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神的黑白羽翼3 正文 第七章 只剩我一個
    對不起,媽媽,我是不是很任性?

    傍晚,然美推門回家。

    「我回來了。」

    果然,大廳裡亮堂堂卻空蕩蕩的,以至她不起眼的聲音也起了點小小的回音。

    父親總是要忙到晚上九點多才回來,母親也多半那個時候才回家。獵昨天又是徹夜未歸,即使他回家,除了早飯時間,她和他幾乎都打不到照面,而他每次總是匆匆吃完就騎上機車揚長而去,能證明他的確回來過的,也只有半夜他房間的關門聲。

    「小姐吃過飯了嗎?」蘭姨從廚房出來,不冷不熱地問道。

    「我已經吃過了,謝謝。」然美將背包取下來,準備上樓。

    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她站在樓梯口回頭,父親一臉倦怠地走進來。

    「父親……」她下了樓,懷裡揣著要說的話,有些忐忑。

    陸喬脫掉西服,靠到沙發上輕揉著太陽穴:「然美啊,」他看向眼前的少女,笑容很疲憊,又四下望了望,「獵還沒回來嗎?」

    「他可能還會晚點。」然美在父親對面坐下,吞吞吐吐不曉得怎麼開口。

    父親吩咐蘭姨熱些吃的,今天開會一直討論到七點,他還沒來得及吃飯。

    「你也吃點吧,總覺得你太瘦了。」陸喬抬頭對女兒笑笑,隱約察覺然美似乎有話要講,「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父親這個週末有時間嗎?」

    「這週末嗎?」陸喬大概想了想,「應該有,怎麼了?為什麼問這個?」

    「星期五……是媽媽的忌日,」然美的語調小心翼翼,充滿了期待,突然覺得不妥,急忙說明道,「我是說我的媽媽。」

    陸喬的神色凝住。

    「週六,或者週日,父親如果有空的話,能不能陪我去看看媽媽。」她說得急切而卑微,害怕被拒絕。

    陸喬回過神來,伸出大手揉了揉然美的頭髮:「那是當然的了。」

    望著屬於父親的獨特的寬慰的笑臉,然美感激地點頭:「謝謝!」

    一連兩天了,同學們還是有意在冷落她,每到下課,她周圍的座位上肯定是空蕩蕩的一片。蓮華雖然來得很晚,但下課都會定時打電話過來,為了應付他的捉摸不定和突然轉換的話題,然美不得不全神貫注,也就沒多少時間分心去想其他。漸漸地她開始不那麼灰心喪氣了,每天努力做好分內的事,努力保持微笑,就算她能做的本來就很少,卻要努力做得比以前好。

    今天上午來到教室,發現身旁的位置是空的,直到課上有人替明娜請假,她才知道明娜犯了胃病上醫務室了。

    胃病?會不會很嚴重?

    眼角映著空空的座位,然美一面心不在焉地做筆記,一面擔憂地蹙眉,一節課老在走神。想要去看看明娜,但真的去了彼此會很尷尬吧?

    然美在醫務室門外徘徊了很久,直到校醫走過來拍拍她的肩:「怎麼了?被你那火暴弟弟欺負了?」他還記得眼前這個女孩,那時被心急如焚的陸然獵抱在懷裡殺到他的辦公室來。怎麼也沒想到她竟是那小子的姐姐,無論從樣貌還是脾氣看,他們壓根就不像同根生。

    「請問,陶明娜她怎麼樣?」然美往醫務室裡瞥了一眼,問得煞是小心。

    「哦,給她打了針,現在還睡著呢,要不要進來?」校醫推開門。

    如果是睡著的,應該沒關係吧。然美想了想,輕手輕腳地走進去。

    明娜穿著單薄的襯衫,蜷縮在被褥裡,吐髒的衣服被換下放在一旁的凳子上,雖然睡著了,眉頭依舊沒鬆開,想必剛才一定很痛吧。

    然美坐在明娜的床頭,默默地看著病床上的女孩。這個總是風風火火,總是和男生們稱兄道弟,總是為自己出頭的,她從小到大最好最好的朋友。

    現在這樣的狀況,明娜一定也和她一樣苦惱吧。

    只是暫時的,過一段時間,我們一定可以像以前那樣要好的。她在心裡輕聲念道。這是一個願望,也是一道咒語。

    然美從醫務室回來,卻在過道裡被人攔下,準確地說,是被一隻拖把攔下。

    男生將拖把抵在她腳前,很例行公事地說道:「不好意思,我在做清潔,請繞道過吧。」

    她張嘴想說什麼,但在對方鄙夷的眼神下硬生生打住。

    「撲通」,一隻腳踢翻牆邊靠著的垃圾筒,裡面的垃圾散落一地。

    男生剛要破口大罵,抬起頭來,卻看見陸然獵臉色陰沉地倚在牆角。

    「抱歉,我沒看見。」冷冷地瞥了對方一眼,獵傲慢地扔下一句,「既然都髒了,重做一遍好了。」反正他的脾氣向來不好,人緣也向來不好,也不在意多不好這麼一次。

    他一把拉住然美的手,踐踏著「清道夫」的尊嚴,逕直從過道走過去。

    獵的動作還是很粗暴,一點也不溫柔,走得很快,頭也不回,留給然美的只有高大寬闊的背影,還有她熟悉的褐色鬈發,它們有些長了,彎捲到他制服的領口處。

    在樓梯口,獵冷冰冰地鬆開了手,漠然地下了樓。

    然美站在樓梯口,望著他迅速遠去的背影,英俊桀驁的面孔在拐角的地方轉瞬即逝,她都沒來得及看清楚,他已經倔強地消失在視野外。

    直到上午第四節課,明娜才從床上迷迷糊糊醒來:「啊,現在好多了!」睡了這麼久的覺,更重要的是,逃了這麼久的課,心情自然是大大地舒暢啦!

    伸懶腰的時候,驀地看見坐在她跟前,一臉糗相的蔣泰山。

    「哇!!你幹什麼?!嚇我一大跳!!」明娜趕緊下意識地做出自衛的動作。

    「喏,」蔣泰山把制服遞給她,「快點穿上,免得著涼!」

    「我不要,我不要,上面被我吐得亂七八糟,還沒拿去洗呢!」明娜連忙推拒,一副避之如蛇蠍的樣子。

    蔣泰山不耐煩地把校服強行披在她身上。

    明娜大呼小叫地掙扎起來:「哇,你這可惡的渾蛋,臭……哎?」她突然停下來,沒有難聞的味道,本來被吐得一團糟的地方現在乾乾淨淨,只是有一點點濕。她詫異地抬起頭來,「你幫我洗乾淨了?」像蔣泰山這樣的粗人,她有點不敢相信。

    蔣泰山吞吞吐吐地哦了一聲,拍拍她的背:「快點下來上課吧。」

    他走出醫務室,從陽台上可以看到學校的正操場,他的目光掃到那個纖細的身影,在紅色的樹膠跑道上,在那麼多人當中,她看起來是那樣不起眼。

    第三節物理實驗結束回到教室,他奇怪地發現桌椅旁擱著的紙袋。

    「哇,泰山,是不是有女生暗戀你啊!」幾個男生吹著口哨,半開玩笑地說。

    「給我的?搞錯了吧?」嘴巴上這麼說,心裡卻有點期待。紙袋有些重,裡面裝的好像是衣服,他納悶,發現袋子上面有一張紙條是寫給他的:「蔣泰山,這是明娜的校服,已經清洗過了,可以請你幫忙拿給她嗎?如果她問起,請務必說是你洗的。

    希望沒有給你添麻煩。「

    他沒有找到署名,但是不用想也已猜到是誰。那個人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才沒有寫下名字的吧。他心情複雜地伸手進袋裡,取出那件女生制服,剛剛才洗過,上面還有濕濕的痕跡。蔣泰山蹲在那裡,抱著那件半濕的制服,半晌回不過神來。

    「陸然美!手擺動起來!」狄仁在操場邊上大喊,乾脆還在原地手舞足蹈地做起了示範,「要像這樣!像這樣!」

    單薄的女孩點點頭,努力按照老師的話做。

    蔣泰山摸出包裡的紙條,小心地折了折,輕輕放進過道旁的垃圾筒裡。

    放學後,學生們背著書包,從校門魚貫而出。

    然美盡量放慢腳步,還是沒有錯過趕車的高峰期。遠遠地望著車站,候車的幾乎都是東林的學生,她在其中看到明娜,她正穿著她為她洗乾淨的校服,這個事實讓她莫名地覺得欣慰。

    算了,還是不要過去了,明娜和蔣泰山都會很為難吧,況且她還會中途在醫院下車,那樣在大家面前就更不妥當了。這麼想著,然美抬了抬肩上的背包,腳步堅定地步行起來。

    獵的機車停在離大校門不遠的地方,他本來已經戴上安全帽,卻在要發動車子的時候要命地看見然美的身影。果然不出他所料,她在猶疑了片刻後選擇了步行。從這裡走到家嗎?該死,不要跟他開玩笑了!

    「獵,走嗎?」身旁幾輛機車簇擁著靠過來,飆車族的同伴詢問道。

    他沒有回話,緊擰著眉頭,一瞬不瞬地望著夕陽下漸行漸遠的單薄身影。

    她走向路邊,人行燈亮了,她慌忙加快步伐跑過去,可是還沒跑攏車輛便開始行駛了,只好一個人耐心地等在路邊。

    她抬頭望著交通燈上閃現的倒計時。

    51,50,49,48……

    獵的眼睛虛了虛,如果剩下二十秒的時候,她還是一個人站在那裡,那麼……他就去載她……

    30,29,28,27,26,25……

    一輛黑色機車忽然闖入他的視野,那輛機車的主人,他再熟悉不過了。

    蓮華的機車很精確地停到然美跟前。

    「要不要搭順風車?」他單腳支著地,手臂搭在機車扶手上,笑著問。

    含笑的眼神讓然美不由憶起當初被他載到希爾頓的經歷。

    「謝謝,不用了,」她笑著搖頭,「我要去人和醫院,就一站的路程,而且你也不順路。」

    蓮華瞭然地點了下頭,引擎短促地轟鳴,輪子驀地在路面畫出激烈的半圓弧線,黑色的機車就這麼在原地帥氣十足地一百八十度掉頭!

    他一腳踏在地上,笑道:「現在順路了。」

    車子駛到離人和醫院一百米遠的地方。

    「你在這裡下車吧,我怕萬一不小心碰上沈流光會忍不住揍他。」

    然美下了車,說了聲謝謝正要離開,被蓮華從背後一把拉住頭髮。

    「呃,還有什麼事嗎?」她難過地別過頭來。

    蓮華把她拽到眼前,貌似有點生氣地揚著眉:「一點禮貌都沒有,車子是讓你白坐的嗎?」

    心想大概剛才那個謝謝他沒聽見,於是然美又稍微大聲了一點,非常誠懇地跟他道了聲謝。

    「誰要你說謝謝?」他鬱悶,「你拿出點誠意來好不好?」

    保持這種姿勢,然美自覺脖子都快酸了。誠意?她慣性地說:「你是要錢嗎?我身上只剩三十塊了……」

    漂亮的桃花眼裡噴出的火焰頓時像是要把她烤來吃了似的。

    蓮華最終放棄地歎了口氣,硬邦邦地說:「晚上我來接你。」又低頭看了看表,語帶酸味地提醒道,「不許超過兩小時。」

    那怎麼說得準呢?然美無奈地想,但見蓮華一副不答應就不放手的架勢,還是連連點了頭。

    蓮華有點不甘心地鬆開鉗制,然美片刻不敢耽擱,趕忙走掉,到了路口,不放心地回頭偷看了一眼,又正巧撞見蓮華也抬頭望向這邊。

    嗯,好可怕!然美連忙轉過頭來,撫著胸口,加快了腳步,生怕蓮華會在下一秒從後面逮住她。真是,明明是那麼好看的人,為什麼有時候偏這麼嚇人呢?

    到了醫院,卻赫然聽到流光從樓梯上摔下來的消息。

    「摔下來了?!怎麼會?!」然美緊張地詢問前台護士,「他有沒有怎麼樣?」

    「還好沒有大礙,但大概得過些日子才能出院了。」

    推開流光房門的時候,護士剛為他上好石膏。流光則一臉失落地目測著自己包得像個粽子的腳哀號:「慘啊,我以後只能任人宰割了……」

    「那倒不錯,老娘就將是第一個要宰你的人!」彪悍的護士小姐趁機恐嚇道,揚起拳頭在他眼前晃了晃,流光慘兮兮地抱頭做自衛狀。

    「啊,然美小姐,」看見門口呆愣的然美,彪悍的護士立刻化身白衣天使,「那麼你們慢慢聊,我去隔壁病房看看!」

    流光鬆了一口氣,對然美微笑:「今天我很準時吧?」

    然美疑惑地看著流光,為何他看起來不像是難過,反而還很高興?沒辦法再那樣奔跑的流光,不是應該非常地不開心才對嗎?

    她走過來,坐到他身邊,憂心忡忡地望著他骨折的腳:「痛不痛?」

    「……當然……很痛。然美,」他突然坐直身子,傾身靠近她,非常認真地說,「我真是傷得最重的那個,對不對?」

    又是糊塗的話,看著孩子氣的流光,然美腦袋裡千頭萬緒,心中平空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會不會,是因為寂寞,所以才想留在醫院裡?

    「裡面沒水了。」然美起身提起暖水瓶,「我去幫你倒些水來。」

    走到門外,正好彪悍護士路過。

    「啊,水我去打好了!」她笑著接過然美手中的暖水瓶。

    「那個……」然美遲疑著叫住護士小姐的背影。

    護士小姐轉過頭,一流的服務微笑。

    「請問,」然美支吾道,「流光他……是怎麼摔下樓梯的?」

    護士小姐朝然美身後的樓梯揚了揚下巴:「喏,那就是案發現場。他下樓的時候摔下去的。」

    下樓的時候,就這麼自己摔下去的?那豈不是很不正常?然美不禁鎖緊了眉頭。

    護士小姐抱著瓶子,繼續說道:「那傢伙還真是倒霉,他當時就在樓梯口,後面衝過來一個小男孩,你也知道這裡的小朋友都是頂『活潑』的嘛,」她反諷地笑道,「那小子……哦,流光同學他沒來得及閃開,就這麼骨碌一聲……」她生動地做了個烏龜滾動的手勢。

    然美仔細聽在耳裡,又確認了一遍:「這麼說他不是自己摔下去的?」

    護士小姐有點沒聽懂然美的話,不過還是點頭道:「嗯,他是借助外部作用力下去的。」

    幽默的解釋讓然美撲哧笑出來,不過,真是太好了,是她自己多心了!

    「你是……陸然美嗎?」

    身後,一道陌生柔和的聲音喚起她的名字。

    然美怔怔地轉頭。

    站在走廊盡頭,離她大約三四米的地方,一襲墨綠套裝的夫人正微笑著朝她點頭,陌生卻溫暖的笑容,讓然美的心湧起一陣親切的暖流。

    站在灑滿陽台的醫院天台,然美忍不住打量身旁這位叫沈涵的高貴溫和的夫人,她就是流光的母親?她也有著一頭捲曲的黑髮,整齊端莊地盤在腦後,白皙的皮膚和明亮的眼睛,讓她比實際年齡顯得更加年輕。

    「沒關係吧,我只耽擱你幾分鐘的時間。」似乎察覺然美的視線,沈涵低頭柔聲詢問道。

    「嗯,沒關係,」然美輕輕點頭,她不知不覺就喜歡上了眼前這位夫人,不想被流光的母親討厭,她顯得有些過分拘謹和靦腆,「沈阿姨,您不去看看流光嗎?」

    「不了,看到我,他會不開心的。」美麗的夫人苦笑著搖頭。

    似乎是很複雜的難言之隱,然美問不出口。剛開始見到這位慈祥的母親時,她幾乎都快認為流光有個幸福的家了,可是……

    「他的腳怎麼樣?」沈涵擔心地問。

    「據說沒有大礙,只是要再住院一個星期左右。」

    「那就好,」沈涵放心地點頭,和煦的眼光落在然美臉上,「謝謝你照顧他。也許,也只有你能照顧好他。」其他人,無論是誰去碰他,都會被他逃開的,會逃得遠遠的……「都是因為我的過錯,所以我沒有資格見他。」她仰起頭來,酸楚悔恨的聲音飄散到夕陽的晚風裡,「如果那個時候沒有遇見他就好了……」

    然美心事重重地走到病房門前,剛要推門,門就從裡面打開了。

    流光雙臂扶著門框,一點也不生氣地抱怨:「為什麼這麼久才回來啊?」

    「對不起,」然美把沈涵買來的水果籃提到他面前,「我下去買了些水果。」

    「這種事情讓彪悍姐去跑腿就好了嘛!哎,」他接過籃子,探頭看著裡面的水果,「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芒果?」

    「因為,你上次跟我說過啊。」然美隨口謅道。

    「有嗎?」

    然美一捶拳頭,做頓悟狀:「想起來了,你說夢話的時候!」

    「我說夢話?!」流光瞪大眼,好像聽到天方夜譚,「我怎麼會在夢話裡說起芒果?」

    「有啊,」沒想到流光會刨根究底,然美只好再度發揮不太豐富的想像力,「你說……芒果,芒果,就這樣一直反覆。」說完,她對自己的臨場發揮滿意地點了下頭。

    流光一臉嫌棄地皺眉,忽然又在意地問:「我沒有說其他的吧?」

    「沒有沒有。」然美連連擺手,哪可能啊?睡得像豬一樣,除了鼻子裡哼哼。她忙心虛地轉身去剝芒果。

    流光在身後沉吟許久:「然美。」

    然美回過頭,盡量露出無所謂的笑臉:「什麼?」

    「我想跟你說……」

    流光望著她,目光變得猶豫不決。然美敏銳地覺察到那微妙轉變的語調。

    除了等待,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病房裡突然一陣安靜。

    「啊,還是不行!」流光忽然洩氣地倒在床鋪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天花板,「下次……」他的聲音細如蚊蚋。

    然美屏息聆聽著。

    「下次,一定告訴你……」

    她站在窗前,遲鈍地點了下頭,卸下一身緊張不安。

    待流光睡後她才離開。到了樓下才發現與跟蓮華約定的兩個小時還差了二十分鐘,夜風有些涼,她站在路邊搓著手臂,街對面的超市燈火通明,她想起可以趁現在給愷撒買些食物。

    超市裡,然美心不在焉地推著購物車,從醫院出來,進入超市十多分鐘,購物籃裡還是空空如也。

    流光的話,到頭來還是欲言又止。她覺得遺憾,卻又無端地舒了口氣。每當流光想要對她說些什麼,似乎是很緊要的話的時候,她的心情就會矛盾地磕磕碰碰,尤其在遇見沈阿姨後。是不是神情無意中流露了蛛絲馬跡,才讓流光不得不嚥下想說的話?

    其實她還是膽小的,害怕聽到不好的事情,害怕看到傷疤,所以寧願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粉飾太平,也無聲地拒絕了流光傾訴的機會。

    又膽小,又卑鄙。

    站在寵物食品架前,麻木地審視貨架上一排排罐頭食品,鮮艷可愛的包裝終於慢慢讓她專心起來,視線走到架子盡頭,驀地落到一個瘦高的身影上。

    是那個叫ALEX的前輩!

    他背對著她,正在收銀台付款。

    他拿了煙,轉身,然美立刻下意識地躲了進來,超市的門開了,待她再次探出頭去的時候,那個男人蕭瑟的背影,踩著一高一低的步伐,消失在夜色裡。

    好像心裡懸著的石頭落了地,可是,為什麼看見他就會平白地害怕?

    是因為他說過的關於蓮華的話嗎?她終究還是很在意的,而且怯懦地選擇了躲藏。

    就如同流光,她本來也有好幾次機會可以親口問蓮華,可是每次都敗下陣來,但不是由於蓮華的拒絕,卻是因為自己的懦弱。

    愷撒常吃的那個牌子的罐頭被放置在有點高的位置。她踮起腳尖,伸出手臂,好像……呃,勉強夠得到……

    「光!」罐頭一個沒拿穩,從白色的欄裡掉了下來——啪的一下,被一隻手輕巧接住。

    「同學,你怎麼這麼愛出狀況?」揶揄的笑聲。

    然美抬頭,蓮華倚在貨架旁似笑非笑地瞅著她,罐頭在他寬大的手裡跳了兩下。

    剛才滿腦子都是他的事情,突然之間他就出現在面前,然美的心緒頓時亂成一團:「你怎麼來了?」

    「我在外頭看見你。」蓮華從她手裡接過推車。當然不可能說他一直沒事在醫院附近閒逛著等她。

    然美一動不動地站在後面,腦海裡又浮現出ALEX脖子上的傷口和他的話:——他生起氣來就像獸類,即使你再怎麼反抗也沒用。只有乖乖等著他饒過你。

    默默望著蓮華的背影,純黑T恤,水磨牛仔褲,從背後看去,除了高大帥氣,卻也有一點冷酷不羈。然美驚訝地發現,他身上的冷色調,都是她以前從沒察覺到的。

    「喂。」蓮華站在過道的那頭,納悶地喊她。

    她不吭一聲地走過去,站在他面前,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裡放,視線飄忽在蓮華T恤的領口下方。

    蓮華遞過來一罐骨頭餅乾:「它咬不咬得動這個?」

    然美低頭,伸手接過來,可是……

    蓮華的手卻將罐頭攥得緊緊的。

    然美錯愕地仰頭,蓮華正審視開小差的她,一瞬不瞬的幽藍瞳孔裡,彷彿總有輕度的電流淌過。她整個身子僵住,眼裡映著那張稜角分明的臉,濃密睫毛下懾人的藍眼睛,微微上揚的唇。玩世不恭,少年般的性感,不可否認有時是有一點冷酷,但陽光下卻也曾那麼明媚,叫人心醉。

    半晌,蓮華憋不住笑出聲:「看夠沒有?」他欺負人地貼過來,右臂抵在貨架上,惡作劇地將女孩圈在裡面,「我發現,你好像很喜歡這樣看我?」

    「噹啷!」兩人都不知不覺鬆了手,罐頭摔在地上。然美啊了一聲,連忙蹲下去拾。

    蓮華從然美手裡接過罐頭扔進推車裡,撇嘴:「陸然美,有時候你的心不在焉真的很可惡……」幽藍的眼睛靠得近了些,粉紫的唇牽起一個壞壞的弧度,「只有這個時候,會叫我很喜歡。」

    他終於笑著放過她,懶洋洋地推著購物車開步。

    剛剛的聲音輕得像風,暖暖舒服地吹拂到然美發燙的臉上,她看到自己的影像在那一刻映在蓮華人瞳仁裡。

    他是那種前一秒會很溫順,討你的歡心,下一秒……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但是,那個曾經把她從樹林裡救出來,照顧她撿來的小狗,為她阻止獵和流光的,也是這個少年,不是嗎?

    是因為ALEX對蓮華有敵意,還是她受到了誘惑看不清事實?她一下子迷惑了。

    在然美選東西的時候,蓮華那耐不住寂寞的傢伙就像在挖寶一樣,幾乎把架上的東西翻了個裡朝外。

    超市的入口處進來一群學生,腳步聲嘈雜。其中幾個人的聲音似乎耳熟能詳,蓮華詫異地回頭。

    居然是星奇的人!

    他警惕地轉過頭來,不過,直覺似乎已經被那群傢伙中的某些人認出來了。包括那個上次被他揍得下巴脫臼的星奇老大。

    「怎麼了嗎?」然美察覺蓮華的表情有點奇怪。

    「然美,裝作不認識我,快點出去。」蓮華走近她身邊,很小聲地叮囑。

    然美一陣納悶:「為什麼?」

    「快點。」蓮華朝身後瞟了一眼,快步從她身邊走過。

    那語氣好像不是在開玩笑,然美抬眼,也認出星奇人的校服,雖然有點不明就裡,她還是趕緊往收銀台走。

    哪曉得剛一拐出去,就被一個冒失地衝出來的小孩撞到,購物車往然美這邊一滑,害她毫無防備地跌向放滿罐裝奶粉的貨架,只聽「匡啷」一聲巨響,一排排鐵罐簌簌地掉下本就已超載的架子。顧客們紛紛替下面纖弱的少女捏了把冷汗。

    危急關頭,那個剛才還囑咐她要裝作不認識他的傢伙已經本能地把她護在身體下。

    還好蓮華的金剛不壞之身很結實,罐子打在身上還算無關痛癢。

    不過……

    「喲,還真是冤家路窄啊!」

    一片狼藉之中,星奇老大,下巴上綁著繃帶,此刻正自上而下輕蔑地打量著蹲在地上的兩人。

    身後,一群凶神惡煞的不良少年跟著歪嘴笑著。

    夜幕漸垂,某個建築工地後面。

    聽著那堵牆壁後傳來的持續的毆打聲,然美緊張地拽著衣袖。沒有聽到蓮華的聲音,他連一聲呻吟都沒有,她的心卻反而懸得更高。

    看守她的兩個星奇男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呵呵,都不曉得他有女朋友的耶,而且還是這樣的乖乖女。」

    「知道嗎,這可能是蓮華頭一次挨揍哦。」

    「那傢伙恐怕這輩子都沒被這麼揍過吧。」

    「為……什麼?請你們趕快停手!」然美也不曉得哪裡來的勇氣,面對可算是半個流氓的星奇人,居然用了平時兩倍的音量。

    這時,裡面有人走出來,比了個手勢,示意外面的兄弟把女孩帶進去。

    然美被領進去,眼前的一幕頓時嚇得她不由摀住嘴。蓮華,那麼帥氣傲氣的蓮華,正被四個身材壯實的星奇人死命拽著,滿身的傷,嘴角還在滴血。「蓮華——」她忘了正被人拽著,幾乎就要衝過去。

    直到有人在她面前亮出刀來。「小妹妹,是不是要哥哥我來提醒你一下啊!」

    蓮華抬起頭來,茶色的頭髮上沾了血滴,擋住他投向然美的視線。

    「你們……到底要幹什麼?」望著正在淌血的蓮華,她的呼吸越發急促,「夠了吧,已經夠了吧……他必須要去看醫生!」

    星奇老大撲哧笑出來:「哈哈!真天真啊!原來你中意這樣的女孩啊?」他回頭瞥了眼無法還擊的蓮華,「不過,天真小姐,你擔心過頭了!這個程度對你男朋友來說根本是小菜一碟,對不對,蓮華?」他拍了拍蓮華的臉,「就是再被這麼折騰上一晚上,第二天這小子也可以恢復得跟個沒事人似的。」他張開兩手,示意蓮華背後使勁壓住他的四個人,「看吧,要四個人一起才可以把他制住,更別說……」星奇老大頓了下,伸手撫摩自己纏著繃帶的下巴,咬牙切齒,「看見我下巴的傷了嗎?你男朋友上次只用了一拳,一拳而已!媽的!」他憤恨地轉身,拳頭砸在蓮華身上。

    遠遠的,然美幾乎能感覺蓮華重重的喘息,然而他始終沒有呻吟出聲。

    「……真抱歉,」蓮華冷嗤一聲,垂搭的頭髮遮住了他的表情,但嘴角牽出的弧度卻令人不寒而慄,「下次,我會記得把它砸碎。」

    星奇老大震怒,一把抓住蓮華的頭髮,往後猛地一提,強迫他抬起頭來。即使狼狽,仰起頭的那一刻,仍有種無法形容的利落傲氣。漂亮的眼睛裡凝聚著狼的凌厲,刀鋒一樣。

    星奇老大不甘示弱地湊近蓮華,對然美發話:「天真小姐,你是喜歡他哪一點?身材很棒?很會打架?」手指游移在蓮華緊致的腰間,「很性感?」星奇老大回頭瞟了然美一眼,「我猜終究還是這張臉吧?嘖嘖……的確是會叫男生嫉妒女生瘋狂的俊臉啊!蓮華,跟你打個商量如何?你可愛的女朋友,我們會保證她毫髮無傷,不過,條件嘛……」手中的彈簧刀嗖地彈出,貼在蓮華的臉頰,「讓我們在你漂亮的臉上留點紀念。如何?」

    「不要!求你……」然美倒抽一口寒氣,驚慌失措地喊到。

    「不要求他。」蓮華的聲音冷冰冰地響起,「這傢伙不配讓你說那個字。」

    但是你值得啊!壓抑不住心裡的大喊,可是蓮華的驕傲,他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傲氣,讓她只能啞然地望著他。

    「呵呵,看來你是一點都不心疼你的臉啦!」星奇老大惱羞成怒地把匕首壓在蓮華眼側。

    蓮華合上眼,聲音不可思議的平靜:「然美,閉上眼。」

    不用他說,她早已不忍目睹地緊緊閉上眼睛。

    一陣難耐的安靜,也許只有幾秒的時間,卻讓看不見的她覺得無比漫長。

    突然「通」的一聲,響起粗嘎的尖叫!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然美戰戰兢兢地張開眼。

    蓮華突如其來地起腳,膝蓋頂得星奇老大痛呼一聲埋下腰跪倒在地!

    「滾開——」他大喝一聲掙脫受制的雙臂。只一瞬工夫,驚人的力道讓那四個壯漢不由栽了一下,已完全抓不住他!

    突然的逆襲讓所有人頓時亂了陣腳,慌忙圍攻上來。眨眼間,那四個剛才抓著蓮華的傢伙輪番各吃了蓮華一記狠拳,悶悶地摔倒在地,再無翻身之力。在持續不斷的尖叫中,蓮華閃電般的拳頭保持著一次撂翻一個的勢頭,轉眼就招呼得滿地是人。

    星奇老大抓住掉在地上的匕首,一躍上來,蓮華敏捷地後讓,刀鋒自胸前一分米處驚險劃過,啪的一下,星奇老大的手還來不及收回,已被蓮華一把捏住。五根手指在對方手腕處狠狠使勁,彈簧刀噹啷掉在地上,骨頭斷裂的聲音剎時清晰入耳,令人心驚!

    「呃啊——」星奇老大痛得青筋突起,齜牙咧嘴。

    「忘了說了,我是下半身比較厲害的那種。」蓮華抹去嘴角的血,微虛的狼眼和沉重的鼻息傳遞著危險的訊號,「現在後悔沒把我的腳綁起來了吧?」他一把拽起痛倒在地的星奇老大,通的一聲悶響,拳頭凶狠地捅進對方脆弱的腹部!

    「蓮華!」不遠處挾持然美的男生似乎這才醒過神來,刀子抖抖地比在然美白皙的脖子上,「你不管你女朋友死活了嗎?!」

    蓮華慢慢轉頭,本來就凌厲的表情因為沾染上血的緣故顯得越發冷酷駭人。

    挾持然美的男生直直地看向他,眼睛都不敢眨。

    蓮華放開星奇老大,對方不支倒地。挾持的男生盯著蓮華朝他們一步一步靠近。

    狼樣的眼睛鎖定那把握著刀子的手,沉沉地開口:「我想你不會吧?手都抖成這樣了。」他危險地笑。

    「你再靠過來!我就會動手的!」吼聲歇斯底里。

    蓮華靠近的腳步停下,緊盯著近在咫尺的獵物良久,冷漠地警告:「最好不要。萬一你不小心弄傷了她……」冷金屬質感的嗓音讓人背脊發涼,「我也不知道我會做什麼。」

    手上的顫抖剎那傳遍全身,身體快於大腦作出反應,刀掉下來,挾持的傢伙驀地放開然美,倉皇地後退。

    然美依然緩不過神,望著面前的蓮華,心跳飛馳無法停下。

    「好了,危險解除。」看著驚脯未定的然美,蓮華的眼神溫和下來,微笑著伸出雙手。

    她茫然無措地朝他走過去,剛剛目睹的一切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抱歉,現在不能抱你。」蓮華從上到下審視自己,無奈地勾嘴,「我太髒了。」

    然美訥訥地搖頭:「不,你一點也不髒……」她忽然無法克制地一把抱住蓮華的身子。

    蓮華怔住,一下子不知所措。

    不要說自己髒,髒掉的衣服我會幫你洗乾淨,傷口我也會幫你上藥……只求你不要變成那樣!

    「……哪裡髒了?你一點都不髒!」有一點點害怕,一點點慌亂,讓她語無倫次。

    當然美的頭靠在他胸膛,心境就神奇地安定下來。「那我真的要抱你了……」他伸手輕輕回抱住懷裡的女孩,伴著一點點的狡猾,下巴眷戀地擱在然美柔柔的頭髮上,深呼吸……

    身後,有人蹣跚著站起來。

    鋒利的刀風刮來!千鈞一髮時,嗅覺敏銳的蓮華一把按倒然美。

    持刀的星奇老大撲了個空,刀子在空氣裡猛力地一劃——刷刷,非常微弱的撕裂聲。

    慢鏡頭一般,然美的頭髮應聲而斷。

    看著飄落在地,她留了兩年的長髮,然美愣住,隨即感到蓮華縱身而起時扇起的一陣風,他低低的咒罵夾在風裡。

    當她定睛時,偷襲的星奇老大已被蓮華一拳打得滑出去摔在牆壁上,鼻血直流。

    蓮華一步跨到他面前,居高臨下,臉上是霜凍的神情。星奇老大拚命握住彈簧刀,卻被蓮華狠狠一腳踢過去!偷襲者慘呼,手腕脫臼,刀子登地飛出去好遠!

    「蓮華——」然美驚呼。

    工地上一片血淋淋的寂靜,只聽得見一聲聲急促的呻吟。

    夜幕降臨。

    然美推開理髮店的門走出來,站在門口,可以看見坐在樹下長椅上,蓮華歉疚的背影。

    她忐忑不安地走過來。

    蓮華聞聲抬頭,路燈下,然美原本齊肩的長髮修剪到了頸窩,短短茸茸日本女生似的髮型,只有劉海還是老樣子,細碎的發尾微微往裡卷,襯著乾淨的下頜。然而突然如此清爽的感覺卻叫蓮華一時適應不過來。

    「嗯……」然美抿嘴想了想,笑著說,「很涼快。」

    蓮華望著她,目不轉睛,好半天,低下頭:「對不起。」記得學姐曾說過,長髮對女孩子來講是很珍愛的東西。他真該死,原來他就是這麼保護她的。

    「不用說對不起,我本來就想換個髮型了,只是一直下不了決心。」然美擺擺手,笑著寬慰,兀自摸了摸耳邊的頭髮,「其實我很喜歡這個樣子,所以你不用抱歉。」

    他再次不確定地抬頭,微風撥開雲層,月光照在然美細細薄薄的短髮上,乾淨剔透的黑色襯著同樣乾淨的白色。

    「蓮華,你的傷……」然美擔憂地注意蓮華嘴角和臉頰的傷,已經給他貼了創可貼,可是,說不定還是很痛。但願處理得及時不會發炎。

    「放心,不會毀容的。」蓮華站起來,雙手插進褲兜裡,「走吧,我送你。」

    望著不遠處閃亮廣告上長髮飄逸的少女,然美卻出神了。

    小時候,她習慣躺在媽媽膝頭,感受著溫熱的水順著長長的頭髮流淌下來那種觸感,媽媽的手指輕輕地撫摩……

    「對了對了!」前頭的蓮華沒頭沒腦地停下腳步,「我還沒發表對你新髮型的看法呢。」

    「哎?」

    「你留短髮,看起來……」還是他一貫不正經的笑,「很好吃。」

    腦袋卡了半天,然美撲哧笑出聲來。哪有人說人家頭髮好吃的啊!

    就這樣,兩人肩並肩走在夏夜的街道。不知道是該怪她個子太矮還是蓮華太高,她每次想要悄悄打量他,抬頭的動作都必定大到引起他的側目。此刻的蓮華,正如蓮一樣安靜,隨風擺動的衣褶,帥氣的頭髮,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漂亮,令人傾心。她怎麼都無法把眼前的他,同傍晚時發飆的那個人,還有ALEX口中的那個人聯繫起來。

    他是那種前一秒會很溫順,討你的歡心,下一秒……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能地做出這種事的人。

    即使下午的那些事情還歷歷在目,然美發覺自己仍然固執地抗拒著不祥的念頭。蓮華不是那樣的人,一定不是那樣的!

    馬路上,汽車飛馳而過,車燈不時照在身上,頭頂的樹葉一陣一陣嘩啦啦地摩挲著,前方的路一路扶搖直上,遠遠的,道路的盡頭是未知的風景,然而蓮華近在身邊的存在感,讓然美體會到一種模糊的幸福。

    「啊!」無意中望向樹林盡頭,她突然驚喜出聲。

    蓮華納悶地停下來。

    然美面朝那個方向,確定地眨了眨眼,才抱歉地笑起來:「……啊,好像看錯了。我以為是螢火蟲……」

    「螢火蟲?你很喜歡?」

    「其實也算不上喜歡,只是很懷戀,那個時候……」然美頓住,不好意思地擺擺手,「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不會想聽的。」

    「我想聽。」

    很突然的三個字,然美怔怔地望向蓮華。

    「我想知道多一些,你的事情……因為,我好像還什麼都不知道……」蓮華看著她,臉上是不易察覺的可愛的靦腆。歉疚還太笨拙,溫柔不太熟練,任性擺脫不掉,他卻放任它們在夜色裡熱切地揮發,迫切地想要傳達那種說不出的……很在乎的心情。於是這般,便成了美少年身上自然流露的誘惑。

    然美望著蓮華,目不轉睛。他的額頭和嘴角還有輕微的傷,夜色裡,俊美到令人心痛。月光下那帶著薰香的溫柔,她只在那個奇妙的夜晚感受過。

    「……真的願意聽我說嗎?」胸口的潮水不停地膨脹。

    蓮華靜靜地點頭。

    就這樣,然美帶著感激的笑,有點笨拙地打開話匣。說起那時媽媽和她,雖然過得辛苦,但是很快樂……那時夏夜的星空總是很明淨,她和媽媽每晚坐在庭院裡納涼,林子裡是安靜飛舞的螢火蟲,腳邊是趴在地上吐著舌頭的瑪雅……那時的她對於未來總有這樣那樣五顏六色的幻想……她說起她們不大的小屋,屋簷下那把白色籐椅,爬上陽台的青色蔓籐,以及她放在窗台從河邊撿來的漂亮鵝卵石……

    說到小時候的事,一開始是零星的點滴,既而龐龐雜雜,漸漸地變得沒有邏輯,每當這時她的表情都會有點抱歉。詞不達意時老是不停地「總之……總之……」。

    總之……

    就是很幸福。

    手輕輕拽著躍躍欲飛的校服裙擺,一路慢慢走著。不寬的馬路上來回幾輛轎車,路上寥寥幾個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只有她出了神,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腳步。從前在家鄉,也有這樣一條長長的林蔭道,更窄,卻更長,一眼望不到頭,那是她從學校回家必經的路,放學的時候,別的同學都三三兩兩興奮地奔跑回家,只有她一個人背著書包慢悠悠地走,抬頭打量四周的風景。

    今天的樹木是不是比昨天更茂盛了?樹上又被刻下了誰和誰的名字……

    總是比別的同學晚回家,為此母親曾不止一次生氣。可是她怎麼也改不了東張西望的習慣,她認得這裡的每一棵樹,每一隻小鳥,她一度認為自己會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人。

    那一次,當心急如焚的俊仁哥哥終於在一棵梧桐樹下找到她的時候,她指著樹丫上一窩唧唧喳喳的小鳥,一臉由衷的喜悅:「快看,是新的鳥巢!」

    俊仁蹲下來,顫抖著抱住剛滿十三歲的她,那麼重要的話,他忽然不知該如何啟齒。

    「然美,伯母她……」

    ……

    「都是我的錯……」

    車子飛馳而過,她懊悔的聲音驀地飄散到風裡。光和風拋灑過來,她垂著頭,看到光塵如同星星的碎屑,撲散到蓮華黑色的T恤上,他的衣服輕輕扯動。即使低頭不看,也可以感受到蓮華靜謐地注視,在他們兩人之間,瀰漫著微熱,以及一種難以描摹的牽扯。胸中漫溢的奇妙情愫,無法正確表達,只能付諸糟糕的語言:「謝謝,謝謝你願意聽我說。」沒有人願意傾聽,什麼都堵在心裡,真的好難受。

    蓮華凝視她,淡淡地問:「要我做什麼嗎?」

    「……能幫個忙嗎?」

    「什麼?」

    「我很想要,一片完整的銀杏葉。」

    蓮華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歎了口氣,順從地走向路邊的樹林。

    然美抬頭,蓮華高挑帥氣的身影融進夜色裡。他竟真的照做了!這麼玩世不恭,不可一世的蓮華,居然因為她一句沒來由的古怪要求就要去為她找完整的銀杏葉!然美站在路邊,張開嘴想喊住他,淚水卻衝破臨界點,悄悄滑落。她在路邊蹲下,壓住抽噎的聲音,沒有一絲矯情的意思,只是想哭,很想哭。一片完整的銀杏葉,只是一個能讓她獨自哭上三分鐘的借口。

    媽媽,你在天堂還好嗎?……你知道嗎,有一個男生願意在這個時候為我找來一片完整的銀杏葉……對不起,媽媽,我是不是很任性?本來,我只是想讓他轉過身去一會兒的……可是為什麼會說要一片完整的銀杏葉呢?

    ……我是不是,其實是在向他撒嬌呢?

    漂亮的銀杏葉,她的蹩腳的借口,還有他的無條件的遷就。有感傷,也有感動,究竟哪一種多一些,她自己也說不清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越發地冷清,路上的車少了,星光也淡了。蓮華還沒有出來。然美站起來,焦急地望向黑壓壓的森林。

    「……蓮華!」她緊張地喊他的名字。

    微弱地聲音被林子裡奇怪恐怖的吠聲蓋過。

    「蓮華!不要找了——」她慌了,手忙腳亂地從路上下到森林裡,「不要找了!蓮華!!」

    還是沒有回應。

    「別找了!蓮華——」她懊惱地喊,「都是我不好!」

    「……然美。」許久,身後傳來蓮華落寞的聲音。

    然美慌張地回頭,蓮華斜斜地站在不遠處,身形頓了一下,走過來,頹喪地看著她,嗓音黯然:「……怎麼辦?我找不到完整的銀杏葉。」

    他沮喪的表情讓她覺得好抱歉:「沒關係,不用找到也沒關係!」本來就是我在無理取鬧!「我只是……」

    奇跡般地,薄薄的樹葉出現在她眼前,打斷她欲出口的話。

    「你給我出的難題。」蓮華遞過樹葉,笑,「它什麼地方都很完美,我保證。」

    月光下半透明的銀杏葉,有著優美的輪廓,曼妙的紋路。然美訥訥地伸出手,蓮華卻忽地將手一揚。

    「交換。」他說,笑意一閃,手指輕輕掠走凝在然美下頜閃亮欲滴的眼淚,放到唇邊,低頭吻了下去。

    像是漫畫中一連串唯美的分格,低垂的眼簾,親吻的姿態,細柔的髮絲在蓮華額前浪漫地晃啊晃……那種頑劣的溫柔要命地扎進然美的心房。像是,被很輕巧地掠奪了……

    「現在可以給你了。」蓮華含笑,得逞地將樹葉放進她還傻傻攤開的手裡。

    然美紅著臉,機械地說謝謝。

    她將樹葉揣進懷裡,聽到頭上方淺淺的歎息:「……誰都會犯錯,但那又怎麼樣呢?」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問著自己,蓮華側目看著有些悵然的然美,忽然問,「能不能別再這樣?」

    「哎?」

    「下次想哭的時候,肩膀可以借給你。」

    心跳被打亂了。然美慌張地移開視線。蓮華寬而結實的肩膀,真的讓女生有想要依靠的衝動。但是依靠與否並不重要,對她而言,重要的,只是那份認定了可以依靠的感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這麼喜歡這麼喜歡,喜歡到拒絕相信任何人指責他的話,而且越來越喜歡,越來越喜歡……

    他是那種前一秒會很溫順,討你的歡心,下一秒……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我真傻……」她怎麼能……去懷疑這樣美好的蓮華?心裡的想法,不知不覺脫口而出。

    「呃?」蓮華不解地轉身。

    好溫柔……此刻的你。月光下,凝視蓮華,好像就會頭腦發熱,然美笑得尷尬:「我都不敢相信,你會這麼跟我說話……」

    「以前我都怎麼跟你說話的?」

    「剛開始的時候,你好像很討厭我,看起來都是很冷酷的樣子。」倨傲霸道,冷酷又邪氣,讓她曾經下決心對帥哥這種事物敬而遠之。

    「我怎麼會討厭你?喜歡都來不及……」慵懶的聲音像調皮撥動心弦的風。

    然美連忙望向別處,笨拙地抬手指向二十碼外的岔路口:「蓮華!我們該走哪個方向啊?」

    「不知道。」蓮華無聊地望了望岔路口,聳肩,「不過我身上剛好有硬幣……」

    「不要開玩笑了,已經九點半了啊。」

    「是啊是啊,可是迷路了我有什麼辦法?」

    然美無奈地歎了口氣,他們現在已經站在交叉口了,她是完全不曉得方向的,可在這種節骨眼上蓮華這傢伙還是一點不正經。她只好無奈地轉身往右邊走:「那我就往這邊走了。」

    「喂!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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