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皇妃全集 上部 Chapter 2 鸞鏡清輝鎖清秋
    一.

    「你幹什麼!」我心中一怒,憤憤地說。

    「這句話該我問你吧。說,你來這到底什麼目的?」宇文慵背著手,冷冷地說。雙眸沉沉地望著我,幽深中夾雜一絲厭惡。

    沒見面之前就對這什麼司空大人沒好感,現在才知他果然不可理喻。我大怒,面上卻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挑了挑眉毛,柔聲說,「你猜我是什麼目的?……或者說,你希望我是什麼目的?」

    宇文慵一怔,星眸直直逼視著我,探究中夾帶著一絲驚訝。

    「讓別人覺得你沉迷聲色,荒淫無度,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我方纔那場戲演得那樣好,你該好好謝謝我才是吧。」我抱著肩膀,撇了撇嘴巴,幽幽地說。其實要不是帶著看過歷史的先知先覺,我又怎能看穿他心中所想?

    宇文慵眼中精光一閃,烏黑漆亮的眸子裡霎時風起雲湧。緊接著歸於平靜,看我的目光卻愈加震驚。融融月色下,他的絳色錦衣翩然翻飛在夜空中,白霜似的月光照在他稜角分明的臉龐上,遠遠看去俊朗無比。

    「不過司空大人請放心,你我同在一條船上,害你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其實我的目的很簡單,你敢不敢跟我做筆交易?」我淡淡地說,看著他冰冷的表情,心中做一聲歎息,好好的一個大帥哥,性格卻這麼惹人厭,真是白白糟蹋了這幅好面孔。

    「……哼,憑你,也配跟我談條件?」宇文邕聞言又是一怔,劍眉一挑,不屑地問。

    「你……」我大怒,再無耐心跟他談下去,剛想發作,卻忽聽不遠處原來陣陣的輕柔的腳步聲,環珮叮咚。抬眼一看,只見顏婉在一干侍女的陪同下款步而來,看見我與宇文邕,倏地一怔,隨即換上一副甜美的笑容,走過來施施然向他行個禮,說,「婉兒參見司空大人。」

    「嗯。」宇文慵淡淡應了一聲,背過身不再看我。

    「清鎖姐姐,你可來了,我在西苑等你了好久了。」顏婉上前挽住我的手,熱絡地說。

    「呵,還不是多虧了你送的這件好衣服。」我輕輕一笑,淡淡地說。

    顏婉一愣,頗有些訝異地說,「姐姐這話是什麼意思?這衣服是西域使臣進貢來的,莫非姐姐不喜歡?」

    宇文慵回過頭來,星眸淡淡掃過完顏莞的臉龐,面色如常。

    「妹妹的心意,我怎會不喜歡。你是一片好心,我倒也因禍得福了呢。」我與宇文慵不經意地對視一眼,笑著拍拍顏婉的手背說。

    此時已是三更天,淺淺的白色透過深藍的天幕,空中漂浮著清新的涼意。

    我與顏婉並肩走著,心中暗自揣測青鸞鏡的下落。她一路上絮絮說什麼,大概是要先送我回房休息,待到明兒早晨再去見姑母。

    「清鎖姐姐,這次爹爹派我給宰相大人送來許多賀禮呢,都放在這間廂房裡了,姐姐想不想欣賞一下?都是各地刺史進獻的稀世珍寶呢。」走過一段連廊,兩側是雅致的小院,顏婉忽然停住腳步,興致勃勃地說。

    已經折騰大半夜了,我雖然累,可是一聽稀世珍寶四個字還是來了精神,忙笑著說,「好啊,今天正好讓我開開眼界。」

    顏婉頗有些得意地笑笑,一邊轉身吩咐丫鬟開門,一邊說,「件件價值連城,保證姐姐大飽眼福。」

    西廂房裡堆著四隻大大的桃木箱子,鎖頭是金製的,鎖孔裡透出燦燦的光芒。顏婉揚了揚下巴,四個侍女同時掀開那四隻箱子,一時間,房裡好像籠罩了一層金霧,就好像正午陽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奪目的光輝可以刺痛人的眼睛。

    「喏,這是商朝的銅爵,這是陳國來的玉如意,這是南海的紅珊瑚……」顏婉一件一件介紹著這些寶物,我卻自顧自地翻看著,心想青鸞鏡會不會也在這寶物中央,可是這燦燦金輝中半點碧色也無。白天的青鸞鏡與尋常鏡子無異,估計是不會讓尋常人當成寶物的……

    不過顏婉送來的壽禮果然都是奇珍異寶,我好奇的在箱子裡翻看著,剛把手伸到箱子底部,手指忽然碰觸到箱子深處某種冰涼柔軟的東西,低頭一看,原來指尖觸到的是一個一尺來長的銅製人偶,週身黑漆,混在一簇珠光寶氣中很是顯眼,臉上的五官是畫上去的,目如銅鈴,雙唇血紅,笑容陰森可怖,我心中猛地打個冷戰……

    眼前忽地黑光一閃,一團黑暗將原本的金燦燦的光輝都掩蓋下去,房間中霎時充斥著一股詭異幽暗的氣息……四周片刻間漆黑似夜,那黑色人偶忽然騰空而起,懸在半空,一雙駭人的眼睛彷彿在看我,發出聲聲淒厲的笑聲……我嚇的倒退一步,它的手臂猛地伸長,一把扼住我的喉嚨……脖頸上傳來冰冷的痛感,它的笑聲愈加尖利,有如夜梟……

    此時房間裡的人都已四下逃走,完顏莞離我比較近,已是嚇的蜷在角落裡,我死命地握住那人偶的手,艱難地對顏婉說,「你……」剛說出這一個字,喉嚨一緊,就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顏婉如夢初醒,跌跌撞撞地奪門而出,說,「姐姐,我這就去找人來救你……」

    此時我已被勒得喘不過氣來,本能掄起身邊的紅木椅子像那人偶頭上砸去,椅子應聲碎裂,它身子一歪,在空中晃了晃,握著我脖頸的手微微一鬆……我趁機朝門口衝去,可是身體還沒越過門檻,雙腿又被它緊緊扼住……我死命抓著門檻,用盡全身力氣往外爬,漸漸模糊的雙眼中,只見一個素淡的人影從牆頭上翩然躍下,面上戴著熟悉的面具,在淺淡的天光中泛著星輝般的銀光……竟是在戰場上救我的那個將軍!

    我心中莫名一熱,掙扎著在半空凌亂地揮舞著右手,聲音沙啞地說,「救我……救我……」

    恐懼的淚水應聲而下,一片迷離中,正對上他那雙湖水般幽深寧靜的眼眸……

    我再也支撐不住,手上一鬆,整個人就要被那人偶拖回黑暗中,就在這時,只見眼前白衣翩躚,仰頭一看,他已躍至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手上猛一加力,將我拽出房間……可身後那古怪人偶哪裡肯放我,銅臂扼得更緊了,我心中一急,回頭死命地朝它頭上狠踹過去……面具將軍見到竟是個黑色的銅製人偶在鉗制著我,秋水般的眸子裡掠過一絲震驚,抽出腰中的佩劍,動作奇快地朝那人偶脖頸上刺去……

    腿上的怪力驟然消失,面具將軍將我抱在懷裡,飛身躍到院子正中……我緊緊抱著他的手臂,眼看著那間屋子烏雲密佈般天昏地暗,人偶口中發出淒厲的叫聲,銅鈴一樣的眼睛直直瞪著我,竟似充滿血絲般猩紅駭人……我哪見過這般情景,心中大駭,尖叫著環住他的脖頸,把頭深深埋在他泛著淡香的懷抱裡……

    隱約感覺自己隨著他騰空而起,耳邊掠過赫赫風聲,然後是金屬碰撞的聲音……我睜開眼睛,只見他長劍散發著冷霜一樣的銀光,所向之處,那黑色人偶已是身首異處,被砍成了兩截……臉上那詭異的笑容卻還沒有消失,好像在目光空茫地看著我……我心中一怕,急忙又縮回他懷裡……

    一陣溫暖的氣息迎面而來,他的懷抱裡有淺淡的香草的芬芳。我心跳驟然加速,忽然反應過來這樣似乎有些不妥,一抬頭,只見面具將軍正垂頭看著我,澄如明鏡的雙眸泛著春水一樣的光。我急忙鬆開他,緊張地後退兩步,鞋尖卻險些碰到那人偶的頭,復又尖叫著跳回他身邊……

    只見他澄淨的眸子中掠過一絲淡淡的笑意,彷彿清風拂過湖面,激起波波寡淡的漣漪。

    「它……它是什麼東西?」我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總是在他面前出糗,面上微微一熱。

    面具將軍沒有回答,收起長劍,俯身拾起人偶的半截身子,只見它斷開的頸窩處塞著一個黃色的紙卷……我好奇,也忘了害怕,伸手拿出那細小的紙卷,緩緩打開,只見黃色的宣紙上用毛筆畫著古怪的圖案,又像是某種獨特的文字。

    「這是什麼?」我眨眨眼睛,驚詫地望向他。

    「……也許是傀儡符。」面具將軍沉吟片刻,淡淡地回答。

    「什麼?……傀儡符?」我一怔,無意識地重複道。不會吧,世上竟真有這種東西嗎?可是如今我親眼所見,卻也由不得我不信了,忿忿地抱怨到,「到底是什麼人,居然畫這種東西出來害人!」

    就在這時,隱約聽見附近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聲音嘈雜,似是來了許多人。

    「你快走,你是齊國的將軍,要是讓他們看到你就糟了……」我顧不得多想,將那道符收在袖袋裡,一邊拉著他往牆邊跑去。

    面具將軍聞言,雙眸微微一怔,隨即很配合地隨我走到牆下。

    此時已經天光,東方的天空散發著淺淺通透的明藍色。大片輕薄的流雲飄過頭頂,他烏黑的長髮飛揚在風裡,銀色面具泛著錚亮的光,依舊冷漠肅殺,可此時看來卻已不再猙獰。那雙幽深寧靜的眸子淡淡地望著我,隱約竟是一雙極美的鳳眼。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總戴著這樣一張面具,難道他生來很醜,或者臉上受了傷?難道他的真面目會比這面具還要猙獰?

    ……我看著他的側影,只覺他這樣迎風站著,白衣翩躚,真真好似落下凡塵的九天嫡仙。

    這樣一個氣質出塵的男子,竟會有張不可見人的醜陋容顏麼?不管怎樣都好,他救過我兩次,就算他的真面目再醜再恐怖也好,我也不會嫌棄他。

    「謝謝你。」我仰頭看他,一臉真摯地說。

    面具將軍沒有說話,轉過身,剛要縱身躍起……

    我卻又叫住他,不知為什麼竟頗有些羞怯,輕聲地說,「……以後……還會再見面嗎?」

    他的身形頓了頓,沒有回答,白衣一閃,已經縱身躍出牆外……

    我站在牆下呆立片刻,回過頭,擦去眼角因為恐懼而落下的淚痕,臉上已換上一副淡漠平靜的表情。這宰相府上下人人心口不一,危機重重,可是誰要想害我端木憐,卻也沒那麼容易。心中暗想,這箱珠寶是顏婉帶來給塚宰大人的賀禮,最有可能的幕後黑手就是她。可是這元清鎖在無論在塚宰府或司空府都人微言輕,她有什麼必要下手來害我?按理說,若不是我好奇跑來瞧熱鬧,第一個碰到這傀儡的人就應該是宰相大人宇文護了……鳳凰紫衣的事情如果是她故意安排的,那麼她矛頭真正指向的人,難道是我的掛名老公宇文慵?……這個面目和善的女子,究竟是敵是友,那個人偶本來要殺的人,是我,還是宇文護呢?

    身後傳來紛繁的腳步聲,我回過頭,原來是顏婉帶著宇文慵和一隊侍衛匆匆趕來,見我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裡,倏地一愣,跑過來挽著的手臂,聲音裡還帶著哭腔,說,「清鎖姐姐,太好了你沒事,不然婉兒可要自責死了。」說著,眼淚簌簌地落下來。

    我盯著她看了片刻,笑著說,「我沒事,不過就是個人偶嘛。」說著輕輕掙開她,走過去撿起人偶的頭,在手裡掂量著,輕聲地說,「我元清鎖八字不祥,連惡靈都不願近身,所以得以脫險……可是這是進獻給宰相大人的壽禮,萬一要是衝撞了他好人家的貴體……」我把人偶的頭當球一樣扔到半空,復又穩穩地接在手裡,回頭看著她的眼睛,聲音提高了八度,一字一頓地說,「那可是死罪吧?」

    顏婉一愣,一臉受驚的表情,聲淚俱下地說,「我……我真的不知道這箱子裡藏有這種東西啊……一定是居心不良的人偷偷放進去的……再說婉兒要真是存心要害宰相大人,也不會拉姐姐過來看了……」

    我飛快地看了宇文慵一眼,聽了這番話,方才發生了什麼事,想必他已經心中有數。

    「……可是驚嚇到姐姐,婉兒難辭其咎,願隨姐姐到宰相大人那受罰!」顏婉哭得梨花帶雨,表情也不像作假。我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說,「婉兒妹妹言重了,我怎麼會懷疑妹妹你呢?況且我這不是好好地站在這裡?宰相大人日理萬機,我看此事就沒必要驚動他老人家了。折騰了大半夜,妹妹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顏婉聞言,委屈地擦了擦眼角,應了一聲,轉身朝西苑走去。

    單憑這件事,我還無法肯定她到底有什麼目的。鬧到宰相宇文護也未見得會有好處,所以暫且再觀察她一段好了。

    眼見顏婉走遠了,我看了一眼手中的人偶頭顱,只見它血紅色的眼睛和鋸齒一樣的嘴巴,湊成一副詭異可怖的笑容。我心中一毛,下意識地把它扔到遠處,後退兩步,背靠著牆壁,倒抽一口冷氣。

    「哼,原來是在逞強。」一個頗為諷刺的聲音自我身後響起,我這才發現宇文慵還沒有走,背手站在霧氣瀰漫的晨曦中,冷冷地看著我。

    「……不逞強的話,怎能讓敵人心存顧慮,沒那麼快再下手來害我?」我歎口氣,輕聲回答,只覺身心俱疲,瞥了他一眼,說,「我知道我的死活對你來說根本無所謂,可是這裡是宰相府,你裝樣子也好,也該保我周全。何況在外人眼裡,我可是你的人,對付我就是不給你面子,弄不好還能把你一塊拖下水。」

    宇文慵聞言,倏地一愣,劍眉一挑,審視地看著我,似是驚訝於我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所以你與其在這諷刺我,倒不如好好想想,這下套的人是誰,他要對付的,又是誰。」我淡淡地說,轉身向西苑走去,又驚又嚇地折騰了大半夜,只覺自己頭重腳輕,真想撲到床上睡死過去,再醒來就是在家裡的大水床上了。

    宇文慵沒有說話,只是眼神略帶複雜地看著我。我從他身邊走過,一陣輕風拂來,帶著晨露微涼,捲得宇文慵身後的粉白的梨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暗香浮動,飛花若雪。我仰頭望著,腳下忽然被什麼絆了一下,身體失去平衡,一頭向地上栽去……

    就在這時,一雙寬厚的手掌忽然扶住我的手臂,我抬頭,只見宇文慵正冷眼站在我身邊,眼中透昭然的不屑,忽地一鬆手,又將我狠狠甩到旁邊的大梨樹上。我一個趔趄,後背硌到樹幹,疼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你……」我怒極,狠狠瞪了他一眼,來未來的及說什麼,宇文慵已經走到我身邊,左手撐著我身後的樹幹,英俊如雕塑的臉龐逐漸逼近,線條完美的薄唇近在眼前,揚起一個冰冷的弧度,幽幽地說,「怎麼,想用這種方式吸引我的注意麼?

    我一愣,他和我離得這樣近,可以清晰感覺到鼻息呼出的熱氣輕拂在我臉頰……臉上一紅,心中已是怒不可遏,頓了頓,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挑了挑眉說,「是又怎麼樣?」

    宇文慵似是沒想到我會這樣回答,微微一怔。我趁機狠狠推開他,冷冷地說,「每次見到你都沒好事,躲都躲不及呢!哼,吸引你注意?你倒還真高看了我!」說著白了他一眼,轉身拂袖而去。

    宇文慵怔住一下,忽又自後握住我的手腕,將我一把拽了回來。我不禁有些不耐煩,他還有完沒完了!回頭剛想給他點教訓,他卻一把將我擁到懷裡,一陣溫熱的男子氣息迎面而來。他有力的手臂環住我纖細的腰肢,一手掠了掠我細碎的劉海,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一臉魅惑的笑容,說,「好了,別鬧了,怎麼還在跟我慪氣。」

    他嘴唇的溫度滲透到我皮膚裡,我不禁渾身一陣發麻,看著他色迷迷的眼神,心中大駭,暗想這人莫不是精神分裂吧?在他懷裡試著掙扎一下,卻半點也動彈不得。粉白的花瓣紛飛而下,我微微側過頭,透過影影綽綽的花樹花枝,眼角忽然瞥見幾個人影,立在梨花樹後的不遠處。

    原來如此。我會意,抬頭看了一眼宇文慵,輕輕回抱住他,作勢把頭靠在懷裡,實際上是用他的衣襟擦了擦被他吻過的額頭。輕聲說道,「清鎖不敢。」

    「四弟……」一個明亮的聲音從我們身側傳來,簡簡單單兩個字,卻彷彿蘊含著許多複雜交織的情感。來者身穿一襲明黃色的長袍,文弱的臉上略顯疲憊。

    宇文慵露出一副剛剛發現他們的表情,鬆開我,躬身行禮說,「臣弟參見皇上,參見宰相大人。」

    我急忙也俯身行禮,偷眼看過去,只見平行著站在他身邊的宰相大人宇文護,身後的隨從卻比這皇上還要多。

    二.

    「清鎖參見皇上,參見宰相大人。」這梨花樹下只有我跟宇文慵兩個人,這麼多雙眼睛盯著,想不出聲也難。四周靜住片刻,我忙垂首說道。

    「起吧。」一個略顯文弱的聲音自耳邊響起,我下意識地仰頭看他,只見那明黃色的龍袍已經近在眼前,他不似宇文慵般劍眉星目,反倒週身散發一種儒雅的氣質,眉宇間凝著一股無奈而壓抑的哀愁,化成一抹虛張聲勢的倔強來。居高臨下地端詳我片刻,冷然笑道,「宰相大人這外侄女果然眉清目秀,嬌俏動人,難怪要用她來拴住你了。」

    我臉上微微一紅,一時間分不清這是諷刺還是誇獎。這元清鎖有著與我在現代一模一樣的容顏,皮膚白皙,眸子如墨,固然算不上絕色,不過如果把審美標準放低一點,應該也算是個小美人了。

    皇上的聲音不大,宰相大人等一行人也並沒有跟過來,所以這話只有我跟宇文慵兩個人聽得到。皇帝單手扶起宇文慵,目光相接的瞬間,二人眼中都湧動著各自紛繁複雜的情緒。看來這兩兄的感情很好,我在心中暗想,一邊歎息道,可惜他不似宇文慵那樣善於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所以才會被宇文護毒死。

    我所熟悉的歷史,對他們來說,卻是延展著的未知的未來。這種感覺很微妙,所以在我看向皇上的時候,眼中情不自禁就帶著一絲憐憫。他驀一抬眼,正對上我同情又歎息的眼眸,倏地一愣。眼前這兩個長身玉立的男子,我知道他們命運的大方向,卻對期間的細節一無所知,所以在洞悉一切的同時,眼中也有我自己的迷茫。

    宇文慵眼神複雜地瞥向我,既有對我剛才舉動的驚詫,也有一絲防備和逼視。似是怕我會把皇上方纔那番話告訴宰相宇文護。我回了他一記白眼,真是受不了他對我的猜忌。我不就是他死對頭的老婆的遠房侄女嗎?怕被算計怕被監視,當初就別要啊,拿我撒什麼氣!

    看到我不爽又諷刺的表情,宇文慵微微一怔。我轉身朝皇上福了福,小聲說,「皇上所言極是。只是嫁與令弟,實非清鎖所願。若是棋子有什麼不對,或許你該去怪那下棋的人。」

    一番話說下來,在場的兩個男人的都是一僵,頗有些震驚地看著我。涼風驟起,雪白的梨花花白紛然落下,落在我的發上衣上,伸手輕輕一掠,提高了聲音說道,「清鎖一夜未合眼,先行告退,還請皇上和宰相大人恕罪。」

    「……去吧。」皇上尚未答話,宰相大人開口道。

    「是。」我順從地朝宇文護行個禮,乖巧地笑著,一轉身,臉上已是半點笑意也無。只覺得好累,好累。拜託老狐狸們以後自己斗去好不好,不要總把我算進去。

    「唉,押解齊國戰俘那位仁兄也夠慘的了,這才跑了幾個,他就被削了職關入大牢。」

    「他就算不錯啦,皇上仁厚,若是落到塚宰大人手裡,可是要掉腦袋的。聽說那些戰俘不肯屈服又非常團結,跑掉一個都會是心腹大患。」

    「是啊,所以宰相大人下令,把那一百來個戰俘關到水牢裡去了。水牢可是仗著天險鑄成的牢籠,聽說那裡的柵欄和枷鎖都是精銅所製,即使是削鐵如泥的寶劍也無法把它劈開。……惟一的一把鑰匙還保管在宰相府,我看那些戰俘是一輩子都別想逃出去了。」

    「唉,那也是他們活該,誰讓齊國總是跟我們大周作對。……對了,聽說齊國派了大將斛律光來談和呢,過幾天就要到了。」

    「斛律光?是輔佐蘭陵王高長恭打敗我軍的那個斛律光嗎?……哎呀,到時辰了,光顧著說話,該去門口換崗了!」

    ……

    原來熬夜之後,是很難恢復體力的。我回房間倒頭便睡,醒來之後只覺渾身酸痛,望了望天光,現在已是下午,伸了個懶腰,腦中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麼走。漫無目的地走出房門,正在園子裡的花蔭下站著,隔著茂密的花木林,正好聽見兩個侍衛在那竊竊私語。

    眼看兩個侍衛漸漸走遠,我卻仔細回味著他們的對話,輕嚼著那個名字……

    蘭陵王,高-長-恭。好像在那裡聽過,潛藏在記憶深處,卻一時找不到出口。斛律光,這名字好像也見過的……只是我現在腦子混亂,一時想不起任何細節。

    正兀自站著,只見我房間裡的侍女急急跑來,朝我匆匆行個禮說,「小姐,奴婢到處找也找不到您,恐怕夫人都等急了。……夫人方才派人來***去丹靜軒,小姐還是趕緊去一趟吧。」這侍女年紀很小,慌慌張張的,一臉的惶恐。看來宰相夫人元氏在這府裡可是很有地位了。

    「嗯,我們走吧。」我朝她溫和地笑笑,深吸一口氣,轉身隨她往丹靜軒走去。心中暗自思忖著,元清鎖是元氏的遠房侄女,按說如果有她護著,她在司空府應該也不至於被欺負得那麼慘。多半是因為清鎖性子懦弱,對宇文慵又十分迷戀,不肯替宰相大人監視他,沒什麼利用價值,元氏漸漸也不再把她放在眼裡。……現在的北周,最有權勢的人就是宰相宇文護,如果能把他的夫人元氏拉向我這邊,那我以後的日子就會好過許多。看宇文慵和那個什麼媚主子還敢不敢欺負我。

    可是要想得到她的器重,首先要讓自己有利用價值。……而我的利用價值,應該就在宇文慵身上吧。

    三.

    我腦中混亂的旋轉著,尚未理出頭緒,丹靜軒已經呈在眼前。很是富麗堂皇的一個別院,朱漆的門柱,紅木鏤花的窗子,簷下的銅製風鈴丁零零地響著。

    吱呀一聲推開房門,濃郁的香薰味道撲面而來。一個紫衣紗袍的女人端坐在房中正座,頭頂高懸四字橫幅,端端正正寫著,「紫氣東來」。約莫四旬出頭的樣子,頭上的鳳翅金步搖熠熠生輝,略帶皺紋的眼角依稀可見年輕時嫵媚艷麗的樣子。

    「清鎖拜見姑母。」我俯身行禮,緩緩抬起頭來,暗自打量一番,心道,沒想到這元氏竟是這樣出挑的一個人物,大氣尊貴,不怒而威。難怪可以在這爭奇鬥艷的官宦世家穩坐正妻之位,即使不復當年美貌,也幾十年來屹立不倒,將著宰相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

    「起吧。」元氏淡淡地說,慢條斯理地取過茶杯抿了一口,食指上的祖母綠扳指清透錚亮。隨手一指旁邊的座位,說,「坐。」

    我依言坐下,垂首看著金絲水袖,也不說話,只等她先開口。

    「怎麼忽然就跑到宰相府看我來了?……真是來看我,還是在司空府呆不下去了?沒的亂了規矩。」元氏挑眉看我,也不兜圈子,音調一如平常,語氣中並無過多苛責,只是有些可有可無的漠視。

    「姑母……清鎖有話跟您說。」我也不答話,依舊垂首,輕聲地說。

    元氏見我冷靜的神情,微微頓住一下,我抬頭看看她身側的侍女,復又神色複雜地看向元氏。

    「你們先下去吧。」元氏端詳我片刻,我不躲閃地回望著她。半晌,終於朝身後微一點頭,遣退了眾侍婢。

    以前的元清鎖因為迷戀宇文慵而不肯給塚宰府通消息,結果兩邊不討好。所以這次見了元氏,我該先好好表表「忠心」才是。

    「清鎖不才,愧對姑母養育之恩。可是昨晚,我在宰相大人面前所說的話也句句是真。……在這世上,我只有姑母一個親人,多年來全憑姑母提攜照顧才有今天……嫁到司空府這些日子,清鎖一直在心裡記掛著您。」我不疾不徐地說,微微抬眼,只見元氏聽了我這番話,威嚴緊繃的神情微微鬆下來。

    「……其實清鎖此次前來,並非為了自己。而是怕枉費姑母多年栽培,特來報恩的。」我頓了頓,接著說,「清鎖駑鈍,從前自私固執,置姑母恩情於不顧,實是清鎖的錯。……只是姑母也是女人,應該懂得懵懂年紀的懷春少女,心中就只盼著夫君有情,能相守過一輩子,其他的,全都拋到九霄雲外了。……清鎖也是一時糊塗。」

    「……哦?開竅了?」元氏沉默片刻,側頭彎目看著我,微微揚唇,半帶揶揄,彷彿不經意地說。

    「只道是『歡行白日心,朝東暮還西』(1),尋常男子皆是負心薄倖,有幾人可如姑父一般,與姑母濃情厚意,幾十年如一日。」我作勢長歎一聲,順便恭維她一句。心中卻暗想,如果世上皆是宇文慵這種朝三暮四,不懂真情的男子,我寧可不愛。

    歡行白日心,朝東暮還西。世間男子心皆易變,被辜負的總是女子。聽到這裡,元氏也不由得露出一絲動容的神色。

    「可是我身為元家的女兒,又怎可只顧著兒女私情,給老祖宗丟臉?」我話鋒一轉,輕輕揚聲,道,「元姓乃是北魏宗室,皇族大姓,古為拓跋氏,經漢化後改為元。(2)幾百年來風光無限,怎可到我這裡失了尊貴?……清鎖願從此聽從姑母差遣,助宰相大人一臂之力,以保我元氏一族宗室地位。」我這一番話說的意氣風發,雙目盈盈地望向元氏,一副心有大志的樣子。心中卻暗自好笑,這話說的還真是可圈可點。力保元氏宗室地位,就是助她老公宇文護執掌大權麼?--我也是姓元。倘若我那掛名老公宇文慵當了皇帝,不也一樣算是光復元氏?

    「清鎖,聽了你這番肺腑之言,姑母也的確對你另眼相看。可是司空府中的情況我也略知一二,宇文慵對你,只是看在你姑父的份上虛意承歡,怕是並非像面上這麼好……」元氏面露和藹之色,拍拍我的手背輕聲說道。我心中卻是一凜,看來除了我,她在司空府也另有眼線。而且她這番話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在說,你在司空府並不得寵,宇文慵看都不多看你一眼,又能幫上我什麼?

    「其實逢迎爭寵,清鎖也不是不會,只是像他那樣的男子,縱使今日屬意於我,明日不也會拋在腦後?我是宰相府的人,其實從他對我的態度,就可看出他對姑父是否忠心。……只要我一日留在他身邊,姑父就能盡數掌握他的行蹤。」我輕聲道,話一出口,只覺這聲音脆透柔軟,竟似珍珠落玉盤般清越。

    依稀記得往日在現代的家裡讀詩念詞,雖然處處偷懶,偶爾也覺口齒餘香。而現在,我卻要用這樣的聲音,說出這些居心叵測,口不對心的話來。

    「好孩子,這次前來,你果然已是脫胎換骨,竟有了如此細密的心思。沒讓姑母白疼你一場。」元氏露出滿意的笑容,摘下食指上的祖母綠扳指放到我手心裡,道,「不愧是我元家女兒,不似尋常婦孺目光短淺,把自己一生都交到男人手上。女人,終是要懂得為自己打算。」

    元氏這番話說的倒是意識超前,頗合我心意,不由得高看她一眼,面上露出受寵若驚的神色,輕輕推道,「姑母的恩賜清鎖心領了,無功不受祿,這扳指太過貴重,清鎖受不起。」

    「給你了就拿著。」元氏按著我的手把那枚扳指攥在手心,微微笑著,黛眉一挑,輕聲道,「無功不受祿,可我知道你會有功的。」

    「謝姑母。」我俯身行禮,心中暗吁口氣。目前看來,元氏這關我算是過了,有了她的提攜,無論在宰相府還是司空府,我都會更有地位。只有這樣,才有資格去跟宇文慵談條件。

    告辭元氏,從丹靜軒走出來,天色已是黃昏。庭院中滿地盛放的牡丹映著似火的晚霞,灼灼如焚。因為早先姑母遣退了下人,此時院中空無一人,我沿著蜿蜒小徑走過一扇月牙門,眼前驟然開闊,只見一波碧綠池塘,映著滿園春色,在落日照耀下泛出波光粼粼的華光。

    如此良辰美景,我不由得放鬆下來,長舒一口氣,張開手臂,伸個大大的懶腰,卻忘了手心裡還攥著一枚扳指,拋出半空才恍然發覺掉了東西,一回頭,只見那一團翠綠已經滴溜溜地滾出數丈遠。

    俯身剛要拾起,卻見一雙白皙修長的手將它輕輕拈在指尖,冷然的男聲自頭頂上空傳來,淡淡的,卻滿是諷刺,「這可是你卑躬屈膝換來的東西,也捨得這樣亂丟。」

    我一怔,沿著青白色的錦緞袍角一點一點地望上去,正對上一張清秀得略顯文弱的臉。竟是當今皇上宇文毓,他一襲便裝站在我面前,淡棕色的眼睛中夾雜著一絲失落與不屑。

    「……的確是來之不易呢。」他眼中隱隱的憤怒我只當沒看見,大咧咧地笑笑,頗有些自嘲地說,一邊朝他攤出手掌,「那就請皇上物歸原主吧。」

    宇文毓看到我是這種反應,倏忽一愣。我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古代,見到皇上可是很了不得的事情,應該二話不說就來個三拜九叩。可是我此時實在沒有請安的心情。

    「昨日初見,還以為元姑娘言語精妙,必是個淡泊超然的人。……適才路過,無意間聽到清越的女聲,脆透有如珍珠落玉盤。言語依舊條理清晰動人肺腑,可是一字一句,卻都讓人失望透頂。」皇上的手在半空頓了頓,把扳指放在我掌心,輕聲歎道,眼中流露出一絲真摯的惋惜。

    我心中卻莫名一暖,他如今的失望,是因為他曾經真的欣賞過我。下意識地抬眼回望宇文毓,只見他年輕秀氣的臉上浮著一層憤怒與無奈,彷彿痛恨這混濁亂世,卻又不得不深陷其中,有種眾人皆醉而我獨醒的孤高與落寞。

    想必這個皇帝也並非那麼無能,他只是太直接太不懂得掩飾,才會因為鋒芒畢露無法掌控而被終宰相宇文護毒死。

    想到這裡,我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動容,收起漫不經心的表情,輕聲道,「皇上有沒有想過,你最想得到的東西是什麼?」

    話題轉得太快,宇文毓一怔,一時間竟答不出來。

    「為了得到自己最想要的,總要付出一些什麼才行。有時候為了那個目的去做一些自己不願做的事情,那也是在所難免。」我歎息一聲,幽幽地說。

    心中何嘗不也惱恨這樣的處境,為了保全自己而曲意逢迎,說我不想說的話,做我不想做的事。真恨不得咻一下回到現代去,給我一個重來的機會,我一定會好好珍惜曾經厭倦過的校園生活。

    見我說得懇切,宇文毓微露震驚之色,淡棕色的眸子怔忡地看著我。

    「清鎖愚見,只是覺得,有時候遇強即屈,隨波逐流也不是壞事。要達到目的,首先要保全自己不是麼?」這番話我也不知道是說給他還是說給自己,忽覺失了言,把祖母綠扳指攥在掌心,恭敬而疏遠地行個禮,說,「天色不早了,清鎖先行告退。」

    宇文毓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眼中波光閃爍,似是在思忖我方纔所說的話。我走出很遠之後,忍不住回頭望他一眼,只見他仍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茫然地望著我離開的方向。滿樹的桂花紛紛落下,如雪花般落在他青白色的錦袍繡帶上。想到這個儒雅的皇帝終會被人一杯酒毒死,心中不由得有些難過。

    轉過頭,眼中的憐憫還未來得及褪去,臉一偏,透過層層蒼翠的花木林,驀地瞧見一個頎長的身影,一襲孔雀藍的衣裳,腰間繫著墜著同色玉珮和白玉扣帶。背手站在不遠處的梨花樹後,遠遠望著我,一雙黑眸幽深莫測。仔細看去,竟是宇文慵。目光相接的瞬間,他飛快地別轉過身,彷彿並沒有看到我,不疾不徐的朝前方走去。

    我微微一怔,無意識地跟在他身後,一步一步地走著。我方才與宇文毓的那番對話,他聽到了多少?我在丹靜軒中與姑母元氏的對話,他又知道多少?若是都聽見了,他為什麼不像平常那樣來質問我?……依稀記得,史書上把宇文慵形容成北周的一代明君,英明神武。如今看來我果然沒有記錯,他雖然年紀尚輕,卻已經是心思深沉,難以捉摸。

    偌大的玉林苑裡一時間只有我們兩個人,落日西沉,天色緩緩黯淡下來,四週一片沉靜,靜得可以清晰聽見他踏碎樹葉的聲音。我輕輕停住腳步,心想還是離他遠點比較好。前方卻遠遠傳來一個銀鈴般的女聲,「小女顏婉,見過司空大人。」

    是她!我心中一驚,下意識地閃身到旁邊的梨花樹後,背靠著樹幹,簌簌而下的梨花簾卷西風般地在我眼前飄落。

    「林間偶遇佳人,實是本人之幸。」偷眼看去,只見宇文慵的身影頓了頓,隱約朝我藏身的方向微偏了頭,背手俯視著顏婉,聲音極是倜儻風流的。

    我回過頭,心中暗罵一聲,這只色狼!

    「不知司空大人可還記得婉兒……小時候……我們在宰相府見過面的。」顏婉的聲音透著嬌羞。我微微一怔,莫非她喜歡宇文慵?

    「……哦,當然記得。顏姑娘是經略史家的四小姐,最會做蓮子羹了。」宇文慵笑道,聲音高貴而疏離,還透著一抹誘人的磁性。我不禁翻了個白眼,心中暗暗好笑,天下居然還有這樣的事,老公在一旁與別的女子調情,老婆卻躲在樹後,連面都不敢露。

    「沒想到司空大人還記得婉兒……」顏婉聲音中蘊含著欣喜和動容,嬌聲說道,「這是我親手熬製的蓮子羹,還請大人好好品嚐,看看婉兒的手藝精進了沒有。」

    「多謝小姐美意。」宇文慵接過她手中的白瓷甕,禮貌又溫柔地說。「時候不早了,不如我先送小姐回房休息,晚上還有家宴呢。」

    「……那就煩勞司空大人了。」顏婉聲音中似乎有些不捨,無限嬌羞的樣子。

    哼,他還真是溫柔體貼呢!我瞥了一眼兩人並肩離去的背影,黃昏中流霞一片嫣紅,遠遠看去,真似一對璧人。我搖搖頭,心中歎道,若是哪個女子真的愛上宇文慵,眼見他拈花惹草朝三暮四,心中該是多麼酸楚難過。

    註:1)出自《子夜歌》,是吳聲歌曲。相傳《子夜歌》的曲調是晉代一個叫子夜的女子所創。全文如下:儂作北辰星,千年無轉移。歡行白日心,朝東暮還西。形容男子寡情負心。

    (2)北魏孝文帝元(拓跋)宏,本姓拓跋,但在逝世前的三年改姓了元。在他在位的二十九年間,最重要也最有爭議的舉措就是遷都和漢化。--本文背景為南北朝之末世。北魏分裂為東西兩魏,東魏權臣高歡大興於前,西魏宇文泰再興於後,十幾年間雙雄對峙,此消彼長,後來兩人子孫各篡其主為北齊北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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