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達活佛 正文 第三章
    7

    接到縣政府關於組建民團的正式通知,格達感到十分棘手。他想到這樣的大事,只能按照寺廟的慣例由赤乃加措住持召集各康村(寺院內部的下級單位)會議來決定,而在開會之前,他應當請來赤乃加措商議出一個萬全之策的方案提交會議議定。

    年近半白的赤乃加措步履蹣跚地來到格達活佛拉章的起坐間。他愁容滿面地問格達活佛說:「仁波切啊,據說,紅軍已經佔領了爐霍壽靈寺,引起眾僧的不滿。」

    格達搖了搖頭,耐心地解釋說:「不是這樣,據我所知,紅軍打到爐霍之後,住在壽靈寺的諾那喇嘛,要壽靈寺的武裝去阻擊紅軍,紅軍派出一個通司去壽靈寺交涉,促其停止阻擊,該寺竟將通司殺死,紅軍再度派人與之談判,仍遭殺害。雙方交戰,不斬來使。就在這種忍無可忍的情況下,紅軍仍未採取軍事行動,而是通過關係到泥巴溝去把躲在老家的壽靈寺的管家請來,做通了他的工作,而由他去說服壽靈寺的活佛和住持,紅軍這才攻下壽靈寺,趕走了諾那喇嘛……」

    住持倒吸了口冷氣:「啊,原來是這樣。」

    他們倆人正談著,寺廟的大管家祝桑急匆匆地走了進來稟報說:「民團總指揮部通知,要我寺的武裝立即出發去洛鍋梁子阻擊紅軍,怎麼辦?」

    格達微微吃驚地說:「紅軍到什麼地方了?」

    大管家說:「據說先頭部隊已到朱倭,明天就可能翻過洛鍋梁子。」

    格達繼續問道:「諾那喇嘛和他的衛隊呢?」

    大管家說:「諾那喇嘛剛從爐霍撤退到甘孜沒兩天,就朝新龍方向跑去了,誰知他安的是什麼心?」

    格達思忖半晌,說:「看來他是溜走了。這不明擺著要我們的僧兵去送死嗎?我考慮再三,我們還是不派,何況我寺只有人,沒有一槍一彈,派去又能幹什麼,住持,你說呢?」

    住持:「是呀,再愚蠢的人也不會把自己活著的人往天葬台上送啊!」……

    康村會議最後決定不能派出僧兵。會議還充分估計了不派僧兵可能帶來的嚴重後果。

    然而,利令智昏的郎呷一接到盧品之的命令就把最精銳的一大隊派去,他認為這正是該他的民團大顯身手的時候。

    這天深夜,當旺扎讓白酒灌得爛醉如泥被扶進臥室的時候,昔日跟他一起玩命的幾個鐵桿兄弟正圍坐在藏火盆周圍,一面啃干牛肉、喝酒、劃藏拳,一面纏著卓瑪調情。他瞪著血紅的小眼睛,惡狠狠地罵道:「去去去!波姆窮窮(小姑娘)……是郎呷副總指揮賞給我的,沒有你們……的份!」幾個不識趣的弟兄還厚著臉纏著卓瑪不放,旺扎更是火冒三丈,從腰裡拔出手槍:「你們還不快滾開,當心我……讓你們嘗不到女人味,……倒是……可以嘗嘗挨子彈的滋味!」

    幾個土匪被嚇的渾身發抖,迅速像老鼠那樣一溜煙竄了出去。旺扎立即像一條發了情的公狗撲向卓瑪。卓瑪厭惡地挽著旺扎趁勢往藏床上一推,但柔弱的她怎麼也難以擺脫旺扎的襲擊。正在這時,有個傳令的團丁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

    「不好了……紅軍……紅軍……」那個團丁結結巴巴地說。

    旺扎醉意朦朧地:「嚷什麼?你沒看見……我、我正忙著嗎?」

    卓瑪趁機站起身來,跑了出去。

    團丁繼續報告說:「紅軍已經打到朱倭啦,郎呷大頭人要阿哥……不是……大隊長明天早晨把隊伍帶到洛鍋梁子……」

    過了一會兒,卓瑪才瑟瑟縮縮地走回臥室。她知道,如不回到這裡,她就沒有安身的地方,還會遭到更多男人的凌辱,甚至招來殺身之禍。幸好,旺扎已鼾聲如雷。她迅速解開腰帶,爬上另一張藏床仰躺下來,然後將那件仍裹在身上的朱紅色羊毛毯當作被子蓋在身上。誰料,她剛一閉上疲憊的眼睛,旺扎就叫喊道:「抹熱(女人)!還不快滾過來!」

    這一夜,卓瑪遭到旺扎一次又一次地蹂躪。渾身像散了架似地,躺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但她無法入睡,也不能睡,因為一旦睡過了頭,耽誤了明日早晨起床打酥油茶、準備早餐,旺扎肯定會把她剁成肉醬。豬狗不如的旺扎是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的。

    卓瑪躺在床上,拚命睜著眼睛,腦子裡一片混亂。她恨死了旺扎這伙男人,無時無刻不在詛咒他們,但願他們一個個都遭雷劈死,被高山上滾下來的石頭砸死。忽然,她記起官寨裡一個老年娃子曾給她講過「阿古登巴」(民間傳說中一個幽默、機智的人物)的故事。阿古登巴憎恨他那既吝嗇又貪得無厭的主人,但又沒法對他進行報復。有一天,他故意把主人家僅有的一塊磚茶全部放進銅鍋裡,熬出的茶苦澀難喝。主人問他為什麼熬這麼濃的茶,他回答說,為了節約茶葉,他只是在熬茶時加了鹼粉,這樣就能把茶汁都熬出來。主人聽了,樂得一連喝了九碗茶,因為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喝到這麼濃香撲鼻的清茶。喝過早茶、舔過糌粑後,主人就讓登巴備馬去外地辦一件大事。出發時,他照例拱腰雙手著地讓主人踩著他的脊背跨上馬背。殊不知剛一上路,主人就像醉漢那樣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但糊塗的主人不以為然,認為多走一會兒經冷風一吹,頭腦就會清醒過來。哪知走到一處懸崖上的山道時,他忽地一個倒栽蔥掉到山崖下去,摔了個半死。講故事的老阿媽神秘地對卓瑪說:「你知道這是什麼原因嗎?原來,那個主人由於茶鹼中毒,渾身癱軟,腦袋發暈……」卓瑪想到這裡,心裡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主意。

    於是,這天晚上,卓瑪只小睡了一會兒就起床去幫助麻欽(炊事員)占堆老阿爸熬茶。占堆是一個被旺扎抓來的流浪老人,拐著一雙羅圈腿走路,行動遲緩。卓瑪趁他不注意,便把裝在牛毛口袋裡的半條茶葉全部倒進熬茶的大銅鍋裡,然後加進冷水,再用銅瓢不斷舀起摻和,據說,只有這樣才能把茶熬的更釅。茶熬好後,卓瑪又幫助占堆一桶又一桶地打酥油茶。

    這天早上,天剛麻麻亮,團丁們喝過早茶在旺扎的帶領下向洛鍋梁子進發。結果可想而知,一路上就有十多個團丁從馬背上摔下來,有的被馬拖著狂奔,有的被摔斷了腿,旺扎本人也感到頭重腳輕,昏昏糊糊,竟又找不出什麼原因。末了,他似乎恍然大悟:那些兄弟們是不是也像他一樣,精力都被甜蜜的女人們吸乾了!?他不斷咒罵著這些可愛又可恨的女人。

    民團一夥拖拖拉拉,還未趕到指定位置,早已日上中天。旺扎一路罵罵咧咧,又是揮舞左手的皮鞭,又是揮著右手的手槍,好不容易才來到半山腰的一道小山樑上。可是他一看,那裡根本不見國民黨軍隊的影子。正在疑惑,從山梁的另一側騎馬走來幾個民團的人。等他們走近了,旺扎才問一個頭目模樣的人:「喂!怎麼沒看見國軍?又沒看見僧兵,總指揮又在哪裡暱?」

    那個頭目模樣的人抱怨道:「我也在找他們呀!」

    旺扎罵道:「叭羅突嗎!這些人都像狐狸那樣鑽到哪條山溝裡去了?」

    一個團丁喘吁吁地跑來:「紅軍……紅軍開過來了……」

    旺扎立即揮舞著手槍:「跟我上!」

    團丁們立即向山坡上衝去,成散兵線埋伏下來。

    旺扎抬頭遠遠看去,紅軍足有一個連的尖兵正沿著山梁從一側包抄,後面不遠,數不清的紅軍正沿著山道壓下來。旺扎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那麼強的軍隊,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啊嘖!……怎麼從天上掉下來這麼多紅軍啊!?」

    一團丁嚇得悄悄往後退縮,旺扎正欲向那臨陣脫逃的團丁開槍,自己的手也禁不住顫抖起來。於是,他猶豫了一會,便下令:「撤!」

    潰退的團丁亂哄哄地騎上馬慌忙逃跑。

    旺扎帶領的民團沒發一槍一彈就敗下陣來。為了能夠找到一個能為自己解脫的理由,他一下山便騎馬急匆匆地走進郎呷官寨,下馬後直奔主人二樓客廳而去。

    吉村迎著旺扎:「阿哥旺扎!你這是……」

    旺扎沒好氣地:「快讓開,我找大頭人有事。」

    吉村唯唯諾諾:「啦索!啦索!」邊說邊領著來人進客廳。坐下後,一個年輕姑娘急忙走來為旺扎斟上茶。

    郎呷從臥室裡走出來,看見旺扎鐵青著臉坐在那裡,問道:「這一仗……」

    旺扎氣呼呼地:「差點沒把我這一百多斤撂在山上喂狼狗!」

    郎呷急切地問道:「聽說紅軍已經佔領了甘孜縣城?」

    「怎麼不佔領。就憑我們這幾十個弟兄根本抵擋不住。」旺扎怨天尤人地說。

    郎呷氣急敗壞地說:「他們……說話不算數!」頓了一下他又說:「等有機會我一定找他們說個明白。你還是帶著你們的弟兄,幹你們該幹的事去吧!」

    「就幾十個這樣的人,連一條好槍都沒有,我能幹什麼?」旺扎討價還價。

    郎呷眨著狡猾的小眼睛:「你也該動動腦子,沒有人沒有馬沒有槍你不知道到各個村子裡去找?縣府早已貼了佈告,不僅要老百姓出人、馬、槍,還要盡快把他們統統趕到外鄉去,留給紅軍的只能是一座座空寨子。懂嗎?」

    8

    這天上午,大地一片朦朧,遠處的雪山被籠罩在沉沉霧氣之中。做完早禱,格達邀約赤乃加措住持一同爬到大殿平頂房上,他手捻佛珠,望著不遠處的驛道上那些背井離鄉逃難的人們,憂心忡忡地說:「啊!你看這些苦海眾生,就這樣離開了自己的家園,哪裡才有他們理想的香巴拉呢?」

    住持心情抑鬱地說:「縣府貼出的告示,像瘟疫一樣很快就傳遍了村村寨寨。告示把紅軍說得比從地獄裡跑出來的魔鬼還兇惡。為了躲避災難,百姓們不得不背井離鄉啊!」

    對於幾天前在縣政府召開的會議上海正濤、盧品之他們對紅軍的評價早就產生懷疑的格達,這時,禁不住說:「哼!如果真像他們說的那樣,紅軍未必能像野火那樣從遙遠的南方燒到康藏高原。我相信扎西對紅軍的評價,扎西是一個不喜歡為別人說好話的人。」

    住持說:「但願紅軍這一來,能讓百姓過上安寧的日子就好了。」

    他倆正說著,益西群批就氣喘吁吁地走上來。

    格達迎著益西群批擔憂地問道:「紅軍已經打到甘孜來了嗎?」

    益西群批說:「是呀。據說縣衙門那些官員早就帶著一些軍隊逃走了,逃得比受傷的狐狸還跑得快,紅軍沒放一槍就進了甘孜城。」

    「民團沒去阻擊紅軍?」

    「去啦!可他們是用雞蛋去碰石頭,根本不是紅軍的對手。」

    「啊!是這樣。那麼,各大寺廟呢?沒派僧兵?」

    益西群批搖搖頭說:「不知道。」

    「還聽到什麼消息?」

    「有人說,紅軍很快就要開到朱倭來啦。」

    格達對於國民黨這支軍隊,當然心中有數,於是說:「像國民黨這樣毫無抵抗力,紅軍當然就可能長驅直入。這些人啊,平時只會作威作福,魚肉百姓……」

    益西群批說:「不過,聽說玉隆草原的夏克刀登大頭人已經帶著大隊人馬開過來了。」

    格達不禁一怔:「夏克刀登他……真有此事?」

    益西群批肯定地回答說:「這消息是從林蔥那邊傳過來的。」

    格達略加思索吩咐說:「快備馬!」

    益西群批:「啦索!仁波切,你這是?」

    「去林蔥,見夏克刀登。」

    格達騎上白龍駒離開了白利寺朝林蔥走去。

    他喜歡騎這匹大白馬白龍駒,還不僅因為白龍駒的名字是玉隆草原的大頭人夏克刀登給取的。那是三年前的那個秋天,格達應夏克刀登之邀去草原參加賽馬節。賽馬場上的馬一匹比一匹駿,跑起來就像一支支離弦的箭射向遠方,直看得他眼花繚亂,羨慕不已。夏克刀登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待格達離開玉隆草原之前,特地讓他的一個娃子趕來一群乘用馬,讓格達挑選一匹自己最稱心的馬。在一群馬匹中,格達活佛挑來挑去,終於挑出一匹身材短,胸肌健壯的大白馬。

    夏克刀登故意做出心疼的樣子,笑了笑道:「古學真是獨具法眼,把我最好的一匹小寶馬選走了!」

    格達調侃道:「如果大頭人不是真心誠意要送我一匹好馬的話,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呀!」

    夏克刀登笑得更開心了,說:「啊嘖!別說一匹馬,古學再選幾匹又何妨!?」

    「豈敢!豈敢!」格達說:「如果那樣做,我還能走出這玉隆草原嗎?」

    「當然。我玉隆草原的大門隨時都是向古學開著的,來去自由。我倒是擔心,古學這一去又要何年何月才能來玉隆草原?」

    「會來的。」格達肯定地說:「今後少不了要找大頭人的麻煩。」

    「只要我能辦到的,古學儘管來找好了。」

    「好。既然大頭人這麼慷慨相贈,就請大頭人給大白馬起一個名字吧!」

    夏克刀登撫著沒有鬍鬚的下顎,望著南方天空的一抹像龍一樣的白雲,想了想說:「就叫它白龍駒吧!它一定會給你帶來吉祥的。」

    「多謝大頭人的贈予與祝福。」……

    格達和益西群批騎馬從白利寺出發,快馬加鞭,剛走出不遠,便來到夏克刀登的臨時住地。未經通報,他就急急地走進二樓客廳。

    正在客廳裡一愁莫展的夏克刀登,見表情肅然的格達走了進來,先是一愣,接著就同格達拉手行貼面禮。

    坐定後,侍衛立即走來給他斟上一碗濃濃的酥油茶。夏克刀登說:「古學啊,你是打卦掐算到我已經來到這裡的吧?」

    格達笑道:「本波啦的大軍壓境,千萬隻馬蹄踏得大地都在抖動,誰不知道呀!但不知你此次來……?」

    夏克刀登說:「見多識廣的老朋友不是明知故問吧?紅軍不是已經打到甘孜來了嗎?總不能讓紅軍輕而易舉地就進入玉隆草原啊!所以,德格土司格旺鄧登就命我隨他一道前來阻擊紅軍。」

    格達緊緊盯著對方說:「啊!明白了。你是他的軍事長官嘛,當然要聽他的命令,要聽他的差遣了。但是,既然你是受命於德格土司,那麼,德格土司又是受命於誰呢?」

    夏克刀登避開格達的眼鋒,「當然是當今執掌康北大權的西康宣慰使諾那喇嘛。」

    格達緊追不捨,「而諾那喇嘛又受命於誰呢?」

    夏克刀登含糊其詞:「誰知道,大概是二十四軍或國民黨吧,他不是國民黨任命的西康省宣慰使嗎?」

    格達耐心地說道:「是呀!這樣一來,你不是在幫助國民黨政府和二十四軍嗎?難道這些年來你受他們的氣還沒受夠?現在反而幫助他們打起紅軍來了。而據我所知,諾那喇嘛早已跑到娘絨去了,可你還跑來替他賣命,這又何苦呢?因此,作為老朋友,我想對你進一言,那就是犯不著去為德格土司、為諾那喇嘛冒這麼大的風險。更何況大頭人你對紅軍知道多少呢?」

    夏克刀登肯定地說:「紅軍已經佔領了甘孜,下一步就會進攻我玉隆草原,這就夠了。」

    「大頭人根據什麼作出這樣的判斷?我知道你是一個處事謹慎的人,怎麼會……?」

    「直覺告訴我,如果毫無抵抗,紅軍就可能長驅直入。」

    「過去冤家械鬥,爭權利、土地、財產、草原、牛羊,大頭人認為紅軍會去佔有你的玉隆草原和牛羊嗎?我看不會。」

    「那麼,紅軍為什麼會打到甘孜來了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紅軍這樣做,肯定有他們的道理。」

    「你還沒見過紅軍,竟為紅軍說起好話來了。古學你是不是聽到有關紅軍的一點什麼消息?」

    格達坦率地:「是的。除了諾那的海正濤副官說的,還有扎西告訴我的一些有關紅軍的情況,不知道您是否願意都聽一聽?」

    「都聽。不過,我最想知道的當然是真實的情況。」

    「情況是否真實,我不能斷定。我只能說,來自兩方面的消息都證實:紅軍確實是一支十分了得的隊伍。遠不說國民黨幾十萬軍隊圍追堵截都沒能消滅紅軍,就是去年紅軍攻打瀘定橋一事,想來大頭人早已知道;最近,國民黨二十四軍余如海的三個營又在丹巴遭紅軍重創,逃至道孚、爐霍……」

    夏克刀登狐疑地一笑。

    格達推心置腹地說:「所以,此次是否同紅軍交火,還望大頭人審時度勢,三思而後行。請大頭人正如格言說的那樣:為今生,愛惜自己的聲名;為來世,愛惜自己的福分,千萬不要將自己往深淵裡推。」

    夏克刀登不斷頷首:「啊!古學言之有理。不過,如果交火會怎樣呢?」

    「因為這不是兩個部落乃至兩個土司之間的冤家械鬥,而是戰爭。既然是戰爭,一旦打起來,只能兩敗俱傷、損兵折將,百姓遭殃。」

    「那……不交火呢?」

    「當然是最明智的選擇。」

    「可我現在已是箭在弦上。」

    「改弦易轍還來得及。」

    夏克刀登仍然猶豫不決。

    9

    正當格達在林蔥煞費苦心說服夏克刀登不要同紅軍作戰的時候,紅軍某師的師長和參謀長正在朱倭的師指揮所作戰室裡,圍著一張從西康宣慰使公署別動大隊那裡繳獲來的大地圖,作戰鬥佈署。

    正在這時,兩個紅軍幹部走了進來,他們同時舉手敬禮,其中一個幹部報告說:「×團團長劉振國、政委趙明川奉命前來報到。」

    師長抬起頭來,問道:「怎麼樣?夏克刀登還沒有動作吧?」

    劉團長立即回答說:「夏克刀登的騎兵大隊今天上午就已經到達距我部五公里的那個村子,大本營就設在那裡。據偵察,夏克刀登和格旺鄧登土司就住在那裡督戰。今天傍晚或明天早晨就可能向我陣地發動進攻。」

    參謀長佈置說:「你們來看,劉振國的任務是,帶一個加強連,從左翼的山腰直插夏克刀登的大本營,這一路山腰溝壑多,有幾處峭壁,沒有路,行進難度大;趙明川也帶一個加強連從右側迂迴直插夏克刀登的大本營。這一段路地勢平緩,易於推進,但有可能與夏部遭遇。無論左翼還是右翼,遇敵即消滅之,務於明日上午十點準時趕到卡攻夏部大本營,抓獲德格土司格旺鄧登和夏克刀登大頭人。」

    師長特別交待說:「戰鬥中,根據朱總司令的命令,注意不要傷害格旺鄧登和夏克刀登,尤其是這個夏克刀登,他是康北地區最有影響的人物之一,我們應當盡量爭取他,也許他今後還能做一些有益的工作,至少讓他不要再與我軍為敵。」

    劉團長和趙政委同時舉手敬禮:「是!保證完成任務。」……

    作為這個在執行《康(定)、道(孚)、爐(霍)戰役計劃》中屢建奇功的主力團的一團之長,劉振國深感自己此次肩負的責任重大。據情報,夏克刀登此次帶領的部隊都是騎兵,而他自己從沒有過同騎兵作戰的經驗。但他堅信,只要認真執行上級的指示,緊緊依靠全團將士,就一定能夠克敵制勝。所以,他同趙政委一道從師部返回來,便立即召開連以上幹部會議,讓大家出謀獻策。最後,又由各營、連分別召開會議,討論落實作戰方案。天剛黑下來,他同趙政委就分別帶領兩個加強連向目的地進發。

    高原的春夜,月明星稀,寒風刺骨。劉團長率部在一處陡峭的山崖上艱難行進。

    山崖下,隱約可見在一處平緩地帶,搭著無數頂帳篷,這是夏部的一個營地。

    山崖上,一紅軍戰士踩塌一塊岩石,轟隆隆地朝山下滾去。一直滾到夏部帳篷邊,驚得夏營一陣騷亂,頓時槍聲大作。

    隱蔽未動的紅軍,待槍聲停止後,又沿著山崖繼續緩慢前進。……

    就在同一時間,趙政委率領的一個加強連在通過一個小村莊附近時,恰與夏部哨兵遭遇。營地裡迅速跑出來一大群身穿藏裝的士兵,雙方展開激烈戰鬥。趙政委率部邊打邊從側面向前迂迴前進。……

    翌日凌晨。隨著一陣陣沉悶的海螺號聲響起,夏克刀登的一支騎兵部隊「啊嗨嗨--」地狂叫著向前衝去。沙塵迷漫,槍聲四起。

    在紅軍陣地指揮所裡,師長從望遠鏡裡觀察著衝來的敵軍,當即命令炮兵開炮。

    數發炮彈呼嘯著向敵軍陣地飛去,敵軍被炸的暈頭轉向,亂作一團。

    緊接著,紅軍陣地響起嘹亮的衝鋒號聲。一隊隊紅軍戰士紛紛衝出戰壕向敵軍猛撲過去。雙方展開殘酷廝殺。……

    夏部武裝這一慘敗的場面,被前來督戰的格旺鄧登看在眼裡,不禁使他膽顫心驚。他始未料到紅軍竟是這麼一支厲害的隊伍。難怪國民黨那麼多軍隊都沒有能夠消滅他們,諾那喇嘛所帶的那麼幾個可憐的士兵哪裡是紅軍的對手。他自信幾年來他的軍事長官夏克刀登統領的這支武裝,無論是對國民黨軍隊、藏軍和其他土司的武裝作戰,總是勝多敗少,但這次卻是遇到了紅軍這樣的天兵神將。他似乎感覺到大禍即將臨頭,自己煊赫的土司寶座正搖搖欲墜。他這時雖然身著昂貴的火狐藏袍,渾身卻不住地打著冷顫。但是一個擁有一千三百多年歷史,被歷代皇朝冊封,被鄧(柯)、德(格)、白(玉)、石(渠)、同普(今西藏自治區的江達縣)一二十萬百姓擁戴的大土司,而且還據有一個「法王」(對崇信佛教的高級官吏的敬稱)頭銜,豈能就此善罷干休!於是,色厲內荏的他仍對夏克刀登訓斥道:「作為指揮官,你不能只是從望遠鏡裡看熱鬧啊!快把你的軍隊都派上去吧!你不是常說你訓練出來的兵士個個都像下山的猛虎嗎?讓他們都衝上去拚殺啊!」

    夏克刀登輕蔑地瞥了土司一眼,冷然一笑道:「這樣的場面不是看西洋鏡,並不好看。這支望遠鏡誰要看誰拿去看好了……」

    「啊嘖!」格旺鄧登吃驚地看著對方。是啊,在他的領土內還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於對他如此不恭,哪怕是稍稍表示出一絲的不快。要是換一個場合,只要他一個眼色,他的衛士便會立即衝上來把對方制服,丟進地牢或處以極刑,剝皮、挖心,然而這是在生死攸關的戰場上,何況還沒等衛隊有所動作,對方的衛士早已劍拔弩張。因此,他此時不得不屈尊克制,把一股怒氣強咽到肚子裡,不滿地扁扁嘴說:「大頭人你看著辦吧!我現在下樓去等著你勝利的喜訊。」說罷,就轉身在衛隊的簇擁下離去。

    夏克刀登再次舉起那支單筒望遠鏡,前方慘烈的戰鬥場面,使他不忍目睹。正當他不知道應當發出何種指令之際,一個侍衛官氣喘吁吁地跑上平頂房來,囁嚅地報告說:

    「本波啦!快撤吧,土司他……他已經撤走了!據說他還是騎的那匹雪青馬,跑的比風還快……」

    「行了!行了!」這事似乎早已在夏克刀登的預料之中。「他沒有留下什麼口信嗎?」

    「沒有……」待衛官的話還未說完,官寨周圍突然槍聲大作。

    夏克刀登驚疑地問作戰參謀:「這是……?」

    參謀正欲回答,一士兵氣急敗壞地跑上來,結結巴巴地說:「報……告……紅軍……他……他們……」

    夏克刀登故作鎮靜:「什麼?紅軍怎麼會……?你們是幹什麼的?」他轉向衛隊長:「快去組織反擊,絕不能讓紅軍接近官寨!」

    衛隊長正要轉身離去,劉團長帶領部隊已衝上平頂房來。

    夏克刀登驚愕地瞪大了眼睛。正在這時,趙政委也率部趕到。

    劉團長說:「夏克刀登大頭人,請吧!」

    夏克刀登眼看自己已成為甕中之鱉,無可奈何地低下了高貴的頭。

    劉團長、趙政委幾乎同時一看懷表,正好是上午十點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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