

    「大多數人都這麼想。」衛斯斯裡說,」結果全想錯了。算了,不談這個吧,我已經好久沒有見到活生的人了,所以遇到你很高興。先住下來,其它的事以後慢慢再商量。」

    他們進了房子,這裡也就是衛斯裡的家。他把年輕人安頓在第一教室,在地板上鋪好睡袋,在旁邊擱起爐灶,在大型計算機的一側開始他們的學業。

    衛斯裡是個學究式的老師。一開始借助手提式語義分析儀讓湯麥斯捕捉當未來愛情對像出現時的微弱電流,那是由於緊張、害羞和困窘而產生的。

    衛斯裡教導說,這時的微妙感覺無論如何不應率直地說出來,那樣只會毀掉萌芽狀態中的感受。應當把自己的想法用比喻來表示,利用虛擬,假借,誇張等等手法,必要時甚軍還可以編造一些無害的謊言。善於使用暗示的人能製造出神秘的氣氛,給未來的愛情打下基礎。優秀的愛情語言能使對方浮想聯翩,使人溶化在喧嘩的濤聲中,一會讓你置身於大海碧波,隨著浪花衝向陡峭的礁石,一會又能使你在綠茵茵的草地上信步漫遊,心曠神恰。

    「這該有多麼美好!」湯麥斯熱情洋溢地讚美說。

    「這僅是一些個別例子。」衛斯裡說,「你該學的還多著吶。」

    就這樣,湯麥斯一頭扎進到學習中。他刻苦記憶整頁整頁的內容,凡是對大自然美景的描述,特別是和戀人的感受和處境有關的詞語更是一絲不苟,對這些描述要做到得心應手地自如運用。愛情語言非常精確,每一個形容詞或自然現象都對應著一定的愛情感覺,被一一編上號,安排在各個章節裡,隨時供挑選使用。

    當湯麥斯把書本內容全部記住後,衛斯裡開始訓練他領悟愛情。他研究各種感情之間極為精妙的細微差別,有的甚至使湯麥斯感到不可思議,往往不禁失聲笑了出來。

    老人對他進行嚴厲的譴責:「愛情——這是一件嚴肅的事情,湯麥斯。如果你在感受各種風速和風向的差別時,請問又有什麼地方值得可笑的?」

    「我是覺得這簡直很愚蠢。」湯麥斯承認說。

    「你認為可笑的地方,其實還不是最最奇特的呢!」衛斯裡又舉出了另外的一些例子。

    這簡直使湯麥斯全身顫抖:「那不可能,實在是太荒謬絕倫啦!而且大家都知道……」

    「如果大家都知道的話.那為什麼至今也沒有人能推導出愛情的公式來呢?湯麥斯,人類思維是膚淺的,狹隘的。湯麥斯,如果你想步大多數人後塵的話……」

    「不。」湯麥斯回答說,「我重新考慮過了,請繼續吧。」

    隨著時間的攤移,湯麥斯學習了許多詞彙,他一步一步地打下堅實的基礎,下一階段是認識愛情的具體感覺。

    這裡的語言更加精確,沒有任何符號,而是建立在由具體的動作引起的感覺上的。

    例如有一些儀器來幫助湯麥斯瞭解38種不同的感覺.全是由手的撫摸或接觸而引起的。湯麥斯現在可以毫無錯誤地確定只有分幣大小的那些敏感部位,比如說在右肩胛骨下面的地區等等。他掌握手觸摸的嶄新方法,能使伴侶欲仙欲死。

    這些進展使湯麥斯認識了自己過去的無知,他所做過的努力就好比是一頭發情的河馬在調情似的。

    「你得認真考慮考慮。」有一次衛斯裡問道,「為了成為專家,你得花費比學習其它科目更多的精力,你還繼續下去嗎?」

    「那當然。」湯麥斯精神抖擻,「我要成為職業性的專家,可以……」

    「行了。」老人打斷他的話。」回到我們的課程上來吧」

    下一步的課題是「愛情的週期性」。愛情是一項非常活躍的活動,經常有起有落,有高潮和低潮,遵循著一定的規律,其中包括52條基本法則,306條次要法則,4種例外情況和9個特例。

    湯麥斯把它們學得滾瓜爛熟。

    很快他就又開始學習「愛情的負面影響」。他發現愛情的每個階段都對應存在著一定的恨,湯麥斯現在知道這些憎恨藏在什麼地方,對愛情有多麼重要。有了它們,愛情才變得更加完整和敏感。甚至諸如冷淡啦,厭惡啦,凡是由愛引起的感情波動也都有自己特殊的地位。

    後來衛斯裡對青年進行了長達10小時的書面考試,結果都以全優成績通過。湯麥斯迫切希望學下去。但是老師發覺學生的左眼在抽搐,兩手在發抖。

    「你需要立刻休息。」衛斯裡的決定就連湯麥斯本人也已想到了。」也許您說得對。」他興致勃勃地說,「可以去克朗基司星幾個星期嗎?」

    衛斯裡知道那裡的名聲不太好,只是皺起眉頭哼了一聲:「你想去實際運用一下嗎?」

    「就算是吧,這有什麼不好呢?知識不就是為了應用嗎?」

    「不錯,不過那只是在你徹底掌握以後的事情。」

    「我已經全都知道了。不管它是生產實習或畢業實習,隨您怎麼稱呼都行。」

    「將來不會有什麼畢業實習。」衛斯裡打斷他說。

    「那為什麼?」湯麥斯反問,「我非常想去試驗一下。那一定很有趣,特別是那個第33條定律,聽起來理論蠻不錯,就是不知道實踐起來怎麼樣。我想沒有比實驗能更好地掌握理論的了。」

    「你來這裡的惟一目的,就是想成為超級戀愛能手嗎?」衛斯裡厭惡地問道。

    「當然不是,」湯麥斯說,「不過稍許實踐一下也……」

    「把自己的精力集中到尋求感性結構上去吧,你就會懂得只有愛情才能賦與你的行為以真正的含義。你所說的那些只能給你帶來最原始的歡樂。」

    在一番內省後,湯麥斯承認衛斯裡說得對,但還固執堅持自己的立場,「我還是想自己來確認這一切……」

    「那麼你儘管去,我不留你。」衛斯裡說,「不過你得知道,我不會再讓你回來了,我不想讓別人說我給銀河系造就了一個好色之徒。」

    「好吧,別說了,我們繼續上課吧。」湯麥斯說。

    「不行,你看看你自己,課程還很繁重呢。這樣下去.你會永遠失去愛的能力,這太可悲啦!」

    湯麥斯無可奈何地同意。

    「我知道個極好的地方,」衛斯裡說,「那是個奇妙地方,可以放鬆放鬆。」

    他們坐進衛斯裡的老式飛船。過了五天才在一顆很小的行星上著陸,這個地方甚至連名字都沒有。衛斯裡帶領青年沿著深紅色的河流漫步,河水奔騰疾馳,泛起綠色的絮狀泡沫。岸邊的樹木既矮小又醜陋,長得千奇百怪,盤根錯節,全都是赭石色的。這裡甚至連小草也不一樣——全是深藍或橘黃的。

    「多麼奇特的地方。」湯麥斯吃驚地東西張西望。

    「這裡是銀河系的一角,和地球一點也不相像。」衛斯裡解釋說,「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湯麥斯起初懷疑老人是不是神經有點錯亂,但他很快就理解衛斯裡的意圖。

    在這裡度過好幾個星期,傑夫·湯麥斯又學習了人類的感覺和仃為,他全身心地投入學業,貪婪地吸取知識,像海綿吸水一樣。有時緊張過度,於是這顆星球上的紅色河水,古怪的虯樹,黃藍色的小草使他忘卻了地球,得到了真正的休息。

    湯麥斯和衛斯裡是分開住的,因為相互交往也會增加負擔。湯麥斯常在河邊散步,好奇地欣賞花朵,它們在人們靠近時會發出呻吟聲。夜間。天上居然有三輪殘月在玩老鷹捉小雞的遊戲,就是日出也和地球上不一樣。

    幾星期後,得到充分休整的湯麥斯和衛斯裡回到了梯阿恩Ⅱ星上。

    又過了一段時期,湯麥斯的學習突飛猛進。

    「現在,」有一次衛斯裡說,「你已經學完了。」

    「是所有的嗎?』』

    「是的。湯麥斯,心靈對你已不再有什麼秘密了。無論在靈魂,在腦海,在其它人體器官中都是這樣。你已經掌握了愛情語言,可以回到自己的朋友那裡去了。」

    「萬歲!」湯麥斯嚷道,「現在我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啦。」

    「別忘了給我寫信。」衛斯裡請求說,「讓我知道事情進展得如何了」

    「那是一定的。」湯麥斯保證說,他以熱烈的擁抱感謝自己的老師並動身返回地球。

    經過長途旅行後,傑夫·湯麥斯急忙趕往陶麗絲的家。他突然感覺額頭變得濕漉漉的,手也在抖個不停。儘管非常激動,他現在已經能準確地判斷出:這種感覺屬於約會前的期待與焦急的第二階段。但是這有什麼用呢?這並不能幫助他鎮靜下來,畢竟這是第一次的「生產實習」,他是否完全掌握了這一切呢?

    他按下門鈴。當她前來開門時,湯麥斯見到了陶麗絲。她比過去更加嫵媚可愛,煙灰色的眼睛,秀髮如雲。凹凸的身材曲線玲瓏。湯麥斯覺得自己的喉嚨像被堵住似的,他又突然想起了秋夜、細雨和燭光。

    「我回來了。」他瘖啞地說。

    「噢,傑夫,」她的聲音也低得幾乎聽不見。

    湯麥斯像被雷擊似的站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還是陶麗絲開了口:「那麼久沒見到你了,傑夫。我有時居然會想過去的那些山盟海誓是真的嗎?現在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嗎?」

    「是的。親愛的,我沒有白等。我盼了都有上百年,不,有上千年啦!我愛你!」她撲向他的懷抱。

    「那麼,現在給我說些什麼吧。」她央求道,「說吧!」

    湯麥斯望著她,感到陣陣激動。他在感受,在體驗,在各種分類詞語中尋找挑選可供使用的修飾性形容詞,他反覆審查檢驗,久久尋找挑選具有絕對把握,能表達自己目前心情的語言,他沒有忘同時還要考慮氣候條件、月亮圓缺、風速風向、太陽黑點以及其它一切能影響愛情的背景。

    最後他說:「我親愛的,我真的非常喜歡你……」

    「傑夫!難道這就是你所說的一切嗎?要知道愛情的語言……」

    「愛情的語言——實在是太精確了。」湯麥斯像是道歉地說,「我非常遺憾,不過,『我真的非常霄歡你』這樣的句子絕對精確地反映了我的感受。」

    「噢,傑夫!」

    「很抱歉,事情就是這樣的。」他含混不清地說。

    「見你的鬼去吧,傑夫!」

    接下來就是一場大吵大鬧,最後他們分手了。

    湯麥斯重新踏了雲遊四方的旅途。

    他這裡那裡地打工,在土星當過鉚l工,在西爾剋星當清潔工,在伊思拉爾Ⅳ星上種過地,還在達爾米揚星系失業了一段時期,靠別人施捨度日。後來,在新維羅澤西星他遇見了一個討人喜坎的栗發女子,在獻上一番慇勤後他們結了婚,接著安家立業。

    朋友們都說湯麥斯是夠幸福的,儘管大多數人在他們家裡都並不感到舒服。他們住在一個美麗如畫的地方,但是很多人都受不住那紅色的河水激流,加上有誰能習慣赭石色的樹木,或二三個滿臉皺紋的月亮在奇異的夜空玩老鷹捉小雞的遊戲呢?

    但是湯麥斯仍然很喜愛那裡。至於說到湯麥斯太太,她實在是一位對丈夫百依百順的女人。

    湯麥斯寫信給地球上的哲學教授說,他至少已經解開了梯阿恩文明衰亡之謎、他們違背了事物發展的自然規律,過分沉浸在愛情理論之中,結果反而沒空去從事真正的談情說愛。

    還有一次,他發了一張簡短的明信片給喬治·衛斯裡。告訴他說自己已經結了婚,非常幸福,她的太太屬於那種「能使人感到溫柔的女性」。

    「他真是個幸運兒」衛斯裡讀後羨慕地說,「我這一輩子最多只體會到一些朦朧的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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