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前往北海道 正文 第六章 高速憂傷
    01

    其實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經常會遇到這樣的事,陸川夏早已經習慣著被他人拿來無端的評論,誇獎也好,諷刺也好,只是他以前一直沒有想到,這些遠離自己的口舌,居然也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影響到了自己的生活。

    隨著輿論的擴大,你越來越覺得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大家都喜歡津津樂道評論是非,而對於他的言論給予別人的傷害從來不去考慮。"完全不關我的事"或者"事情完全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之類的解釋不僅無濟於事,反而是雪上加霜的越描越黑,陸川夏感覺自己一腳踩進了沼澤,抬起一隻腳只能使另外一隻腳陷得更深,就是這樣尷尬的境地,完全沒有擺脫的可能。

    從來沒有想到會遭遇這樣的生活,陸川夏朝著夜晚寂寞飛過夜空的夜航飛機的一閃一閃的紅色指示燈傻傻瓜地發呆。

    第二天一回到學校,老師立刻叫走了陸川夏。

    臉上是偽裝的善意,知道接下來不會有什麼好話,所以陸川夏也很無所謂地坐在了老師的對面。看著老師裝腔作勢地問東問西,尋找合適的時機開口,不僅微微地皺起了眉頭。老師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遞過來了一張笑臉,而嘴裡的話卻是冷得要命。

    "老師知道你是好學生,成績好,人也聰明,可是的確有人反應說,安可可是因為懷孕了,才跳樓的,而你是安可可的男朋友……"老師喝了口茶,饒有意味地看過來,"所以怎麼講也是逃脫不了干係的,學校也有學校的規矩,這個事呢,系裡老師還在研究處理辦法。不過,你放心,我會盡量保護你的。但是,最近一段時間,請你暫時休學吧。這對平息輿論有好處。"

    陸川夏平靜地說:"要是我不怕呢?"

    "不是你怕不怕的問題。"老師的口氣不像起初那麼熱情了,"是你們這樣的學生在學校裡待著影響也不好,傳出去,上了個電視報紙的,咱們學校的臉面往哪裡擱啊。況且,你也需要一段時間去處理那件棘手的事吧。"

    "可是老師,我能問問,你是聽誰說的這些麼?"陸川夏盡量讓自己在別人眼裡看起來坦蕩一點,卻覺得這樣的問題問出來,多少有些不配坦蕩的形象,於是補充了一句,"我只是想提醒你們,一件事要清楚它的來龍去脈,要它的證據確鑿無疑,如果這些都不成立或者得不到充足的證明的話,那麼請謹慎地說出來。"

    老師也立即做出回應:"關於那件事的來龍去脈,我想我就沒有必要知道了吧。還是留著你自己好好回想回想吧。要是注意點,可能就不會東窗事發了。"老師站起來,拍了拍陸川夏的肩膀,"行,我一會還要開會,我就不送你了。有關處理的決定,一有消息我就會通知你。"

    從老師的辦公室那出來,陸川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其實,這樣的生活真的完全不是自己想要的啊,但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呢?秋天的陽光沒有夏天時來的直接、惡毒,打在眼皮上,暈出暖色調來,一片一片的白光打在遠處教學樓的窗戶上,在視界裡形成了一個一個白色的漩渦,而這樣的溫暖,很快就要結束了吧。

    冬天就要來了吧。

    冬天到來的時候,會不會更寒冷呢?

    02

    請了三天假之後的崔春麗瘦成了皮包骨的樣子。勉強起了床,卻接到了校長的電話。意思是學校這邊快頂不住了,三個班的學生沒有她管,就亂得跟個炸了窩的軍營一樣,馬上就鎮壓不住了,請崔老師趕緊回學校。加上一些無足輕重溢美之詞。崔春麗有氣無力地應著,終於掛斷了電話,一個人寂寂地來到了客廳,接了杯熱水之後,才發現家裡除了自己一個人也沒有,就跟是一個空蕩蕩的游泳池,連滴水也沒有。

    就這麼淒涼的感覺。

    總歸是自己的孩子,出了這樣的事,自己也有責任的吧。所以,前天晚上把陸川夏從家門裡轟出去,自己做得是有些過火的吧。更何況,這也讓陸振東還沒面子,而安可可更是不領情,第二天一早就離開了家,到現在也沒回來。一種孤立無緣或者說是眾叛親離的感覺湧上心頭,崔春麗抬手拿手背擦了擦眼睛。

    外面白寥寥的天,橫七豎八地拉著些電線,以及一眼望過去,灰黑色的連綿不絕的屋頂。心裡堵得像是塞進去一團浸泡過水棉花,一口氣都喘不過來。

    陸振東就是那時下班回家的,灰著一張臉也不說話。崔春麗從沙發上站起來說:"校長叫我回學校上班,我班上的學生據說管不住了,我再不回去非出什麼事不可。你在家自己做飯吧,也給孩子們準備點,萬一他們倆回來呢。"說著,就麻利地穿好了衣服,走到門口又說,"他們倆電話還掛不通啊?"

    陸振東卻轉過身答非所問地說:"回來的路上我在快餐店要了瓶熱豆漿,你帶著路上喝,一天沒吃東西了吧。"

    崔春麗覺得有巨大的河流在沖刷著自己的身體,它重新變得溫暖而濕潤。

    "謝謝你,老陸,謝謝你一直默默地關心我陪著我。"之類的話在心裡一遍遍被提起,以及走出家門就掉下的淚水。

    吶,這些感激,老陸你都是知道的吧。

    來到學校的第一件事就讓崔春麗很生氣。一直跟自己對著干的隔壁快班的王海蘋正頂著一頭蓬鬆的頭髮操著尖銳的爆破音教訓學生呢。崔春麗一打上了三樓,就聽到了,整個學校的上空似乎都在迴盪著王海蘋的憤怒的聲音。

    "你這麼不要臉是誰教的?你們班老師就是這麼教你的啊,教你跑到別班的教室裡去看帥哥,你還有沒有廉恥啊,你還知不知道自己是個女生啊?"

    崔春麗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加緊了腳步趕過去。

    在王海蘋面前垂著腦袋的人竟然是自己班級上的學生,而且還是學習委員,崔春麗之前一直繃著的臉垮下來。

    "王老師,她犯什麼錯誤了?"

    "哦呀,我真是沒臉說出口,你叫她自己說吧。這樣的學生,說實話,就該叫學校開除了才是,要是這麼小小年紀就跟學校裡興風作浪談情說愛的,我們班好端端的北大苗子也得叫她給毀了啊,再說,要整出個不良少女懷孕之類的事來,咱這當老師的,一張老臉可往哪裡擺啊?嘖嘖。"崔春麗聽出了對方話裡的含沙射影。

    "學生還小,犯了錯誤還是我的學生,也輪不到王老師來教訓。"本想深沉鎮定一點,沒想到一張口還是帶出了氣話,"怕丟臉的話,王老師就不要越俎代庖了吧。"

    "你以為我樂意啊?要不是你們班這女生勾引我們班男生……"

    "話別說得這麼難聽!"

    "難聽怎麼了?"王海蘋下半身不動,上半身卻朝崔春麗傾過來,特別是那一張臉,快要貼過來了,崔春麗一度有扯住她的頭髮甩她倆耳光的衝動,"崔老師,你也是什麼都見過的人,難聽的話不算什麼吧,比起做出難看事的人來說,說幾句難聽話又有什麼呢?這就受不住了?那我還真想知道你這幾天是怎麼頂過來的。"

    "你什麼意思?"崔春麗一張臉徹底地垮下來。

    "難道要我直說嘛?"王海蘋撩了撩頭髮,用力地一甩,然後臉上浮起了詭異的笑容,"恐怕只有你一個人還不知道吧,你女兒懷孕了,我們家小孩回家來跟我說,我還不相信呢,後來有同事說看見你們家安可可去醫院看婦產科大夫,哦呀,你家女兒還真是前衛哦!"

    全部的血液在一瞬間倒湧向頭部。

    腳下的世界像是被翻轉到了頭頂,身邊聚攏的那些人,以及腦子裡克制衝動的想法,全部在瞬間徹底清空,崔春麗控制不住地朝王海蘋撲過,嘴裡是骯髒的咒罵。

    "媽逼的,你想咋地?"

    03

    陸川夏他們學校論壇裡最熱的帖子。

    "大二女生因懷孕不堪重負跳樓自殺"後面還用挑紅的字醒目地寫著"絕對真實、獨家內幕"的字樣。之前也不是沒有耳聞,同班的女生在去圖書館的路上就在耳邊說起這個事來,後來突然話鋒一轉,大聲叫著"對呀,艾楊,你是認識那個叫陸川夏的男生的吧。據說孩子的爸爸就是他呢!"

    艾楊抱著書本微微瞇起眼睛,看了看白寥寥的天,朝身邊的女生說:"你上次借我的筆記如果用完了,晚上還給我好麼?"

    其實,艾楊本來只是打算下載一個電影,可是無意之中看到那個高高被頂在罈子上面的帖子,就忍不住點了開來,近千條的留言可以看出這個帖子的火暴程度,而更是由開始的簡單的文字介紹轉換成圖片報道,關於陸川夏和安可可的圖片,像是漫天飛舞的樹葉一樣散佈在學校互聯網的每個區域,親吻的,拉手的,講悄悄話的,吵架的,發脾氣的,流眼淚的……真不知道是什麼人在什麼時候拍下來的,而最最重要的是,艾楊看到了張,在安可可跳樓時,陸川夏抱她的那一張。

    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砸中了。

    如果說之前自己是一塊堅固的石頭的話,那麼,這一刻,猶如漫長的萬年,刀一樣的風切過身體,在瞬間,化為齏粉。艾楊甚至聽見了身體裡破碎的聲音。吶,這麼看來,那些傳聞並非是謠言呢。

    陸川夏,吶,原來你是這樣的人啊!

    艾楊覺得眼睛濕濕的,一片陰影從身後移了過來,艾楊扭過頭去,看見了有人遞過來紙巾,還沒等反應過來,就看見了陸川夏又溫暖又悲傷的一張臉。

    男生牽動嘴角,好看地笑了笑。從褲兜裡掏出手,指著電腦屏幕。

    "他們說的那些,你相信麼?"

    04

    就是這樣的天氣。

    鉛灰色的雲一團纏著一團盤踞在離頭頂不遠的天空裡,大約再過一兩個小時,就是要下雨的吧。心裡壓抑得講不出話,卻又要面對當事人那樣的詢問。明明不關自己的事,懷孕的又不是自己,或者說陸川夏又不是自己的男朋友。

    那,為什麼,還會難受呢?

    難受得想撲進一個人的懷抱裡大聲哭出來。

    男生好看的眉眼在淚水裡終於模糊起來——

    "他們說的那些,你相信麼?"——

    "我不相信……"其實這是藏在艾楊心裡沒有說出來的話,"如果真不是你的話,那又怎麼會有那些傳言呢。"——

    請你告訴我,為什麼呢?

    05

    其實也是非常偶然的巧合。

    李昂跟他們的老大黑三約在了一家冷飲店見面。那時候,他還只是玩玩搖頭丸,所以,對黑三搗鼓的那些神秘兮兮的東西充滿了小男孩式的好奇和疑問,整天跟條狗似的跟在黑三後面點頭哈腰,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雙手遞給黑三後,又麻利地伸手去夠打火機,卻摸了個空,不知什麼時候打火機掉出口袋裡,無奈,只能轉頭朝站在一邊的服務生大叫:

    "喂,借我個火!"

    然後一個穿粉色有些卡哇依風格衣裳的女生走了過來,一臉笑容地舉著價格表積極主動地問:"請問兩位先生需要點什麼?"

    "我需要打火機!"沒等李昂朝她發脾氣,對面的黑三饒有意味地笑起來:"哈哈,請問小姐,我需要你,可以麼?"

    時間像是被誰抽掉了一拍。

    場景瞬間發生置換。

    女服務生雖然站在那一動沒動,臉卻飛快地紅起來,笑容像是傍晚的光線,漸漸消失。李昂也突然明白了黑三的歹意,這才細細打量起眼前這個秀氣安靜的女生來。

    卻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於是伸手抓了抓後腦勺,努力地回想:"喂——我們倆是不是跟哪見過啊?"

    黑三眼睛瞪大:"我靠,你們倆還有一腿吶!"

    這一次,女生終於忍不住把價格表一扔,捂著臉轉身跑掉了。身後是黑三的大笑以及李昂"喂,給我找個火啊"的哀訴。

    黑三把玩著李昂遞過去的香煙,放在鼻孔前瞇起眼睛細細地聞過了一遍,然後狠狠地抽了一大口氣,低低地說了句:"這樣的妞,挨槍子也值得上一次啊!"

    李昂臉上扯出一個難看的微笑。他不敢說的是,這樣又好看又安靜的女生,要是讓黑三這樣熊一樣的人給上了,那就只有一個詞能形容,暴殄天物!

    所謂的一件鍾情,所謂的好感就像是粉紅色的氣球漲滿了空氣,這麼一路朝著寬闊明亮的天空飛去。你仰頭朝天看去,蔚藍色的蒼穹為背景,它載著你的歡喜朝雲端飛去,很美麗是吧?可是,人們忽略了歡喜的結果。

    最終,它會在上升到一定高度時,自動爆破,粉身碎骨。

    就是這樣的歡喜,有時候不動聲色,卻是要奪人性命。

    那天晚上安可可來電話跟自己說一個半月沒來月經了。李昂才突然想起來之前跟著安可可去修理過一個女孩,於是張嘴就問:"上次你帶我去搞的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來著?"

    "咋了?"安可可氣憤地說,"你媽逼地別轉移話題好不好?"

    "你急個屁,沒來月經還能死啊!"李昂把手裡的三節棍摔得辟啪作響,"那女孩叫啥來?"

    "艾楊。"安可可老實地說。

    "哦,我困了,想睡了哈。"

    "李昂你媽……"安可可的話只傳過來一半,李昂已經啪的一聲合上手機,身體往後一仰,兩手交叉放在腦後,傻傻地盯著天花板。

    想了一會兒,騰地從沙發上跳起來,像是上了發條的機器娃娃,迅速穿好了衣服,推門而出,朝下午去過的冷飲店一路狂奔。

    額頭上掛滿了汗水,一張嘴全是大口大口地喘息,左手搭在門框上,右手捂著劇烈跳動的胸口,一雙眼睛充滿了閃著明亮的光芒:"艾楊還在不?"

    "她哦,早下班了呢。"一邊拖地一邊抬起頭來的男服務生。

    果真是她呢!

    "一個男孩來接她走的。"男服務生不懷好意地補充著。

    李昂這只漲滿希望的氣球被狠狠地扎進了一枚圖釘。

    於是,啪的一聲爆掉了。

    李昂喪氣地轉身,白著臉朝回走去。

    關於接走艾楊的男孩終於在這一刻浮出水面。

    從圖書館並肩走出來的一對男女。兩張印象再刻骨銘心不過的面容,男生假惺惺的溫和欠踹的表情以及裹在一塵不染的白色外套裡好看的女生。李昂的心緊緊地一抽,有一瞬間,有喘不過氣的感覺來。

    為什麼會這樣?

    說嫉妒也好,說仇恨也好,說不甘也好,說酸楚也好,那種很多情緒混雜在一起後的難受從心底冒著泡似的往上翻湧。站在圖書館對面的網球場前的李昂,目不轉睛地看著陸川夏和艾楊有說有笑地朝遠處走去,內心裡刮過一場龍捲風。

    他面無表情地抄了條近路,斜著穿過了幾個球場。

    然後擺好了姿勢站在馬路中央。

    等著拐個彎後抬頭就會看見自己的那兩個人的到來。

    微微的驚訝的表情同時流露在兩個人的臉上,在看到站在對面的李昂後,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看了對方一眼,像是鏡子一樣,陸川夏的臉上輝映著艾楊的小小的不安。陸川夏拉起艾楊的手,想從旁邊繞過去。

    李昂卻跟個螃蟹似的也移了過來。

    朝空中噴了一口煙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咋地,不認識小爺我了啊?"

    陸川夏伸手格在艾楊和李昂中間:"請你不要打擾她,有什麼事你跟我來。"

    "我跟你來什麼勁啊!"李昂一把打開陸川夏伸開的手,"艾楊,不認識我了啊?那天,在冷飲店,我後來還找你去了呢。"頓了下,整理好情緒,終於直奔主題,"那,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呀?"

    就在陸川夏下巴要掉下來的瞬間,艾楊晃了晃頭輕輕地說:"不好呀。"

    "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啊!"艾楊看向陸川夏,狡黠地眨了幾下眼,"這是我的男朋友啊!"兩隻手緊緊地抱緊了陸川夏的胳膊,"你還是去找別的女孩吧。"

    "你們倆還真在一起的呀?"

    "什麼真的假的啊。"艾楊朝李昂揮了揮手說,"你不要擋著我的道,我也不認識你,請你走開!"

    每一句話都是一把匕首,朝李昂的心臟扎去。

    活生生的疼。

    看著遠去的他們,李昂掏出手機,撥通了安可可的電話。

    06

    從醫院婦科門診出來的安可可,看上去有點疲倦。

    城市裡真不知道什麼時候集聚了這麼多人,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跑到一起來了,安可可想找一個沒人的地都找不到,所以,那些試圖源源不斷流出來的眼淚,也只能在擰緊的龍頭前望洋興歎。

    想到剛才那些醫生看向自己時鄙夷的神情就胸口發悶。

    繼而想到了始作俑者李昂,安可可忍不住摘下掛在肩上的大大的背包,把手機翻出來。李昂的電話就是那時打進來的。

    立即按下接聽鍵。

    "哈,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接我電話?"

    "李昂,我正他媽的找你呢。"

    "找我幹啥?"

    "你媽逼的,是你給我媽掛電話說我的事了不?"安可可完全不理睬周圍那些人看向自己時複雜的目光,"我跟你說,你要再敢擾亂我的生活,我豁出這條命也跟你沒完。"

    "喝喝喝!你還來勁了你!"李昂掐了煙,換了個聽上去就是套近乎的聲音,"我掛這個電話可是為了你好哦,我告訴你一情報,陸川夏可跟艾楊那丫頭好上了,你當初不是還為這個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嘛,人家現在生米可就要煮成熟飯了啊,你咋地了?不在乎了?還是……"

    "我在乎不在乎關你屁事啊!"安可可吼著。

    "不關我的屁事,可關我的情事啊!"李昂嬉皮笑臉的聲音讓安可可想伸手上去撓一把,"可可,要是你不在乎陸川夏,咱們倆可以繼續處啊,要是你在乎的話,我也不枉咱倆過去一場,叫你當王八了還蒙在蠱裡,你得去跟陸川夏那王八操的算賬。我核計,就我這一條線索,是不是也值三千塊錢哈。所以……"

    "放你媽的狗屁!"安可可的聲音終於帶出了哭腔,"我連做流產的錢都沒有,上他媽哪給你整三千塊錢?"

    李昂的聲音也冷下來:"我實話跟你說吧,安可可,我就是想要你幫我籌錢,我染上那個了,沒那東西,我活不下去,要是你真敢逼我,你別怪我把你的事全都捅出去!"

    "別……"安可可站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哭成了一個淚人,曾有的驕橫跋扈一去不返,扯著嗓子大聲地喊,"李昂,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你別說還不行嘛,不就三千塊麼,我賣血都賣給你!"

    "那你現在來我這!"

    掛斷電話後,安可可才發現手機不知什麼時候收到了一條短信。發信人是陸川夏——

    "你電話怎麼一直占線?我有急事找你!看到我短信後,立刻給我回電。"

    07

    甩掉李昂之後,陸川夏一臉驚奇地看著艾楊。像是打量著某種來自其他星球的怪物。艾楊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於是低下了頭,並且問陸川夏:"我臉上有朵花啊?"

    "真是沒想到,你說話也這麼圓滑了哈。倒是這一點上,有些像可可呢。"

    艾楊於是接過話題:"那她最近還好吧。"

    "老樣子,除了鬧就是鬧,我也搞不清她鬧個什麼勁。"陸川夏故作瀟灑地說著,"我覺得可可身上有著無窮無盡的精力用來折騰,要是哪一天她忽然安靜了,不折騰了,可能我會覺得又傷心又不安的吧。"看著艾楊臉上那種發光的表情漸漸消失,轉瞬成為一團灰色,陸川夏把關於安可可的話題定在那,突然反問:"那,你哥哥的事,有著落了沒有呢?"

    "還沒呢。"艾楊失望地說,"我去了原來寄養他那家人給留的地址,那現在是一工地,過去據說也是一個廠子,不住人的,可能是當初人家就不想我們再來人親,所以故意留了個假地址,現在一點線索都沒有呢。"

    "別著急,會找到的。"陸川夏也不知道說點什麼好,"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儘管說吧,我也幫你找找吧。"

    艾楊的苦笑掛在嘴角:"這陣子,你還是多照顧下安可可吧。"

    "嗯。"

    "怎麼說,她的事跟你也脫不了干係的。"弦外之音讓陸川夏渾身不自在,"不管她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她總歸是你妹妹的吧。所以……"

    "行了,別說了!"

    陸振東的電話就是那時掛進來的。

    操著爆破音的陸振東嚇了自己一跳:"小夏,快到醫院來,你媽她昏過去了!"

    08

    陸川夏趕到醫院的時候,崔春麗已經從昏迷中被搶救過來,但還是處於高度監護狀態,身體被接上了各種各樣的儀器。一旁的電子屏幕上顯示著崔春麗的心電頻率。

    隔著玻璃,陸川夏看見了病床上的崔春麗,一張臉白得像雪,似乎讓風一吹就會破掉。

    陸振東站在床前,松著肩,整個人從背面看過去,就像是一座即將坍方的山。

    推開門後,陸振東叫了聲:"爸……"

    陸振東在嘴角豎起一根手指:"噓——"然後補充著說,"小點聲,醫生說了,你媽她怕鬧,得安靜點。"

    "怎麼搞的,這是?"

    "還不是那個王海蘋!"陸振東朝走廊上的女人努努嘴,"她沒事跟你媽鬥嘴,把你媽心臟病給氣犯了。"

    "好好的,鬥什麼嘴。"陸川夏想起剛才走廊上那個叫王海蘋的女人看向自己時別有意味的目光,禁不住地胡亂猜想起來。不會又是關於自己和安可可的那些蜚語流言吧。

    "就是因為你和可可的事,在他們學校,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了,你媽覺得沒有臉面見人,這一著急一上火,再加上跟王海蘋這麼一吵,就……"

    就是那時,安可可給陸川夏回復了一條短信。

    "我也有急事,不要再來煩我。"

    陸川夏生氣的臉在一片肅白的醫院裡看起來有點怪怪的,他撥通了安可可的電話,舉在耳邊,可是沒響三下,就被對方給掛斷了。

    "她這人咋能這樣!"

    陸振東探過頭來問:"你是給可可掛電話吧?"

    "嗯。"陸川夏皺著眉,"她不接我電話。真是懶得再理她了。"

    話是這麼說,可還是翻到了短信息,選擇直接回復:"媽生病住進醫院了,你回來看看吧。"

    很快,安可可的信息就回過來:"你先幫我看看吧,等我明天回去就看!"

    再撥過去,對方已經關掉了手機。

    還是忍不住回了這樣一條短信——

    "安可可,你簡直不是人!"

    陸川夏的胸腔像是被注滿了隨時可能爆炸的氫氣,那種憤怒,完全不知道怎麼去形容,兩隻手狠狠攥住,牙齒被咬得格格作響,要不是身處這樣的環境,估計他早就要爆發了,哪怕隨便朝什麼東西牆壁啊樹幹啊石頭啊擂上幾計老拳,破皮也好流血也罷,總歸是可以發洩發洩,可是他不能,他定定地站在崔春麗的病床前,兩隻眼睛紅得像是要冒出火來。

    之前一直處於輕度睡眠中的崔春麗努力地睜開了眼。

    把頭扭過來,幾根亂髮粘在臉頰上,癢得有些不舒服。

    卻沒有力氣伸出手去,於是想到叫一旁的老陸幫忙,卻看到了傻傻地跟那站著的陸川夏。就是這樣,很容易就到達了那個爆發的臨界點。崔春麗用力地盯著陸川夏,那道目光冷得像是一把塗了劇毒的匕首。其實,陸川夏也看到了崔春麗眼裡的厭惡、嫌棄甚至仇恨,從小讀書就在崔春麗的班級裡,他太熟悉她了,她喜歡一個人的和厭惡一個人的目光決然不會相同,其中差距了多少,陸川夏拿捏得分明,自己也曾經是崔春麗最疼的學生,可如今到了這份田地且不說,光她看向自己這惡毒的目光,就足夠後背泛起一層雞皮疙瘩了。

    "出去!"果真是這樣的態度呢,崔春麗言簡意賅表達了她的憤怒。

    "媽——"小孩子撒嬌式的討巧,陸川夏知道崔春麗吃這一套。

    可這一次卻不管用。

    "別叫我媽,我可沒臉給你當媽。"崔春麗並沒有別過臉,而是目光直接打在陸川夏的臉上,"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老陸在一邊看不下去了,就在中間說起了好話:"小夏快別惹你媽生氣。"然後坐下來拉過崔春麗的手,捂在手心裡,溫和地說,"大夫說你情緒不能激動,你跟孩子認真什麼呀,別生氣了啊。可可有點事,估計一會兒就能過來呢。"

    不提安可可就罷了,這一提,崔春麗立刻結結實實漲紅了一張臉。

    "別他媽的跟我提那賤丫頭!就當我生養的全是畜生行不?"

    陸川夏聽出了崔春麗指桑罵槐的味道。她嘴上罵的是安可可,實際上是講給自己聽呢。就是這樣,才叫陸川夏更難受,像是一把匕首插在胸口,然後無情地來迴旋轉著。

    吶,並不是所有的疼都能由別人來承擔。

    就像是現在,陸川夏無法體察到崔春麗的疼痛。

    而崔春麗在釋放著她的憤怒的同時,也沒辦法知道陸川夏的難過。

    他低下頭,眼淚終於忍不住地掉下來。

    "媽,你別這樣說啊!"

    "那你要我怎麼說,你要我說,陸川夏,我真是要好好謝謝你呢,這麼多年我大米白面好吃好穿供養你,教育你,讓你讀書成人,現在輪到你報答我了,你報答得還真是不錯呢,你搞大了我崔春麗親生女兒的肚子,你這樣的兒子我怎麼敢認呢!我認你,那不等於認了一個白眼狼嘛!"

    陸振東騰地站起來:"越說越離譜越說越不像話了。"

    "我不像話?我不像話,他陸川夏能有胳膊有腿地長這麼大,你讓他自己說,這麼多年我待他如何?到頭來,他就這麼對我啊,他的良心就狗吃了啊。我跟你說,陸振東,今天我就要跟這,跟陸川夏斷絕母子關係,從此以後,他休想再進我家的門!"

    "你這說的都是哪跟哪啊?"

    陸振東實在聽不下去了,轉身想出病房,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陸川夏突然破掉的高聲:"爸,媽她又昏過去了。"

    從門口跑進來的醫生看了下一邊的儀器,又翻了翻崔春麗的眼皮,斬釘截鐵地下著決定:"快送急救室!"

    09

    一口氣爬了五層樓。

    安可可氣喘吁吁地站在李昂租住的房門外,舉起手叩了半天門,裡面一點反應都沒有。不得不掏出手機想問李昂究竟在不在家,開機之後就收到了讓安可可氣得快要炸掉的一條短信——

    "安可可,你簡直不是人!"

    而這條短信的主人,居然是陸川夏。

    迅速做出回應,把光標移動到寫信息的位置上,刷刷刷地寫著:"陸川夏,你讓我太傷心了。"寫完又覺得不妥,怎麼看怎麼噁心,不符合安可可的一貫作風。可除了"心如刀絞"之類的詞之外,還能用什麼來形容眼下自己的心情呢。

    安可可抬起手背擦了擦臉,然後索性不去理陸川夏,撥電話給李昂。

    "我說你不是耍我呢吧?"

    "啥?"李昂在一片嘩啦嘩啦的聲音裡跳出來,"你到哪了?"

    "我就在你家門口啊。"

    "我出來跟兄弟喝酒。要不,你也過來。"

    "我不去!"安可可生氣地說,"你再這麼耍我,我可沒地給你弄錢去,我媽現在還跟醫院裡生死未卜呢,我得回去看我媽。"

    "安可可,你要敢不聽我的——"李昂一定是在其他人面子耍起了面子上的功夫,安可可知道他這一套,"我就……"

    "行行行,我在你家這等你還不行嘛!"安可可怕喝了酒的李昂冒出什麼不三不四的話來,索性態度軟了下來。

    晚上九點左右,李昂酒氣沖天地出現在安可可的門口。

    從窗戶望出去,下面是一個巨大的啤酒廣場,儘管已經是深秋了,在裡面吃吃喝喝的人還是不少,划拳吃酒,點點星光灑在更遠處的夜色裡。

    一閃一閃地閃耀著孤獨的色澤。

    奇怪的是,李昂的懷裡抱著個又破又舊的膠皮娃娃,是安可可很多年前,大約五六歲時曾經玩過的那種娃娃,現在的孩子早就不稀罕這種玩具了,李昂卻跟揀了寶貝似的緊緊地攏在懷裡。

    安可可哈欠連天地捏緊了鼻子:"哦呀,你打哪個垃圾堆裡揀來的這娃娃,是人家不要的垃圾吧,你還揀來抱在懷裡,簡直臭死了。"

    李昂一改以往的暴躁,神情裡有發光的溫和:"你知道個屁啊,我妹最喜歡這個娃娃了。"

    "你妹?"安可可完全摸不著頭腦了,"你還有個妹?我咋從來沒聽說過。"

    "你沒聽過的事還多著吶!"李昂掏出鑰匙插進門孔,突然想起什麼,轉過頭來問,"錢帶來沒有呀?"

    "我只有兩千塊錢了。我就這麼多了。"安可可眨著忽閃忽閃的眼睛,"你也不要逼我太甚,李昂,你不是真吸上毒了吧。要是那樣的話,別說我現在還一個窮學生,就我一個身價百萬的富婆子,我也供養不起你呢。"

    李昂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亂花錢的,我還得攢錢幫你去做流產呢。"

    "愧你還能說出這樣沒良心的話來。"

    那天晚上,安可可睡在了李昂那。

    因為喝多了酒,李昂的話比往常多了不少。關了燈之後,兩個人平躺在床上,什麼也沒做,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說話。黑暗中,那些被擺放在房間角落裡所有東西的輪廓都漸漸凸現出來,在視網膜上形成一團簇擁著一團的黑暗。李昂往上挪了挪身體,探手夠過放在桌上的打火機,啪的一聲打開,一簇火苗跳起來。

    光亮照耀在他瘦削的臉上,連同他說話的聲音,都像是帶上了光芒。

    "每個人都有很多故事,包括我也是呢,這些你都是不知道的吧。其實,我從小是在農村長大,我是一個棄嬰,可能我是私生子吧,也可能是我的親生父母他們很窮,沒錢給我治病,因為我一生下來就有各種各樣的病,要命的是還是個裂唇,原來讀幼兒園的時候,你哥陸川夏沒少笑話我,我那時就想著有朝一日我非殺了他不可。話扯遠了,我後來被一個鐵道工人撿了收養,後來他又揀了一女孩收養,那就我妹子,爸爸給她起名叫洋洋,因為也不知道姓什麼,就都隨爸爸姓了陳。後來,也因為沒錢治病,爸爸把我送到了城裡,也就跟妹妹失去了聯繫。也是因為這個變故,我才了現在這個樣子。後來我回鄉下去找過他們,可是爸爸已經死了,而妹妹也早被他送給別人寄養,我再也沒辦法找到妹妹了。"

    安可可的眼角有點濕潤。

    其實,每個人都有一段溫情的往事呢。

    在李昂講到跟爸爸靠撿破爛為生的日子裡,在垃圾堆裡揀到一個膠皮娃娃送給妹妹洋洋作為禮物時,她真的覺得李昂懷裡抱著的那個娃娃渾身散發著迷人的光芒,它再也不臭了,它價值連城,多少錢也換不來呢。

    李昂那麼認真地問著安可可:"你說洋洋她不會把我送她的娃娃扔掉的吧。她跟我說,她會一直帶在身邊的,她說,要是有一天我們失散了,它就是我們相互認識的信物。"甚至在睡夢中,李昂還是喃喃自語,"洋洋,我送你的膠皮娃娃,你還是帶在身邊的吧。"

    李昂說著說著就睡著了,夾在手指間的香煙還在燃燒。

    一隻手護住胸口前的膠皮娃娃。

    像是在夢中,李昂見到了妹妹,他呵呵地笑出聲來。然後翻個身摟住了安可可,嘴巴貼在安可可的耳朵上吹著熱氣:"妹妹呀,我終於見到你了呢。"

    翻湧的情緒差點失控。

    安可可覺得自己一腳踏入了陌生的世界。她突然想立即回家去,回到陸川夏的懷抱裡,那是一種什麼力量的牽引,使得安可可突然意識到,自己走得已經離陸川夏越來越遠,遠的好像再也不能回到他的世界裡去了。

    從而擱淺在這一片無人問津的海灘上。

    一直到死。

    她突然害怕起來,害怕自己有朝一日像眼前的李昂這樣,只能在夢裡面見到自己最親近的人,害怕自己再也見不到陸川夏了。於是,生拉硬拽又掐又踢地摟著自己呼呼大睡的李昂給折騰醒了。李昂順手推了一把安可可,生氣地說:"大半夜的,你發什麼神經?"

    安可可嘴巴一點不吃硬:"我發神經?我看才是發神經,你抱著我妹妹來妹妹去的叫個不停,誰是你妹妹啊,不要臉,我看你是想妹妹想瘋了吧。"

    黑暗中,安可可沒有看到李昂飛快地紅起來,半晌也沒有說話,李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後,覺得那種肝腸寸斷的疼痛一點一點浮上來,欠身夠過放在一旁桌上的打火機。

    黑暗裡,只有一點猩紅。

    安可可盯著它,突然捅了捅李昂的胳膊,李昂轉過頭,看見黑暗裡的安可可,一雙眼睛閃著光。

    "什麼?"

    "你記得一件事不?"安可可的聲音像是突然變了,變得很鎮定,不是淡定,是鎮定,但鎮定之下那種膽怯的氣息還是被帶了出來,"三年前,就我讀高三那年的平安夜,你約我出來去看煙火……"

    像是黑暗中搭錯了弦音。

    李昂聽到了抽絲一般的聲音,他狠狠地吸了口煙:"好久的事了,記不大清楚了。"

    "那天你電話約我出來,可是你並沒去。"

    "是麼?"

    "就是那天……"安可可頓了一下,像是等待李昂在這個時候說點什麼,空氣裡一片死寂的安靜,"我被強暴了。"

    十七歲那年,剛剛接受了母親崔春麗跟陸川夏的父親陸振國結婚的安可可,還沒等緩過神來,就被人給強暴了。

    像是湧起的潮水,把溫暖的光線和聲音一併吞噬,捲向了遙遠而未知的海域。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