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關東 第一部 第31~35節
    闖關東第一部(31)

    3

    文他娘始終記著朱開山的交代,在他走後不久就領著傳武、傳傑來到夏元璋家。

    夏元璋對文他娘說:「老朱嫂子,收不收咱先兩說著,我得考考看。」文他娘說:「合情合理,考吧。」夏元璋拿來文房四寶:「傳武、傳傑,你們兩個都給我寫篇字兒。」

    傳傑笑著說:「好來。」傳武卻磨磨蹭蹭。傳傑的字寫得十分漂亮,還是一首古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傳傑得意洋洋地把字拿給夏元璋看。夏元璋看著不住地點頭說:「好,年紀不大字倒寫得老到,臨過歐體,不錯。」文他娘說:「這孩子成?」夏元璋說:「成。傳武,你寫完了嗎?」傳武使出好大的力氣寫出自己的名字,遞給夏元璋。夏元璋看著歪歪扭扭的「朱傳武」三個字,直搖頭。夏老爺子接過字說:「我也看看。」不料看過笑噴了口,說:「傳武啊,你還是哥哥呢,這幾筆字委實讓人不敢恭維!」

    夏元璋說:「老朱嫂子,我看這樣吧,傳傑留下,傳武就帶回去吧。」傳武不忿地說:「掌櫃的,你收學徒不能光看寫字,自古就有文狀元、武狀元,論寫字俺是趕不上傳傑,要是論拳腳呢?他就是倆也不是俺的個兒,不信俺給你耍套拳看看,你上眼吧,這可是俺老朱家的八卦拳。」傳武說罷耍了一套八卦拳,果然是虎虎生風,頗具架勢。夏家人皆拍掌叫好。

    傳武收了拳腳,抱拳說:「掌櫃的,收下俺吧,俺可以給你看家護院。」夏元璋也著實喜歡上這個虎頭虎腦的孩子,笑而不語。文他娘說:「夏掌櫃的,這孩子書念得少了點,倒也聰明,身子骨壯實,你就收下他吧。」傳武說:「掌櫃的,你家沒養驢吧?」夏元璋說:「沒養啊。」傳武說:「你就把我當成驢養著,我有的是力氣!」一屋子的人大笑。

    傳武、傳傑就留在了夏家,學習經商。夏家的店舖叫做春和盛,主營各式各樣的關東特產。這一日,傳傑在店舖櫃檯練習打算盤,嘴裡念著除法口訣。旁邊的傳武閒不住,不停地搗亂,哥兒倆你一拳我一腳地逗了起來,不小心把夏老爺子的老花鏡摔碎了。

    傳傑急哭了說:「都是你,看掌櫃的不罰你才怪。」傳武說:「怨你,誰叫你亂動!」傳傑說:「你耍無賴!」傳武說:「好了,怨俺還不成嗎?俺兜著。」傳傑說:「二哥,掌櫃的讓咱練習打算盤,你不練掌櫃的可是要罰的。」

    傳武撇嘴說:「練什麼練!亂七八糟的口訣,難記死了,再說練了有什麼用呀?」傳傑說:「你沒聽掌櫃的說?打算盤是學生意最重要的功夫,算賬全靠它。」傳武說:「什麼呀,算賬有賬房先生,咱是當夥計的,用不著。」夏元璋聞聲走進屋來,板著臉說:「你們倆不好好用功,在這兒吵鬧什麼?教的口訣會背了嗎?」傳傑說:「差不多了。」

    夏元璋坐下說:「哦?那你背背我聽。」傳傑說:「好,我背了。」嗚裡哇啦地背了一通口訣。夏元璋說:「好!不過還不太熟,一定要背熟了,要滾瓜爛熟才行。傳武,該你的了。」傳武笨嘴拙舌,背了幾句就卡殼,憋出汗來了。夏元璋皺著眉頭說:「你是怎麼回事兒?一起佈置的功課,弟弟背下來了,你這當哥哥的怎麼就背不下來呢?是不是又貪玩了?」傳武低頭不語。

    傳傑學舌說:「掌櫃的,俺二哥不下工夫,自己不背不說,還搗亂,把老掌櫃的眼鏡也摔碎了。」傳武狠狠地瞪了傳傑一眼。夏元璋一拍桌子說:「傳武,你這個不成器的東西,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不罰你是不會長記性的。站到院裡去吧。」傳武哭咧咧地說:「還頂銅盆呀?」夏元璋說:「美的你,這回頂洗衣盆。」傳武無奈地說:「唉,好吧。幾炷香?」夏元璋尋思了一會兒說:「三炷吧。」

    傳武頭頂洗衣服盆站在院當中,汗水順著臉流下來了。玉書從外邊回來了,看見傳武的狼狽樣,笑著問:「傳武哥,又挨罰了?這回是為什麼?」傳武滿臉的不在乎說:「咳,俺把老掌櫃的眼鏡摔碎了,你爹罰俺。」玉書說:「不至於吧?」傳武小聲地說:「你爹叫俺背算盤口訣,俺沒背下來。」玉書說:「我說呢,該罰!」傳武說:「玉書,給你爹求個情,饒了俺這一回吧,等有空兒俺領你掏家雀兒窩。」

    闖關東第一部(32)

    玉書一仰脖說:「不稀罕。」傳武說:「那俺領你逮兔子。」玉書說:「也不稀罕。」傳武說:「教你騎馬?」玉書說:「真的?」傳武說:「騙你小狗。」玉書說:「那我就試試。哎,告訴你哥兒倆多少回了,別老俺俺的。」一會兒玉書跑出來說:「我爸說了,這回誰求情也不行,他對你沒有信心了。」

    三炷香的工夫過了,夏元璋這才放了兄弟二人回家。傳武一路上拿著柳條不停地敲打傳傑的頭,嘴裡念叨說:「叫你嘴快!」傳傑先是默默地走著,後來忍不住說:「二哥,俺可要回手了!」傳武說:「你回呀,就是想讓你回手。」又敲了一下。傳傑被逼急了,蹲下身子,一把掏了傳武的褲襠,回頭就跑。傳武慘叫一聲,趔趔趄趄地在後面追著罵著。

    到了家,傳武嘴裡直吸冷氣。文他娘問:「傳武,怎麼了?絲絲哈哈的。」傳武不搭話,拿眼睛瞪著傳傑。文他娘又問:「夏掌櫃的今天都教了什麼?」傳傑說:「教算盤,今天學的是除法,背口訣。」文他娘說:「都會背了?」傳傑說:「會背了。」

    文他娘說:「你背給俺聽聽。」傳傑背得滾瓜爛熟。文他娘讚歎說:「挺好的。傳武,你也背給娘聽聽。」傳武吭哧半天也沒吐出半個字來。文他娘火了說:「沒背下來是不是?你爹為了你們今後過好日子,掙死巴命地在老金溝淘金,你就這樣報答你爹?你個不成器的東西!給朱開山丟盡了臉!」

    傳武說:「俺不爭氣,俺該死,全家人就三兒喜你的眼兒!」說著賭氣下炕,突然慘叫一聲,說:「娘哎,疼死了!」文他娘大驚道:「傳武,你怎麼了?哪兒疼,對娘說。」傳武捂著褲襠說:「娘,俺的蛋蛋叫傳傑掏了,疼死了!俺將來打不了種叫他賠!」傳傑說:「你怎麼不說為了什麼?怎麼不說說你是怎麼欺負俺的?光說一面子理兒。」

    文他娘脫下傳武的褲子一看,大驚失色,擰著傳傑的耳朵說:「該死的,你這孩子不聲不響的,怎麼下手這麼狠!你們可是親兄弟呀!」傳傑嚎哭道:「娘,俺再也不敢了!」文他娘望著窗外,眼淚下來了,喃喃自語道:「唉,你們倆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你大哥現在不知在哪裡遭罪呢!」

    4

    真讓當娘的說准了。

    鮮兒淚眼婆娑地坐在炕頭,傳文躺在炕上一動不動,用手一探,還是熱得燙人。原來,兩人一路奔波,又兼飢寒交迫,傳文還要照顧鮮兒,支撐不住,一病不起。同行的逃難人都說傳文不行了,關東還遠在千里之外,那野地亂墳中怕又要添這個瘦弱的少年郎了。只是鮮兒性子堅,怎麼也不放棄,求爺爺告奶奶,自己又連拉帶背,硬是把傳文拖到一個市鎮上。實在走投無路了,鮮兒咬牙寫了「賣身救兄」的帖子,在自己頭上插了草標。也巧,當地一個張大戶要給自己的傻兒子娶親,看鮮兒乖巧,談妥了條件,把兩人接回家安置了。

    鮮兒正哭著,張大戶推門進來,把幾包中藥遞過去說:「這是給你哥抓的藥,熬了吧。生死由命,能不能活過來就看他的造化了。」鮮兒說:「大叔,謝謝了。」

    張大戶說:「別說謝,早點把你哥救活吧。撿個日子你就和糧把親事辦了吧。」說罷走了。鮮兒給傳文餵了藥,可傳文還是不省人事。傭人劉媽端著臉盆,拿著衣服來了,說:「閨女,你哥好點了?」

    鮮兒擦著淚說:「還沒醒過來。」劉媽說:「老爺請你過去,和你女婿見見面。」鮮兒說:「劉媽,光說他有病,到底是什麼病?」劉媽說:「唉,就是有點病,你可千萬別惹他,他要是犯起病來可嚇人哪!你見過就知道了。老爺叫你洗洗臉換件衣裳。」鮮兒問:「他叫糧?」劉媽說:「小名叫糧,大名叫張文良。」

    鮮兒更了衣低眉順眼跟著劉媽進屋。張大戶和老婆坐在八仙桌兩側。糧斜眼看鮮兒。他有點癡呆,卻十分刁頑,蹦著嚷道:「我不要臭要飯的當老婆!」糧他娘說:「糧,你睜開眼好好看看,這閨女蔥俊兒的,陪你玩兒不好嗎?」

    闖關東第一部(33)

    糧走過來問鮮兒說:「你叫什麼名?」鮮兒說:「俺叫鮮兒。」糧說:「鮮兒,你願意跟我玩?」鮮兒說:「願意。」糧說:「拉鉤?」鮮兒點點頭伸出手去與他拉鉤。

    張大戶說:「好了,這兩個孩子像是有緣分。鮮兒,明天你和糧就把事辦了吧,給他沖沖喜,帖子都發出去了。」鮮兒說:「你說話得算數,俺哥的病你們可得下勁治,大夫三天一看,湯藥兩天一副。」

    張大戶說:「我可有言在先,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會盡力的,死活可不敢打包票。」

    鮮兒回了房。夜深人靜,她卻毫無睡意,輾轉良久,她守著昏迷的傳文給他跪下了,流著淚說:「哥,你醒了吧,明天俺就嫁人了。哥呀,你可別怨俺啊,俺實在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俺扔不下你,得救你呀,為了救你俺什麼都能捨呀,這輩子不能給你做媳婦了,下輩子給你當牛做馬吧!」

    第二天,張大戶家忙忙碌碌,門口張燈結綵,娶親的鼓樂聲響徹庭院。鮮兒對鏡理妝,哭成了個淚人兒。劉媽走進屋說:「鮮兒,別哭了,怎麼不是嫁人?開臉吧。」鮮兒淒然道:「劉媽,開臉就免了吧。」劉媽說:「太太說了,一定要開臉,這是規矩。」

    劉媽給鮮兒開臉,說:「鮮兒,不,該改口了,以後得管你叫少奶奶了。少奶奶,少爺還小,精神頭也不濟,你多包涵點,只要哄著他高興就行。好了,臉開好了,戴上絨花。」

    鮮兒頭戴絨花,俊美無比。劉媽歎口氣說:「唉,多俊的閨女啊,可惜少爺沒福消受。」說著又給鮮兒穿鳳衣,戴鳳冠,蒙蓋頭,不斷地歎息說:「唉,也沒娘家人送送你,我權當是你的娘家人吧。好了,去吧。」鮮兒起身,一步三回頭,離開了昏迷的傳文。從廂房到堂屋的路是那麼漫長……

    香案上香煙繚繞,紅燭高照。張大戶夫妻坐在八仙桌兩側,親朋好友擠了一屋。司儀說:「新郎新娘詣花堂。」糧扮鬼臉兒,耍猴相,牽著紅綢引出鮮兒。有人捂著嘴樂。司儀說:「鳴奏喜樂,放鞭炮。」院裡鞭炮轟鳴,喜樂高奏。

    司儀說:「新郎新娘向神位祖宗牌位進香燭。」兩人進了香燭。司儀說:「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新人跪拜神位祖宗,起身。司儀說:「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糧不耐煩了說:「不好玩,一點兒不好玩,鮮兒,咱倆出去玩打老爺吧。」劉媽忙說:「少爺,使不得,該跨火盆了,一會兒就得。」

    司儀高念喜歌:

    新娘邁步跨火盆,

    燒盡晦氣淨玉身。

    蓮步輕挪進洞房,

    琴瑟和諧五月春。

    蟾宮來了折桂客,

    懷春嫦娥笑吟吟。

    公子今日小登科,

    一對玉人享天倫。

    夫唱婦隨好姻緣,

    早得麒麟是男孫……

    鮮兒踉蹌著跨了火盆。糧哈哈大笑說:「笨蛋!看我的。」他扔了紅綢布,在火盆上跨來跨去,像只活猴子。劉媽大驚說:「小少爺,使不得呀!」

    婚後三天,傳文終於從昏睡中醒來,環顧四下,一時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他掙扎著坐了起來,倚在窗台上,朝外看去。一縷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院裡鮮兒和糧正在嬉鬧。張大戶抱著水煙袋,坐在迴廊下美美地吸著。

    鮮兒說:「糧,你輸了,該罰了。」鮮兒抓著糧的手打一下說:「鼻子!」糧的手卻指向眼睛。鮮兒和糧笑得喘不過氣來。張大戶也笑了,說:「鮮兒,就這麼玩,好好陪你男人玩,你男人從來沒這麼高興過呢。」

    劉媽從屋裡走到院裡,低聲地說:「老爺,飯好了。」張大戶吆喝說:「鮮兒、糧,不玩了,吃飯去。」糧意猶未盡:「爹,再玩會兒。」劉媽過來,低眉順眼地對鮮兒說:「少奶奶,飯涼了,趕快吃吧,都等著你呢。」鮮兒拉著糧的手跑回屋子。

    傳文痛苦地閉上眼睛,他回憶著,但怎麼也想不明白。劉媽提著一壺開水進來。傳文說:「大嬸兒,俺這是在哪兒?」劉媽驚喜地說:「謝天謝地,可醒了,你昏死好幾天了,是你妹子救了你。」傳文孱弱地說:「大嬸兒,麻煩你把俺妹叫來,俺有話問他。」劉媽說:「好,你先等著。」

    闖關東第一部(34)

    不一會兒,鮮兒氣喘吁吁地進了屋,喊一聲「傳文哥」淚流滿面。傳文問:「鮮兒,咱這是在哪兒?怎麼回事?你快告訴俺。」

    鮮兒哽咽著把傳文昏迷期間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傳文說:「你說的都是真的?」鮮兒含淚點頭。傳文氣得渾身哆嗦著說:「鮮兒,俺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貪戀富貴,沒情沒義,你,你……」

    鮮兒哭著說:「傳文哥,你聽俺說,俺是實在沒法子了,俺不能讓你死呀,為了讓你活命,俺什麼都能捨呀!」傳文說:「那就什麼也別說了,咱倆走吧,要麼繼續往前走,去關東,要麼咱往回走,回山東,俺不能瞪眼看著讓你做人家的媳婦!」

    鮮兒說:「哥,你聽俺說,你的身子骨還不行,你再養養病,養好了病你自己走吧,俺這輩子就這樣了,再也沒臉和你做夫妻了,雖說俺現在還是乾淨身子,可已經是潑出去的水了,收不回去了。戲文上唱的,朱買臣怎麼馬前潑的水,你都忘了?」傳文說:「鮮兒,你都是為了俺,俺不嫌棄你。」鮮兒說:「你不嫌,你爹娘知道了能不嫌嗎?」傳文說:「他們也不能嫌棄,是你救了俺一條命啊!」

    鮮兒哭著說:「哥,你走吧,一個人乾乾淨淨地朝前走吧,別管俺了,權當俺死了。」說罷掩面而去。

    鮮兒回到屋裡,糧還在酣睡。鮮兒搖晃著糧說:「糧,起來吧,中午別貪睡。」糧說:「就不起來,看你能怎麼樣!」鮮兒生了氣說:「俺叫你不起來!」一把掀起了被窩。糧耍起了大丈夫脾氣說:「我叫你掀被窩!」一腳蹬倒了鮮兒。鮮兒忍無可忍,把糧翻過身來打屁股,好一頓收拾。糧慘叫著,光著身子跑出去,喊道:「不好了,鮮兒打她男人了,造反了,要出人命了,快來管管吧!」

    張大戶聞聽,攔住鮮兒命她跪下,又讓人拿了戒尺抽打著鮮兒的手心,一邊打一邊罵道:「你這個賤人,三綱五常懂不懂?我叫你打男人,你打我兒我打你,打死你,臭要飯的!」鮮兒嘴硬說:「打吧,有膽氣你打死我,不用你償命,俺還要謝謝你,打不死算你沒種!」

    張大戶怒道:「我叫你嘴硬,我今天就打你的嘴硬!」糧他娘有些於心不忍,對劉媽暗示,劉媽會意地點點頭,上前勸道:「少奶奶,你就說句軟和話吧。老爺,你就饒了她這一回吧,少奶奶年輕不懂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她吧!」

    糧他娘也忙說:「當家的,喝點水,消消氣。」張大戶放下戒尺,對張趙氏恨恨地說:「這個賤東西,嘴就是硬,本來想嚇唬嚇唬她,還跟我耍橫,找打!」張趙氏微微一笑,對鮮兒溫和地說:「鮮兒,別怨恨你爹,他也是為了你好,回去吧。」

    鮮兒回到新房。糧害怕了,又心疼鮮兒,撫摸著鮮兒的手心,關切地說:「鮮兒,疼不疼?打疼了?你等著,我給你報仇!」鮮兒杏眼一瞪問:「你怎麼報?」糧說:「我有辦法。」

    他躥到院裡站住了,不停地抽著自己的嘴巴。張家的人都跑出來了。張大戶驚異地喊道:「糧,你怎麼了?發什麼瘋!」糧哭喊著說:「你打我媳婦,我打你兒子。看誰划算!」張大戶說:「糧,爹不是給你出氣嗎?」糧說:「你給我出氣,我給媳婦出氣,我要給媳婦出氣,要不她就不和我玩了!」

    張家人哭笑不得。糧他娘說:「兒子,好了,你爹再也不打你媳婦了,回屋吧。」糧繼續哭鬧說:「不行,爹得給俺媳婦賠個禮,鮮兒沒打我,你可打我媳婦了!」張大戶說:「咦?你不是說她打你了嗎?怎麼又說沒打?」糧說:「我是說著玩!」張大戶無可奈何地說:「好了,我給你媳婦賠個禮還不行嗎?」

    張大戶還真進了鮮兒屋,鮮兒大被蒙頭。張大戶說:「鮮兒,爹不對,爹錯了,不該打你,爹給你賠禮了。」糧他娘也勸道:「鮮兒,見好就收吧,你爹不知情,不是認錯了嗎?」

    鮮兒哭著說:「俺是來給你家做媳婦的,不是討打的。」張大戶說:「好了,鮮兒,爹再也不打你了,今後再碰你一指頭我不得好死!」糧一擺手說:「好了,你們都走吧。以後我的媳婦誰也別想欺負!」張家的人都走了。糧從懷裡掏出一把棗說:「鮮兒,你吃。」鮮兒撲哧笑了,說:「你從哪兒偷的?」糧說:「你不用管,我家裡有什麼好東西,放在哪兒,誰也別想瞞我。以後你要是不打我,我天天給你偷好東西吃,行不?」鮮兒說:「那你也別使橫。」糧說:「行,拉鉤。」

    闖關東第一部(35)

    兩人拉了鉤。糧說:「我都知道,以後長大了咱倆還得圓房,圓了房才真的是兩口子,睡一個被窩。」鮮兒說:「不害羞,圓了房俺也不和你睡一個被窩。」糧笑著說:「不和我睡一個被窩?有辦法調理你。」鮮兒說:「你有什麼辦法?」糧說:「我就天天尿炕,賴你尿的,看我爹打不打你!」鮮兒說:「你捨得?」糧說:「嗯,不捨得。不睡一個被窩也行,你陪我玩。」鮮兒說:「怎麼玩?」糧說:「你給我當馬騎。」

    鮮兒說:「才不呢。」糧說:「鮮兒,你就應了吧。」鮮兒說:「那你得先給俺當馬。」糧說:「也行,現在當也行。」說著撅著屁股,說:「你騎呀!」鮮兒咯咯笑著,騎著糧說:「駕!」劉媽端著果盤進來了,見此情景大吃一驚說:「我的媽呀,這兩口子,唱的是哪一出呀!」

    夜裡,等糧睡著了,鮮兒又到西廂房為傳文擦洗,餵藥。傳文睜開眼睛,看著穿戴一新的鮮兒,痛苦地說:「鮮兒,你走吧,俺不用你管,但凡俺能動了就走,不拖累你。」鮮兒賭氣地說:「走就走,沒良心的東西,你好賴不知!俺這都是為了誰?誰知道俺的心哪!」傳文說:「鮮兒,俺不能留下,你這是把俺架在爐子上烤啊,俺受不了!」鮮兒說:「傳文哥,俺也不好受啊,可這都是命啊,認命吧。養好了病咱再說,不好嗎?」

    第五章

    1炕上,糧已入睡。鮮兒正在燈底下做針線,傳來敲門聲。鮮兒問:「誰呀?」門外傳來張大戶的聲音說:「鮮兒,是爹,能進來嗎?」鮮兒下了炕,打開門,見張大戶端著一盆熱乎乎的餃子。鮮兒說:「爹,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包餃子?我娘包的?」張大戶說:「我親手包的,快嘗嘗吧。」說著進了屋。鮮兒望著熱氣騰騰的餃子說:「爹,一塊兒吃吧。」

    張大戶點起水煙袋說:「我吃過了,你趕緊吃吧,你哥那兒我已經送過去了。」鮮兒慢慢地吃著餃子。張大戶說:「鮮兒,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我想讓你媽帶著你和糧看看奶奶去,明天就走,奶奶聽說你和糧成了親,成天巴望著你倆回去看看,你倆去住個十天半個月的,你看行嗎?」鮮兒說:「俺聽爹的。不過我得告訴我哥一聲。」

    張大戶說:「啊,我忘了告訴你了,你哥剛才吃完餃子跟著長工趕夜集去了,多大的人了,還是願圖個熱鬧,非要到海邊夜市上看看光景不可,小百十里地呢,明天傍晚才能回來……這孩子,臨走也沒告訴你一聲?」鮮兒呆呆地看著張大戶……

    翌日清早,鮮兒和糧他們娘倆上了馬車。張大戶揮了揮手:「你放心地走吧,你哥回來我告訴他一聲。」鮮兒還四處張望著,馬車已向著村外跑去。

    鮮兒他們走了不過半晌,傳文和長工們便回來了。傳文進了院就喊鮮兒,院裡喊,小屋裡喊,又到新房裡去找……四處尋遍,不見人影。

    傳文跑進堂屋問張大戶:「大叔,鮮兒呢?鮮兒怎麼不見了?」張大戶坐下說:「傳文,你坐下,慢慢說話。」傳文說:「大叔,鮮兒到底上哪去了?」張大戶說:「是這麼回事,你大嬸帶著鮮兒和糧到河北去看看他奶奶去了,他們要在那兒住一陣子。」傳文問:「住多少日子?」張大戶說:「能住個一年兩年吧,你不要急,鮮兒臨走有話,叫我好好待你,還給你留下二十塊銀元,你就安心在這住下吧,也就是一兩年光景,你要是想找她,也成,這是地址。」張大戶把一個信封放到傳文手裡,又放上二十塊銀元。

    傳文愣愣地站在那裡。張大戶說:「時候不早了,歇著吧,明早開始,你就和我在這兒吃飯。」

    傳文又愣了片刻,一把接過信封和銀元揣進懷裡,說一聲「我找我妹去」,頭也不回地走了。剩下張大戶一個人在屋裡,他瞇著眼,長吐一口水煙,陰聲笑了。

    十餘天後,一輛大車載著鮮兒和糧娘倆回來了。張大戶在門口慇勤迎著。鮮兒一頭拱進院子裡,問:「爹,我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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