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語童話 正文 第十一章 落了鎖的門前,誰在徘徊
    不知道這是不是今年初春的最後一場雪,下得很美。

    我孤伶伶地一個人坐在樓下的花壇邊沿上,看著雪,那茫茫的白雪,紛亂的就像此刻我的心境。

    悠悠,你真是一個傻瓜,五年的時間,你居然相信人們還可以停留在相遇的那個起點不會移動。看看正熙,這五年,他像變了個人一樣,有了那麼多的改變,那麼多你知道和不知道的秘密,只有你,還是傻傻地立在五年前那個你失去他的夜晚,那道落了鎖的門前,不肯移動,因為後悔嗎?可是放不開也沒辦法,時間對你說,你不走它走。

    該是好好地和他談一下了。自從來了北京與他相遇,與他的關係好像就有些曖昧,我曾對他說我是為了他跳下火車的,可是他除了用盡方法把我留在他的身邊卻什麼都沒有說,那麼今天,把所有的事情弄明白吧。

    扭頭望望這座樓,風雪中,它就像一個巨人,立在雲裡霧裡,拒絕我這個不屬於它這個世界的人。

    夜晚,我和正熙在西餐廳見了面。

    我仔細地打量對面的正熙,發現坐在平凡悠悠女對面的這個男人真是不愧鑽石王老五之稱號,他那個拿餐單的動作就是一般人學不會的,他喚服務生的那個動作是怎麼練出來的呢,很容易讓小姑娘暗戀他。

    「我臉上長花了嗎?」他見我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便開口問。

    「沒有,長金子了。」我喃喃地回答。

    「你說什麼?」他沒聽清。

    「啊,我是說你的臉快要長芥子了,火芥子,你不懂嗎?」

    他搖頭。

    「跟濃瘡差不多,據說一個人要是壞到一定的程度就會長那種東西。」

    他聽出來我在損他,身子向後一靠,望了望四周幽雅的環境,低低地說:「你想打架嗎,需不需要換個地方。難得你這麼高興,我一定不會掃你的興。」

    不理他,我開始用刀叉支解送上來的牛排,把那一整塊牛排按幾何級數分解著。他也不吃東西,盯著我看,然後嘿地一聲笑了出來:「喂,悠悠,牛已經把他的屍體獻給你了,你就不要再折磨他了吧。」

    我一把拋了手中的刀叉,直視他:「金正熙,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現在是做什麼工作的?」他錯鄂地望著我:「問這個幹嘛?」

    「我發現你很有錢哎,五年前你是學生用父母的錢是情理中事,可是現在你也是快奔三十的人了,應該不會繼續用你父母的錢,所以我很想知道你現在做什麼工作。」

    他目光深沉地望著我,淡淡地說:「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還是某人跟你說了什麼。」

    「對啊,我知道了,你現在是我的大老闆。可是,金正熙,我真的很不喜歡你對待我的這種方式。你在幹嘛,可憐我,施捨我嗎?我很想知道你用了什麼方法對某人下令,讓他必須接收我,然後問我:悠悠小姐,一人學數學的人可以幫他些什麼?為什麼是你想怎樣就必須怎樣,你為什麼不問問我喜不喜歡?我承認我做人做得很失敗,可是這不代表在以後的日子裡我會永遠失敗。我是有對你說過,如果你爸爸的公司在中國有分公司,一定要關照我。可是,可是,我當時說得根本不是自己的心裡話,我心裡的想法是我即使餓死也不想靠你的關係得到幫助。因為你不一樣,你在我心裡不一樣。」說到這裡,不爭氣的淚水已經在眼眶裡不安分地跑了出來,我收起說了一半的話,低下頭,把一塊塊的牛排全塞到了嘴裡,然後,用力咀嚼。

    正熙不說話,目光盯著我不放,突然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把拉住我的手:「走,跟我回家。有什麼話咱們回家再說。」

    他扯著我就走,我用力掙扎:「為什麼又是你想怎樣就怎樣,我討厭這樣。」

    「最後一次,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不要,你放開我。金正熙你再不放手我喊人了。」

    「隨便你,要不然乾脆用刀把我的手砍掉,這樣更快一些。」

    他這種話都講出來了,估計又開始物種退化。我立刻緊閉上了我的嘴,眾目睦睦之下,還是不要把他逼急了比較好。

    坐在他的車上,我側著頭望窗外半明半暗的街影,把一個後腦勺給他。他剛才真是過分,幾乎是把我綁架到了車上,讓沿途上的紳士小姐們駐足觀賞了個夠。

    車外風雪正濃,粘著初春的新綠,像冬天戀戀不捨的腳步。

    「悠悠,我在開車。你不要這樣子氣我。」耳邊傳來他壓抑的聲音。我管你,大不了把車開到溝裡,誰在乎。我索性把身子全貼在窗玻璃上,我是悠悠,火氣上來了誰也別想拿死來嚇唬我。沒想到他手伸了過來,握著我的脖子把我的身子搬了回去,然後他的手就停在我的脖子上,像要掐死我一樣。

    「放開我,金正熙。」

    「我不放,現在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想掐死你。悠悠,是我想怎樣就怎樣嗎?我為什麼安排你到企劃部?因為太宇不是等閒之輩,到了那裡,你必須靠你的實力才能留下來。你聽好了,你的工作是你用自己的努力掙回來的,不是我把你安放在那裡的。這一點你最好搞清楚。而且如果你做得不好,你一定會被別人用力踢出來的。」

    這話聽起來好像還有些道理。看在你在開車的份上,我忍。

    這是個落雪的夜晚。

    為什麼會落雪?我想,可能是老天爺在為發生在我身上的不堪的事用力搔頭吧。

    被他掐了一路的脖子,感覺在生死路上來來回回地走遍了,所以到了該下車的時候,我心平氣和多了。走下車子,大片的雪花立刻落到了身上,看到雪,就會想起遙遠的東北老家,那個我曾拚命想要離開的地方。

    正熙從另一側下了車,因為我不動,他也看著我也不動。風雪中,他的身影非常孤獨,那一天的白雪重重地壓在他的身上。

    「不進去嗎?」他問。

    「進去吧。」

    他走過來,拖起我的手。也許是因為眼前茫茫的雪吧,或者是因為我已經很累了,我連象徵性的掙脫都就沒有嘗試,任憑他拖著我走向家門。對啊,為什麼不把事情看得簡單一點呢?我本來就是個簡單的人,也許為了一個並不簡單的他跳了車,留在了這個孤獨的城市,可是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必須走下去。

    於是我對自己的心說,悠悠啊,少矯情了,正熙他很好,真的很好,也許你該為他放下你那看起來很硬,實際上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塑料外殼了,讓他看到,你也有一顆柔軟的充滿期待的心。

    第一次,我像只溫順的兔子,隨在他的身後走向了大門,這一次,他引領著我,應該不會再有一把冰冷的鎖會凍傷我的心吧。

    門開了,明亮的燈光透射了出來,映得雪霧一片朦朧,然後我看到了一張美麗的寫滿喜悅的臉,清脆的聲音飄出:「正熙,我回來了。看見我,你開不開心?」

    聲音來自那個叫貞淑的女孩,隨後,我看到那張臉上美麗的笑容在凝結,她是個敏感的女孩,正用雪一般冷凝的目光看著正熙拖著我的手。我像個小偷一樣下意識地想收回自己的手,可是正熙不放,他用力地握著我的手,那力量幾乎深入了我的骨髓。

    坐在餐桌前,我和金家兩兄弟被動地看著貞淑忙碌地端上一盤盤她準備了一下午的韓式菜餚。她的臉上一直掛著笑容,這種笑並不是開心的笑,而是充滿了自衛的那種。

    正泰看看我,又看看他哥,臉上第一次流露出了心事重重的表情。正熙盯著一桌子的菜發呆。我呢,我在想今天也許真的可以把所有曖昧不明的事情搞清楚。

    「吃啊,你們怎麼不吃?我可是從一下飛機就跑過來做準備。老師,你也要多吃一點。」貞淑坐在我的對面,笑著開口,還是那種感覺,她是主人,女主人。

    「正熙,快吃,你看我的手藝有沒有進步?我可是很認真地在學習做一個好媳婦啊。」

    「對不起,我剛吃過,現在一點也不餓。」正熙抬起呆望那些菜的眼,看了她一眼,然後就把目光直直地放在了我身上:「悠悠,你剛才沒吃飽吧,再吃一點。」

    我吃不下,現在的氣氛讓人很不舒服。

    「正熙,媽媽一直讓我瞞著你,可是我忍不住要對你說了,家裡已經選好我們結婚的日子了,我們,很快就會成為夫妻,彼此成為這世界上最親密的人了。」貞淑笑著說,她的眼沒有看正熙,看的是我。雙眸中有兩根雪芒般的刺。

    「我沒打算結婚。」

    「可是我們已經訂婚好久了,我家裡和你家裡都想早點把婚禮辦了。」

    「那個訂婚,很對不起,請你忘了吧。」

    所有的血色瞬間都從貞淑的臉上褪了下去。此時我對面的她,就像一座冰雕。她望著正熙:「你在說什麼?我沒有聽懂。」

    「很抱歉,我不會和你結婚,所以那個訂婚你忘了吧。家裡面你不用擔心,這是我一個人的過錯,我會擔負起所有的責任。」

    貞淑望著正熙,嘴唇微微地顫抖著,沒有講話,然後,她的目光向我逼來。

    我得離開,我不要坐在這裡。倉促起身,我對正泰說:「正泰,我們去補習吧。」

    「是因為你,對吧。」貞淑顫抖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雖然她沒有叫我的稱呼,但我知道,她說得是我。可悲地是,好像真的是為了我,怎麼會這樣?

    「與她沒有關係,理由只有一個,我從來沒有喜歡你,愛過你。」正熙的聲音倦倦地響起,「很對不起,我不打算和一個我不愛的人結婚。」

    「我會當作什麼也沒聽見。」一陣身體與物品接觸的聲音劇烈地響起,然後,貞淑從我的身旁飛掠而去。我看到她的眼淚飛一般地落到了沉寂的空氣中。

    沒有回頭,我也走出了飯廳。我的背後是一團沉默,沉默中的正熙,沉默的一桌菜餚,我沒有力量回頭,只能筆直地走背離他的路。

    「老師,你知道溫莎公爵嗎?」

    「哦。」

    「我覺得我老哥今天很像這個人,太猛了,真是我的偶像。老師,你不要以為我們韓國人訂婚是很隨便的事,我們非常重視訂婚。我哥他這一悔婚,就相當於和兩個大家族作對。而且貞淑姐迷我老哥迷得不得了,一定不會輕易放棄。所以你要走的路,要打得仗還多著呢,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全力支持你。」

    「正泰,你哥不是溫莎公爵,我,也不是美人。」

    終於瞭解他為什麼不回應我,而是一再的要求我給他時間了,原來是因為我遲到了,又或者應該說,我錯過了。

    那麼悠悠,別再固執地停留在過去裡不肯走了。這樣你會傷害無辜的人。

    在屋外的門燈下我找到了正熙。

    雪已停,天很黑,燈光暗藍,稱得他坐在門檻上的身影像一抹寂寞的歎息。我把頭拄在門玻璃上看了他好一會。告別就是這樣了,看夠了,之後忘記。

    可是誰能告訴我,怎樣才叫做看夠呢?

    大力推開門,我知道我推的是自己的身體,一個不願移動的身體。他聞聲回頭望,眼光輕輕靜靜地落在我的身上,然後停留著沒有移動。

    「好冷啊,雪停後總會很冷,都不知道是為什麼。」我對他笑著。他也笑笑,扭回頭去,讓我看到他那只凍得紅紅的耳朵,映在夜的暗藍之中。坐到他身邊,我輕快地問:「天這麼冷,你怎麼坐在外面?」

    「外面空氣很好。我特別喜歡夜,因為夜晚有星星,那,你看,我們的許願星,就在那裡。我不知對著它許過多少願了。可是,我發現它不太靈,不過沒關係,因為我很幸運,天空中,能有這麼一顆星星是屬於我的。」

    淚水無聲地滑落,幸好他沒有看我,於是我飛快地把臉上的淚拭去。

    「悠悠,今天晚上的事很對不起。我本來可以處理得好一些。」

    「你不是說了嗎,與我沒有關係,為什麼要向我說對不起。」我笑著說。聽了我的話,他立刻轉頭看我,探索地看著我。我努力保持臉上輕快的笑容:「真是奇怪了你,貞淑不是很好嗎,你幹嘛和人家訂婚又說要悔婚?你不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嗎?」

    「不行嗎?」他的雙眼一瞬不瞬地望著我。

    「不是不行,你好像蠻有權力的樣子,我只是覺得不太好。喂,金正熙,你不是很善良嗎?雖然愛打架,你還是很善良啊。別傷害人啊,尤其是貞淑這樣漂亮的女孩子。」

    他一定要這樣盯著我看嗎,我就快撐不住了。

    「真的不行嗎?悠悠。」

    「哎,」我故作輕快地歎口氣,躲閃著他的目光,「不是說與我沒有關係,我還是不當大嘴巴了。」

    他突然伸出手來,從耳後托住了我的頭,然後他一字一字地問:「我聽你的,你告訴我,真的不行嗎?」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望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我緩緩地搖頭:「不行,不行,正熙。我沒有辦法。一直以來,我都在努力做一個善良的人。我不會變,我希望你也不要變。」

    他還是瞪著我,終於緩緩地說:「沒錯,如果你點頭,你就不是我認識的悠悠了。」然後他鬆開了手,不再看我,淡淡地說:「都說與你沒關係了,你就不要管了。」

    我匆忙擦去臉上的淚,笑著說:「那是你的事,我的確沒有權力管,可是我剛剛想通了一件事,就跑出來想說給你聽,我發現時間是很奇怪的,它一分鐘一秒鐘都不會停留,所以呢,已經過了好久的那些事情我們最好是把它忘記,或者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

    他轉頭看我,突然,張開了他的雙臂把我摟在了他的懷抱中,一股暖洋洋的氣息迅速地趕走了我身邊蕭冷的空氣,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你讓我忘記,那忘記什麼呢?忘了五年前的你還是現在的你?是忘了你喝醉酒拉著我不放;還是忘了你曾對我說過你雖然長得不好看,又很平凡,可是這世界上還是像你這樣的人比較多,你一定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或者你想我忘了你曾用天上的星星騙我,騙我說這世界上有十二分十二秒的許願極限,可是如果我真的忘記了,那麼是不是代表以後我永遠都沒有願望可以實現?還有,記憶中的你太多太多,如果真的忘記,我害怕我的世界就空了,空得只要一陣風兒,就可以把存在過的一切都帶走,到那個時候,你告訴我,我怎麼辦?你知道嗎,忘記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如果可以忘,我為什麼用了五年的時光還是不能忘記你?如果真的可以忘記,我還可以用什麼來得到我想要的幸福?」

    曾經與他交往的種種從他的話語中飛快地跳回到我的頭腦中,對著暗夜清冷的風,我無聲地流淚。正熙,你知道嗎,我也沒有忘記,一絲一毫都沒有忘記。可是,我們已經錯過了,我不想因為我的存在傷害到別人,傷害到那不可知的未來。

    過了許久,我終於輕輕地推開他,說:「如果可以的話,全都忘記吧。我們在沒見面的五年裡不是一樣過的很好嗎?」

    「悠悠不要再騙你自己,如果過得真的很好你為什麼要跳車?」

    這句話重重地擊在了我的心頭,我深深地感到胸口好像就要迸裂開了,可是我依然故作輕鬆地說:「跳車啊,說實話,你都不知道我現在有多後悔,如果可以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我想我一定不會像個笨蛋一樣再次出現在你的面前。」

    他沒再講話,眼光迅速地灰掉了,一動不動。

    我從他的身側站起身,悄然離開。離開美麗的夜色,離開風兒,離開坐在檻上的他,離開候了五年的感情。我決定不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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