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三暮四 正文 他和他的愛情(1)
    他和他的愛情

    夜裡,他被蚊子咬醒。摸黑去開燈,碰倒床櫃上的照片。燈亮了,他和她在相框裡抱在一起,很開心的樣子。他們身後是一塊巨大的岩石,上面刻了一個「緣」字,從風景上可以辨認出這幅照片是在某處旅遊勝地拍下的。那時,他們說要永遠在一起。

    他沒有扶起相框。

    十二個小時前,她離開了他。

    她大包小包帶走不少東西,手被四個包佔著,沒有關門。

    不知道她是否還會回來。他盯著敞開的房門發了會兒呆,才把門關上。

    二十小時前,他們吵了一架。

    近半年吵架已成為他們生活中的家常便飯。他和她早過了相敬如賓的階段,用他們同學的話說,都老夫老妻了。的確,已熟得不能再熟,她連他身上幾個痦子、分別在哪裡都瞭如指掌,而他則連她吃完水煮魚後的第二天準保大便不暢、要再吃一頓韭菜炒雞蛋方能解決問題也心裡有數。五年前他們就在一起了。

    剛戀愛的時候,他們小心翼翼,彼此討對方歡心,談話內容只是蜻蜓點水,從不過多進入對方領地,都互相保留了一些秘密或是隱私。他們的關係就像一張投入水中的紙,起初是浮在水面上的,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張紙便慢慢沉入水底,於是他和她的個人秘密和隱私,如同暗礁,彼此暴露無遺,他們開始無話不說。他知道在他之前她在高中有過一個男朋友,每到她生日的時候這個男的會發短信給她,她回復的短信也只有兩個字:謝謝。他並不為此萌生醋意,他知道這是她和那個男的每年僅有的一次聯繫,他對她非常放心,就像她知道他在網上和那些女孩打情罵俏也只是逢場作戲,不會有實質性進展一樣。

    但時間久了,他和她便出現了問題。問題出在他們太瞭解對方了,吃飯的時候,他一個眼神,她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等他伸手,便已將他的杯子倒滿啤酒,而她一張嘴,他就知道她要問什麼,不等她開口,便直接將答案告訴她。每當心有靈犀之後,被意會的一方都會玩笑著說一句:太傷自尊了!

    但這並不是一個玩笑。如此的生活已毫無新意可言,就好像一潭死水,他們漸漸感覺到在一起的平淡無奇,更多時候已無話可說。對於戀愛中的男女而言,對方的魅力在於不可知,只有深陷謎團,才知其中奧妙所在,才能忘記歸途,而在經歷了五年戀愛生活後,這一點已不復存在。他們出現了危機。

    終於,一陣風吹過,水面上掀起漣漪。他和她吵了一架,過後雙方都發現,其實自己並沒有完全瞭解對方,不知道對方如此擅長人身攻擊,平時寬宏大量吵起架來卻尖酸刻薄,肚子裡居然裝著那麼多惡毒的詞彙,運用自如,出其不意,你一言,我一句,針尖對麥芒,比起牛群馮鞏的相聲有過之而無不及,自己說著說著居然都被逗樂了。笑過之後,兩人又重歸於好。

    吵架重新喚起他們對戀愛生活的熱情。惟有吵架才能讓他們的生活出現亮點,只有吵架時雙方嘴裡蹦出的嘲諷挖苦之詞,才能燃起對方興奮的火焰。佔上風的一方,眉飛色舞,妙語連珠,落於下風者,奮起反擊,疾惡如仇。雙方都要稍費腦筋才不致被動挨打,原本枯燥的生活在爭吵中有聲有色起來。

    他們開始故意製造爭吵的話題,三天一小吵,十天一大吵,唇槍舌劍,花樣百出,面紅耳赤,不可開交。久而久之,爭執成了他們的習慣,原本審美傾向相同的兩個人,對一切事物的看法出現了分歧,即便本意是一致的,卻偏要對著幹。

    起初他們的感情並未因吵架而有絲毫破裂,認為這只是一場好玩的遊戲,而當這場遊戲屢屢發生的時候,便不再好玩,看對方也越來越不順眼了,各自心裡都憋著一股怨氣,這股怨氣隨著每多一次爭吵而增長一分。

    此刻,他撓著被蚊子咬的包想,一定是她沒關門,才飛進蚊子。這個夏天他一直小心翼翼,很少打開門窗,就怕進蚊子,可還是進來了。這是今年他第一次被蚊子咬,居然因她而起。如果她在的話,他肯定會為這事兒和她再大吵一番。

    他愛招蚊子,她是知道的。無論在哪裡,都備受蚊子青睞。

    在家的時候,蚊子只咬他,自打生下他,父母就再沒挨過蚊子咬,每年夏天看著兒子遍體鱗傷,爸媽深感愧疚,直到他上了大學,離開家,他爸媽夏天才過得心安理得一些。

    到了學校,蚊子仍舊專撿他一個人叮,同宿舍同學均為能和他分在一屋暗自慶幸,認為這是大學期間乃至一生中都屈指可數的幾件幸福的事情之一。學生宿舍裡住著一群平均年齡二十歲上下的青年,血香肉嫩,美味可口,是蚊子最愛光顧的地方,但有了他,別人便不用在炎熱的夏天掛上憋悶的蚊帳,大家說他比蚊香還管用,甚至好多外宿舍同學寧願去他們宿舍打地鋪也要睡一個沒有蚊子騷擾的好覺。而他,即便是宿舍裡惟一一個掛蚊帳的,也難逃慘遭蚊子狂轟濫炸的厄運,每晚熄燈前,他會檢查一遍蚊帳,確認裡面除了他,再沒有其他會喘氣的東西後,才肯安心躺下,但過不了多久,他便在蚊子的嗡嗡聲和同屋人的夢話、鼾聲中,抓撓著被蚊子咬的包醒來。床頭放了一把手電,是他半夜用來查找潛入蚊帳中的蚊子並將其就地正法的,使用率極高,每半個月就要更換一次電池,有時因為蚊子太多,或三番五次地偷襲,一亮就亮到東窗發白。到了早晨,同學們陸續從滿意的睡眠中醒來,用同情和感恩的目光看著他給換得他們一宿好覺的患處塗上清涼油。因為睡眠不足,他上課無法全神貫注,導致成績一落再落。他們想幫他,但無計可施,連蚊帳都無法阻擋他對蚊子的誘惑,只能說明他的肉太香了,簡直就是「全聚德」烤鴨,美味傳八方,香飄海內外,蚊子們就是奔他來的,別人不正宗,不屑一顧,使得眾人誠心誠意替他分擔痛苦的願望難以實現。「全聚德」附近的烤鴨店為什麼門庭冷落,就是這個道理,所以他們只好踏踏實實睡自己的覺,在夢裡祈禱他今晚好運。他憔悴地看著他們第二天個個精神飽滿,體力充沛,氣就不打一處來,可他們沒有錯,誰讓自己太招蚊子待見呢。如果把蚊子看成是西天取經路上的妖怪的話,那麼毫無疑問,他的肉與唐僧肉堪有一比。

    根據多年和蚊子打交道的經驗,一隻蚊子每天至少要叮人四到六次才肯罷休,他才被咬一次,後面還有三到五個包在等著他。現在時間是凌晨一點二十分,為了睡好下半夜,他決定打死這只蚊子。

    他起床巡視四壁,見牆上有一個黑點,便躡手躡腳地向它靠近,離近一看,才發現是一個污點。瞪大眼睛,繼續尋找,天花板、牆角、床上、桌上找了個遍,也不見它的蹤影。顯然這是一隻智商較高的蚊子,知道在找它,便躲起來。房間很亂,如果它落在某一處,譬如飛進一隻鞋裡、鑽進床頭的那堆報紙中,潛到影碟機的下面、躲在窗簾的背面、藏入電腦的機箱裡……按這種思路推測下去,想在這個房間中找到它,無異於大海撈針。

    他放棄了。關燈睡覺。剛有睡意,便隱約聽見蚊子在耳邊嗡嗡叫開了。人們形容一個人說話聲音小的時候,通常愛用蚊子作比喻,說像蚊子叫。其實蚊子的聲音一點兒都不小,在他聽來已如雷貫耳。

    他沒有理會,它卻猖獗起來,聲音越來越大,還飛來飛去撞到了他的臉。他急忙打開燈,想給它迎頭一擊,可眼睛無法適應從黑暗到光亮的瞬間變化,白熾燈的光芒刺得他睜不開眼,在經過了漫長時間的掙扎後,才慢慢睜開眼睛,而這時蚊子早已無影無蹤。錯失了良機。關上燈繼續睡覺。

    很快他又被咬醒了,這次咬在右手的食指上。蚊子很聰明,沒有一點兒動靜,就神不知鬼不覺吸走他的血。他先是感覺手指微癢,撓了幾下,緊接著就有了腫脹的感覺,打開燈一看,手指已粗得跟根兒小蘿蔔似的,又紅又紫,溫度驟升。十指連心,癢在手上,疼在心裡,他將手指裹在毛巾被裡磨蹭,仍癢痛難忍,恨不得將它剁下。

    他決定就是不睡覺,也要將這只蚊子打死,血債血還,弄不死它,睡不瞑目。他繞著房間又找了一圈,並沒有發現這只狡猾的蚊子。他用一本雜誌當扇子,扇遍屋內每個角落,打草驚蛇,讓它出來。在一陣狂吹猛扇之後,蚊子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如過街之鼠,在他眼前倉皇逃竄。他瞧準它的飛行軌跡,掄開雙臂,「啪」的一聲,將其斃命於兩掌之中。他長出一口氣,以為可以放心睡覺了,可當他攤開雙手,卻沒有看到期待中掌心裡一個扁平的肉團淹沒在一小片猩紅之中的景象,失手了。而此時蚊子已又不知去向。

    他不停地扇動著,蚊子一次次在他眼前飛過,又一次次在他眼皮底下順利跑掉,似乎有意和他開著玩笑。他太不擅長打蚊子了,它與他近在咫尺,就好像等死似的,可他還是失之交臂。小時候玩斗蛐蛐,他笨手笨腳的連一個英勇善鬥的蛐蛐也抓不著,特別羨慕那些家裡放著好幾個蛐蛐罐的同學,能被他抓住的蛐蛐要麼已奄奄一息,要麼缺胳膊少腿,小朋友根本不和他鬥,他們說不欺負殘疾人。春遊的時候,同學們去小河溝裡撈魚,男生撈到了小魚小蝦,只有他撈了幾個田螺,還不如女生,她們還撈到了蝌蚪。上了高中開始打籃球,三年裡他沒投進過一個球,畢業前夕他一個人站在籃筐下,耗時一個小時終於投入一球(在百投不進氣憤至極下,將籃球狠狠向籃板砸去,就是這下,居然進了),這才毫無遺憾地離開學校。現在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方面低人一等。

    蚊子跟他遊戲了幾回合後,知道自己的處境非常安全,便堂而皇之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招搖而過,還有意在他眼前做短暫停留,但他還是沒有抓住機會,無奈地延續著它的生命,看著它歡快飛翔,毫不把他放在眼裡。

    士可殺不可辱。他關燈睡覺,不再和它戰鬥。

    可蚊子不依不饒,開始了新一輪攻擊。它吹響了進攻的號角,嗡嗡聲又在他的耳邊響起,聽了讓他心頭一顫。

    他平躺在枕頭上,感受著蚊子拂面而過帶出的氣流。屏息凝氣,繃緊全身每一根神經,保持高度敏銳,以防被它偷襲得手,同時又期待它落在自己身上的某一處,好有的放矢。

    蚊子似乎猜到他的伎倆,久久不肯落下,而他又不敢真的睡去,嗡嗡聲讓他時刻感覺到蚊子的存在。為了盡早結束戰鬥,讓蚊子以為他真的睡著了,他一動不動,甚至還假裝打起呼嚕,說兩句模糊不清的夢話。

    也許是這招真的有效,蚊子在他頭頂盤旋了一會兒後,像關閉了引擎的直升飛機,在他右側臉龐著陸了,嗡嗡聲也隨之消失。他敏感的神經清晰感覺到它的六隻腳牢牢抓在自己的臉上。位置很好,右臉腮幫處,這樣他可以揮起最擅長的右手,以一個正手的姿勢,把它打死。

    他感覺臉上又多了一處與蚊子的接觸,它的嘴已經扎進他的皮膚。容不得多想,掄圓右臂,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他想摸到蚊子的屍體,然後就放心睡覺,但是臉上沒有,手上也沒有,他想是不是掉床上了,打開燈看,還是沒有。不應該呀。他掀開枕巾仔細查找,就在這個時候,蚊子同鬼魂一樣,重新出現了,像一架花樣表演的飛機,翻了一個跟頭在他眼前悠閒飛過。

    他快崩潰了。

    在發現自己出師未捷後,才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剛才那一巴掌太用力了。

    他想起了她。

    二十小時前的那次吵架,是因為歐洲杯的比賽。當時四強已經產生,分別是葡萄牙、荷蘭、捷克、希臘。在看完葡萄牙戰勝荷蘭的比賽後,她問他,你說葡萄牙和捷克誰能奪冠?我看好葡萄牙。這時捷克和希臘的比賽尚未進行,她已將希臘排除在外。

    熟悉足球的人都知道,希臘是個弱隊,能闖入四強出乎所有人意料,當面對進攻強大的捷克隊時,被斬於馬下是理所應當的,冠軍理應在捷克和葡萄牙中產生。

    他卻說,希臘。

    他並不看好希臘,也希望葡萄牙捧杯,但就是不順著她說。

    她看了他一看說,故意吧。

    他說,希臘可是黑馬。

    黑馬怎麼了,一樣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她說。

    你不覺得葡萄牙已經窮途末路了嗎?黃金一代已成明日黃花。他說。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且輪不到希臘呢,再說了,還有捷克,這道坎希臘就過不去。她說。

    你忘了希臘是誕生神話的國家。他說。

    足球場上靠的是真刀真槍。她說。

    小組賽裡希臘贏過葡萄牙,實力不容小視。他說。

    靈光一現而已,小組賽裡希臘還輸給了俄羅斯呢。她說。

    希臘又淘汰了法國,這不是偶然。他說。

    法國怎麼了,上屆世界盃小組都沒出線。她說。

    甭管怎麼說,反正我說希臘奪冠。他說。

    打死我我也不信希臘能奪冠。她說。

    那就走著瞧。他說。

    走著瞧就走著瞧。她說。

    後來,希臘淘汰了捷克,進入決賽和葡萄牙爭奪冠軍。他說,我說什麼來著,希臘奪冠指日可待。她說,希臘也就到這兒了,該打住了,看葡萄牙到時候怎麼狠宰希臘。他說,一定是希臘人痛飲葡萄酒。

    每天夜裡,他們都躺在床上看球,決賽也不例外。她靠著他,他摟著她,盯著電視,各懷心事。每當葡萄牙發起一次進攻的時候,他都能感覺到她身體的激動,而當進攻被希臘瓦解後,她就像一個洩了氣的皮球,緊繃的肌肉隨之恢復常態,這時他的嘴角浮起一絲得意的微笑。

    下半場進行到第十二分鐘,希臘進球了。他說,我的預言就要實現了,希臘人拔掉葡萄牙。她說,別高興得太早,比賽還有半個小時,葡萄牙一定能反敗為勝。他說,就怕葡萄牙被希臘進更多球。她沒理他,下了床,自己坐到椅子上看。

    他們繼續看球。菲戈一腳射門滑門而出,她仰天長嘯。小小羅納爾多的挑射高出橫樑,她歎息不止。他卻為希臘人銅牆鐵壁般的防守叫好,看著毫無作為的葡萄牙人束手無策,他越發得意。其實誰拿冠軍並不是他們真正關注的,他們只是不想讓對方的願望得逞,好讓自己在以此為話題的爭吵中佔得先機。

    此後雙方再無建樹,比賽結束了。葡萄牙輸了。看著小小羅納爾多痛哭流涕,她也跟著傷心欲絕,更是在為自己的預言沒能實現。

    他說,你說過,打死你你也不信希臘能奪冠,現在希臘奪冠了,怎麼辦吧。

    她立即從葡萄牙失利的陰影中脫身而出,挑釁說,那你打我啊,把我打死。

    他說,你這是無理取鬧,下回沒把握就別這麼說。

    她說,我就說,有本事你就打我。

    他說,這可是你說的。

    她說,是我說的,你打啊。

    他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麼。

    她說,不敢了吧……

    沒等話音落下,她就挨了一巴掌。

    她捂著臉說,我靠,你他媽的真打。

    他說,你丫讓我打的。

    在經歷了無數次吵架後,動口不動手已不足以解決他們的問題,他們積蓄已久的怨氣在這一刻轉化為貨真價實的一巴掌實實在在地拍在她的臉上。

    隨之而來的,是兩人破口大罵。罵著罵著,就都累了,便無聲無息了。少頃,她抽泣起來。他沒有安慰她。

    她說,如果只有吵架和動手動腳才是我們之間惟一可行的交流方式,我寧可不再和你交流。於是開始收拾東西。他沒有攔她。她離開的時候,他也沒有問她去哪兒,從始至終沒有一句話。他早就覺得和她在一起已經無聊了,早該分開了。

    他想當時她一定很疼。

    此時天色已青,不知道她現在哪裡。

    他想出一個辦法。魯迅的《故鄉》裡的閏土同學「用短棒支起一個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鳥雀來吃時,遠遠地將縛在棒上的繩子一拉,把鳥雀就罩在竹匾下了。」他效仿此計,用蚊帳作為罩住鳥雀的竹匾,將自己作為引誘鳥雀的秕谷,等蚊子飛進來的時候,它就只能像被閏土從竹匾中輕鬆掏出的死到臨頭的鳥雀一樣,任他宰割了。

    這是一個萬無一失的辦法。多年來讓他打死的蚊子,至少百分之九十五是在蚊帳裡被繳獲的。他的蚊帳,在經歷了四年大學後,如今已黑白相間,涇渭分明。白色是蚊帳的底色,黑色是被打死的蚊子遺留下的血跡——其實是他的血,被蚊子吸進了自己的體內。其中蚊帳的個別的網眼裡,還夾雜著蚊子屍體的殘骸,其狀慘不忍睹,足見他與蚊子戰鬥的血雨腥風史。

    蚊帳雖是保護人類不受蚊蟲叮咬的屏障,於他卻不起作用。他的肉香能吸引蚊子不辭勞苦成群結隊滾滾而來,它們先是依附在蚊帳上,因為尚未開餐,腹內空空,身材瘦小枯乾,所以只需縮起手腳,收攏翅膀,用力一鑽,就可與他同處一室,開懷暢飲。等喝了他的血,被他發現後,便想跑也跑不了了,此時它們體內充盈著仍保留著他的體溫的血,肚子鼓脹,身壯如牛,細小的蚊帳眼兒已不足以容納它們自由出入的,它們沒有嶗山道士穿牆而過的本事,只好坐以待斃。

    他在這個時候是毫不留情的,必將奮力拍擊,將它們粉身碎骨,好幾次半夜裡都把別人拍醒了,他們知道他跟蚊子有深仇大恨,也不說什麼,任他拍去。那時有個同學編了一個段子,叫《血濺408》(408是他所在的宿舍房間號),講的就是他和蚊子挑燈夜戰的典故。

    他去找蚊帳,翻遍所有可能放置的地方,還是沒有找到,急得他額頭滲出了汗。

    一定是她給收起來了。他和她第一次爭吵就是因為她收拾了他的東西,他沒有及時找到而跟她翻了臉。

    「我放桌上的那本書呢?」他問。

    「別問我,誰讓你自己不收好的。」她說。

    「就放桌上了,家裡就咱倆人,你要沒動,那鬼拿了呀。」

    「讓我扔了。」

    「扔了?你憑什麼扔我書?!」

    「你到處亂放,屋裡還不夠亂呀。」

    「那你就扔呀!整個一秦始皇,焚書坑儒,哪天你也把我埋了!」

    「我看快了,你要再把東西四處亂放,我就挖個坑把你埋了。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東西別逮哪兒扔哪兒,這家還有個家樣嗎,比豬窩都亂。」

    「這裡要是豬窩,那你是什麼,老母豬?」

    「說你是好吃懶做的大公豬都抬舉你!」

    「小市民才把家收拾得跟狗舔的似的!」他引用了某部電影中的一句話。

    「對,你媳婦就小市民了,看不慣你把我休了,找個大家閨秀。」

    「你說這話有意思嗎!我要真找一個你還不得自殺去。」

    「說到你心坎裡了吧,早就這麼打算了吧,有了下家你別不好意思說,我不纏著你,絕不攔著你去尋找幸福。」

    「好姑娘遍地皆是,找個比你好的如拾芥耳。」

    「你敢找!我哪點兒不好了!你說這話對得起我嗎!」

    「你隨便扔我東西,那本書我買來看了還沒一半呢!」

    「給你!給你破書!你下次要再隨手亂放,我就真扔了。」她從書櫃裡抽出書。

    他接過書,沒說什麼,翻到其中一頁看了起來。

    「你是不是討厭我了。」她奪過書問。

    「沒有。給我書。」

    「那你說要找個比我好的。是不是外面已經有人了?」

    「我天天和你在一塊,有沒有人你還不知道。」

    「你嫌我小市民了。你說我把屋裡收拾得利落點兒不好嗎。」

    「好!我那是氣話。你是最好的,找你這麼個媳婦我挺知足的。」

    「真的?」

    「真的!把書給我吧。」

    「我們說好永遠不吵架的,但今天因為一本書你就跟我嚷嚷。」

    「下回不了,快把書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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