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乳 正文 第三章 撕破了溫情脈脈的面紗
    下雨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雨點密集地擊打在街面的水泥地上,軀體便粉碎了。擊打在積水的地方,也只是敲打出許多轉瞬即逝的水坑,然後很快地融入到積水裡,毀滅與淹沒了。後來,雨柔和起來,一滴一滴,稀稀疏疏,諂媚與溫和地撫慰被它肆虐過的事物。

    人總是看不到,雨過天晴時,烏雲在遠處徘徊。

    女人左依娜和平頭前進的矛盾,有點兒這雨的意思。

    誰來給受傷的左依娜洗澡?平頭前進責無旁貸。洗澡時他就像勤勞的馬伕。把手舉高點,再舉高點!這是平頭前進洗澡前的開場白。於是女人左依娜高舉著受傷的左手,像擎著火炬的自由女神。女人左依娜臉上掛著滿足的微笑,像一匹尊貴的母馬,一會兒高昂著脖子享受,一會俯首廝磨平頭前進這個馬伕。平頭前進不但沒有嘲弄她的傷口,相反,精神上似乎受了很大的震動,他以一個馬伕的勤勞證明他對母馬的熱愛。

    看到滿地鮮血時,平頭前進確實如雷擊般傻了,他傻愣的表情直到見到女人左依娜,見到眼珠子還很靈動的女人左依娜,才慢慢甦醒過來。女人左依娜從他臉色煞白的樣子裡,惦量出了自己舉措的份量,儘管場景離幻想的有些距離。女人左依娜覺得成功了,她開始慶幸刀下保留了五分之一毫米的力量,才不至於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

    女人左依娜故意把光溜溜的身體,重重地落在平頭前進的手心,來回扭了幾個半圓。對於女人左依娜的身體暗示,平頭前進沒有任何反應,他只是笨拙地、更用力地托住她,仍然很規矩地給她搓洗,不願放過一個毛孔。平頭前進毫無邪念,像士兵為將軍服務。女人左依娜左腕上的刀傷,就是一枚懸掛的閃亮愛情勳章,他惟有低頭默默地擦洗,才能表達心中的虔誠。平頭前進偶爾會用嘴唇觸一觸女人左依娜的平胸,小心翼翼,好像它們是博物館的重要文物,生怕弄碎了。

    如果不是兩顆葡萄般大小的乳頭,女人左依娜的胸很容易被人忽略。女人左依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它們平坦,不能讓平頭前進激情澎湃。她總渴望平頭前進能有點什麼動作,怕他說她淫蕩,嘴上就不好意思說出來,因為他對於男人的勃起都羞於提起,一個好女人,自然不應該說「我要怎麼怎麼」的下流話。

    你怎麼這麼傻。有一天,平頭前進埋頭揉洗女人左依娜的大腿,終於用他黑黑的後腦勺表達了某種疑問。女人左依娜一笑,摸了摸他的後腦勺,他的頭髮很短很硬,像收割完的稻田。

    真的這麼愛我嗎?你不知道,當我看到滿地的血,我嚇死了。平頭前進對著她的大腿說。她的腿感覺他嘴裡噴出來呼吸。她愣了一下,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是愛嗎?她記得劃那一刀子時,她嘴裡說的是「前進,我恨你!」,心裡念的是「我要記住,永遠記住今天所受的侮辱」。這就是愛麼?這是很深的愛麼?愛可以用恨來測量的麼?恨有多深愛就有多深嗎?她胡思亂想,想不清楚,但她願意附和前進的想法,她真的就是這麼愛他。

    你真的很怕失去我嗎?女人左依娜沉默了一陣,反問道。

    你是一個生命。平頭前進工作的手停頓了一下,又繼續活動起來。

    那你有多愛我嘛。她糾纏不休。

    你自己去感覺。平頭前進並不正面回答。他已洗到了女人左依娜的腳趾頭。他故意撓了一下女人左依娜的腳板底兒,女人左依娜尖叫一聲,發出一串咯咯的笑。平頭前進用浴巾把女人左依娜包好,攔腰抱起來,女人左依娜便忘了愛有多深的問題,雙手圈著平頭前進的脖子,剛剛想陶醉一下,平頭前進已把她放到床上,喘著氣說,你是不是胖了?女人左依娜噘著嘴,不是我胖了,而是你抱得少,練得少,手就軟了嘛。

    女人左依娜的宿舍比較窄,長方形,原是由一間大房子隔成兩間,與一個女孩各住一間。兩個人由同一張門進來,經過一條走廊,再由兩張不同的門分別進到自己的房間,洗手間共用。女人左依娜的門靠左。朝南的整面牆大部份是玻璃窗,小房間裡因而常常陽光充沛。女人左依娜的房間像大多數女孩子的一樣,乾淨整潔,有條有理,也像大多數在這個城市飄浮的女孩子一樣,隱含著流浪的臨時性與簡單因素。寫字檯靠窗,堆放幾本書和鏡子及護膚品,窗口懸掛一盆弔籃,綠色蘭花草生機勃勃。一張木床,是公司的,一米四寬,睡兩人不算擁擠。乳白色的簡便木製衣櫃是女人左依娜花三百塊錢在家全俱市場買的,有兩隔,有一邊可以將衣服掛起來。牆壁上惟一的裝飾是一張膠紙的中國地圖,五線譜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印在地圖上。

    平頭前進往女人左依娜腰後塞墊了一個枕頭,然後準備湊合著做飯。女人左依娜想幫忙。平頭前進說,我怕你了,你別給我添亂就是。電爐像一條盤伏的火蛇,很快一片通紅。平頭前進仍是手忙腳亂,總算先弄好了鹹蛋芥菜湯。對於一個之前從未做過飯菜的男人來說,平頭前進還是有點烹飪天賦的。看著平頭前進忙碌的身影,女人左依娜想到一種小家庭的小日子,甜蜜像風一樣灌進她的心窩。

    噫?蛋黃呢?平頭前進用勺子往碗裡盛湯,舀來舀去,忽然很奇怪地嚷了起來。肯定是你吃了。平頭前進恍然大悟,用勺子笑指女人左依娜。

    我哪裡吃了啊?女人左依娜實話實說。

    吃了就吃了嘛,本來就是做給你吃的。

    我真的沒吃啊。

    你看你,吃了還不承認。不是你是鬼啊!平頭前進認真起來。

    我說了我沒吃,吃了還怕承認啊!女人左依娜也有點惱怒了。

    你不用強了,我說的沒錯!平頭前進很武斷。

    你又自以為是,我要吃了就上吐下洩。女人左依娜覺得很憋,只要平頭前進用這種不容分的語調說話,她就來無名火。

    說你吃了,就是你吃了,你承認行不行?

    我沒有吃,為什麼要承認?

    你就不能溫柔一點?沒一點女人味!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撕破了之前那層溫情脈脈的面紗,並摧毀了近段時間建立的幸福堡壘。

    平頭前進本來是個板寸頭,這會看上去,頭髮似乎是因為憤怒而全部豎立起來了,眼鏡片上兩個凝聚了窗外陽光的亮點,像是他的眼睛在噴火。平頭前進的態度很明確,女人左依娜不應該和他頂嘴,或者說,女人根本就不應該和男人頂嘴,女人應該像軍人一樣,把服從當作天職。平頭前進是粵北人,工作和戶口都在深圳,作為一個二十八歲的政府公務員,平頭前進自然有他的優越感,在女人左依娜面前,這份優越感就以他的武斷與近乎專橫的態度體現得淋漓盡致。

    幹嘛這麼盛氣凌人?不就是讓你伺候了幾天嗎?女人左依娜如果不說話,也許風波就平息了,然而女人左依娜偏偏就是彈簧,平頭前進壓制得厲害,她反彈得越高。

    「乒」一聲脆響,白瓷湯勺被憤怒地砸到牆壁上,碎片兒辟哩啪啦落了一地,有一片崩得很清脆,在地上彈幾下,跳到床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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