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王朝:奢華帝國的無奈 正文 秦檜登場
    秦檜於六年後,再度被起用為宰相。所謂的秦檜時代,指的是經過長期蟄伏而東山再起後的時期而言。高宗似乎仍然視秦檜為最後的一張王牌。

    「另外有更好的方法……」金太宗望著堂弟撻懶的臉問道。

    「是的。以劉豫為皇帝,使他攪翻宋,這個方法固然不錯;但劉豫和張邦昌一樣是宋朝舊臣,他對宋國朝廷的影響力畢竟有限。與其如此,不如把人直接送進宋國朝廷,較為有效。」撻懶回答。

    「把人直接送進?……你的意思是要派遣使節嗎?」

    「不,不是這樣。」撻懶緩緩地搖頭道,「帶到遼東的宋國要人為數不少。我們從那批人裡頭挑出一個對我們有用的人,讓他到杭州去。」

    「你的意思是,要把俘虜送還?」

    「不是採取送還這個方法。這會讓對方知道這個人是聽命於我們的。」

    「那要用什麼方法送進去?」

    「我們要讓他演出一幕脫逃戲……」

    「哦……這個方法很好!」太宗大大點頭道。

    「我們假裝他於脫逃之際,曾經殺害過數名衛兵,這樣,宋國朝廷一定會更加相信這個人。」

    「你心目中是不是已有理想人選?」

    「有一個人物,人人知道他對宋國忠心耿耿。宋國朝廷一定相信這個人絕對不會受金國的指使。」

    「是什麼人?」

    「這個人名字叫做秦檜。」

    「哦,是那個人……」金太宗記得秦檜這個人。

    開封淪陷而金國準備立傀儡皇帝張邦昌時,對這件事情表示猛烈反對的,就是秦檜。

    那是人們懾於佔領軍淫威、無人敢正面對金國所做的事情表示反對的時期。而秦檜卻致書金軍,表達如下的意見:絕不可有立異姓(皇族趙氏以外的人)之事。何況張邦昌於先帝(徽宗)時代,因亂政而未得人心。因此,立帝非以宋之皇族為對像不可。

    身為佔領軍的金國,對秦檜的這項言論極為憤慨,因而將他逮捕,連同皇族一行人一併送到北方。原本以他的地位並不足以被帶到北方,之所以落到這個地步,完全是因為他明顯表示對宋朝的忠誠心,因而惹怒金國。

    秦檜真可憐,只因為表示那樣的意見,所以被帶到北方去受罪。他明知道會有這樣的下場,卻依然這麼做,真是個有骨氣的人。——移至杭州的宋國朝廷中,如此稱讚秦檜的人為數不少。

    「微臣認為同時利用劉豫和秦檜,讓他們互相競爭,才是最妥善的方法。」撻懶提議的是以雙軌方式進行對南宋的策略方案。

    「秦檜本人的意向如何?」太宗問道。

    「秦檜經常以幕僚身份,隨侍在微臣身邊,無日不與臣談論天下人民之事。唯有北方與南方保持安定關係,天下始能太平,人民也得以過幸福生活,在這一點上,我們的意見完全一致。由於南方物產豐富,因此,為了要使北方與南方保持均衡,南方致贈北方歲幣,應該是打開當下問題的唯一方策。這一點,秦檜也認為正確。」

    「你的意思是,將比照往年宋對遼所採取的同樣方策?」

    「是的。實際上,這個方策並不是由宋首創,歷史上不乏前例。」

    「據說,杭州主張強硬論的人甚多……」

    「唱高調的人確實為數下少。但宋朝皇帝被追到海上時,強硬論者有過任何表現嗎?倘若秦檜在杭州朝廷,他一定會毫不容情地指責這一點吧?主張以強硬態度對付金的人,相信會無言以對。」

    「但是,韓世忠以及岳飛等將軍,頗有實績。」

    「我們期待於秦檜的,就是讓那些將軍乖乖聽話。這一點,他一定做得到。」撻懶以充滿自信的口吻推舉秦檜。

    「那就讓他試試看吧!」送還秦檜,使之負責對南宋工作之事,遂獲得了太宗認可。

    如撻懶所進言,秦檜採取的是脫逃的方式。被帶到北方時,秦檜與妻子王氏同行,脫逃南歸時,夫妻也是形影不離。

    秦檜系江蘇江寧(南京)出身的才俊。他於二十五歲時進士及第,為哲宗時期的宰相王珪所器重,成為他的女婿,前途頗受矚目。

    靖康之難發生時,三十七歲的秦檜位居御史中丞。御史台首長是御史大夫,中丞只是次官。他的地位沒有高到被金帶到北方的程度,但由於反對擁立張邦昌而被逮捕帶走。此事已如前述。

    秦檜脫逃回到杭州,是建炎四年(1130年)十月之事。正是金進兵至浙江,卻因退路幾乎被斷而倉皇撤退北方的這一年。

    「微臣在燕京殺死衛兵,冒死脫逃回來。現在能活著進入大宋朝廷,微臣因此喜極而涕。」秦檜在高宗面前流淚奏道。

    他被帶到北方的經歷是眾所周知的事。在場的廷臣也不由得灑一把同情淚。

    「父皇是否無恙?皇兄呢?……還有,皇后如何?」高宗急急探問被帶至北方的家族訊息。秦檜一邊落淚,一邊報告皇族的近況。

    高宗多次向金派遣「通問使」,企圖得到二帝以及皇族重臣的消息,但始終未得結果。

    沒有一個通問使能會晤到二帝,一些使者甚至被扣留在北方而回不來。

    秦檜帶回來的,是靖康之難發生以來高宗第一次得到的消息。除了家族的消息以外,金國的情形也因秦檜的報告而得以詳知。

    高宗對秦檜極為信任。秦檜起先持的是謹慎的態度,絕不主動申述有關對金政策的意見,只有在被垂詢時,就被垂詢的事項以謹慎的態度回答。

    秦檜在杭州南宋朝廷受到信任進而被重用後,自然成為一些人忌妒的對象。宮廷原本就是圍繞皇帝、人人以爭寵為目的而展開暗鬥的場所。

    「秦檜說的話好像很矛盾,他說脫逃回來,可是燕京到杭州有兩千餘里路,這麼遠的路程,他真的有本事不靠任何支援,一路平安地逃回來嗎?」

    「你的意思是說,秦檜他是金國的密使?……」

    「除此以外,還有什麼解釋呢?你難道感覺不到其中有蹊蹺嗎?」

    「他說的是奪船走水路到越州……」

    「在抵達海岸之前,全都是金國的佔領地,那樣的地區能輕易通過嗎?更何況,據他說,他殺了警衛兵。在這個情形之下,他一定成為通緝要犯才對……」

    「說的也是。通緝要犯能逃這麼遠的路,簡直是匪夷所思。」

    朝廷中確實有不少人以懷疑的眼光看待秦檜。這或許是因秦檜的晉陞快速而心存妒忌。秦檜於回到杭州朝廷的隔月,就被起用為禮部尚書(教育部長)。

    當然也有為秦檜辯護的人。

    這批人認為,脫逃方法之所以被指為有疑問,是因為過去被帶到北方的人,沒有一個成功地脫逃回來。

    「過去沒有一個人成功地脫逃,並不表示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而是他們沒有這個勇氣。如果是和秦檜一樣有勇氣,連衛兵都敢殺,絕非不可能。秦檜是個有勇氣的人。」

    「懷疑平安無事地通過敵人佔領區是不可能的事?秦檜的確通過了敵人佔領地。你們要知道,那個地區的住民都是宋國舊民,心向宋國。他們絕不會為了賞金而將從金營逃出的秦檜扭送金國官方。秦檜是在住民厚意的守護之下通過敵地的。」

    「有人懷疑秦檜是金國派來的奸細,這是一派胡言。如果說,金國派什麼任務要秦檜進行,照理會把他的妻子扣留為人質才對。事實上,秦檜是和妻子一起脫逃的。這一點可以證明秦檜絕不是金國派來的奸細。」

    「他們是因為對秦檜眼紅,所以才如此譭謗他。」

    「秦檜是冒死脫逃、以報效國家為目的回來的忠義之士。對這樣的人如此中傷,這批人實在夠卑鄙。」

    「說的也是。秦檜當初為何被帶到北地,這個中緣由是人人皆知的。」

    對秦檜的評價,當時就分為兩派。

    在中國歷史上,秦檜被視為賣國奴的代表人物。但有時候也有人為他辯護。辯護的理由是:他是現實主義者,所作所為完全針對當時的現實,採取最妥善的方法。

    只知道採取強硬的態度,有時候確實反而會有損國益。當國家需要妥協、讓步或接受屈辱性條件時,甘於接受譭謗而成為國家負責人,是有大勇才能做到的。這是稱讚秦檜之人的理論根據。

    但是問題在於:當岳飛等人正對金軍展開有利之戰時,秦檜卻刻意地抑制他們,以南宋的戰力和當時將領的能力看來,有做如此讓步的必要嗎?

    由於岳飛的力戰,南宋一度有過可能實現收復中原之願望的時期。這樣的岳飛,不但從戰線被叫回,還被朝廷加罪。就這一點而言,秦檜還是個問題人物。

    秦檜回杭州的翌年,朝廷改元。新元號是紹興。紹興元年(1131年)高宗率領百官向北方行遙拜之禮。北方是二帝所在地。

    「不接受賀年之儀。」高宗道。

    三月,秦檜晉陞為參知政事,這是宰相職。南宋最大的難題是對金政策。而群臣中,最通曉金國內情的是秦檜。因此,起用秦檜為宰相當然不會有問題。

    然而,這時候的秦檜,想法已和撻懶相同。

    黃河以北之地,歸金支配。河南、淮北之地,為劉豫之齊的版圖。淮南以南之地,則由南宋保有。倘若能守住這個原則,則天下再也不會有戰爭,人民得以安居樂業——這是秦檜的想法。但此一原則中的「劉豫之齊國」,明明是金國的傀儡,實際上等於是金國。

    不用多說,南宋內部當然有人強烈反對在這個原則之下的政治。秦檜於八月更晉陞為尚書右僕射兼知樞密院事。他已名副其實地居於國政頂尖地位。

    秦檜由於有高宗的信任作為後盾,因而企圖用積極態度推動他的政策。為了要以一意孤行的方式推動政治,非結成自己的派閥不可。秦檜身邊開始有一群黨徒。而秦檜一黨在政見之外,更產生了複雜的人際問題。

    秦檜在成為宰相的翌年就垮台。他是因為被殿中侍御史黃龜年彈劾而垮台的。彈劾內容有如下幾點:只著力於與金國之媾和;阻止恢復國力之大事業;結成派閥,專權營私。

    高宗之所以不得不接納黃龜年的彈劾建議,解除秦檜之宰相職,使他轉到地方服務,原因應該在於秦檜樹敵過多。雖然如此,高宗心中好像依舊信賴秦檜。

    秦檜被罷免後,南宋與金國的戰爭變得更為熾烈。宰相們無法採取基於現實觀點的政策。因為高宗念念不忘在北地的雙親和妻子,與時而提起有可能使他和家人重相逢的秦檜。

    秦檜於六年後,再度被起用為宰相。所謂的秦檜時代,指的是經過長期蟄伏而東山再起後的時期而言。高宗似乎仍然視秦檜為最後的一張王牌。

    秦檜再度登場是紹興八年(1138年),而劉豫之齊已於前年消滅。劉豫好像比張邦昌更差勁。張邦昌有過保護宋朝皇陵之事,始終以身為宋臣的節義為重;與之相反,劉豫甚至做出將自己祖先的牌位置於開封的宋朝宮殿太廟之事。史書記載,此日曾經颶風猛吹,旌旗被捲走,各處屋瓦全都震動不已。

    劉豫又到處開挖開封近郊的墳墓,私占珍貴財寶,並且對住民課以重稅,因而頗受惡評。然而他卻絲毫沒有推動金國期待他進行的對南宋工作。

    起先,南宋還對劉豫之齊保持客氣的態度,到紹興四年(1134年)則正式公佈非難劉豫之罪孽的詔書。對劉豫而言,更不幸的是,意圖拿他作為對南宋工作之棋子的宗翰已經垮台並且死亡,劉豫便失去了後盾。

    金太宗原本期待由劉豫和秦檜雙管齊下,但劉豫風評實在太差,於是決定將劉豫之齊取消。在這之後,金國所能期待的只剩秦檜的表現。

    岳飛、韓世忠、張俊等南宋將領,極盡對抗金國之能事,但並未獲得決定性勝利,這是因為戰場過於廣闊的緣故。南宋固不待言,連逐漸文明的金國,都因交戰而到了筋疲力盡的地步。秦檜再度登場的條件,至此一應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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