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我們不曾落淚 正文 第四章 星辰
    在這洪荒的宇宙裡,有一顆細小卻璀璨的星星。

    那是你。

    01.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站在我面前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男人,或者說是男生,他的表情嚴肅認真,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麻煩你把他帶走吧!」他如果指著一顆原子彈對我說這句話我可能還沒有這麼驚訝,但他所說的是傅亞斯,這物件比原子彈恐怖多了,不小心就可以毀滅整個宇宙。

    我有些艱難地開口:「你是說這個人?這個喝醉的男人?這個身為你們的老闆的名叫傅亞斯的男人?」

    他對我點了點頭,一本正經的。

    當事人並不知道自己像貨物一樣被推來推去,咂了咂嘴,繼續睡。我戳了戳傅亞斯,見他沒有醒的樣子只好和酒保理論:「這是你們的老闆,怎麼要我帶走他?再說了,酒吧這麼大,沒有地方可以給他歇息嗎?」

    他露出一臉為難:「老闆從來都沒有喝醉過,他不喜歡住酒吧這事我們大家都知道,要是他醒了發現自己在酒吧裡會發脾氣了,而且我們不知道他住在哪裡。」我剛想開口,酒保卻斷了我的後路:「知道地方也沒有辦法,這會酒吧裡人手明顯不足,你看……」

    理論了一番的結果最後還是要我把傅亞斯送回去,雖然他很瘦,但也是一個一米八幾的男生,我狠狠地在他臉上掐了一把他才迷迷糊糊地醒來,走路卻走的是曲線,我只好顫顫巍巍地扶著他出門。距離我上次去他的公寓已經是一個來月,我差不多快忘記路是怎麼走了,但七彎八拐跌跌撞撞還是把他送到了家門口。

    這時我才猛然想起:我沒有他家的鑰匙。我憤憤地推了醉鬼一把,他整個人朝後栽去,撞到了門上。奇跡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那扇被傅亞斯輕輕一撞的鐵門,突然開了。

    這個人從來都沒有鎖門的習慣嗎?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傅亞斯從地上拉起來,從客廳運送到他的房間裡扔到床上,我本想這樣就一走了之,但是那個橫在床上已經成了一灘爛泥的人突然坐了起來衝向了洗手間對著洗手盆就吐了起來,吐完之後整個人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我剛一走近,他便睜開眼睛茫然地與我對視了許久,聲音瘖啞地開口問我:「你怎麼在這裡?」

    「我送你回來的,你喝醉了。」

    「哦,謝謝你。」

    看來是清醒了一些。

    傅亞斯搖搖晃晃地從地板上站了起來,連衣服都沒有換就朝床上撲去。我認命地衝進洗手間擰了毛巾幫他擦臉。傅亞斯此時就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孩一樣乖巧他就那樣乖乖地坐著,任由我擺佈。

    待我幫他擦完臉,想起身去換毛巾,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黑黝黝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我。他的呼吸沉重,帶著酒精氣息噴薄在我臉上,日光燈柔和的光線照著他微紅的臉,我的呼吸在他的視線裡變得急促而困難,週遭的聲音似乎在這個時候都消失了,唯獨只聽到我那如鼓如雷的劇烈心跳聲。

    他的臉慢慢地朝我靠近,我張了張嘴巴卻發不出聲音,我懷疑再這樣下去我會心肌梗塞而死。他突然像一顆原子彈一樣朝我載了過來,頭磕在我的肩膀上,簡直要將我的骨頭撞碎。我推了推靠在我肩膀上的人,他發出了細微的沉穩的呼吸聲。

    我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肩膀上的人狠狠地落回床上,我試圖從他的臉上看出一絲笑意或者裝睡的痕跡,但我盯了整整三分鐘,他連睫毛都沒有顫一下。

    我拉起他那床大被子把他蒙住後,轉身朝門外走去。

    我想,如果周舟在的話,她肯定會用一個詞來形容我。

    那便是:落荒而逃。

    自那晚我在傅亞斯的公寓離開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給我打過電話亦沒有來找過我。我每天翻看三次手機,卻沒有看到一條來自傅亞斯的感謝的或者責罵我將他家搗鼓得一團亂的短信,他彷彿從地球上消失,再無音訊。

    期末以至,我也沒有再去過煙花,接踵而來的便是我在大學的第一個寒假。

    放假的第二天,我帶著一種既期待又不捨的複雜心情和彭西南坐在了回家的火車。直到上了火車我才給談老師和師母發了短信說我上火車,我並沒有告知他們我抵達的時間,而當我下了火車和彭西南走出火車站,在擁擠的人潮中我一眼就認出來他。

    他穿著那件我所熟悉的黑色羽絨服,焦急地站在大門處左右張望,幾個月沒有見面,似乎又老了一些。當眼神與我對上的那刻,隔著老遠我都感覺到他鬆了一大口氣,然後朝我擠出一個討好的笑來。

    我沒有對他笑。

    我的內心積壓了太多的情感,它築成一道名為冷漠的大壩,將他的愛與疼惜都高高地隔絕開來。看著他慢慢垮下來的笑,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快感,但還是固執地把自己化成了一桶冰水,在這個冰涼的冬夜朝他潑了過去。

    彭西南大聲地喊著他,扯著我朝他靠近,我低著頭用紙巾擦著衣服上在火車上沾到的污穢,躲避開他的目光。

    他舉起的手又黯然地垂下去。

    這個寒假過得極其緩慢。

    每天的消遣就是關著門躲在房間裡玩遊戲,他時不時會敲門進來問我「吃東西嗎」「要不要出去逛逛」「爸爸做了雞蛋面端進來給你吃好不好」,大多時間我都是不耐煩地回一句:「不要不要,別煩我了好不好?」

    門輕輕地被關上,腳步聲慢慢遠去。我像一把利劍,一次次地刺傷他,他流血我會心疼會流血,但下一次我還是毫不留情往他心口扎去。

    他一次次朝我靠近,一次次被我所傷。

    過了一整個寒假,我和他的關係都沒有好轉,這些天,我沒有主動和他講過一句話。回校的那一天,他就像個老小孩一樣和我慪著氣,硬扛著不來送我,偷偷地躲在窗台後面看著媽媽送我出家門。

    我沒有回頭,但我能感覺那視線像一隻溫柔又無奈的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臉頰。淚水從眼角沿著臉頰流到了嘴邊,又鹹又苦。

    這種壓抑的情緒從我離開家門持續到我回到學校,最後它在大禮堂的門口徹底地爆發了開來。

    我拖著行李艱難地前行,卻遇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人:張詩詩與我隔著十米來遠,夕陽像河流逶迤地匍匐在她的腳下。

    在這個大冷天裡,她僅穿著一件黑色的長外套,內裡是白襯衫和小領結,踩著小高跟「咚咚咚」從我身邊經過,她的衣角拂過我的手臂,鬼使神差地,我喊住了她。她的面容依舊是鎮定和冷漠,在光影交錯下,我看見她冷冷地笑了起來:「有事?」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我化身成了怪物,很想衝上去,將她這張美麗的面具撕下來,放到嘴巴吧砸吧砸嚼碎後吞嚥進肚子裡。

    壓抑了一個寒假的情緒終於在此刻爆發出來,我就像獅子一樣對著她咆哮:「你別以為你做的事情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入黨申請書和,還有之前那些事情都是你一手策劃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看著她,她波瀾不驚地看著我,甚至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變化,「我知道都是你,你別以為你總能這樣悄無聲息,事情總會敗露,要是把我逼急了,我給你來個魚死網破。」

    「張詩詩,你還記得五年前的事情嗎?你說如果全校的人知道了你會怎麼樣?你說如果你的男朋友知道了,會怎麼樣?」

    看著那張瞬間蒼白的面孔,我突然就有了報復的快感。她咬著唇盯著我的眼神就像在看著毒蛇猛獸一樣,就連手指也微微地顫抖,她咬牙切齒地問我:「你敢!」

    「那你看我敢不敢!」我說,「我不想再和你有什麼糾葛,你只要以後別再死咬著我不放,我就不會主動去找你麻煩!大家就當普通的師生,或者乾脆當陌生人更好!」

    說完,我不理會她,拖著我的行李本往宿舍樓裡走去。她沒有追上來,也沒有離開,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下唇泛著鮮艷的紅,血滿滿地將她的嘴唇染成了妖艷的紅色。她盯著我,眼中除了懼之外,更多的是森森的恨。

    我撇開臉,不再看她一眼。

    02

    春寒料峭,凍殺年少。

    開學很多天,學校還是沉浸在一片死氣沉沉之中,沒有從寒假中解放出來。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對對別後聚首的情侶,他們分佈在人工湖邊,大禮堂外,後山上,小樹林裡,更多的是出現在教室裡,圖書館,還有食堂裡,沒日沒夜地膩歪著。

    上修選課時我和周舟總會坐在最後一排,坐在一對對的情侶之間的我被各種奇怪的聲音和各種奇怪的坐姿刺激得臉都紅了只好死命地盯著講台上的老師,而周舟卻一臉若無其事地打斷正在接吻的一對同學:「同學,能借支筆嗎?」

    她的那支漂亮的派克鋼筆,此時正靜靜地躺在她合上的書本裡。接下來的半節課,我們是頂著巨大的壓力在各種憤怒的眼神中度過的。

    下課後我一邊數落周舟一邊往實訓樓走去,走出教學樓卻看到了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傅亞斯穿著黑色的大衣站在花壇邊,風拂亂了他的頭髮,他雙手插在口袋裡,眉眼彎彎地和我打招呼:「哈嘍,談夏昕。」

    距離上次見面已過去了兩個多月,我看著那張漂亮的笑臉竟有說不出的氣憤,我正想拉周舟走人她卻一把喊住了走在前面的林朝陽,丟下我:「林朝陽,等等我。」

    我苦大仇深地瞪著她們的背影,假裝淡然地清清喉嚨,問傅亞斯:「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事,就找你。」他痞兮兮,「哼哼,我在宿舍門口等不到你,便到處亂逛,居然還真給我遇到你了。」

    我看著他那比陽光還刺眼的笑,有些煩躁:「你還有事嗎?我要去上課了。」

    他「哦」了一聲之後便不再說話,跟在我身後朝課室走去。原本我還以為他要回去,等到他跟著我走到了課室門口我才反應過來:「你不是要回去?」

    「我有說過嗎?你說你要上課,我說哦就是好啊,大家一起去上課啊!」

    我沒有再與他糾纏,任由他跟著我進了課室坐在我身邊,因為上課鈴已經響了。

    在外語系這種一個班可能也沒有一個男生的專業,傅亞斯的到來簡直是朝一面平靜的湖裡投下了一顆巨大的原子彈,把一湖魚蝦蟹炸得血肉橫飛。我坐在他身邊,感覺像要被各種帶著紅心的視線射死,他還在我的耳邊曖昧地和我說話,紅心射線直接轉化成激光槍,讓我屍骨無存。

    當我們帥氣的外教Mark走進教室開始上課時,局面總算好了一些,可當他的目光掃過傅亞斯的時候,突然就從講台上了下來,停在我們身邊。

    他嘰裡咕嚕地和他說了些什麼,語速快到我只能聽到一個「hello」,就在我要把頭埋在書本裡不肯起來時,我身邊的傅亞斯站了起來,同樣嘰裡咕嚕地回了一大堆,然後Mark又開始嘰裡咕嚕。

    忘記說明的是,Mark是美國人,他每次講課都是用美式英語,摻雜不知道是哪個洲的口音,常常講完之後我們都是一頭霧水。而他和傅亞斯的這番對話,除了幾個簡單的問候短句,我什麼都聽不懂。

    最後在我們的目瞪口呆中,他用力地拍著傅亞斯的肩膀,對他豎起了大拇指。要知道,他每天對我們說得最多的話就是「You』reajerk」或者「I』mverydisappointed」,更別說聽到他的讚揚。

    這兩節課我都是坐如針氈,直到下課我才在林朝陽期盼的目光中拉住了傅亞斯:「他剛剛和你說的什麼?」

    「哦。」他拉長了聲音,湊過來小聲地對我說,「來,靠近點,我偷偷告訴你。」

    我按照他的說的做,他淺淺的呼吸撩撥著我的耳朵,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等待了半分鐘後,他才惡劣地將那兩個字吐出來。

    「秘密。」

    我盯著碗裡的青椒,轉過頭看傅亞斯,他的動作自然流暢沒有一絲猶豫。或許是被我盯得久了,他終於放下了筷子問我:「怎麼了?」

    「你不吃青椒?」我問。

    「不吃呀。」

    「那你為什麼還點青椒炒肉?」

    「我喜歡吃青椒炒肉裡面的肉片呀。」他一臉「這麼簡單的問題還要問」的表情,繼續把青椒往我碗裡夾。看著碗裡滿滿的青椒,我瞪了他一眼,認命把青椒一塊一塊往嘴裡塞。

    下一秒,我聽到了「噗」的一聲,伴隨而來的是一臉的紫菜蛋花湯。

    我抹了一把臉,抬頭。

    對面低著頭吃飯的周舟嘴巴已經裂到了眼角,林朝陽摀住嘴巴不停地說著「抱歉」,肩頭還一聳一聳,我憤憤地放下筷子,掏出紙巾擦臉。

    我就知道,遇到傅亞斯肯定沒有什麼好事。

    在半個小時之前,這個和我們一起上了兩節課卻玩了兩節課手機的人硬要和我們一起去食堂吃飯,得到我的拒絕之後,猥瑣地尾隨在我們身後,並用我的飯卡刷了三菜一湯,現在還把自己不吃的菜放到我的碗裡。

    罪魁禍首此時看著我滿臉的湯水才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看似羞澀實則無恥地問我:「我們剛剛是不是間接接吻了?」

    他的話音剛落,我便飛俯下身,果然,對面的林朝陽口中的湯水又一次噴了出來。這一次,遭殃的人是傅亞斯。

    林朝陽急忙從包裡掏出了紙巾塞給他:「不好意思,你快擦擦。」

    看著他咬牙切齒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我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引來了整個飯堂的人的側目。

    這頓飯吃得轟轟烈烈,傅亞斯飯還沒有吃完便提前退場了,帶著一頭的紫菜蛋花回去洗漱。林朝陽有些委屈地看著我:「你說他是不是生我氣了?」

    我瞪了她一眼:「你噴了我一臉你怎麼不問問我是不是生氣?」

    「你不一樣嘛!」她頓了頓,「他是帥哥,你不是!」

    這張桌子唯一還在淡定地吃飯的人是周舟,她專心致志地對付著盤裡的魚,待到她優雅地放下筷子時,那紅燒魚已經剩下了乾乾淨淨的骨架和頭。我和林朝陽同時僵硬地扭過頭,在心裡默念著:千萬別得罪周舟。

    午餐剛吃完,林朝陽生怕被我毆打,出了食堂便不知所蹤,我和周舟慢慢地步行回宿舍時,她突然問我:「你喜歡那人?」

    氣溫很低,她說話的時候伴隨著濃濃的一層霧氣,我停下了腳步看著她,「為什麼這樣問?」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手機就響了。

    周舟低著頭翻看短信,臉上的笑瞬間消失殆盡,握著手機的手很用力,像要將它捏碎。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周舟,她的臉色難看得就像一個瀕臨死亡的病人,和這冬日燦爛的陽光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似乎感覺到我在看她,她突然轉過頭,朝我綻放出一個純粹的沒有一絲雜質的笑。我有些恍惚,揉了揉眼睛,卻發現她依舊是笑著的,彷彿我剛剛看到的那個陰沉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個人。

    「夏昕,路放一個星期後訂婚,你這幾天什麼時候有空?陪我去買套漂亮一點的衣服,我不想到時候給他丟人。」

    說完她便大步朝樓上走去。

    她的影子很長很長,就像一條湍急卻安靜的河流,奔向未知的海洋。

    03

    路放的訂婚前三天是週末,大清早周舟便把我從被窩裡拖了起來,拉著我坐了一個小時的車去了太古匯。

    當我們裹著羽絨服踏進金碧輝煌的Chanel專賣店時,兩個迎上來的店員的臉色明顯冷了下來,沉著臉說了句「歡迎光臨」便再無下文。我鬱結,拉著周舟便想走,她卻對我擺了擺手,指著掛在門口的那套黑色低胸晚禮服對店員說:「包起來。」

    剛剛偷偷對我們翻白眼的店員此時已經笑容可掬,她親切溫柔地問周舟:「小姐這邊有試衣間,需要試試嗎?」

    周舟笑得更加璀璨,「不用了。對了,你出來賣多久了?」店員的臉色刷的就白了,周舟淡定地刷了卡買下了那件晚禮服,從頭到尾用不到十分鐘。我十分鎮定地抬頭挺胸跟在了她身後,直到離開Chanel店二十來米我喊住了周舟:「你扶我一下,我要暈倒了。」

    「怎麼了?」

    「告訴我剛剛的那個5後面的一串零都是假的,是我的錯覺。」

    「很抱歉地告訴你,是真的。」她把紙袋塞到了我手中,「剛剛我在車上的時候收到了路放的信息,他幫我把那天要穿的衣服鞋子都準備好了,我相信他的眼光,這套衣服我剛剛目測了一下,再加上買單時看了尺碼,合適你穿。」

    我急忙把那個燙手山芋放回周舟的手裡,「不不不,我不能要你這麼貴重的禮物。」

    她淡淡地瞄了我一眼:「要是不喜歡就扔了吧!我送給朋友的東西是不會拿回去的。」

    只是這一句,把紙袋推出去的手馬上縮了回來。

    我望著面前的這一片光禿禿的梧桐,心忽然變得滾燙。

    路放訂婚前一天早早便讓人送來了裝在精緻盒子裡的服裝鞋包一整套,周舟一打開,瞬間閃瞎了我們所有人的眼,就連季柯然那不屑的冷哼都無法掩蓋她眼中的驚艷,她卻連試都沒有試就放了回去。

    「怎麼不試試?」

    「不用試了,肯定合身。」周舟是這樣回答我的,而當天晚上她換上了那套衣服後我才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量身定做。我們站在窗口看著她像個公主一樣優雅地上了車,林朝陽捅著腰:「你說,周舟會不會真的是哪個國家遺失在民間的公主呀?」

    我看著那輛遠去的梅賽德斯,突然燃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傷情緒。

    林朝陽還在陽台上激動地喊著什麼,我轉身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整個人都包裹起來,像一隻蛹。

    此時我的手機上有兩條短信,一條來自彭西南,一條來自談老師,他們的內容一模一樣:夏昕,生日快樂。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今天是我的生日。

    自談師母在我十五歲那年的生日自殺之後,我就再也沒有過過生日。

    我在床上翻覆了整整一個小時也沒有睡著,手機一直不停地在震動著,彭西南的名字在屏幕上閃爍了第十八次之後我直接把手機關了,蓬頭垢面地出了宿舍。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裡,我只是突然不想呆在這個沉悶壓抑的空間裡而已。

    我在遊戲廳遇到傅亞斯時我正在瘋狂地拿著錘子砸地鼠,他則用力地用一個籃球不停地砸著籃球機,試圖要把它毀壞。

    我看著他背後遊戲機裡反照出來的自己,披頭散髮表情猙獰眼神凶狠。與我相比,傅亞斯顯得淡然多了,他輕輕地將手中的籃球投入籃筐,彷彿剛剛死命砸著籃板的人不是他。

    「你……」

    「談夏昕,相請不如偶遇,走我們喝杯奶茶去!」

    「你怎麼……」

    「走吧,我帶你兜風去!」

    我還想開口,傅亞斯的手卻一下子搭在我的肩膀,推著我走出了遊戲廳,直接阻止我將那句「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問下去。我沒有再追問,跟著他出了遊戲廳,上了他那輛帥氣的機車。

    風很大,傅亞斯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談夏昕,現在是不是心情好多啦?」

    此時的傅亞斯就像一張柔軟舒適的大床,我把臉輕輕地貼在他的後背上,他還在和我說著什麼,但話語卻破碎在風中。我什麼都沒有聽到,耳邊除了風聲之外就只有自己沉重的喘息。

    誰也不知道我此時的想法,包括我自己。

    傅亞斯帶著我繞了半個城市,最後他停在了一間蛋糕店的前面。十分鐘後,他拎了一個大大的蛋糕盒出來,朝我用力地笑著:「談夏昕,生日快樂。」

    細密的光亮拉開黑夜的幕布投落在我的腳下,我的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他送我回學校的時候已是凌晨,我沒有讓他送我回宿舍,而是獨自沿著校道慢慢地走回去,最後我看到了彭西南——他站在經常等我的那個地方,靠著電線桿,閉著眼睛似在沉睡。

    就在我走近的那一秒,彭西南突然睜開了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我。

    我以為他會問些什麼,但是他沒有,他從兜裡掏出一個小盒子塞到了我手中,順勢看了一下手錶:「你的生日已經過了,但還是和你說句生日快樂。」

    我打開盒子,黑色的絨布上面靜靜地躺著一條漂亮的鏈子,上面的星星吊墜閃爍著璀璨的光芒。我張大了嘴巴看著它,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這不是上次我們逛街看到的那條鏈子?」

    在一個多月以前,我在與彭西南一起逛街時在一間首飾店看到了這條鏈子,試戴了之後更是喜歡,但這種喜歡僅僅停留在我翻了價格表之前。在我看到那個對我來說十分龐大的數字之後,我果斷拉著彭西南走出了那家店。

    而現在,這條鏈子就放在我的手心裡。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站在我面前的彭西南,冷風拂亂了他的發,就連他的睫毛似乎也在顫抖著,他看我,墨玉般的眸子裡是我讀不懂的情緒。

    我「啪」地合上那個漂亮的黑色盒子,塞回彭西南的手中:「這個還給你,我不能要。」當我把東西放回他手中的那一秒,彭西南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殆盡。

    「給你的就是給你的,你就收下。」

    「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要。」

    在他又一次把盒子往我懷裡塞的時候,我用力地將它打掉。他沒有拿穩,盒子掉在地上,鏈子跑了出來。

    吊墜在黑夜裡光彩奪目,可我們誰也沒有低下頭去撿。我不知為何突然感覺到有些慌張,匆匆地掙脫了彭西南拉著我的手,「我要上去了,太冷了,你也早些回宿舍吧!」說完我便回走,快要走到大門口時他突然喊住了:「談夏昕,這麼多年了,你別說你不知道我喜歡你。還是說,你喜歡上那個傅亞斯?」

    「我們之間,從來都與誰無關。你對我好說喜歡我,但你是喜歡我而對我好,還是因為你的談老師而對我好,你有想過嗎?一直以來,有人欺負我你為我出頭,生病了你陪我看醫生,我考試不及格我晚歸你比我家人還心急如焚,你對我的好人人都知道。可是,彭西南,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分不清,你是因為喜歡我,還是因為你初中出車禍被談寧救了挽回一命,而是我談寧的女兒。」

    04

    「我只問你一句,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我並不苛求他的回答,問完之後便大步地朝樓上走去。

    直到我回到宿舍拉開窗簾,彭西南還是站在那裡。我看到他慢慢地蹲下了身子在地上摸索著,撿起那條鏈子,然後他抬起手,朝著噴水池的方向用力一甩,星星吊墜在黑夜裡閃過最後一道光芒,消失了。

    第二天,宿舍裡只有我一個人去上課:周舟去參加路放的訂婚典禮還要等多一天才回來,林朝陽省吃儉用了幾百塊錢買了一張Len的演唱會門票去看了,而季柯然一覺睡到了中午,一整個下午都用來化妝,把自己打扮得像白雪公主一樣出門了。

    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緣故,班裡翹課的人史無前例的多,對著我們剩下的小半人口,老師沒有講課的慾望,讓我們自習。課室裡很安靜,我趴在桌子上看著窗外的草長鶯飛,聞著書本淡淡墨香,漸漸地感覺到睏倦。

    我就這樣在課室裡睡死了過去,醒來時周圍是一片黑暗,沒有人叫醒我,課室空無一人。我裹緊了大衣抱著書走出教學樓,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我手忙腳亂地在身上摸索著,手機剛摸了出來,書本又掉了一地。我有些挫敗地按下通話鍵,傅亞斯輕鬆快樂的聲音便傳了過來:「美女,你現在需要本帥哥來解救嗎?你看起來很狼狽……」

    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電話便被掛斷,我繼續蹲下身來撿我的書本,卻聽到了一聲刺耳的喇叭聲。一束強烈的光亮照在了我的臉上,我抬起頭便看到傅亞斯,他一身黑色的皮衣,騎著機車朝我的方向奔來。

    最後,車停在了離我兩米的地方。他從車上下來,就像一個殺了惡龍斗了巫師,翻山越嶺遠道而來的王子。

    他蹲在了我的身邊,用他戴著手套的手撿起我散落一地的書本塞在我手中。

    「我在你們宿舍樓下等了一個多小時,在學校繞了整整三圈才找到你,要做一個帥氣的王子也太艱難了。」

    「找我做什麼?」

    「大家是朋友,難道我找你還需要理由?」

    傅亞斯把我帶到了他的酒吧,而此時店門口掛著的牌子是:暫停營業。他朝我笑了笑,脫下手套塞進衣袋裡便拉著我推開了那扇緊閉著的門,他的手很暖,掌心有一層厚厚的繭。

    外面冷冷清清,裡面熱火朝天,我站在這一片燈紅酒綠看著這一屋子奇裝異服的男男女女感覺掉進了動物世界,還沒有等我開問,便有人大聲地喊著傅亞斯:「亞斯,你怎麼來得這麼晚?」那是一個穿著白色的V領低胸裙的女人,帶著金色的假髮,口紅是鮮艷的紅色,風情萬種地朝我們走來。她的目光中最後停在了我的身上,用一種鄙夷的挑剔的眼神將我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後問傅亞斯:「你說帶朋友過來了,就帶這麼一個人?」

    傅亞斯打斷了她:「妮娜,這是我的朋友,別亂說話。」

    我終於明白了過來,這是一個化妝舞會。此時站在我們面前的,除了瑪麗蓮夢露還有吸血鬼殭屍,還有護士和穿著軍裝的將士。我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牛仔褲白大衣,還抱著一堆書,我抓了抓頭對他們說:「我今天cos的是一個普通的女大學生,像不像。」說完我就大聲地笑了起來,人群靜默了十秒鐘,傅亞斯大笑聲打破了尷尬,他誇張地笑著,腰都彎了:「談夏昕你真是個活寶呀,今天找你來就是對的。」

    有了傅亞斯的解圍,氣氛總算沒有那麼尷尬,妮娜瞥了我一眼便拉著傅亞斯走了,他回頭對著我做了個手勢,說:「今天來的都是我的朋友,你好好玩兒,別不開心。」

    我看著他微微上揚的嘴角,猶如喝了一杯烈酒,滾燙熱辣的觸感從喉嚨直往心臟蔓延。

    這個夜晚,傅亞斯一直在忙碌著,被那個叫妮娜的拉走之後似乎喝了很多的酒,然後又被一個打扮成獅子王的男人灌了三瓶酒。我就坐在吧檯上看他在人海中穿行,那個熟悉的酒保給我倒了三杯飲料讓我選,半滴酒都不給我碰,他說:「老闆說不能讓你喝酒!」

    在我喝了第三杯可樂,酒吧的大門突然被推開了,那是一個中年男人,他穿著黑色的西裝披著長大衣,陰沉地大步跨進來,離門口較近的人突然安靜了下來,就像被人扼住了喉一樣,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這個冷厲的男人給人壓迫感十足,這一屋子迷醉混亂的人在看到他時大部分都清醒了過來,自動分出一條路。皮鞋聲啪嗒啪嗒敲打著地面,像是搖滾樂的鼓點。他掃視了一周,冷冽的目光從我臉上掠過時,我甚至感覺到呼吸困難。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我卻和這裡所有的人一樣,懼怕他。

    偌大的酒吧,只有最角落那一桌沒有發現他,傅亞斯還在和人拼酒。當他氣勢洶洶朝傅亞斯走去時,沒有人攔住他,甚至沒有人去提醒傅亞斯,包括我。

    我看著他用力地揪住了傅亞斯的衣領,在周圍一大片抽氣聲中,他一個巴掌用力地甩在他臉上。被打了一巴掌的傅亞斯剛想發怒,看到來人後氣勢一下子沒有了。男人不滿足,又一個巴掌甩在傅亞斯臉上。

    他的力道十足,接連好幾個巴掌,傅亞斯的臉一下子就紅腫起來,他猩紅著眼睛看著那個男人,想要說什麼,卻什麼都沒有說。男人用力地他甩在地上,一米八多的大個子,被輕輕一推就倒下。

    「叫你去你李叔那裡你不去,說要自己闖出一片天地結果在這裡喝得爛醉如泥!好,這可真好!起來,傅亞斯,我叫你站起來。」

    傅亞斯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他扯了扯衣領,重新拿起了酒瓶:「來,我們喝酒。」沒有人去應和他,更沒有人敢去接過他手中的酒瓶,大家就像被搶指著一樣,安安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

    男人居高臨下看著萎靡的他,半命令半警告:「明天回老宅,週末和木子見個面,別給我丟人現眼。」說完掃了掃大衣,頭也不回,走了。

    音樂停了下來,男男女女在十來分鐘內散得一乾二淨,整個酒吧在幾分鐘內變得空蕩蕩,籠罩在夜的陰影之中。

    傅亞斯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向洗手間,卻沒有走進去,而是靠著洗手間的牆慢慢地滑坐在地上。他把頭埋在了膝蓋上,燈影寂靜地投落在他的身上,就像一部悲傷的默劇。

    我慢慢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他抬起頭來看我,朝我扯出了一個落寞的笑:「你怎麼沒有走?」

    冰涼的燈光打在他臉上,稜角分明的臉有絲絲的疲倦。我沒有說話,靠著他坐下。

    「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想殺了他,然後殺了自己。」

    我猛地回過頭看傅亞斯,他精緻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卻顯出一種嚴肅的憂傷。

    我猶如置身一片水蟒之中,它們緊緊地纏繞著我,透明的腥膻的黏液慢慢地滲透了我的心臟。

    他用力地抱著了我,把頭靠在我的肩膀,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

    我突然湧現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悲傷。

    在這墨綠色的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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