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 正文 第四章
    葉民主這天回到宿舍便看到百林的留條,叫去她那裡吃晚飯。百林的手藝雖不是特別高明,但也倒底強似廠裡的食堂。葉民主便搭了公共汽車去了。原來百林有幾個中學同學聚會,都帶了自己對象,百林自是不甘示弱,這樣葉民主的出場就對她十分重要了。而葉民主見百林,則更多是想同她一個人在一起,早上餘興未了,想起那番「格殺」便又不覺有欲欲一試之情。更兼好些日子將不能與她同床共枕,那心情就顯得更加急迫。卻不料進門見得坐有五六個男女,心下立即索然,這一索然,與百林的同學握手也好,寒暄也好,都有些懶懶的意味——百林說:「哎,我說你早上那股子勁頭到哪裡去了?你這可是第一次在我同

    學面前亮相,讓我丟了面子我是不依你的。」

    葉民主聽她說早上的勁頭到哪裡去了便不忍「噗」一下笑出了聲。百林的同學都傻眼望著他。葉民主心裡暗道早上的幹勁不都用到你身上去了?這會兒坐了這許多人,怎叫英雄出勁用武?葉民主笑完也沒說什麼。百林對她的同學說:「他就是這副莫名其妙的樣子,我總是猜不透他。」

    百林的一個男同學顯然有意挑釁,突然說:「我怎麼覺得他長得有些林邊衛?」

    另一個男生亦說:「可見百林用心之苦也。」

    頭一個男生又說:「之癡也。」

    百林臉一紅,覷了葉民主一眼,沒作回答。葉民主想這兩小子是什麼意思?百林紅臉作什麼?

    晚上,好容易挨著百林的幾個同學走了,又耐下性子等百林收撿房間和桌子,待百林做完這些又進廚房洗碗時,葉民主便耐不住了。趁她洗碗時便開始動手動腳。嘴唇和手指都在百林身上滑動。百林禁不住這樣的挑逗,終於放下碗,手都沒顧得上擦淨,任由葉民主給抱進了房裡。葉民主欲放百林在床上,百林尖叫著衣服髒,有油。葉民主只好將她擱在沙發上。沙發上雖彆扭,卻也自有沙發的韻味,葉民主想,以後還可以這樣。

    聽到外面播天氣預報時,葉民主已經做完了他想要做的所有事。百林站起來一件件套上適才被葉民主扒下來甩得滿地的衣褲。葉民主眼睜睜地看著她將小巧的三角褲穿好,又看她雙手伸到背後扣著胸罩,突然想如果有人碰了他這個女人他會怎麼樣?這一想就又想起適才聽到的「林邊衛」這個名字,不由問:「林邊衛是誰?」

    百林說:「你管他。」

    葉民主說:「我見你一聽他的名字就臉紅,想問問。那是誰?舊情人?」

    百林說:「知道了還問什麼?」

    葉民主說:「你還愛他?」

    百林說:「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還談什麼愛不愛?」百林說著又踅進了廚房。

    葉民主心裡不免就生出些醋意,心說你他媽跟我也不談愛不愛了?老子這回可要考驗考驗你。便打算故意弄出點玄虛。

    等百林再出來時,葉民主已經穿戴整齊一副要走的樣子。百林有些奇怪,說:「今晚不住這兒?」

    葉民主故作平淡地說:「不住了。這一段時間我可能沒空找你。你也別來找我,找我我也不在。」

    百林說:「為什麼?」

    葉民主說:「我有公務纏身。」

    百林說:「什麼公務?」

    葉民主說:「這我不能說。」

    百林說:「就為林邊衛?」

    葉民主說:「哪能呀。」

    百林說:「以前我追求過林邊衛,林邊衛心裡沒我,他看上了別人。現在我既然跟你好了,就不會再理他。他前不久同他的女朋友吹了,聽說我們今天聚會也想來的,可我有了你,堅決沒同意。你犯不著吃這個醋。」

    葉民主說:「什麼時代了,愛不愛都不談了,還談什麼吃醋?我要不是用這鬼套子,孩子都跟我生下了十個八個,什麼事兒都做在了他前面,我還有什麼好醋的?我有事情就是了。事情辦完了,我再找你好了。」

    百林的臉由紅變白,終於在葉民主走出門那一剎,她尖叫了一聲:「你噁心,你小氣。」葉民主聽了那聲音,知是百林生氣了,本想回頭,可一看表,八點已近,已不容他再回過頭去。便想,我就小氣一下又怎麼樣?你床都跟我上了,還有什麼招數?

    葉民主回到宿舍,怕科長等急了,心急火燎地在屋裡到處亂翻,因為有了小邰關於帶乾糧的提醒,葉民主便覺得晚上更應該多備點東西。比方軍大衣,比方避蚊劑,還比方防身用的刀。他將這些清理到一個背包裡後,才又想到還應該有一件雨衣,以防萬一下雨。即使不下雨,清早時擋一下露水也是很必須的。

    等葉民主到鶴立山時,別說八點,連九點都早過了。周圍已零零星星亮起了燈。這一帶仍屬郊區,荒涼冷寂之意在夜裡特別突出。因為僻靜,以致於葉民主剛走到山腳路口,就被正做愛著的一男一女絆了一下。他有些發楞,呆看著他們,那男人便吼了一聲:還不快走。

    葉民主方逃竄般疾步上山。見到科長時心都還在跳個不停。科長說:「害怕?走這麼急。」

    葉民主鬆口氣,方笑道:「是害臊。正正地撞見兩狗男女幹好事。」

    科長便說:「好呀,看黃色片,黨員記大過,幹部要撤職。」

    科長這一說,葉民主就笑了。這在廠裡是一個典故。辦公室馬主任曾經在有一天上班時到保衛科打開水泡茶,邊倒水時邊喜滋滋地說昨晚看了黃色片子。竟不料立刻就有人去廠領導處匯報了。馬主任是廠長一派的,與書記面和心不和,故廠裡開大會時,書記便不點名地提到了這事。並以別有用心的眼光望著辦公室主任落坐處,嚴厲地說:看黃色片,黨員記大過,幹部要撤職!立即廠裡就傳遍馬主任要撤職的消息。不料後面竟沒有戲了。原來馬主任只不過說了個笑。他家對面樓裡新搬來一家人,窗簾沒裝好,附近建築工地的燈又亮,那夫妻倆做愛,他放自家窗簾時正好看到。便笑說只當看了黃色片。科長一直在幫馬主任查那個

    匯報人,卻是始終沒能查出。從此馬主任不再去保衛科閒聊且對科長亦格外冷淡。這是科長深以為恥的事情。

    葉民主笑完,扶起已埋伏得渾身發軟的科長,說:「沒事吧?」

    科長說:「苦就苦在沒事上。冷清得慌。不過我跟你講呀,我倒是分析出來了匯報馬主任看黃色片的人了。」

    葉民主說:「是誰?」

    科長說:「金大鐵。」

    葉民主先是一驚,後又不免一喜,問道:「怎麼是他?」

    科長說:「前兩天他在辦公室看《天龍八部》,我拿過來翻了一下,看見上面寫著『田景森』的名字,一時就覺得這名字熟,問他是哪個的書,他說是他老同學的,自小跟他就是哥兒們。我一直想不起來我為什麼對這個名字會覺得眼熟,今天我才突然想到書記他老婆叫田景林。書記的大舅子叫田景木,我幫書記送過材料給他,是認得的。那個那田景森不正好是她兄弟?想必大鐵前年進保衛科是書記幫的忙。你想想他原本在車間裡翻砂翻得好好的,怎麼突然調保衛科來了?又不是他特別強,也不是我們這裡缺人,你說是不是?」

    葉民主想想,說:「也是。如果……那他還要跟馬主任攀親?」

    科長說:「那不就真成了睡在馬主任身邊的赫魯曉夫了?說不定還是書記同意的哩。」

    葉民主說:「這不有點兒象搞陰謀詭計?」

    科長說:「全他媽狗咬狗。讓他們去咬好了。我得走了,夜裡小心。麻虎不得,公安派下的事,事事都有責任,跟廠裡不一樣,一點兒馬虎說不定就蹲大牢了。」

    葉民主信口應了聲:「知道了。」心裡卻仍放在金大鐵同書記私交好卻又要娶辦公室主任的小姨子一事上。他想理順這個網。可他又想那網其實是理不順的。

    鶴立山的夜晚委實安靜得不像在城市裡。葉民主自小在紛紛鬧鬧的城裡長大,還從來沒有如此這般地置身於大自然中,獨享著自然的氣息和聲音。葉民主覺得自然中的空氣很乾淨,有一股甜味,小蟲叫得不像在家裡聽那般雜亂,彷彿是很有節奏很有規律地彼此唱和著。風刮過臉時,有一種撫摸感,比女人溫柔的手更讓人心醉迷離。頂上的天空則像是為他一個人敞開的。在沒有星的這個夜晚,深邃得無底,容易讓人想入非非。葉民主像許多中國的男人一樣,是個喜歡看動畫片的人,尤其是有關空間戰爭的動畫片。他可以很進入角色地去觀看那些想像奇特的故事。但百林卻對那些沒什麼興趣,以致他看完後沒有議論的對手,

    這是他對百林很不滿意的地方。百林像所有的女孩一樣都覺得生活還是當有些浪漫才有意思,總以為古人是最有情調的,風花雪月,品酒吟詩,既風流又雅致。葉民主卻心說,要真能想古人那樣倒好了,你不跟我談動畫片,我還不曉得找他三五個妾回來天天陪我看?因為不是古人,所以葉民主不能找妾,百林不談他喜歡的話題,葉民主就只有常常回到父母家去。他有兩個侄兒住在那裡,他同他們談起威震天、霸天虎以及天馬流星拳,星雲鎖鏈之類眉飛色舞的可獲得極大的享受。在如此的靜夜裡葉民主很容易進入到自己的童話裡,他很兒童地望著星月消失的天空幻想著:這要是一個大遂道並且可以沿著它走進去一直走到另外的

    世界該有多過癮。在宇宙中是應該有另外的世界的,彼此經常地打打仗,要不光一個人類在這裡面過日子有什麼勁?

    有兩個人走近了紅房子,夜裡光線不及白天,蹲在這裡可以一目瞭然看清來人面孔,葉民主便拿起了望遠鏡,是兩個女人,這兩個女人勾肩搭臂地走著,個高的一個走上兩步竟在個矮的臉上親一下。葉民主腦子裡晃過「同性戀」三個字,手上的望遠鏡不覺脫落。他又想起適才撞到的那兩做愛的男女,心說這麼妙不可言的一個夜晚會有多少男人與女人在享受或是污染呢?

    葉民主原本一直懷著一種有趣感在自己漫天的幻想中埋伏的,他覺得在這樣靜靜的夜裡,藏身於草叢中,斜靠石頭,腿上搭著件軍大衣,手上拿著望遠鏡,就跟電影裡面的人一樣,很是刺激。葉民主連一點危險感都沒有覺出,就好像如此不惜時間、不惜辛苦地在這裡埋伏不是要抓罪犯——一個殺了李一紅一家四口的罪犯,而是享受遊戲。他心裡毫無負擔,有幾次險些哼起了小調。但到了下半夜,葉民主打過一個呵欠,再看看手錶,發現業已三點一刻時,他的浪漫就開始游離於他的本體而溶進了漆黑無邊的夜裡了。睡意一陣陣地騷擾他的警惕感。最要命的是他認為根本就不必要什麼警惕,因為這一個夜晚除了兩個他所認為的

    同性戀女人從紅房子旁邊路過一次而外,竟不曾再有一個人走近那裡,彷彿這房子根本就不存在。慘遭睡眠襲擊的葉民主,如此想過後呵欠便更加地連天而起。心想,說是交給一個最不重要的埋伏點,而實際上是個最磨人的。別人四人一組,兩人一班,輪著睡覺,醒時也有人對話,比這不知強百倍。卻特特地讓他和科長吃虧,說起來還是最不重要的。想必是邱建國做了手腳,一想邱建國那副嘴臉,葉民主不禁尋找著一些髒話在心裡狠狠地咒罵著起來。

    在罵聲中,天眼見得就要亮了。葉民主實在耐不住,不由得站起身子,伸了個很長很長的懶腰,就這時,他看見有一個男人顯得若無其事地朝紅房子走去。這麼大早,會有誰呢?難道……,葉民主一陣衝動,伸在頭上的手驟然定住了。就在這一剎,那男人或是脖子有點不舒服或是彷彿覺出了鶴立山這邊的動靜,他顯得很隨意地朝鶴立山扭扭頭,然後彎下腰,似是繫了一下鞋帶,便又若無其事的拐了個方向走了。葉民主用望遠鏡追隨著他。一會兒他就只看到一個匆匆行走著的背影,消失在朦朧的晨霧中。

    葉民主有些遺憾,他想這可能是一個上早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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