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達活佛 正文 第十三章
    37

    深夜。在民團一大隊駐地。旺扎正摟著一個姑娘飲酒作樂。他這時喝了一大口酒後,便往姑娘嘴裡灌。姑娘厭惡地扭頭掙扎著。他接著抓起一塊干牛肉咬了一口,又往姑娘嘴裡塞,姑娘痛苦地迴避。旺扎獸性大發,扔掉干牛肉,把姑娘往卡墊上一摜,將整個身子壓了上去……

    正在這時,門外有人闖了進來。見此情形,來人進退兩難。終於,他還是忍不住囁嚅道:「報告大隊長!」

    旺扎一驚:「媽的,幹什麼?」

    「郎呷大頭人的急信。」

    「急什麼?麻尼咚!」

    旺扎說著一把抓過信,就著昏暗的酥油燈光看了看——

    一商隊中有紅軍數人逃往爐霍,特命你隊火速追擊。另有國軍配合。

    朗呷即日

    旺扎哼了一聲,扔掉來信,遂用藏袍把姑娘蓋了起來。

    來人掩嘴竊笑,轉身離去。

    第二天中午,扎西帶著他的商隊離開雅礱江邊後,走進一條狹長的山溝。

    左手臂還綁著繃帶的紅軍傷病員周排長邊走邊觀察地形,然後,對扎西說:「這裡的地形複雜,商隊要注意保持距離。」

    扎西點了點頭說:「沃呀!這裡倒是土匪經常出沒的地方。」

    起風了。商隊逆風前進,行進速度顯然緩慢下來。突然,周排長發現,商隊後面數百米遠的地方,隨著滾滾塵土,出現大隊人馬。

    扎西肯定地說:「是民團追來了,來者不善,趕快作好準備。」

    周排長鎮靜地說:「這樣吧:我們部隊的戰士分兩路上山夾擊,你們在下面正面迎擊!」

    扎西說:「身體很差的紅軍傷病員趕快騎馬到前面去!不要參加戰鬥。」

    整個商隊迅速有序地分散掩蔽起來,少數人趕著騾馬幫繼續朝前走去。

    果然,不一會兒,旺扎便率一隊民團追了上來。他瞻前顧後,並沒有發現國民黨軍隊的影子,疑竇叢生。為了壯膽,他首先胡亂開了一槍。然後率民團隨著一陣「啊嗨嗨」的狂叫聲衝了過去。

    山上,半人高的杜鵑樹叢後面,周排長對旁邊的一個戰士說:「等老鼠鑽進風箱再揍它!」

    隨著「砰砰砰」的槍聲響起,商隊同民團交上了火。

    旺扎狐疑地判斷了一陣槍聲後,認為商隊的火力並不猛烈,於是又一次猛衝深入。

    當敵人進入有效射程——四十米、三十米……周排長喊了聲:「打!」隨即,槍聲和手榴彈聲大作。

    民團受到兩面夾擊,被打得暈頭轉向,死傷多人,可旺扎仍狂叫著指揮民團繼續往前衝。

    民團又有幾個人被擊中滾鞍下馬。

    旺扎見勢不妙,調轉馬頭就往回逃跑,但本來就不寬的驛道,被擊中的馬匹和民團隊員擋道,進退維谷。當他好不容易逃出伏擊圈,卻又被前面潰逃的民團擋道,他罵罵咧咧左衝右突……

    佔據有利地形的周排長,舉起步槍。隨著「砰!——」地一聲槍響,旺扎的坐騎栽倒在地,他也隨之重重地摔到地上。

    扎西騎馬追了過去,澤嘎緊隨其後。

    旺扎從昏迷中醒過來,認出了騎馬站在他身邊的正是幾個月前在洛鍋梁子山上碰到的死對頭。他驚恐萬狀。但當他稍一鎮靜之後,便掙扎著伸手去抓掉在一旁地上的手槍。

    澤嘎「砰」地一槍擊中了旺扎那支去抓手槍的左手。當他還要開第二槍時,被扎西制止。

    澤嘎罵道:「還不快滾!」

    旺扎從地上爬起來,拔出腰刀,瘋狂地向對方衝去。

    澤嘎的槍響了,剛好擊中旺扎的右手,腰刀砰然落地。

    扎西憤怒地說:「我早就說過,不要讓我再見到你,可你這條惡狼……」旺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哀求道:「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扎西嗤之以鼻,向澤嘎丟了個眼色,自己就調轉馬頭追趕商隊而去。

    澤嘎咬咬牙對旺扎說:「你聽清楚,剛才的第一槍,是為被你殺害的藏族同胞;第二槍,是為了被你殺害的工農紅軍;這第三槍麼,就作為對你多次襲擊我們商隊的獎勵!」

    澤嘎的槍聲還未響,周排長趕來,看見是旺扎,哼了一聲道:「我早說過,決不放過你,你這個殺人的魔王,快到閻王爺那裡報到去吧!」

    旺扎被打死的消息很快就傳到正在縣政府開會的郎呷耳朵裡。他火冒三丈,七竅生煙,「啪」地一掌拍在會議桌上,質問國民黨周顯庭營長說:「哼!今天你們為什麼一兵未發?」

    周顯庭佯裝不知:「你是說……?」

    郎呷抱怨道:「盧縣長不是下令要你們配合嗎?到時你們鑽到地洞裡去了是不是?害得我們死傷了十幾個人,大隊長旺扎連老命都搭上了……」

    盧品之一陣奸笑。他說「大隊長?你說的不是那個土匪頭子旺扎嗎?」

    郎呷氣憤地說:「明知故問!」

    盧品之撇撇嘴說:「他呀,看來是劫數已盡,這樣就讓他死了,真算是便宜他了,他的民憤還不夠大嗎?」

    郎呷恍然大悟:「盧縣長!原來你們演的是借刀殺人這齣戲啊!」

    桑登在一旁冷不防地說:「為民除害!」

    惱羞成怒的郎呷說:「啊嘖!你們原來就是一條溝裡的狼!」

    「我同盧縣長他們?」

    「不僅是同他們,你還同格達串通一氣,支助赤匪,你當我沒長耳朵!」

    桑登不緊不慢地說:「我說大頭人,看上去你是甘孜有頭有臉的人,說話可要有根有據啊!旺扎明明是你把他送去堵人家槍眼的,這與格達和我有何關係?」

    「當然有!我懷疑是你桑登和格達指使人幹的……」

    盧品之看著兩個大頭人爭執不休,詭譎地笑了笑道:「說下去!」

    「想必大頭人能拿出真憑實據來囉!」

    郎呷語塞:「反正,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

    桑登氣憤地說:「我希望這一天早日到來!」

    這天下午,當桑登從縣城回到官寨喝過茶後便急急忙忙來到白利寺。他對格達緊張而又神秘地說:「從今天的會上看來,盧品之和郎呷他們早已注意到我和你了,所以,我們應當盡快地商量出一個萬全之策!」

    「俗話說『駱駝的脖子再長,也夠不著山背後的草』」,格達說:「到今天為止,他們還不能把我們怎麼樣,當然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像獵犬一樣的盧品之遲早是會嗅出一點氣味來的。所以,目前我們最主要的是要採取更加有效的防範措施,以確保紅軍傷病員的安全。」

    「你是說……」

    「我們能不能再轉移幾批傷病員去玉隆草原?」

    桑登想了想說:「主意雖然好,只是這樣一來,夏克刀登那裡的壓力會不會太大了?」

    格達滿有把握地說:「應該是沒問題。他有足夠的實力來對付德格土司和國民黨軍隊!」

    接著,他們對即將送走傷病員的具體安排進行了仔細的研究。然後,格達親自將桑登送出寺院,再三叮嚀他要注意安全,保重身體。

    格達回到自己的拉章,這時已經是午夜了。他立即就著昏黃的酥油燈光給夏克刀登寫信。信還沒有寫完,益西群批就急急走來,雙手呈給格達一封折疊好的信。他打開一看,原來是貢曲牧場阿旺寫來的,信是用工整的藏文寫的,大意是:

    尊敬的格達仁波切:

    自從上次仁波切從牧場回去後,不覺已經數月,我們大家都非常想念你,盼望你再次來到牧場。近日聽聞紅軍離開甘孜後你遇到了不少麻煩,特派呷瑪前去問候!最好能同呷瑪一道上牧場來暫避一時……

    「好!」格達欣喜地說:「有辦法了!噢,呷瑪呢?怎麼沒有進來?」

    「他還帶著一個姑娘。」益西群批說。

    「誰?」

    「珠瑪。」

    「啊!你去把他們都請到客廳裡來,我有話對他們說;同時,再去把住持請來。」

    「啦索!」益西群批答應著出去後,格達接著迅速把給夏克刀登的信寫完。

    益西群批領著呷瑪和珠瑪走進客廳。見到格達,他倆立即彎腰低頭吐舌站在那裡,異口同聲地道:「仁波切吉祥!」

    格達招呼他們坐下,一個年輕扎巴急忙為他們斟上酥油茶。

    「阿旺叔叔還好吧?」格達說:「感謝他老人家的關心,但是我現在還不能去牧場,這裡的事情多,分不開身。我倒是想請你們二位幫助把一批紅軍傷病員送去玉隆草原。待你們從玉隆返回來後,那時如果還有急需轉移的傷病員,再請你們接一批去貢曲牧場,你們看,這樣行不行?」

    「啦索!」呷瑪徵詢地望著珠瑪說:「珠瑪,你……?」

    「你去哪裡我就跟到哪裡!」珠瑪羞怯地說。

    他們正說著,赤乃加措住持走了進來。格達請他坐下徵求他對讓呷瑪和珠瑪協助益西群批送一批紅軍傷病員去玉隆的意見。住持完全同意,並立即去通知大管家作好準備。

    待益西群批、呷瑪、珠瑪他們護送著十五名紅軍傷病員離開朱倭時,天已近黎明。

    臨別時,格達把那封寫好的信交給益西群批說:「你們一定要抓緊時間,在傷病員們身體能支的情況下要加快速度,而且越快越好,這時,雖然已快天明,但那些反動派沒有睡覺,他們隨時隨地都像牛蚊子那樣在叮(盯)著我們,一路之上要多加小心,快去快回!」

    正如格達所料,當益西群批他們護送著那批紅軍傷病員剛一離開,村裡突然響起犬吠聲,有一個人鬼鬼祟祟的像幽靈一般跟蹤而去。

    38

    盧品之、周顯庭帶著兩個衛兵,神氣活現地走進白利寺。後面還跟著大約一個排的士兵。

    一個僧人在後面緊緊地跟著說:「長官,長官!……」

    盧品之置之不理,繼續朝拉章大殿走去。

    大殿裡,全寺僧眾正在翁則(領經師)的帶領下念大經。

    盧品之一行走進來,唸經聲戛然而止。數百雙眼睛齊刷刷地投向不速之客。他們經過長長的甬道,直接向強巴佛像走去。

    這時,格達和堪布禮節性地站了起來。盧品之和周顯庭分別從衛兵手裡接過哈達給強巴佛像獻上。

    一個僧人匆匆地走來附著格達的耳朵說了幾句什麼。

    盧品之對格達說:「你們唸經呀!怎麼我們一來就把你們的佛事活動打斷了呢?」

    格達不卑不亢地說:「盧縣長和周營長公務繁忙,今日光臨本寺必有貴幹,不知……?」

    盧品之皮笑肉不笑地說:「怎麼,沒事就不能到這裡來走一走?」接著,他陰陽怪氣地:「別忘了,這白利寺現在又回到了我這一縣之長的管轄範圍……」

    格達譏笑道:「那是當然,我寺本來就是你們餐桌上的一腿肥羊肉啊!」

    盧品之佯裝沒聽清楚。堪布說:「仁波切的意思是說,你們要來我寺,也不先通知,以便於我們提前作好迎接準備。」

    周顯庭接上話說:「便於你們把掩蔽的紅軍傷病員都轉移走,對嗎?」

    住持反駁道:「長官所言差矣!雖然紅軍駐紮在甘孜時,我寺支援過他們,可是,紅軍撤走後,我寺何曾掩藏過紅軍?你們有何根據?」

    周顯庭冷笑道:「當然有,不然我們為什麼會專程來這裡?」

    格達胸有成竹地說:「不過,結果肯定會使你們失望,看來你們這一趟是白來了,如若不信,那就請便吧!」

    「是嗎?」盧品之說著,用鷹鷲一般的眼睛掃視著整個大殿,爾後,走到一個身穿紫紅袈裟的紅軍傷病員甲前,久久地審視著……

    整個大經堂裡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格達鎮靜自若,可住持的臉上卻沁出了汗珠。

    紅軍傷病員甲衝著盧品之雙手一攤,做了一個滑稽的動作。坐在旁邊的一個喇嘛禁不住掩嘴竊笑。盧品之眼鋒一轉,緊緊地盯著他,厲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格桑彭措。」

    「家住哪裡?」

    「絨巴岔。」

    「家裡都有什麼人?」

    「阿爸、阿媽,還有一個弟弟。」

    盧品之感到無懈可擊,改口道:「你們這是在念什麼經?」

    格桑彭措說:「這讓我怎麼回答呢?說清楚了,你也不懂,從大的方面說吧,頌經。」

    「為誰念?」

    格桑彭措幽默地說:「為你們念啊!紅軍剛撤走,你們就回來了,在甘孜做了這麼多好事!」

    盧品之被激怒了:「你……」

    格桑彭措譏笑道:「你們不欺壓百姓,不殺人放火,不收苛捐雜稅……」

    盧品之嘲諷地說:「你的嘴上抹的酥油太多了,說起話來,油腔滑調……」他又惡狠狠地:「可惜你是喇嘛,不然的話……」

    與此同時,在寺廟的一條長長的甬道裡,有兩個士兵正在往一間緊閉大門的房屋裡窺視。

    一個扎巴肩上扛著土陶大茶壺走來,見狀故意咳嗽一聲。兩個士兵驚惶地轉過身來,立即被扎巴胸前佩戴著的一顆熠熠發光的珊瑚珠吸引住了,彎腰貪婪地盯著。扎巴眉頭一皺,便將熱氣騰騰的清茶淋了他們滿頭滿臉,他們正要發作。從後面接著走來四個扛土陶大茶壺的扎巴,兩個士兵追罵著,跟著走出了甬道……

    在經堂裡,周顯庭正在尋問一個喇嘛:「你會唸經嗎?」

    喇嘛隨手翻了一下擺在面前的經書,詼諧地說:「喇嘛不會唸經,還叫什麼喇嘛呢?不過真要把經念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可同你們殺人不一樣,根本不用學,你們個個都是行家……」

    周顯庭氣急敗壞地「嗯」了一聲,正要發火,盧品之走來制止。

    當格達、住持陪著送客人走出大經堂後,經堂裡又響起了嗡嗡的唸經聲。

    這時,仨仨倆倆槍實彈的士兵先後跑來。其中一個排長向周顯庭報告:「報告營長,沒有搜到可疑的人……」

    周顯庭氣憤地扇了那個排長一個耳光,罵道:「媽的!誰讓你們闖進寺廟來的?」

    排長撫摸著打得火燒火燎的臉頰,不服氣地嘟噥道:「這……?不是你帶我排來的嗎?」

    周顯庭和盧品之都顯得十分尷尬。周顯庭狠狠地罵道:「還不快滾!」

    排長迅速整隊帶兵離去。

    格達說:「怎麼樣?找到一點你們需要的什麼沒有?歡迎你們再來。」

    盧品之陰森森地說:「要來的。不過,當我們再次來白利寺時,說不定這座寺廟就將從地球上永遠消逝!」

    格達滿不在乎地說:「這我相信!闖進寺廟搗亂,以致燒燬寺廟你們幹起來都很得心應手,因為西康宣慰使諾那喇嘛和土匪頭子旺扎就是你們的老師傅。不過,你們別忘了,多行不義必自斃,曾顯赫一時的諾那喇嘛最終成了下瞻堆土司巴登多吉弟兄的階下囚,而作惡多端的土匪頭子旺扎卻死於亂槍之下,希望你們不要重蹈他們的覆轍!」

    盧品之「哼」了一聲,同周顯庭揚長而去。

    他們剛走,從寺廟裡剛才那兩個士兵窺伺的屋子裡,傳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原來在那裡,,一字排開住了十多個紅軍傷病員。

    格達走來問紅軍傷病員甲:「今天上午走動後,你的腿沒受影響吧?」

    傷員甲:「沒事!多險啊,差點沒被盧品之辨認出來。這還應當感謝活佛你們出了這個好主意。」

    「可別這麼說,關上寺廟大門我們就是一家人。保護好你們的安全,這可是朱總司令交給我們的神聖責任啊!」

    傷員乙說:「可你們冒了多大的風險啊!」

    格達淡淡地一笑道:「風險當然有,但是做什麼事不冒風險?吃糌粑擔心沙子嗑著牙齒,騎馬上路擔心馬失前蹄摔斷腿,那就什麼事情都辦不成。關鍵看這個風險冒得值不值。自從把你們一批一批地接進寺廟那天起,全寺僧眾都表示,為了你們的安全,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再所不惜!不過話又說回來,當時我也確實為你捏了一把汗。」

    傷員甲說:「是啊,當時我的心裡也有一些慌亂,但一想到就是讓他們把我們所有的傷病員都查出來了。我們不是已經作好迎戰準備了麼?」

    「那是萬不得已的辦法!」

    傷員吁了一口氣說:「總算闖過了這一關!」

    「不!我們還不能麻痺大意,敵人既不是瞎子,也不是聾子……」格達提醒傷病員。

    正說著,住持匆匆走來,把格達叫到一旁。

    住持告訴他說:「我寺有五個扎巴去奪多村唸經,被國軍打成重傷,剛剛送回來。」

    格達一聽急了:「看看去!」

    住持邊走邊說:「他們一聽說是白利寺的喇嘛,就大打出手,並且罵我寺是……」

    「什麼?」

    住持頓了一下,說:「共匪窩子,罵仁波切您是共匪頭子,揚言要對仁波切您下毒手,還要搶光燒光寺廟……」

    「這完全是盧品之、周顯庭的腔調!這群惡魔!」

    他們說著,走進一個大房間。被打成重傷的扎巴躺在床上,其中一個已氣息奄奄。看見格達走來,他艱難地翕動嘴唇想說什麼,並掙扎著要坐起來。格達扶他重新躺好。

    格達關切地安慰道:「好好躺著,回頭讓他們給你送藥來,傷很快就會好的。」

    受傷的扎巴想說什麼,但說不出來。

    另一個傷勢較重的扎巴拉著格達的手說:「仁波切啊,你還是暫時避一避吧!他們……」

    格達比了個砍頭的姿勢:「要這樣,是吧!」

    扎巴吞吞吐吐地:「他們放出話來,懸賞一千塊銀元要買……仁波切的……人頭。」

    格達坦然地笑了笑說:「他們真看重我,其實,我的頭值不了那麼多……」

    在一旁的一個侍衛對那個受傷的扎巴說:「啊嘖!這傢伙真狠,難道你們沒長得有手嗎?」

    扎巴:「他們有槍。」

    侍衛說:「怕什麼?槍一響最多穿一個窟窿,受這樣的窩囊氣!」

    侍衛陪同格達走回拉章的起坐間。剛一坐下,一個年輕扎巴就給他斟上酥油茶。然後,他把放在藏火盆沿上的一封信雙手捧給格達。

    格達感覺到這信有些沉甸甸的,疑惑地打開信。信裡除了一柄小藏刀,什麼都沒有,他被激怒了,把小藏刀往桌上一擲:「卑鄙!」

    夜晚,沒有了幽深的藍天,沒有了閃亮的星星,只有秋蟲的鳴叫。大地一片昏暗。

    格達同住持倆人默默地站在大殿平頂房上。凝望著風雲變幻的夜空,思緒萬千,樁樁往事不斷在他眼前浮現

    朱德真誠地對格達說:「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

    朱德在另一場合對他說:「只有共產黨領導全國人民推翻了壓在他們頭上的三座大山,建立了新中國,生產才能發展,國家才能富強,人民才能安居樂業,宗教也才能有良好的生存環境和堅實的經濟基礎。」……

    在歡送紅軍北上時,朱德說:「我們至多十年或十五年就會回來。」……

    「仁波切啊!」正在這時,住持打斷了他的回憶說:「你也該為自己想一想啊!」

    格達推心置腹地說:「住持啊!人,不能光為自己而活著,你說對嗎?朱總司令說過,紅軍為了國家的富強,人民的安樂,輾轉千山萬水,拋頭顱,灑熱血,勇往直前,永不言退。我作為一個活佛,為了國家的富強,眾生的幸福,做了一點自己應該做的事,縱使付出生命的代價,也應該是值得的!」停了一下,他又說:「前不久,紅軍的一位首長告訴我,巴塘有個喇嘛拉波,紅二軍團長征路過巴塘時,他擔任軍團的嚮導和賀龍總指揮的秘書,後來,在回巴塘的途中路過理塘時,被國民黨十六軍殺害。他是做了那麼大貢獻的人都犧牲了,我又算得了什麼呢?……所以我思之再三,為了寺廟,為了全寺幾百名僧眾免遭更大的劫難,我還是暫時離開為好!」

    住持沉重地說:「不行啊!如果你一離開,這不正好是他們所希望的嗎?再說,你一走,寺廟沒有了主心骨,就會變成一團羊毛,捏在他們的手裡,隨他們捏呀,揉呀,搓呀!仁波切,您在異地他鄉,心裡也不會安穩啊!」

    在他們的身後,聚集了許多僧眾,他們異口同聲懇求道:「仁波切,留下吧!」

    格達回頭望著站在他們身後數以百計的僧眾,他心潮起伏,禁不住熱淚盈眶。他真捨不下朝朝暮暮信賴他、支持他、陪伴他度過紅軍來了這一百多個日日夜夜的僧眾們。他們共同經歷過歡樂,也正共同經受著磨難。他拭乾眼淚,提高嗓音激動的說:「謝謝大家!謝謝大家!你們的心意我領了!但是,我們要像有句諺語說的那樣,把過去丟在背後,把未來抱在懷中。我堅決相信紅軍一定會回來的,未來一定是美好的。我已決定暫時離開。不過,雖然我離開了寺廟,但災難並沒有結束,也許明天又會發生。希望全寺僧眾一定要作好充分的思想準備,敵人來了,一齊拔刀;朋友來了,共同端碗,決不能讓那些仇視我們的人有可乘之機,讓災難再一次落到我們頭上。」

    第二天晚上,格達帶著他對寺廟的擔心,對僧眾的關愛和滿腔悲憤離開甘孜前往拉薩。

    39

    兩年後的那個秋天,格達從拉薩千里迢迢回到白利寺。回寺後他得到的第一份珍貴禮物就是一份從遠道而來的喇嘛送給他的那張《八路軍山西奮戰圖》,並告訴他,八路軍就是當年的紅軍。兩年多時間了,他第一次得到紅軍北上後的信息,這讓他怎麼不心潮起伏、激動萬分!他撫著圖紙,往事又一次湧上他的心頭

    歡送紅軍北上時,朱德緊握著他的手依依惜別。朱德說:「我們北上後,你們的處境會很困難,鬥爭也會更加艱苦,但是,你們一定要挺住……」

    紅軍走後,國民黨瘋狂地搜捕紅軍傷病員……

    民團隊員酷刑銬打蘇維埃博巴政府工作人員。

    隊員邊揮舞著皮鞭抽打,一邊聲嘶力竭地吼叫著:「我叫你跟著紅漢人走!我叫你跟著紅漢人走!」

    堅貞不屈的蘇維埃博巴政府工作人員……

    一批紅軍傷病員和支援紅軍的積極分子被敵人槍殺。他們高呼:「紅軍萬歲!」「中國共產黨萬歲!」

    格達和益西群批冒著狂風暴雨協助當地積極分子轉移紅軍傷病員……

    格達囑咐益西群批將一袋糧食送給紅軍傷病員。他說:「快送去吧,據說那裡的十多個紅軍傷病員已經有兩天沒有沾一粒糧食了。」……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深深懷念紅軍的格達盤腿坐在卡墊上,凝視窗外,奮筆疾書,寫下了一首又一首詩歌:

    高高的山坡上,

    紅艷艷的鮮花怒放,

    紅軍跨上駿馬背上槍,

    穿過荊棘叢生的小徑,

    攀到山那邊去了,

    什麼時候啊,

    你們再回到這個地方?

    彩雲是紅軍的旗幟,

    高山是紅軍的臂膀,

    紅軍啊!你給我們留下了金石的語言,

    藏族人民永遠在你的指引下成長!

    起來呀!趕走草原上的豺狼,

    羊群才能興旺;

    起來呀!趕走衙門裡的壞本波(官老爺),

    人民才會有幸福吉祥……

    格達從拉薩回到甘孜白利寺後不久,國民黨二十四軍的一個營長不經意給他透露出一個消息:中國共產黨的代表董必武同劉文輝主席在武漢有約:不得迫害紅軍留下的傷病員,要把他們安全送出藏區。也就是從那時起,他就更加懷念紅軍。他就會又一次地把那張《八路軍山西奮戰圖》和朱德同他合影的那張照片拿出來,無比深情地注視著,然後貼在額前,默默祈禱。那時,朱德的音容笑貌便會立刻浮現在他眼前。特別是朱德同他那些言簡意賅的談話,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使他永誌不忘。

    一個秋風瑟瑟的日子,格達帶著益西群批去甘孜縣城。當他們來到打金灘雅礱江渡口時,那裡人聲嚷嚷,一片混亂。原來是那裡又一次發生了翻船事故。有人呼喊道:「翻船囉!快救人啊!」

    「仁波切,我看看去!」益西群批說著,雙腿一夾坐騎,催馬沿江邊馳去。

    波濤洶湧的江水,滾滾東流……

    格達望著眼前的一切,不由的在腦海裡浮現出

    1937年7月朱德同他在雅礱江畔散步時說的話:「……要是將來在這裡架起一座橋就好了!……」朱德的這句話,使他反覆思考了許多日子。接著,他決定按自己的想法,請來住持和各「康村」負責人,召開會議。

    他說:「在打金灘渡口建橋,這對於我們生活在兩岸的僧俗群眾太重要了。所以今天我和住持把大家請來,共同商議,看看這座橋建還是不建;要建,資金又怎樣籌集?當然,要架起這座橋,單靠我們白利寺的力量是不夠的。」

    與會者議論紛紛,各抒己見。雖然爭論不休,最後還是一致通過決定要建。

    又一年秋天的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正是人們一年一度「耍壩子」的大好時節,在白利寺附近的一塊周圍栽著白桐樹的大草坪上,無論男女老幼,從早到晚,一批又一批輪番上場跳起歡樂的鍋莊、踢踏和弦子舞。一連三天,白利寺藏戲團每天都要在這裡表演一場大戲。

    這年耍壩子最大的特色就是白利寺在草坪的一角醒目的地方,掛著一幅「雅礱江索橋」圖形布畫。布畫下方用藏文楷書寫著:修橋鋪路,積德行善,望各位施主獻上一片虔誠的心意。

    白利寺的數名扎巴,手持法器,坐在布畫下念著經文。「耍壩子」的群眾踴躍向扎巴身前的皮口袋放進藏幣、銀元和金銀首飾。

    打金灘渡口是格達募集資金的好地方。他常常組織數名扎巴去那裡唸經。他們的身後懸掛著那幅「雅礱江索橋」的布畫。過往群眾無不紛紛解囊佈施。

    桑登的官寨距白利寺不遠,但格達去官寨的時候並不多。這天他去官寨一見到桑登,幾句寒暄的話之後便直截了當的表明了來意。桑登盯著他看了好一陣,然後才說:

    「我真不明白,那年紅軍來了,你起勁地幫助紅軍,紅軍走後,又幫助、保護、轉移紅軍留下的傷病員,做了那麼多好事;現在又提出來要集資在打金灘造橋,你到底是為了什麼?」

    格達笑了笑說:「那麼,當年你也一樣幫助、保護和轉移過紅軍傷病員,你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做過一些善事,為的是不求今生,只求來世。而你已是一個活佛,今生受人敬重,來世也能轉世成活佛,還要求什麼呢?」

    「我當然知道輪迴轉世,但我常常做夢都在想,如果能讓僧俗群眾不冒風險就能順利過江,即使明天就讓我離開這個世界,我也無怨無悔!」

    「但是,你又想沒想過,要在雅礱江上建起一座鐵索橋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單憑你我的力量是絕對實現不了你那美妙設想的。所以,雖然你的這一善舉早已像三月的春風吹遍整個康北高原,但我遲遲沒有一點表示,古學不會介意吧?」

    「造橋確實不容易,只能靠甘孜所有的民眾。所以,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樣,我們已經採取了多種方式開始籌措資金。之所以我還沒有登門求助,那是因為我知道,我一旦登門,大頭人是不會讓我空手而歸的。」

    「我真佩服你的這股倔勁,認定的事情就拚命去做,而且一做到底。看來我是不得不盡一點微薄之力了……」

    康藏高原的隆冬,雖然沒有紛紛揚揚的大雪,卻寒冷異常。這天,格達冒著透骨的嚴寒來到甘孜最大的一家商號,受到主人的熱情接待。原來那是扎西的一家常住大院。他那時正坐在二樓客廳裡就著暖融融的藏火盆喝酥油茶。火盆桌上擺滿了他從內地帶來的瓜子、花生和糖果點心。格達走來同他行過碰頭禮後,剛一坐下就興致勃勃地對他說:

    「昨天我剛聽說你來到甘孜,今天我就找上門來了……」

    格達正說著,一個年輕豐滿的女傭走來給他斟上酥油茶,並捧上一碟蛋糕請他品嚐。

    「請先喝碗茶再說吧!看你都快凍成一塊冰磚了。」扎西看著格達端起茶碗向上三彈指呷了一口茶後才接著說:「古學的消息總是來得這麼及時。我前天剛到這裡,打算這兩天把貨物處理完後就去白利寺造訪,誰知你今天就來了。我知道,你這一來呀,絕對沒有什麼好事,看來我的腰包又要底朝天了。」

    「當然是一件大好事!」格達又呷了一口酥油茶後,接著說:「自從那年朱總司令提起過應該在打金灘渡口造起一座鐵索橋的那時起,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籌劃著這件事。造橋需要大量的資金,經過幾年多方籌措,目前還相差甚遠。甘孜各界人士和僧俗群眾正在繼續努力籌集資金,難道作為康巴高原赫赫有名的大蔥本,你還能袖手旁觀嗎?」

    「建打金灘鐵索橋的事我早有聽聞,但不是古學你告訴我的,是不是怕我一文不捐啊?」扎西揶揄道。

    「哪裡!」格達分辯著說:「大商人商務繁忙,我真不想打攪你,所以每次我們見面的時候,總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我想的是遲早有一天,肯定要讓你把腰包都掏空。」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是嗎?」扎西這時才笑了笑說:「其實在打金灘渡口能造起一座橋,也正是我希望的一件事,起碼今後我的商隊路過甘孜,再不會冒那麼大的風險去乘牛皮船過江,這又何樂而不為呢?」

    「現在說這話為時尚早,造橋的工程師和設計圖紙都還沒有呢!」

    「只要籌足了資金,有了好羊毛,還怕織不出好氆氌麼?」

    「所以,這就要靠你慷慨解囊了。不過,這還不夠,你頻繁去內地,熟人多,能不能幫忙去內地請一個工程師傅來?就像那年托船工王志祥到內地去請來工匠造木船一樣。」

    「王志祥?不是那個撐渡船的流浪漢嗎?他現在在哪裡?」

    「不知道。」格達搖搖頭說:「自從那年他划船離開後,再也沒有他的消息。要是他在也許還能幫上我一點什麼忙,所以……」

    「試試吧!我下月就要去內地。」

    「不是試試!求你了,我的蔥本大人,只要你把它當成自己的事情來辦,定會馬到成功!」

    扎西笑而不答,只是點點頭。

    「就這樣說定了,」格達懇切地說:「我同所有經常來往於打金灘渡口的人一樣,盼著你早日給我們請來工程師傅,早日把鐵索橋建起來。還有……」

    「還有啊?都說出來吧,難道對老朋友還要賣關子不成?」

    「打算給你一個發財的機會。但是,只能小賺,不要想賺的太多。」

    「你是說……?」

    「這建橋所需的物資,凡需要從內地採購的,比如生鐵、繩索等,都委託你來辦,行嗎?」

    扎西沒有立即答應。因為他過去從內地進貨,主要是茶葉、鹽和其它一些生活必需品,要採購建材,這對於他來說,完全是一項陌生的業務,進貨的渠道、價格、運輸等一系列問題都沒有底,他當然不能貿然表態。不過,最後他還是應承了下來。他說:「我盡力吧!古學你把請師傅和採購的重擔都壓在我一個人身上。對我是不是太狠了點啊?」

    「挑這副擔子呀非你莫屬。」格達放低聲音神秘地說:「你知道,你挑的是整個甘孜老百姓的委託,換了其他人呀,我還不放心呢!」說罷,倆人都會心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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