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 正文 第九章
    張仲平決定去擎天柱拜訪一下山水酒業有限公司的董事長胡海洋,上次就是他花巨資買下了擎天柱牌保健酒的註冊商標和配方。

    胡海洋的辦公場地是租來的,半山坡一幢老式別墅。他的辦公室是主臥改的,就一張大班台,一面牆上掛著一幅八卦圖,另外一面牆上貼著從電腦裡下載的一張彩色圖片,竟是兩條蜥蜴。胡海洋曾經是股市叱吒風雲的人物,張仲平對於他到擎天柱風景區興辦實業多少有些不理解,問他是不是打算在這裡過什麼隱士生活。胡海洋笑一笑:「不是隱士生活,是換一種環境。擎天柱是新開發的旅遊區,別的不說,這裡的思想觀念、經營理念,比開放城市,比省會城市就滯後了好幾年,利用這一點,就不知道有多少商業機會,你說呢?」張仲平說:「有道理。」其實這不是張仲平關心的問題,他只想知道胡海洋對於香水河法人股感不感興趣,以及是否具有一次付款的能力。他表面上是來拜訪胡海洋,其實是對他的實力的一次實地考察。

    張仲平卻又不敢輕意提及香水河法人股的事,他擔心胡海洋洩露消息。除非這件事與他有了利益上的關係,保密才會成為他的一種自覺行為。張仲平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這件事,因為關心這件事情的人越多,變數也就越大,對張仲平爭取這一筆業務的障礙也就越大。

    胡海洋是個爽快人,問張仲平是不是手上有了什麼好項目。張仲平說:「這次來,確實是帶了任務的。只是,這會兒不方便說,如果胡總不介意,能不能向我證明一下貴公司的投資能力?」胡海洋說:「投資能力這個概念比較狹隘了一點,好像在查公司賬上的銀行存款似的。現在都講資本運作能力。」張仲平說:「這個詞也不好,讓人想起空手道。」胡海洋說:「那是因為有些害群之馬把這個詞兒給玷污了。其實,現代企業都講究資本運作,那是一種高水平的運作,需要整合各種資源,項目策劃是基本要素,組織資金是根本要素。所有的商業行為、經濟活動,最原始的和最基本的功能,就是贏利。所以,只要有好的項目,資金自然而來。靠錢賺錢是第二步,那不過是一個具體的操作問題。」張仲平說:「可能我們做拍賣的關心的還是你能不能組織到資金,沒有真金白銀,你就不能成為拍賣會上的買受人。」胡海洋說:「這個與我剛才的話並不矛盾。可以這麼說,只要有好的項目,我們在很短的時間組織到幾千萬、幾個億的資金都是沒有問題的。我的意思不知道向張總說清楚沒有?我有多少自有資金,你可以不管。但是,如果你有好的項目,我完全可以在你要求的時間之內,將你要求的數額,一分不少地支付給你了。」張仲平說:「是不是呀?」胡海洋說:「是。一切取決於項目本身。」張仲平說:「比如說?」胡海洋說:「讓我猜猜看,張總手上是不是有了哪家上市公司的法人股?」張仲平說:「這是你說的。可是,你怎麼會這麼猜呢?」胡海洋說:「利用排除法。張總應該知道,省會城市的房地產我不會感興趣。車子或其他實物,我也不會感興趣。剩下來的,就是我打了十來年交道的證券市場了。現在法人股拍賣鬧騰得很凶,我知道咱們省有幾家上市公司的法人股已經被凍結了,這不是什麼秘密,打開電腦就查得到,張總你說我猜得有道理沒有?」張仲平說:「我喜歡跟胡總打交道。」

    胡海洋帶領張仲平去參觀正在動工的釀酒工廠。那是一個幾千畝的林場,胡海洋把它租下來了。公司要用的是其中一個很小的部分,一個叫鬼谷灣的地方。

    讀過老書的人都知道鬼谷子。書上說,鬼谷子,楚人也,周世隱於鬼谷。又說他是晉平公時人,一日來到鬼谷山上,便潛住其中,人但稱他為鬼谷先生。不想那鬼谷子才學淵深,通天徹地,兼及幾家學問,人不能較量。你道他那幾家學問?一曰數學,二曰兵學,三曰遊學,四曰出世學。又說他為人占卜、所言吉凶休咎,應驗如神。還說他弟子來就學者不知多少。先生來者不拒,去者不追。最有名的四大弟子乃孫臏、龐涓、蘇秦、張儀。鬼谷灣跟鬼谷子有關。傳說鬼谷子曾經在此修行了幾十年。半山腰的鬼谷洞裡還遺留著鬼谷子的一部天書,那是一塊像兩扇門板一樣大的青石板,上面奇形怪狀的文字自然是誰也看不懂,否則的話,那還了得,不僅能夠能掐會算,還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擎天柱的鬼谷灣、鬼谷洞到底是春秋戰國時期的那個著名縱橫家修行的地方,還是當地為了開發旅遊資源的牽強附會?沒有人去深究。但這裡山深樹密,幽不可測。鬼谷灣終年清泉不斷,從深山處逶迤而來,彎曲成一個巨大的太極圖。灣裡兩邊的山上古木參天,宛如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張仲平有點被迷住了。

    胡海洋向張仲平介紹說:「其實釀酒廠只佔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而且在全部建造完畢投入生產之後,也看不出這是一座現代化的保健酒生產基地。你看到的將是一座復古的釀酒作坊。剩下的地盤用來幹什麼?我們公司已經與韓國一家企業簽訂了正式合同,將在這裡建成世界上規模最大的產權式生態別墅酒店——鬼谷灣生態家園。我們已經聘請國際著名的CHM公司擔綱設計。CHM公司之所以中標,是因為它們的設計理念就是天然去雕飾,講究和諧統一、渾然天成、返樸歸真。但別墅內的設施又將是多功能的、時尚的和引領潮流的。屆時,這裡既有小橋流水人家,又有風車吊橋莊園古堡。我們要的不是微縮景觀,不是大雜燴式的別墅模型展覽。可是,怎麼樣才能做到中西合璧古今貫通?酒。酒是沒有國籍的,它是一種世界通用的特殊形態的文化語言。想一想不久的將來這裡終日飄蕩著綿長清純的酒香的那種詩情畫意吧,我要讓每一個到這裡來的人都忘掉世俗的紛爭與傾扎,真正做到寵辱皆忘快樂似神仙。」張仲平說:「哇塞。」

    張仲平的哇塞引起了胡海洋的注意,他笑一笑,說:「張總是不是以為我在吹牛皮?」張仲平說:「哪裡哪裡。」胡海洋說:「就是嘛,你以為我真的跑到擎天柱喂鳥來了?項目不算大,也還沒有到張揚的時候。」

    回到辦公室,胡海洋給張仲平看了一件東西,一張中國銀行的外匯進賬單。胡海洋說:「鬼谷灣生態家園首期投資三千萬美金,也就是兩個多億人民幣吧。韓資中的一千八百萬美元已於昨天到位,也就是這張單據。」胡海洋將進賬單據擱在他那張簡陋的大班台上,用兩根手指頭往張仲平面前輕輕一推:「張總不期而至,總不至於懷疑我是為了應付張總對敝公司資信情況的考察而做的假吧?那我豈不成了能掐會算的鬼谷子了?」

    張仲平說:「我當然不會這麼想。沒有金剛鑽哪敢攬瓷器活?其實拍賣公司從不為競買人的資金實力操心。進場的時候要交保證金,舉牌成交以後後續資金不能如約到位,拍賣保證金要被吃掉的。拍賣公司有什麼可擔心的?胡總參加過拍賣會,是知道這一點的。」

    胡海洋說:「那當然。我想張總的擔心是在別的方面。」張仲平說:「不錯。是關於保密方面的問題。一切尚在運作之中,我們公司不想節外生枝。」胡海洋說:「我明白。如果是房地產呀什麼的,張總你可以不用說,如果是上市公司的法人股,我可以跟你表個態,敝公司肯定感興趣。比如說,香水河投資。」張仲平說:「胡總關注過這只股票?」胡海洋說:「我們已經注意它很久了。香水河投資已經連續兩年虧損,早已ST,就快要PT了。我們看中的是它的殼資源。你想一想,如果我們能夠成為它的控股人,再將擎天柱鬼谷灣生態家園旅遊開發項目,擎天柱牌保健酒生產營銷項目注入進去,會是一種什麼狀況?」胡海洋將桌面上的那張美元進賬單收回去,輕輕地抖了抖:「我們無需動用這上面的資金,不需要。但是,如果香水河投資法人股真的進入拍賣程序,我們會去搏一搏的。」張仲平說:「胡總的決心有多大?」胡海洋說:「你可能會放棄一隻下金蛋的母雞,但你不會放棄一隻會下金蛋的恐龍,儘管這只恐龍看起來已經搖搖欲墜病入膏肓。」張仲平說:「好呀,看來我這次沒有白來。」

    張仲平在侯昌平那裡活動的同時,也在加緊跟顏若水聯繫,作為申請執行人,東方資產管理公司的選擇至關重要。顏若水卻一直約不上,有一次也是中途變卦。但每次顏若水嘴裡都客氣得很,搞得張仲平一點脾氣也沒有。顏若水說張總要有什麼事,就在電話裡說吧,大家這麼好的兄弟,就不要講那個繁文縟節了。張仲平心裡更不踏實了,這種事哪裡是能在電話裡說的?張仲平只能乾著急,生怕別的公司捷足先登。他也曾想過找找健哥,看他有沒有辦法在顏若水那裡備個案,又怕事情搞複雜了反而不好。

    張仲平忙就忙在中午和晚上的應酬上,要約不上人,又閒得很無聊。有天正好空檔,就給曾真打了個電話。電話通了,沒有人接。又跟叢林打電話,叢林說他剛到北京呢。張仲平想,再打個電話吧,再約不上人,中午只好在辦公室吃盒飯了。結果打了江小璐的電話,沒想到也是通了沒有人接。

    張仲平的董事長辦公室共兩間,外面一間放大班台和博古架,裡面一間是個帶衛生間的小房間,放一張雙人沙發和一對單人沙發,另外配了鋼化玻璃的茶几和一台24寸的長虹彩電。員工有什麼事找他,在外面就談了。有時候法院的朋友也會來公司看看,有什麼重要的事,就在裡面那間談。有時候他們來監拍,拍賣會之前或者之後,張仲平也會把來人單獨叫到裡面,塞給他或者她一個紅包。其實那不能叫紅包,叫誤餐費,也就幾百塊錢,大家都不當真。平時張仲平中午沒有應酬,就在這裡看看電視休息休息。

    張仲平邊吃盒飯邊看完了中央電視台的新聞30分,又隨便翻了幾下報紙,就睡了。剛睡著了沒一會兒,門鈴響了。公司中午沒有其他人,因為隔了二、三重門,門鈴響了好一會兒張仲平才聽到。一開始他還以為是上門推銷或者派發廣告的,但門鈴一直響著,好像知道裡面有人似的。張仲平穿著拖鞋和睡衣去開門,從貓眼裡一看,竟是曾真。一隻手將門鈴死死地摁住,根本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門開了,門鈴還響了好幾聲。

    張仲平說:「真的是你呀?」

    曾真說:「怎麼,不認識了?」

    張仲平說:「你以前頭髮可沒有這麼漂亮。」

    曾真說:「因為我用了新的人參飄柔。」

    兩個人說說就笑了。

    曾真說:「你煩不煩人。這是我最討厭的一則廣告了。」張仲平說:「我也是。但裡面有句話,看來還是不錯的。」曾真說:「哪一句?」張仲平說:「我的她,終於回來了。」曾真說:「切。」

    張仲平說:「我還以為你不理我了呢。」曾真說:「怎麼啦?」張仲平說:「跟你打電話也不接。」曾真說:「什麼時候?」張仲平說:「吃午飯之前,本來想請你吃飯的。」曾真說:「不可能吧?」曾真的手機小小的,就吊在胸前,她拿起來看未接電話,翻到了,問張仲平是不是這個。張仲平湊過去一看,說:「是呀。」曾真說:「誰叫你用座機打,號碼我又不熟。」張仲平說:「我的手機你熟嗎?」曾真說:「更不熟。」

    曾真說:「真的氣死我了。」張仲平說:「怎麼啦?」曾真說:「剛才跟幾個同事在水榭紅樓吃飯喝酒。本來還開開心心的,小李子來了個朋友——我又沒請他,跑來蹭飯吃不說,居然還說出那種話來。」張仲平說:「說什麼啦?」曾真說:「平時說說其實也沒什麼,可是,今天是什麼日子知道嗎?是我的生日呢。你一個不速之客,說那種話是不是太齷齪了?」張仲平說:「小李子的朋友這會兒在哪裡?」曾真說:「你幹嘛?」張仲平說:「我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把他給卸了。」曾真嘻嘻一笑,說:「你老人家太矯情了吧?」張仲平說:「我是認真的。」曾真說:「得了得了,憑你這身子骨,不一定是人家的對手。」張仲平說:「那就更好了,打贏了,是英雄救美。打不贏,也是英雄一怒為紅顏,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除了賺得芳心還可以賺得紅酥手為我包紮傷口。」曾真說:「你貧不貧?還聽不聽我說啦?」張仲平說:「當然聽。你快點說,那傢伙都說什麼啦?」曾真說:「半年前我跟周洲——就是我們台另外一個女記者,在鳥語林一人買了一套房子,那傢伙居然敢打賭說肯定是別人幫我們買的。」張仲平說:「可能是你們地方沒有選好,鳥語林是有名的二奶村。」曾真說:「鳥語林是小戶型的單身公寓,就是為白領開發的,買房的當然是年輕人多。再說了,誰規定不能在鳥語林買房?我還有車哩,也是別人幫我買的?」張仲平說:「你是碰上嫉賢妒能的人了。社會上就有這樣的人,你比他有錢,他就不高興。你要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他會認為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來路不正。把比自己混得好的女人想得壞一點,可以掩蓋自己的低能。」曾真說:「我看那傢伙就是這樣。氣得我差點把酒潑到他臉上,真是氣死我了。」張仲平說:「幹嘛生氣?生氣是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他胡說八道,你就當他是放屁。」曾真說:「問題是小李子也跟著起哄,他是知道我跟周洲的實力的。」張仲平說:「小李子在哪兒,我連他一塊兒卸。」曾真說:「你行不行呀?」張仲平說:「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看見你這樣生氣的樣子,我真的實在是受不了,哇哇哇哇。」曾真看了張仲平一眼,說:「你這個老同志還不錯。」張仲平說:「你不生氣了吧?」曾真說:「是呀,也當小李子是在放屁得了,噗噗噗,好臭的。」

    張仲平覺得曾真真的有點像自己的女兒小雨,說不生氣就真的喜笑顏開了。她把兩隻手插在牛仔褲屁股兜裡,嚷著要張仲平帶她參觀他的公司。張仲平說:「我是公司的法人代表,要參觀就參觀我得了。」曾真說:「你有什麼好看的,老胳膊老腿的。」張仲平說:「你這話不對。你沒聽電視裡天天嚷嗎?人老,還挺有勁兒。說的就是咱們這一號。再說了,要是我本人沒什麼參觀的,公司就更沒什麼可看的了,就幾間房子。要不你先跟自己倒杯水,我先換一下衣服,呆會兒,公司的人要來上班了。」

    公司確實沒有什麼可看的。張仲平換好衣服從休息室出來的時候,曾真正趴在博古架的玻璃門前研究裡面的古董,曾真說:「濫竽充數了吧張總,我看見裡面好像有兩瓶酒。」

    張仲平早幾天去擎天柱是開車去的,胡海洋非要他又帶幾箱酒來不可。胡海洋說:「放在汽車尾箱裡,不費事,你應酬多,也替我宣傳宣傳。現在廣告詞沒出來,可用一個段子來代替:喝了咱的酒,趕緊往家走,若是走得慢,褲子會撐爛。」胡海洋這人不錯,明明是送酒給你,卻搞得像是求你幫忙。他的酒在擎天柱銷得不錯,很受日本、韓國遊客的歡迎,而且價格不菲。張仲平自己不喝酒,請客的時候也不好自帶酒水,一是不方便,其次是怕被請的客人以為他是為了省錢。張仲平知道有些被請的客人老愛明裡暗裡打聽你買單花了多少錢,好像以此來判斷你對他的重視程度。但吃完飯以後,再從汽車尾箱裡順手拿幾瓶送人,別人也會很高興地接受,特別是這種保健酒。胡海洋的酒是作旅遊產品開發的,瓶型設計花了大價錢,看起來實在是很漂亮,連張仲平都忍不住拿了兩瓶擺在空空的博古架裡。

    張仲平說:「你是不是嘴饞了?要不要幫你去買點零食來下酒?」曾真說:「你這麼一說,我還真的覺得自己生日沒有過完似的。不過,零食小吃就算了,我們倆就這麼幹。」張仲平說:「就這麼幹?你還來真的呀?」曾真說:「怎麼,你捨不得?」張仲平說:「你有沒有搞錯?這是保健酒,喝了會有反應的。」曾真說:「有什麼反應?」張仲平說:「就是不行變成行,行變成很行,很行的變成擎天柱。」曾真說:「真的嗎?」張仲平說:「是呀,這酒,最能亂性了,我怕自己變成色狼。」曾真說:「誰喝過誰還不知道呢,你要是被我灌得趴下了,爛醉如泥,你想變成色狼也不行呀。」張仲平沒想到曾真這麼敢說,笑笑,沒吭氣。曾真說:「幹不幹?」張仲平說:「不幹。」曾真說:「真的呀?」張仲平說:「真的。」曾真說:「你也太不行了吧。」張仲平說:「小姑娘別亂說話。我這個人意志脆弱,經不起逗的。」

    張仲平當然是能夠喝酒的。寫詩的人,怎麼能不會喝酒呢?上大學的時候,啤酒能喝一打,白酒能夠喝七八兩到一斤的樣子。酒喝得差不多了的時候,話就多,天馬行空,恣肆縱橫,妙語連珠。還唱,流行歌曲、樣板戲、帕瓦羅蒂。上大學的張仲平喝起酒來真是意氣風發,豪情萬丈。張仲平能喝卻不貪杯。下海自己辦了拍賣公司以後,說不喝酒就真的滴酒不沾了。他擔心醉酒誤事。他應酬又多,知道你能喝,你哪餐不得喝?你跟這個喝了跟那個不喝?你這回喝了下回能不喝?關鍵是你喝酒一次失誤都不能有。圈子裡的事傳得很快,誰敢跟一個酒鬼打交道?嚇都會把別人嚇住。張仲平堅持不喝酒,開始大家也不習慣。說不可能吧,做老闆的怎麼能不喝酒?不喝酒怎麼培養感情怎麼做生意?上次外省一家法院來當地異地執行,那個執行局的局長跟健哥是北京短訓班時的同學,健哥叫張仲平去認識認識。一起吃飯的時候,那局長聽說張仲平不喝酒,非常吃驚,他說:「我們那兒拍賣公司的老闆都是海量。」健哥替他解圍:「張總是儒商,不會喝酒但業務做得不錯。」是的,張仲平不喝酒等於放棄了在餐桌上把關係搞得很融洽的機會,但權衡利弊,張仲平認為也算不上什麼損失,反而可以顯出自己的個性,有幾個法院的朋友就對他說過,他踏實穩重,事情交給他讓人放心。

    曾真自己打開玻璃門,拿出了那瓶酒,一下子就將酒蓋打開了。曾真說:「我們划拳,誰輸了誰就喝一口,不准耍賴。」張仲平說:「你來真的呀?」曾真說:「當然來真的。怎麼,你是不想幹還是不能幹?」張仲平不想破例,就說:「你真的想幹,我們就幹點別的,好不好?」曾真說:「你別囉嗦。」張仲平說:「我可以請你去蹦極,坐過山車,繼續為你過生日,行不行?」曾真說:「這會兒我就是想喝酒,要喝酒。」張仲平說:「是不是我的思想政治工作沒有做到位,你還在生小李子那個朋友的氣?」曾真說:「沒有啦。我只是剛才喝酒沒盡興,老覺得心裡不自在,有點堵。」張仲平說:「你這個感覺可能是真的。我有個女朋友就跟我說過類似的話,算了,不講給你聽了,你聽了會打人的。」曾真說:「什麼話?你這個人蠻討厭的,說一半留一半。」張仲平說:「是你要聽的喲,可別說我那個什麼。」曾真說:「不想說就別說,吞吞吐吐的,吊別人胃口。」張仲平說:「小姑娘別亂說話,吞吞吐吐是動詞還是形容詞?」曾真說:「我踢你。」張仲平說:「別踢我,好了,我說我說我全說。我那位女朋友說,人生有許多許多痛苦,但最最痛苦的莫過於光說不練。」曾真說:「唉!我還以為什麼名人名言。就這話,有什麼不能說的?」張仲平說:「你真不知道呀?我這是潔本,原創作品是這樣的:曾經有一份美輪美奐的人體盛宴擺在我的面前,我沒有珍惜,因為那個時候我真傻。真的,我光知道戀愛不知道做愛。」曾真說:「STOP!停!嗓子難受,讓我嘔吐先!」張仲平說:「別別,你別誤會,我說的女朋友不是那種女朋友,只是女性朋友,比我大五、六歲哩。」曾真說:「是你哪種女朋友關我什麼事?」張仲平說:「對對對,不關你的事,也不關我的事。我們繼續說喝酒的事吧。你一個人喝,我陪你一直到你盡興,怎麼樣?」

    曾真說:「你都不喝酒,怎麼陪?」張仲平說:「你喝酒,我喝白開水。」曾真說:「你想得美吧。」張仲平說:「你喝一口酒,我喝一大杯白開水。」曾真說:「你就是喝一桶白開水那也叫沒味。」張仲平說:「要不這樣,我們也划拳,也賭。你輸了,喝一口酒。我輸了,賭什麼都可以,請吃飯請玩都行。」曾真說:「吃什麼都可以玩什麼都可以嗎?」張仲平說:「隨你點。」

    公司陸續有人來上班了。張仲平起身把門關上,兩個人對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開始划拳。

    一上場,張仲平就輸了。曾真點了一餐麥當勞。接著,又輸了,曾真又點了鵬程大酒店的小吃。再來,張仲平還是輸了,曾真這次點的是香水河的水煮活魚。張仲平說:「不行不行,這樣不公平。」曾真說:「怎麼不公平了?」張仲平說:「你的手指頭太美了,我老盯著看,反應就遲頓了。」曾真說:「你的手那麼醜,還不是一樣讓我分神?」張仲平說:「我們玩石頭剪子布。」曾真說:「玩就玩,誰還怕你。」

    換一種玩法,張仲平仍然是孔夫子搬家,儘是輸。不一會兒,就輸了海內酒樓的魚翅、鵬程大酒店的鮑魚燕窩。玩的方面也是風捲殘雲,各種熱舞吧、酒吧、高爾夫球、網球、保齡球、乒乓球、羽毛球、健身會所、室內攀巖、游泳,很快就被張仲平輸了一個遍。曾真歪著腦袋,問旅遊算不算?張仲平說:「算。」曾真又問:「出省可不可以?」張仲平說:「出國都可以,只有一件不行,就是坐神州五號遨遊太空,因為還沒有開設這樣的項目,再說,那也太貴了。」曾真說:「那我就給你一點面子吧,不坐太空船了。」於是張仲平又輸了一趟三亞,一趟九寨溝,一趟大連,一趟哈爾濱,一趟拉薩。國外部分曾真手下留情,只選了南非和越南。

    曾真馬上發現了問題:「老張,你輸得太多了,虱多了不癢,你不打算兌現吧?」張仲平說:「我像光說不練的人嗎?」曾真說:「你怎麼兌現呀?這一個月你什麼都不能幹了,必須天天請我吃飯呢。」張仲平說:「你有問題嗎?」曾真說:「還得天天請我玩呢。」張仲平說:「你有問題嗎?」曾真說:「你還要繼續賭嗎?」張仲平說:「可以繼續,直到你盡興為止。」曾真說:「你要是再輸,這一輩子我可就吃定你了。」張仲平愣了一下,剛要開口,曾真也搶著開口了,他們於是同時說出了五個相同的字——

    「你有問題嗎?」

    曾真嘻嘻一笑,主動地喝了一口酒。曾真嘴一抿,輕輕歎了一口氣,說:「老張謝謝你,你讓我贏了這麼多。不管真的假的,我都挺開心的。贏的感覺真爽。」張仲平說:「我也要謝謝你。因為跟你在一起我也挺開心的。不過,男的跟女的,輸贏是說不清楚的,贏就是輸,輸就是贏。我們倆,誰贏誰輸還真的不知道哩。」其實,最後一句話張仲平沒有說出來,是他心裡想的。他喜歡曾真。從第一次看到她開始,就喜歡了。那時他就有一個感覺,覺得他跟她之間,遲早會發生點什麼。對此,他既有所期待,又有一點莫名其妙的不安。他對自己期待的是什麼,很清楚。對引起他不安的東西,就稍微複雜一點,好像清楚又好像不清楚。似乎與他的初戀情人夏雨有關。他跟夏雨的關係早就沒有什麼了,又好像還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糾纏在那兒。如果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的交往是一場小小的戰爭,這場戰爭可不可以沒有勝者和敗者,也不要兩個人都輸呢?那就只有一種結果,就是雙贏。生意場上大家都把雙贏掛在嘴上,實際上是一種互利互惠,也許做生意真能做到這一點,在男女交往的問題上也能有這樣的結局嗎?

    曾真說:「老張你有點兒走神了。怎麼搞的,喝酒的是我又不是你?」張仲平說:「酒不醉人人自醉呀。」曾真說:「是不是呀?」張仲平說:「你學我說話,學得還挺像。」

    張仲平這會兒還想到了江小璐。他跟她的關係倒是挺簡單的。他與曾真的關係,會不會也能那樣簡單?

    曾真說:「老張你下午還有什麼事要辦嗎?」張仲平說:「我要到省高院去一趟,昨天跟一個朋友約好了的。怎麼啦?」曾真說:「沒有。我可能要借你的休息室用一下,酒喝雜了,我這會兒有點頭暈了。」張仲平說:「你到這兒休息吧,要不要幫你買點醒酒藥來?」曾真說:「沒有那麼嚴重,只是有一點頭暈而已,躺一會兒就好了。」張仲平說:「那我跟你泡杯濃茶。」曾真說:「你不用管我,先去忙吧。」張仲平說:「那好,你走的時候,替我把門關上就行了。」曾真說:「好。」張仲平說:「還有,就是不要偷東西。」曾真說:「哇?偷東西?偷什麼東西?」張仲平說:「我不告訴你。告訴了你,你就知道這裡面什麼東西最值錢了,你如果要偷,就會一偷一個准。」曾真說:「姓張的,我踢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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