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裡的愛情樂章 正文 第八章 你笑著笑著,我卻哭了
    (1)

    幾天後。

    這節是地理課。

    剛下課,手機就響了。

    我接通,手機那頭一片嘈雜,少年的呼吸卻顯得格外溫柔。

    「喂,誰?」我漠然地問。

    「向葵,我是Summer。」他的聲音在一片嘈雜湧動中顯得格外清澈。

    我噤聲,一瞬間的尷尬,不知該和他說什麼。

    良久,他開口:「我……要走呢,和你說過的,要去維也納,知道這也消息的只有你,所以,來見見我好嗎?」

    「要不要涼初菲……」

    「部,你來就夠了。」他淡淡地說。

    我望了望一旁難得在認真預習的菲菲,對他說:「那……好吧。」

    跟老師清了事假後,我便迫不及待地攔了一輛的士去機場。

    我整理了一下因為奔跑而略顯凌亂的頭大,在空蕩蕩的候機大廳裡搜尋著Summer的身影。可是一回頭,卻發現他正站在我身後,深褐色的頭發長長了,披散在肩頭,將他略微疲倦的眼眸襯得分外美麗。

    他對我溫柔地笑:「就要走了呢……真的很捨不得。」Summer的眼神輕如渺煙,聲音是歎息般的韻調。

    「很捨不得向葵,笑容淡漠、為人低調、干淨又純真的向葵啊。我離開了,什麼時候才可以見到她呢?」

    我不知所措地彎望著他,突然眼睛酸澀了。

    Summer,我給過你什麼?

    什麼都沒有,可是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怎麼值得呢?

    「維也納,就不會有這樣一個女生,笑容坦坦蕩蕩,眼眸明亮無比,說話的姿勢,語調,風格,都是那麼優美和特別。可是她,從來沒有注意過我,那個漂亮又特別的女生,為了接近她,我甚至接受她表姐的表白。現在想起來,真的很傻啊……我根本沒有想到,自己任性而不顧後果的舉動,會給她帶來那麼大的困擾,那麼多的痛苦,真的感到抱歉呢,我仍不夠成熟啊。」

    「Summer,不要再說了。」我緊緊得閉上眼睛。

    「不會忘掉向葵的,眼神鮮亮笑容淡漠的向葵,對她刻骨的愛或許會被時間磨損劍淡,但她會在我欣賞烙下印記。她曾經不經意和我說起,要做一株真正的向日葵,即使流著淚也會狠狠地去愛太陽,即使十萬分的愛慕,只能換得到它淡淡的一片影子,特心甘情願。我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會是征服她的太陽。可是無論如何,向葵,擁有另一株向日葵的陪伴,也是很幸福的事呢。」

    「擁有另一株向日葵的陪伴,也會是很幸福的事呢。」我喃喃地念著,茫然地點了點頭。

    「我的話說完了,很滿足,沒有留下任何遺憾呢,我走了。」他淡淡地笑,轉身。

    我從背後抱住他,輕輕地擁抱。

    少年的後輩塌實而柔軟,散發出安謐的體香。

    「在那邊,要狠狠地幸福。」我哽咽著說。

    他點了點頭:「謝謝你抱我,我已經感到很幸福了。」他回過頭溫柔地注視著我,在我手背上極其紳士地落下一個吻,「再見。」

    他正欲往登機口走,不遠處傳來一聲清澈的大喊:「Summer!」

    我和Summer雙雙一怔,不由自主地朝聲音的來源出看去。

    是蘇!她已經跑過來了,一頭長發散亂不堪,急速奔跑讓她的臉上還殘留著兩抹紅暈。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早沒有了平日裡女王般矜持驕傲的完美模樣。

    淚水從她眸子裡瘋狂地滾落下來。

    「你怎麼可以走?為什麼就這樣走?為什麼不通知我?你怎麼可以那麼殘忍……為什麼,Summer,你為什麼讓我那麼愛你?你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不通知我?為什麼那麼無聲無息地走了呢?Summer,我不要你走!你留下來,我不要你走,不要你走!」

    蘇像個傻孩子,在Summer的懷裡泣不成聲。

    「我真的好捨不得Summer!」蘇依舊委屈地哭著,睜著紅紅的雙眼望著他。

    「你以後會遇見更好的人的。」他溫和地望著蘇,「謝謝你那麼喜歡我,我會記得的。」

    催促乘客登機的廣播一遍一遍響起,Summer望了望我們,突然說道:「你們答應我一個要求好不好?」

    蘇拚命地點頭。

    Summer換換地拉起我和蘇的手,將我們的手慢慢地迭在一起:「可不可以放下仇恨,和所有表姐妹一樣快樂親密?」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蘇毫不猶豫地答應,聲音沙啞而哽咽。

    「你們要好好的。」

    「一定會!一定會好好的!向葵,我們會好好的!對不對?」蘇抱緊我,我們的雙手還緊緊地交迭在一起,聽了蘇的話,我也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那麼,你們要幸福,再見。」Summer說完,毅然跨進了登機口。

    「Summer……」蘇淚流滿面,徒勞地嘶喊哭泣著,最後無力地倒在我的懷裡。

    「蘇,別哭了!」看著她顫抖的肩膀,一副傷心、狼狽、失望的樣子,我的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心疼。

    我的姐姐蘇,你竟然會如此悲傷……

    「向葵,他離開我了,就這樣離開我了……他怎麼會離開呢?如果我知道他會離開,我一定不會做讓他不開心的事,一定不會的……」

    我暗自從口袋裡掏出風琴草戒指——剛才我忘記還給Summer。

    「蘇,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蘇睜大眼睛,我將風琴草戒指戴在她的食指上,小小的戒指順著她白皙光滑的手指滑下,發出瑩瑩的光。「Summer在你還沒有來的時候,讓我把這枚戒指轉交給你。他說,雖然你外表盛氣凌人,但其實很脆弱敏感,總是恐慌著這一切。Summer將象征『我不害怕』的勇氣風琴草戒指送給你,希望你以後不再害怕這一切,拋掉驕傲冰冷強硬的偽裝。這樣,也許幸福就會降臨。」

    她的睫毛劇烈地抖動,但一抹幸福而蒼白的笑容從嘴邊劃出:「他真的,是這樣說的嗎?」

    「嗯。」我心慌意亂但故作鎮定地點點頭。

    「我以為……他一直不懂我。」眼淚又狂湧出她的眸子,「幸福會降臨……」她吻著原本是Summer送給我的風琴草戒指,神情落寞而幸福。

    也許某些東西,只有給對了人,才會擁有它本身的意義呢。

    我默默地想。

    蘇,我很愛你,因為你既脆弱、又堅強……我默默地伸出雙手,溫柔地抱住她。

    可是她被窩一觸碰,突然從眩暈中清醒過來,躲瘟疫一般避開我,脫口而出:「不要碰我!」

    她急急地跑了。

    空蕩蕩的候機廳裡乘客漸少,催促乘客登記的廣播傳遍整個空曠的候機廳。我無力地坐在椅子上,,掩住憂傷的臉,透明的淚滴禁不住緩慢濕潤白皙的手背。

    Summer。你唯一的請求,也只是奢望。

    那麼奢侈的幸福,我始終碰觸不到。

    「咯,擦一擦。」一雙白皙的、脈絡清晰、骨節分明的手拿著一張面巾紙遞到我眼前。

    無比溫暖的聲音,宛如清泉流水,柔和冰涼。

    我像找到了溫暖的港灣,不顧一切地撲進來人的懷抱,倉皇地連聲呼喚他的名字:「裴凜藍,裴凜藍,裴凜藍……」

    淚水緩慢地大滴大滴滑落。

    他的身體一震。

    我從他的懷抱裡抬起頭,倒抽了一口冷氣……是,夏已爵。

    他的黑眸裡有直入心底的清澈和淡漠。

    「怎麼是你?」

    「很遺憾嘛?我不是裴凜藍。」他淡淡地說,可聲音裡沒有咄咄逼人的傲氣和尖銳,「我看到你跑出學校,就中了魔一樣跟出來了。」

    他蹲在我身邊,細心地用潔白的絲帕擦去我腮邊的淚滴。

    「走開,我不認識你。」我躲避他。

    他拿著絲帕的手悲傷地垂下:「向葵……不要那麼殘忍。」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用面無表情的方式來陳述。

    他孩子般蹲在一邊,將臉埋進我的鎖骨間。

    「向葵,你就像冬日的陽光一般的存在,把所有的陰霾和寒冷都驅散了。我早已習慣你在身邊的日子,真的很幸福啊。可是該死的我,怎麼會讓你離開我了呢?試著去忘掉你,試著不再想你,可是沒有了你,再多快樂都不是快樂,再多幸福都不是幸福……」他沒有擁抱我,而是將雙手交迭在自己的胸部,面部親暱地貼在我的鎖骨間,聲音滲進我柔軟的耳膜。

    「原來你對於我來說,是那麼重要……」

    「之前的夏已爵放不下偽裝,放不下驕傲,放不下自負。可是為了你,我會把一切都放下,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告訴你一切,不再害怕面對,不再獨自一人承受,不再施放霧氣……答應我,好不好?」

    「那天在酒吧,裴凜藍說,愛一個人,怎麼可以連信任都做不到……我怎麼會不信任你呢?我只是害怕,因為發現你已離我那麼遠……」

    「向葵,回到我身邊好不好?不要離我那麼遠……」

    「你怎麼可以那麼輕易地……就走進我的心呢?」

    佯裝堅強的心在一剎那間便崩潰。

    驕傲放下了,固執犯下了,尊嚴放下了。

    告訴我這一切的故事,坦白這所有的過往。

    還有什麼,阻擋在我們只見?

    這不正是我要的嗎?

    丟掉這一切,忘記這一切……我和夏已爵,就可以重新開始了呀!

    這個從來不曾遺忘的美麗少年,一直一直被我安放在心中偏僻的角落,被黑暗隱蔽,可卻在接觸到甜美陽光的一瞬間,念念不忘的仇恨分化為漫天煙塵,細微地令人遺忘,溫馨的思戀呼嘯著重新縈繞於心。

    他……總是讓我一遍又一遍心軟,一次又一次心痛。

    可是……又在牽掛什麼呢?

    「向葵,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不好!」我努力推開他,「現在,我是裴凜藍的女朋友!」

    喊完這一句,我頭也不會地再一次落荒而逃。

    (2)

    Summer去維也納已經有好幾天了。

    我沒有告訴菲菲Summer離開的消息。因為每每看到她偷哼《夏天的風》時眼中滿是向往的神情,心裡的話便快速夭折。

    我和裴凜藍正式交往已經一個月了,很開心,我們從沒有吵過架,在他身邊也不需要任何沉重的偽裝。我們像所有的情侶那樣逛街、約會、買玫瑰花。他還帶我在高架橋上大叫,帶我去闖紅燈、裝盲人,躺在海岸礁石上數星星,去橙星光坐象征「Happiness」的旋轉木馬。我們像兩個大孩子,玩地忘乎所以,偶爾裴凜藍故作不經意地靠到我懷裡揩油,我還會滿臉通紅地打他的腦袋。

    爸爸定期打國際長途給我,菲菲又和我坐在了一起。

    一切真的很溫暖美好。

    可這是否是暗湧的前兆?

    我每夜都做著重復的夢,我夢見自己在迷霧重重的森林裡追逐一朵小小向日葵的光亮,一直跑一直跑,向日葵的光芒突然消失了,可我停不下追趕的步伐。

    我漫無目的的寂寞地奔跑,穿不出濃重的白霧,逃不出詭異的森林,一直跑一直跑,沒有盡頭,沒有依靠。於是我開始哭泣,盲目而徒勞地哭泣,直至最後滿臉淚水地醒來。

    這是怎麼了?

    我在恐慌嗎?我在害怕嗎?我在找尋某個存在嗎?

    我為什麼要哭泣?我為什麼要奔跑?那朵小小向日葵的光亮象征著誰贈與的溫暖?

    夏已爵,是不是我的心在想你?

    我的大腦強迫思想不可以去想你,可是我不安分的心,在想你嗎?

    無論和誰在一起,都好像懸在半空,縱使沒有墜地的危險,可總覺得不安全。只有在你身邊,即使你沒有只言詞組,甚至連一個眼神暗示都沒有,我都同樣感到安心,擁有無比強烈的歸屬感。

    你的香氣、你的氣質、你的微笑、你的冷漠、你的不在意、你與我如出一轍的漫不經心,甚至於你睫毛眨動的頻率,你的笑容的孤度停在哪裡,在我混沌的腦海裡都無比清晰。

    是你給了我最初的溫暖,於是無論以後有多少人,給我多少愛,我都忘不掉最初的那抹溫暖。因為心中的位置,一旦有人搶先坐下,縱使離開,也永遠無法忘懷。

    幾天後的午後。

    我陪菲菲去學校的圖書館借書,菲菲景區選書,我一個人坐在位子上,旁邊有幾個小女生嘰嘰喳喳地談論著。

    「喂,我聽說Summer前幾天去維也納深造了啊!天,我到現在才知道!」

    「對啊!我們的三號校草為什麼要離開?他再也不會回來了!嗚嗚,我暗戀他好久了!」

    就在女生唧唧歪歪的時候,我的身後傳來書本重重落地的聲音。

    是菲菲!

    她的瞳孔驟然放大,唇色蒼白。

    菲菲抱在懷裡的圖書頹喪地散落一地,她駭人地睜大眼睛,走到女生們身邊,聲音絕望得像不再流動的水:「你們說的,是真的嗎?」

    「是啊。」女生無不可惜地說。

    她像木偶一樣走到我身邊,凝視我良久,緩緩地蹲下身來抱住我:「我好像,要死掉了……」

    (3)

    往後的日子菲菲變得異常急躁。

    一日又一日,她像一只躁動的小獸,時不時將心中的悶氣撒出來。

    聽說菲菲情緒近乎崩潰,逃課多日的「小桂圓」總算出現了。

    我們一起小心翼翼地照顧菲菲,盡可能多的關心她,以減少她發脾氣的次數,但她依舊很易怒,她拚命地偽裝自己的難受,用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對待每個人。

    「小桂圓」收起了不正經的樣子,每天按時給菲菲送早餐和午餐,主動去買零食,去奶茶作坊訂她最愛喝的奶茶。

    她長時間地發呆或者長時間地睡覺,我幫她默默地做筆記,滿滿的一頁又一頁,她醒來的時候望著筆記本出神,然後便不自覺地將紙頁慢慢撕碎。

    我們從不對她的舉動發表任何評論,只靜悄悄地為她做好一切事,不再像往日一樣快樂地聊天,無憂無慮地大笑。

    她像受傷的幼童,不知道如何面對這一切,索性沉默不語,在別人攻擊她的時候狠狠地發洩。

    在我們默默的照顧下,壓抑的她爆發了。

    那天「小桂圓」買了奶茶作坊豪華版的香草蜂蜜奶茶,對菲菲笑笑。本以為她會一如既往地默默喝掉一半倒掉一半,可是她突然「噌」地站起來,將奶茶全部潑向了他的臉。

    「你們夠了沒有?我討厭你們為我做的一切!你們給我停止!我不要你們的憐憫!你們全部滾!滾得遠遠的!」菲菲對著我和「小桂圓」大吼道。聲嘶力竭。

    滾燙的奶茶燙傷了「小桂圓」的臉,黏膩的奶茶沿著「小桂圓」的面頰吧嗒吧嗒地掉落。

    「小桂圓」狼狽地站在原地,緊抿著嘴,眼神憂傷。

    菲菲拿起我重新抄的筆記本,瘋狂地撕著,然後重重地向上一灑,碎片雪花般在半空中飄灑,硬生生將菲菲與我們隔開。

    「小桂圓」抹了抹臉上的奶茶,欲走近菲菲說話。

    「啪——」菲菲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滾開!離我遠一點兒!」

    「啪——」

    又一次清晰的巴掌聲響起。

    是我,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聲音清脆而響亮。

    菲菲不敢置信地看著我,「小桂圓」已經完全愣住了。

    我靠近她,沉聲說:「你,夠了沒有?」

    「你……」她驚惶地看著我,像受傷的小鳥。

    我努力不讓自己心軟,朝她吼道:「你不要無理取鬧!我們對你的好,你不是不知道!不要把你的悲傷轉化成對我們的憤怒!我們做錯了什麼?菲菲,你以為你有多偉大,需要我們為你這樣嗎?我們這樣是為什麼?因為你是涼初菲,我們唯一的好朋友涼初菲!我們只想陪在你身邊,安慰你,體貼你,讓你愈合得更快一點兒!你知不知道你很過分,你傷心了,全世界要和你一起傷心嗎?Summer不是你的,以前不是,現在不是,將來更加不是!」

    「閉嘴!Summer是我的!他是我的!」她抓起剛才撕了一半的筆記本們瘋狂地扔向我。

    「不要再吵了。」「小桂圓」欲阻擋我們輛的爭吵,眼睛裡閃爍著晶瑩的光芒。

    我繞開「小桂圓」,一把抓住菲菲的手,含ado:「你到底在干什麼?你知不知道Summer已經走了,為什麼總是眼饞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你看清楚,在你身邊的,是蕭歸遠!」我將「小桂圓」拉到她身邊。

    菲菲尖叫:「你把他拉走!」

    「你忘記了嗎?每天到底是誰陪著你?你依賴的不是Summer,是『小桂圓』!會為你赴湯蹈火做任何事的,不是Summer,是『小桂圓』!你嘴裡的Summer被你神化了,所以你看不起凡夫俗子!你別忘了,你也只是一個凡夫俗子!你也只是一個凡夫俗子!」我拚命地搖著她。

    晶瑩的淚從她的眼睛裡滑落:「不,我喜歡的是Summer,Summer是我的,我一個人的,一個人的……」

    她推開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卻和「小桂圓」撞在了一起。

    她大聲對「小桂圓」吼道:「你走開,我喜歡的是Summer,不是你!」

    怒火又一次油然而生。

    我追過去扣住她的手腕,按著她的腦袋吼:「你跟『小桂圓』道歉!」

    「我不!他一直纏著我,要和我當好兄弟,為我做任何事,窩囊透了,討厭透了!我討厭死他的糾纏了!」

    「啪——」

    我又給了她一巴掌。

    「這一巴掌,我要你明白你說的話有多傷人!我要打醒你,你愚蠢得不可救藥!你瘋了,你瘋了!我們都是朋友,我們曾經嘛呢幸福地承諾大家要永遠快快樂樂地在一起,你忘了嗎?你憑什麼對『小桂圓』發脾氣?就因為他喜歡你,容忍你,包容你嗎?他是你的寵物嗎?你沒有資格這樣做!如果你硬要發瘋,請離這裡遠一點兒!」

    我從來沒有對她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往日的我和菲菲,甚至連吵架都沒有,我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已地守護著這段友情,不讓它有一絲裂痕。可這一次,我和她,儼然成了敵人。

    「好,我走,我離這兒遠一點兒!遠一點兒!」菲菲怔了良久,絕望地看了我最後一眼,頹廢地笑著,飛快地跑了。

    「向葵,對不起,是我害你們變成這樣的。」「小桂圓」說。

    我望著她弱小而淒楚的背影在門外消失不見,無力地笑了笑,心口疼痛無比:「算了,或許這是天意吧。」

    「沒有想到,最後我和她連朋友都做不成……知道嗎?前不久我向她表白,她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你明白嗎?這種感覺……」他蹲在角落裡,身上散發著奶茶殘余的還未揮發的奶香。

    同學們都已經回過頭去寫作業了,我慢慢地蹲下身拍著他的肩膀,不忍心看他臉上斑駁的淚跡。

    (4)

    五日後。

    夏天的熱氣已經逐漸消散。

    不再會有滾燙的氣流撲到臉頰,也不再有強烈的光線毫不留情地穿透樹葉,留下形狀各異的美麗光斑。

    「小桂圓」離開了……

    他,離開了。

    我拿起他放在課桌的白色便箋紙,腦海裡是巨大的類似電話不通時出現的忙音。

    嗡嗡嗡……

    嗡嗡嗡……

    便箋紙上簡短而憂傷的字句因我手指的戰栗而不斷急速地抖動著,深深地刻進大腦的內壁……

    (PS:以下是「小桂圓」寫的信,注小字。)

    菲:

    我終於明白在你眼裡,我是如此卑劣不堪。

    對不起,這些日子對你的糾纏。

    對不起,這些日子帶給你的苦惱。

    由於爸爸的工作調動,我要離開這個城市了,本以為可以和你好好道別,沒想到竟然弄成了這樣。

    前不久不斷曠課早退,就是想試著慢慢與你生疏,慢慢地忘記你,習慣你不在身邊的日子,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對不起,原諒我那麼喜歡你。

    我好累,真的好累,喜歡一個人怎麼會那麼辛苦呢?

    這個丑的要命的瓷娃娃,是情人節我送給你的禮物,你打碎了它,可是我辛辛苦苦將它一點一點拼湊回去了。我再一次送給你,如果你依舊不要,請在一次砸碎它,就好像砸碎我的心一樣,砸碎它。

    還有向葵。

    你要幸福,我祝福你,曾經我們是那麼好的朋友。

    我真的好冷好絕望,我想擺脫這一切的回憶,重新開始了。

    再見了。

    哦,不,是再也不見了。

    By你們的小桂圓

    我無聲的伏在課桌上,排山倒海的憂傷直沖入胸腔,將身體填的滿滿的,

    他……離開了。

    再見了……再也不見了……

    「小桂圓」,你怎麼可以這麼倉促地逃離了?

    你,我,菲菲,我們曾經是多麼幸福快樂的三人組。然而這一切,怎會被烙上「曾經」的標記,真切地成為了過去。

    我拚命撥打菲菲的電話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無法接通……

    她已經整整消失了五天五夜了。

    沒來上課,沒有回家,手機關機,不知去向。

    「如果我離開你們,你們會為我難過嗎?」

    「哪怕是一點點,會想念我嗎?會記得我嗎?」

    「即使是一點點也好,如果我離開……你們會為我難過嗎?」

    ……

    我突然想起「小桂圓」曾經對我說過的話,那是他的眼神那麼悲傷,語調那麼憂郁,然而我卻非常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完全沒有理解句子裡藏著的傷心和難過。

    我和菲菲,究竟傷了他多少次?

    我慢慢地走出教室,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走進了我和菲菲曾經的私有天堂。

    淡粉色絨花還在清風中柔軟地飛舞,被輕淺的日光照射成半透明,不斷聚攏飄散,上演著屬於淡粉色植物的聚散離合。

    就在這時,我戛然停住了前進的步伐。

    女生軟軟的短碎發在清風中與絨花歡快的跳舞,白皙的臉上長長的睫毛那麼彎曲。她在綠色的高大植物裡,虔誠而美好的喃喃自語。

    「菲菲!」我驚訝地喊道。

    她一驚,不安地揚起嘴對我不好意思地笑:「葵葵……」

    她不但沒有露出驚惶厭惡的表情,反而顯得格外激動和羞澀。

    「你……」

    我話未說完,菲菲就跑過來羞澀地抱了抱我,而後輕輕在我面頰上吻了吻。

    「對不起,你可以原諒我那天的沖動嗎?我不是故意那樣對你的。」她像個孩子似的纏住我,聲音甜得像蜜糖。

    我不由自主地抱緊她:「我永遠不會生你氣的。」

    「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真的!」菲菲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短發,突然正色道,「這五天,我終於想通了一件事。」

    「呃?」

    「我一直在思索,我對Summer的一見鍾情究竟算什麼?我僅僅是迷戀他好看的面容,喜歡他拉小提琴優雅的樣子。他的出現,只是圓了一個平凡女生的夢。他太美好,以至於我盲目地迷戀他——你說的對,我把Summer神化了,他僅僅存在於我的夢幻世界,擁有潔白的羽翼和華美的銀光,滿足我的無知和天真。可我是凡夫俗子,怎麼可以擁有天神呢?他對於我,如神祇般存在;而我於他,僅是塵土般渺茫啊!」

    「而『小桂圓』,他整整陪伴了我兩年,暑假、寒假、周末、節假日,即使不在校的日子,他依舊鍥而不捨地陪伴著我,陪我打電動,陪我逛街買衣服,去美食街吃好吃的,窩在家裡看電影消磨一下午——我喜歡《犬夜叉》,他也喜歡;我喜歡《蠟筆小新》,他也喜歡;我喜歡在早餐的時候吃兩個糖油團子和一杯甜豆漿,他也喜歡。我們總是同時愛上一首歌,同時喜歡上某部電視劇,說同樣的話,用同樣的心情去面對同一件事情……我們擁有很多驚人的契合點。」

    「偶爾回想,在過去的高中時光裡,每個罅隙都存在著他的影子。我去年期末考試幾乎科科不及格,被迫留級,繼續讀高一。他安慰了拚命哭泣的我一天一夜,最後竟說服他爸爸,也留下來繼續讀高一,只為了陪在我身邊。奶茶作坊的豪華版香草蜂蜜奶茶,35塊錢一杯,一天限量銷售20杯,他養成習慣,每天凌晨3點半爬起來,為我提前預訂,以便我在想喝的時候可以隨時去拿。他的手機永遠出於24小時開機狀態,只為了我在需要他的時候可以聯系到他。我想要吃零食了,即使是上課時間,他也逃出醒江買給我一大堆……你知道嗎?他對我的好,每天每夜都在累積,累積到最後已經數不勝數了。我被他寵了整整兩年,任性得像個孩子,無條件地享受著一切他對我的好。除了他,還會有人這麼愛我,這麼寵我嗎?他給我的一切一切,不是Summer,也不是其它任何人可以給,願意給的。我需要他,涼初菲一直被蕭歸遠捧在手心裡或者,她離不開他,無法離開!」

    「我一直生活在有他的這座城市,幾乎不會存在我和他各自單一的步伐,我們總是並排行走,親密如雙生。這樣的『小桂圓』,這樣的付出……我怎麼可以不愛他?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小女生……怎麼可以,不愛上這樣愛我的他……」

    悲傷在我眼裡逆流成河。

    「剛剛我一直在這裡默背著要對『小桂圓』說的話,呼,現在我等不及了,我要把所有的話都和他說!」

    「菲菲!」我叫她。

    她已頭也不回地向教室跑去。

    我這才想起那張便箋紙還留在桌子上,我趕快追上她,拚命叫著她的名字,企圖讓她停下來,在她得知真相之前銷毀那張便箋紙——然而她已跑的沒有了蹤影。

    等我飛快地跑到教室的時候,我看到那張薄薄的不堪一擊的紙張從她手裡輕輕滑落……

    「這……是怎麼回事呢?」她像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孤單地站在原地,等待我的回答。

    「小桂圓……離開我?怎麼可能呢……」她怔怔地說,「他在開玩笑對不對?嗯,移動是的,他一定又和我鬧著玩了,一點兒也不好玩,一點兒也不好玩!」

    「小桂圓,你快出來!我要向你表白!小桂圓!小桂圓!」菲菲大聲喊著,惹得同學們頻頻朝我們看。

    「小桂圓昨天走了呀!」一個同學額好心地說道。

    「不!不可能!不弄錯了!他一定是去幫我買香草蜂蜜奶茶去了!他去買奶茶了!沒有走!沒有走!」菲菲大聲辯解道。

    就在這時,她注意到了我課桌上的瓷娃娃,她默默地看著它。那個曾經被她打碎的娃娃經過「小桂圓」千辛萬苦地拼接,變得更加丑了,色彩混在一起變得不倫不類,五官也滑稽地變形了。菲菲將瓷娃娃放在手心裡,注視了良久良久,然後將它放到心髒的位置。

    「你沒有走,是不是……」

    眼淚在剎那間從她的瞳孔裡奔湧而出。

    安頓好六神無主的菲菲,已經四深夜11點多。我打車回了裴凜藍的公寓,用備用鑰匙打開了公寓的大門,在路過裴凜藍房間的時候由於了一下,然後輕手輕腳地推開們。

    我拉亮床邊的小吊燈,將亮度調到最低,猶如欣賞傳世畫卷般出神地望著他甜美的睡相。

    此夜月色明亮。

    從半敞窗台投射進來的月光混合著燈光,在柔和明淨的光線調和下,他的面孔細膩晶瑩,白皙得近乎失去了肌理。纖細的茶色發絲一端不乖地翹起,不安分地遮住一半白玉般的面孔,漆黑的長睫毛低垂如雨蝶斂翅般嫵媚優雅,唇瓣柔軟而富有光澤。

    我伸出手指輕輕觸摸真他瓷玉般絕美無暇的面容,在他眉心一小塊肌膚上印下一個淡淡的吻。

    他像有反應般皺了皺眉,孩子氣地微微嘟起了嘴。

    「晚安。」我低語,然後轉身離開。

    就在這時,有人抱住了我的腰。

    只見裴凜藍直起了身子,一臉暖暖的微笑。

    我窘迫地紅了臉:「你你你——你沒睡著啊!你這個無賴。」

    「到底誰是無賴啊?我有那麼誘人嗎?」他從床上爬起來,嘴角勾出一個孩子般明媚純淨的笑容,淡藍色的棉質睡衣凌亂地套在身上,輪廓分明的鎖骨若隱若現,淡淡的三色堇輕柔地飄散來開。

    「別自戀了你。」

    讓她偷笑:「誰讓你——消失了這麼久。」

    「小桂圓離開這個城市了,菲菲很傷心,我一直在她家陪她……啊,忘記去酒吧駐唱了!」我大叫。

    「早就幫你請好假了。」他刮了刮我的鼻子,「現在暫時不要去想不開心的事了啊。」

    「嗯。」我點點頭,離開他溫存的懷抱,:「那我走了。」

    「雖然你走了?為了懲罰你不接我電話、不回我短信、下落不明讓我擔心——今晚留下來陪我吧。」

    「呃,你不會把我吃得一乾二淨吧?」我故作驚恐地環住胸,嘴角卻禁不住漾起一絲微微的笑意。

    「如果你不乖的話。」他皺皺鼻子,抱著我睡下。

    「睡吧。不然明天會體力不足的。」

    我點點頭,在他三色堇的暖香中依賴蜷縮。

    那朵小小向日葵又出現了。

    它在迷霧重重的森林前誘惑著我,散發著鵝黃色的光芒,舒展著花瓣誘惑著我,彷佛在無聲地說:「跟我來……跟我來……跟我來……」

    我受蠱惑般跟隨著它進入了詭異的迷霧森林。

    走進森林,淡黑色煙霧迷迷蒙蒙地彌漫開來,月亮成了黯淡渾濁的深紅色,大片大片黑色雲朵被夜風吹亂。赤色月光從樹葉間的罅隙無聲無息地傾斜下來,宛如與生俱來的邪惡預言,永遠潛伏在腳後跟窺視。寂靜無聲的森林突然狂風大作,隆重的墨色影子被狂風吹淡,樹葉彼此摩擦著在扭曲的風中宛如野獸般的低沉哭嗥。

    「來呀……來呀……跟我來……」

    可「幸福」分明在咫尺內甜美的召喚,令人不顧一切地想擁有。我固執地伸出手指,奮不顧身地向前一撲,慢鏡頭回放般觸碰到了向日葵。它柔嫩的花瓣像嬰兒半透明的肌膚,那種溫暖的暖黃色從瓣尖上一直傳遞到我的指腹,光芒緩慢溢滿我的身體。我淺笑著將小小向日葵以無比疼愛的姿勢攏於手心。

    然而虛空,虛空,虛空。

    它突然在我的掌心消失,溫暖成為捕風。

    頃刻,四周的恐怖景象吞沒了我。它們開始劇烈地搖晃,葉子痛苦地發抖,如油畫般陰森的一切都開始扭曲搖晃。四周高大的樹木居然轟然傾斜,以我為中心倒塌。剎那間,我被巨物淹沒,五髒六腑不可抑制地狂痛起來。

    夢,從來沒有這麼清新,如此真切。

    「痛,痛……讓我出去……」我恐懼地叫出聲。

    「向葵,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好痛,痛……」

    我極力睜開眼,從恐怖的夢境中掙脫出來,但耳邊還回響著樹木轟然倒塌的沉悶斷裂聲,五髒六腑也持續劇烈地疼痛,尤其的胃部,尖銳的疼痛一下一下扎著柔軟的身體。

    「向葵!向葵!」有人拍打我的臉。

    狹隘的視線中出現了少年被白光浸泡得模糊不清的臉,一如從前。

    「爵,我好痛……我的胃,又痛了……」

    「爵,爵,我會痛死的,我會痛死的,我會死……會死……」汗水愈淚水混合著爬滿臉頰,瞳孔中蕩漾開模糊的光。

    「你不會死,你不會死,我不准你死!」陌生而熟悉的少年手忙腳亂地抱起來,倉促地開始跑動。

    呼呼的風聲和著倉促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大道上回響。我拚命地抱緊她,淚水肆意地湧下來。

    「過去了多久,消失了多久……你在哪裡,爵?你在哪裡?你在哪裡……」我的聲音模糊不清。

    爵,是你抱著我嗎?可為什麼我感覺不到屬於你的氣息,觸摸不到你存在的證據?

    你在哪裡?

    凌亂的腳步聲和混沌的風聲在腦內轟轟作響。

    你在哪裡?

    在哪裡……

    我一次次地走進夢境,又一次次地從夢境中逃脫出來,反復地疼痛,反復地痛苦,反復地哭泣,彷佛地恐慌。

    直至又一次筋疲力盡地逃脫,癱軟在空洞的現實世界。

    此刻的我身處醫院。

    胃部的疼痛隨著點滴的輸入逐漸緩解,但濃烈的酒精味道刺激著我的鼻子,折磨著我脆弱的神經。

    「好點了嗎?」少年的聲音從身旁淡淡響起。

    「裴凜藍……怎麼是你?」我驚訝。

    「不是夏已爵,很失望對不對?」他的聲音像漂浮在半空中的雲朵,綿軟而脆弱,隨時會隨風而逝。

    我終於明白,我之所以觸碰不到夏已爵存在的證據,是因為,他根本,不存在。

    存在的,自始至終,都是裴凜藍。

    「對不起……」我不安的囁嚅。

    「可我無法說出沒關系。」他哀傷地說,綿軟的雲朵在猛烈的氣流下被壓迫地逐漸透明,「你知道嗎?你一路喊痛,不斷重復著夏已爵的名字,四號沒有提及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過?」

    「……向葵,你會離開我的吧?我惡夢了就像兩個脆弱晶瑩的泡泡,在陽光下華麗異常,可是陽光過去,便狼狽地丟失了顏色,再也找不到彼此。」

    「裴凜藍,別這麼說……」

    「總有一天,不會丟下我,忘記我們曾經擁有過的一切,重新投入他的懷抱,對不對?我已經失去初夏了,總有一天,你也會離開我。」

    「不會的……」

    「我注定得不到最愛的人。」他偏過頭。

    我瑟縮了一下,最後伸出手指觸摸著他的手掌。

    他脈絡清晰柔軟的手包裹住我的食指。

    「我不會離開你,口頭說的或許無憑無據,可是以後的日子,我會證明給你看。」我對他說。

    裴凜藍迷惘地看著我,很久很久,終於輕輕地抱住我:「向葵,我等著你的……證明。」

    (6)

    離期末考試的時間已經越來越近。

    我和菲菲不約而同的開始努力學習。自從「小桂圓」走了以後,菲菲像變了一個人,而我也慢慢收斂,研究起那些難懂的數理化。

    我辭掉了酒吧的工作,每個夜晚都專心復習原本被忽略的知識重點。

    最近的一次模擬考試菲菲從班級倒數第一考到了前40名,而我則從原本不好不壞的名詞升到了前20名。這讓老師們大跌眼鏡。

    我還去看過高三模擬考試前250名總分排行榜。

    蘇妃夏的名字赫然立在第一,我沒有感到景氣,她原本就是好勝驕傲的聰明女生,永遠不會依靠別人的力量,即使在拚命也要達成自己想做的事,不可能對付不了簡單的考試。

    裴凜藍也很厲害,是高三年級的錢50名。

    還有夏已爵……我不由自主地搜尋著他的名字,最終定格在100名。100名,不多不少,正好是100名。

    都是很棒的成績和名次。

    我們都變了,不再做無謂的瘋狂舉動,不再有那麼熾熱的感情從潛伏的火山口源源不斷地噴發。

    憤怒、愛情、友情、恐慌、埋怨、沮喪、哭泣……

    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都被夏天的風吹得很淡很淡。

    漸漸的,已進入暮夏。

    窗外伸手可碰的褐色樹枝,生長其上的樹葉尖不再泛著灼人的亮光。那整日整夜玄奇不休的蟬鳴在某日的午後突然減弱,如同被集體摁了消音開關,殘余的僅是有氣無力的最後呻吟。菜色的雲朵大片大片如同顏料被塗抹在晴朗的天空,將絲綢般的天割成凌亂而不規則的幾大塊。白色的鴿子擁有黑寶石般清亮的眼瞳,成群地揮舞這雪色翅膀,優雅地從雲的縫隙中消失,留下輕柔的雪霧色羽痕,在半空被威風吹散。

    這天是我的生日。

    高一學期的尾聲,我獨一無二的生日。

    爸爸早在幾天前就從法國寄來了生日禮物,是兩只巨型的真人版洋娃娃。

    一只是按照我七八歲的樣子制作的,一個高1.5米的女孩子,一頭想留誒色的卷曲長發,穿潔白的蕾絲裙,卡其色的大眼睛帶著夢游般的天真神情。還有一直則是現在的我,同樣微卷的向日葵色長發,杏仁般的臉龐,皮膚白皙,一雙清澈的卡其色眼睛包裹在黑色蕾絲花邊般的睫毛裡。穿一條修滿向日葵的連衣裙,兩只洋娃娃皆栩栩如生,可愛極了。

    簡直是兩個另外的自己。

    菲菲送了我一雙開滿向日葵的手繪鞋。鞋上大片濃郁的向日葵色與深郁的綠色相輔相成,精致美麗,據她說是花費了很多個日日夜夜親手繪的。

    還有幾個平日相處得不錯的女生,也送給我零碎的小禮物。

    不知怎麼,我竟格外珍惜起這天來。曾經我最懼怕過生日,此刻竟然變得這麼美好。

    可心中還是有很淡很淡的遺憾。

    那些遺憾像一朵朵輕浮在淺黑色水面的花朵,無聲無息,寂寞地綻放。淡墨色的花朵經脈凸現成那個熟悉無比的名字——夏已爵。

    一筆一畫,靜默微涼。

    放學後,我隨著裴凜藍回公寓。

    他將給我的生日禮物忘在公寓了,因此我走得飛快,他好笑地跟在我後面,看怪物似的看著我。

    夜色已經從天穹深處延伸開去。

    就在這時,裴凜藍接了一個電話,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怎麼了?」我問。

    「剛剛我家人打電話給我我,我媽重感冒,嚴重到住院了,我……」

    「快點去吧,我沒事,媽媽要緊。」我當機立斷地朝他揮揮手,大大地笑著,可還是有些微微地失落。

    裴凜藍點了點頭,心急火燎地攔了一輛的士絕塵而去。

    我回過頭,興味索然地沿著路燈走下去,步伐慵懶,原本的好心情突然一掃而光。

    夜色已經鋪天蓋地而來。

    離公寓已經不遠了,我不經意間抬頭,然後如同被電擊般飛快地怔在原地——路燈與路燈之間站著一個落寞的身影。

    那個身影分明是存在的,可竟然如同幻覺一般不真實。

    少年不經意地靠在路燈下,側面的線條簡潔而優美,精致、一成不變的白絲帶扎著他墨玉般溫潤的發絲。他暴露在路燈的光影下,可給人的感覺卻是隱匿在黑暗裡。

    一瞬間的狂喜像盛放在胸口的爛漫煙花,可最終依舊飛快隕落。

    我腳步紊亂地經過他,屬於夏已爵的響起漫天漫地地湧過來。

    夏已爵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艱難地呼吸,生硬地與他對視,可他戴著一副太陽鏡,我看不清他墨色鏡片背後掩藏著怎樣的神色。

    「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會變成這樣?」良久,他輕輕地開口,「我傷害過你,恨過你,報復過你,可最後都敵不過我對你的思念。向葵,我該怎麼辦?」他的聲音絕望而無助,像站在末路的脆弱孩子,左轉,找不到回去的璐,右轉,遁入無盡的空虛裡。

    「為什麼我們會越來越遠,就這樣結束了嗎?再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我不會再傷害你,我會告訴你一切……」

    我無言地凝視著他。

    「向葵,真的真的對不起。」他輕輕地說著,慢慢地跪了下來。

    我驚訝的看著他,嘴巴半張,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緩緩地跪在了我身前,單膝著地,猶如電影裡刻意處理過的慢鏡頭。

    微暗的夜色中,風吹過落葉的沙沙聲似乎也被靜音。我眼裡只剩下他謙卑下跪的身影。夜色愈發濃郁,畫面無聲靜止。身後的影子被憂傷削淡。

    心中那堵牆在須臾間轟然毀滅。

    大腦不斷循環重復著他下跪的場景——

    屈膝,跪下,微微地低頭。

    屈膝,跪下,微微地低頭。

    屈膝,跪下,微微地低頭……

    眼淚一個勁兒「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向葵,生日快樂。」夏已爵依舊跪著,將手掌慢慢地伸到我眼前。

    手指依次松開。

    我差點驚叫!

    躺在他溫熱掌心的,赫然是折迭成手帕形狀的向日葵傘。

    向日葵傘!怎麼可能?

    我高興地忘乎所以地從他手掌裡拿過絲帕狀的傘,顫抖著打開。

    爭先恐後擁入視線的是傘面上盛放的向日葵!

    向日葵的瓣尖上還滾動著水晶般的露水,一朵朵簇擁著相互露著巨大的花盤和排列緊密的葵花子,幸福得彷佛可以流淌下蜜色的眼淚。濃郁的綠葉襯托著葵花在五星的風中晃蕩,打底的色調則是微微偏藍的白色。

    花瓣的舒展弧度、光澤度、葉子的色調、尖兒上的露珠、傘面溫暖熟悉的觸感……那被我視為寶貝的真愛了6年的向日葵傘,真真切切地回來了!

    「這怎麼可能……這是怎麼回事?」

    「從你的傘被韓紫希剪碎的那一刻起,我就開始尋找新的了。我知道你很固執,自從沒有了那把傘,就再也不肯撐傘,重視那麼無遮無蔽的太陽地下行走,皮膚被曬傷也不去管,很傻知道嗎?」

    「不要拒絕它好不好?我花了很長很長時間才從網上找到的。」他戴著墨鏡揚起頭看我,視線不知落在哪一處,我卻清楚地察覺到我心口在微微發疼。

    ……(PS:下面是向葵的回憶,注:小字。)

    「即使她和原來的那一把一模一樣,可是意義卻消失了。」我將傘慢慢遞給他。

    「我知道它不具有曾經的意義!因為它不再像征著你對母親的思念,而是我對你的喜歡!我希望以後陪伴你的不是深深的孤獨和懷戀,而全部是我給你的幸福與微笑!」他喊道。

    一模一樣的向日葵傘,新的意義,新的旅程?

    「對不起!」沉默了良久,我竟然貌似平靜地說出這句話,然後轉身離開。

    我背對他,開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走過一個又一個靜默在一邊的路燈。虛幻的光芒灑滿道路,曾在盛夏無比燦爛的花瓣,無比地輕輕飄下,飄飛在黯淡的光線裡,彷佛夢裡的童話世界。

    可是,為什麼心這麼痛,這麼悲傷?為什麼會有酸澀的液體從眼眸中瘋狂地掉落?

    「為什麼不肯給我任何機會,一定要這麼強硬、這麼倔強地離開我?為什麼要離開?你分明已經像向日葵一樣種植在我的心裡,卻在我已經習慣了你的存在的時候,硬要離開,你怎麼可以這樣?初夏,初夏是我的妹妹,唯一的表妹!我害死了她,她的死全是我造成的!你讓我怎麼敢和你說這一切?我不要你看見我的懦弱!我要怎麼告訴你這些,我的向日葵?」

    他在身後大聲喊道,帶著微微的哭腔,一句又一句,在我腦海裡憂傷地盤旋。

    心髒開始反復、反復、反復地疼痛。我一瞬間便軟弱了下來。

    幸福的曾經在剎那間壓制了那些彼此傷害的過去,我咬著嘴唇狠下心腸不去搭理,了佯裝冷漠的心卻不受控制的慌亂,發了瘋一樣疼痛起來。

    夏已爵,夏已爵。

    我的天!

    我捨不得你,我捨不得你,我捨不得你,我捨不得捨不得捨不得!

    我到底在無理取鬧什麼?這一切都已經水落石出了!我害怕的那一切,根本就不存在!那匪夷所思的過往,不過是我患得患失的杜撰而已。

    我再次艱難地邁動步伐,可是腳步卻沉重無比,如同緊緊地粘在地面上一般,我的身體,我的思想,我的理智,一切都在拚命的催促我,向葵,快回去!你怎麼可以失去他?

    心底被壓制的聲音終於躍出水面,它拔開所以混沌清清楚楚地告訴我:你很愛他!

    是的,我很愛他!

    如果不愛他,為何會傷心?為何會心痛?為何會重復做需求溫暖的夢?為何在最痛苦的時候叫的是他的名字?為何因為裴牧牧和初夏的存在如此忐忑不安和患得患失?

    我分明是很愛他的,為什麼要顧忌那些無所謂的東西?

    驕傲、尊嚴、自尊,你們統統見鬼去吧!

    我轉身,飛快地跑回他的身邊,將他狠狠抱住。

    我的手不經意間碰掉了他的墨鏡,他暴露在路燈底下的雙眼早已紅腫,淚水沖破閘門般肆意蔓延。那些珍貴的淚水,猶如某種稀奇的水晶在他睫毛上閃閃發光。

    親愛的,你早已哭了嗎?

    我顫抖著撫摸他柔軟的黑發,湊上去吻掉他的眼淚。

    他緊緊地抱著我,聲音蒼白無力:「我以為,我已經失去你了。」

    「不不不,我回到你身邊了。」我哽咽著說,「對不起,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我早已知道自己很固執和無理取鬧,我分明知道初夏是裴凜藍和夏已爵不願提及的秘密,卻硬逼著他們對我坦白,想用清醒的眼睛看到最完美的純白世界。可是,完美的純白世界,怎會存在?傷口、咪咪、寂寞、悲傷……總有一些是不可以說給別人聽的,可我任性的希望可以完全掌控自己愛的人。自以為受傷,自以為被騙,卻不肯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咄咄逼人地吹著號角,像驕傲的女巫,不顧一切,霸道地想要攻略夏已爵心中脆弱而高強四築的城池。

    分明知道自己錯了,可我是多麼高傲和放不下偽裝的向葵。僅為了那該死的自尊心,不願做任何妥協,一次次將言歸於好的機會撕得粉碎。

    不肯道歉,不肯原諒,沒有原因地驕傲與偽裝著。

    為這三言兩語的傷害,便戀戀不忘地以為仇恨回事一輩子的事。將自己的感情凍結在心髒最隱秘的角落,一遍又一遍自我催眠,短暫性地遺忘,幼稚地妄想拋掉心中最真的那一部分,卻在真正要拋棄它的那一刻,心口狠狠地疼。

    我真的好幼稚。

    幼稚透了。

    夏已爵伏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地抽噎,像溫純簡單的孩子,淚水將我的脖子浸染的一片冰涼。我情不自禁地抱緊他。

    我想起了summer在機場曾對我講的話。「又有向日葵的陪伴,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我想起了夏已爵曾經給我聽的歌,「需要陽光的寶貝,別氣我不懂,別向我示威,無論我多想是個太陽,卻只是另一株向日葵」;我想起了曾經許下的諾言,「如果有來生,我希望自己是向日葵,一心一意追逐著太陽的步伐,應為我要溫暖,就算是一點點」

    是的,我要的溫暖,一點點就足夠了,所以我為什麼不尋找另一株向日葵呢?它給予我的溫暖,遠比高高在上的太陽更令人安心。

    我和爵是埋藏在彼此心裡的向日葵種子,偶然的一瞬間,承蒙對方溫言細語的催促,於是生根發芽,感受到彼此的召喚,從心底延伸出去抱進對方瘦瘦的軀體,不離不棄。

    我渴望的只是溫暖,而並不是希望追隨太陽,所以我需要的只是向日葵戀人——他擁有巨大的花盤和蜜色的葵花子,擁有向日葵專有的長長睫毛和暖暖笑容,,和我一樣憂傷單純而害怕孤獨。我們可以用笨笨的花盤彼此觸碰,可以擁抱在一起沐浴陽光,相親相愛。

    擁有另一株向日葵的陪伴,真的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

    夏已爵,曾經的我,傻透了,可以後,我都不會再放棄你——我的向日葵戀人。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向葵,你回到家了嗎?看到我送你的向日葵蛋糕了嗎?開心吧,不要感動的流眼淚哦!」裴凜藍在電話那頭可愛地嚷嚷,從聽筒的另一頭傳來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裡震蕩糊。

    我和夏已爵在夜色中對望,他紅腫的眼眸經過淚水的洗刷變得清亮無比。

    夜色帶著使人迷醉的香氣,璀璨的星星在寶藍色天幕寂靜地閃動。花瓣在涼風的吹拂和螢火蟲的點綴下,在半空中安靜地飄舞。

    我伸出大拇指拭去他臉上的淚滴,思維逐漸清晰起來。

    最終總是會有一個選擇的,而我從始至終的選擇,都是夏已爵,無可替代,一直是。

    我堅定地對裴凜藍說:「裴凜藍,我曾說過會證明給你看,我不會離開你,可是對不起,我離不開的,是對夏已爵的依賴。」

    電話那頭的喜悅瞬間沉澱了下來,空留滿滿的寂靜。

    良久良久,他說:「什麼?」

    「很抱歉,我需要的是向日葵的陪伴,而不是其它……對不起。」我忍痛說道,愧疚感猶如巨大的海浪翻湧上心頭,瞬間渺小的我被淹沒。

    「匡當……」手機那頭傳來混亂不堪的雜音,而後是物體墜地的聲音,然後。聽筒裡傳來一串嘟嘟聲……

    月色在我眼裡變得混沌,我仰起臉,有淚水填滿眼眶。

    夏已爵伸出修長的手指,慢慢地包裹住我的手掌:「回家吧,好不好?」

    他的手心如此溫暖,我強忍住悲傷的淚水,微微點了點頭:「好。」

    我和他漫步在寂靜的街道上。

    「初夏是我唯一的表妹。她3歲的時候雙親都遭遇車禍死了,媽媽把她接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她很善良,很純潔。那幾年,他們結婚後,爸爸媽媽,甚至是哥哥他們都忽略我,只有她對我那麼好,一如既往地依賴我,和我在一起玩,做所有讓我開心的事,因為家人對我的疏忽,我漸漸變得冷漠起來,所以只有在她面前,我才會拋掉所有的偽裝與戒備。」

    「兩年前,我們跟著哥哥回到中國,進了醒江學校。她學習優異,長得又漂亮,而且對人非常溫和,經常有男生向她表白,裴凜藍也是其中之一。可她似乎都含蓄地拒絕了,直到後來,大家都不敢冒然向她表白,只有裴凜藍一如既往對她『死纏爛打』。雖然她並沒有表現出動心的樣子,但是看樣子並不反感他。那個時候我和裴凜藍關系不錯,就拚命撮合他們兩個。」

    「那年聖誕節,裴凜藍約她出去玩,我在她耳邊不斷慫恿她赴約。初夏紅著臉答應了,臨走之前,我問初夏喜不喜歡他。她不安的搖了搖頭,說想要拒絕他。」

    「聖誕節回來後,我沒有發現初夏的異樣,大家相安無事地過了兩個多月。初夏突然自殺了,反鎖在臥室裡,割腕自殺。時候檢查出來,她已懷了兩個多月的身孕。我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裴凜藍。」

    「初夏不是作風不正的女孩子,她很保守,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強制侮辱她。可並沒有證據說這是裴凜藍做的。為了保護初夏的名聲,我們也沒有把她懷孕的事情宣揚出去,可三天後,裴凜藍不請自來。他說知道初夏懷孕了,因為這是他做的。兩個月前聖誕節的晚上,初夏拒絕了他,他覺得很沒面子,就以朋友的身份邀請她去他家,然後侮辱了她。」

    我默默地聽著這個令人匪夷所思的故事。

    「那天他坦白一切時我簡直想殺了他,卻被哥哥制止了。哥哥為了保護初夏的名聲,同時也不希望裴凜藍因為一時犯下的錯誤而留下終生的污點,所以這一切,我們都沒有宣揚出去。可從那以後,我和哥哥都沉默了,再也沒有人提初夏這個名字,大家都不約而同抹去她存在過的事實,因為只要一想起她,所有人都會感到悲傷。」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早點看清裴凜藍是什麼樣的人,我就不會在初夏面前盡全力說他的好話,那麼努力地撮合他們,甚至慫恿初夏去赴約。大家都說裴凜藍是喜歡拈花惹草的男生,是我堅持不肯相信,才害初夏落得這樣的下場……我真的……很對不起初夏……」

    他斷斷續續的話語不斷飄入我的耳朵,我猝不及防又一次落下了眼淚:「對不起,夏已爵,我不知道你的痛苦,你的掙扎,還當著你的面扭曲你和初夏的關系。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所以,求求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夏已爵被淚水濡濕的睫毛憂傷地眨動,我再一次無言地抱緊了他。

    「不會離開,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夏已爵,我一定不會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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