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數第2個女朋友 正文 第38節
    志平拿起手機,發簡訊給還沒到的人。禮拜天打球,他們固定去的師院在辦運動會。一行人只好轉移陣地,跑到對面的弘道國中。到了弘道,籃都被佔滿了。他們報隊,被國中生打得潰不成軍,五上五下仍無招架之力。才一場,大家就癱在場邊。

    「玉昌好久沒來,體力卻越來越好。是不是在家被老婆『訓練』的?」志平說。

    「是啊,每天訓練,日日夜夜,她動不動就要我『抱孩子』。」

    「哇……標準老公也開始抱怨了!」

    「哪有?我最愛我老婆了!」

    一瓶礦泉水,一排人輪著喝。還是像高中一樣,不碰嘴,從空中向嘴巴灌。

    「聽說你們公司最近換了一個新的總經理?」黃世仁問。

    「一上來鐵腕政策,空服人員一律強迫減薪。」

    「有這種搞法?」

    「你能怎樣,辭職不幹?他巴不得你辭職,還不用給遣散費。」

    「真的有這麼不景氣嗎?」做律師的吳英鵬問。

    「我們的生意掉兩成。」李玉昌說。

    「我很多朋友都沒有工作,」明宏說,「我不是講一般的勞工階級。我這些朋友也是聰明能幹,也有很好的學歷,在大公司待過,但公司裁員,一下就失業了。現在要在外面找工作,你願意減薪都未必有機會。」

    志平說,「外商裁員多狠,你早上去上班,還在想下禮拜的會要準備什麼資料。老闆十點找大家開會,宣佈整個部門被裁撤,下班前收拾乾淨。」

    「外商做事就是這樣,沒有情面。」

    「所以我很佩服志平,」李玉昌拍志平的肩,「放著外商的高薪不要,自己出來創業。」

    志平被拍得身體向前傾,臉上被拍出苦笑。

    「別佩服我,」志平站起來,把球抓過來運,「我的店也不好做。」

    志平走回球場,一個人對著籃投起來。

    「經濟不景氣,我們是最慘的,」明宏說,「高不成,低不就,只有任人宰割。」

    「就像現在打球一樣。」黃世仁說。

    「別臭美了!我們哪是最慘的?我們還沒去開出租車呢,埋怨什麼?」

    他投籃,空心。

    「沒錯,我們不是最慘的,」李玉昌也站起來,搶志平的說,「我看我的小孩,一歲,可愛的不得了,我卻為他擔心。我不知道他將來長大後,台灣會變成怎樣!」

    打完球,大家在水池前清洗。志平把汗衫放在池裡沖,明宏卻整齊地走出廁所。

    「幹嗎穿這麼漂亮?」

    「爸媽來台北,約了親戚一起吃飯。」

    「在哪裡?」

    「天福樓,在西門町。」

    「西門町……」志平長歎一聲,「好久沒去了。」

    「你還記得『點心世界』嗎?」

    「當然,小時候常去,在中華路,他們有木頭桌和木頭板凳。我最喜歡他們的豆腐腦。它還不叫豆花,一定要叫『豆腐腦』。冬天吃燙的,加點薑汁,多過癮。現在的豆花,好像要甜死你,現在的一切東西都好像要甜死你!」

    「你知道『點心世界』現在搬到哪兒去了?」

    「不是倒了嗎?」志平把汗衫擰乾。

    明宏搖搖頭,「前幾天我聽朋友說,他們現在在寶慶路遠東百貨公司地下室,他們搬了好幾個地方,現在在遠百地下室。」

    「真的?改天我們去吃。」

    「你中午幹嗎?沒事的話跟我一起去吃。」

    「不了,」志平把擰乾的汗衫穿上,「Grace還在家等我,我要回去做飯給她吃。」

    「你做什麼?」

    「當然不是做天福樓那種。我做全麥吐司加花生醬,既有纖維又有蛋白質,不是很好嗎!」

    「纖維質吃太多,是會拉肚子的!」

    志平驚訝地看著明宏。

    「怎樣?」明宏很無辜。

    「你怎麼說跟Grace同樣的話?」

    他們走到校外,和其他同學道別,一起走到重慶南路。

    「一起坐出租車吧?」明宏問。

    「不了,」志平指著信義路的公車站,「我去坐公車。」

    「幹嗎?」

    「能省就省一點吧。」

    明宏趕去天福樓,他已經很久沒去西門町了,也講不清楚在哪條街和哪條街交叉口。短短一段路,出租車坐了二十分鐘。見了爸媽親戚,一開始當然是談工作。講到最後,難免又扯到老問題。

    「什麼時候要結婚啊?有沒有合適的對象?」

    明宏有禮地笑笑,搖搖頭,低頭吹著湯。天啊,這湯好燙!

    吃完飯,爸媽要去舅舅家打牌,他們就在餐廳門口道別。那是一個天氣很好的禮拜天下午,路上擠滿逛街的年輕人。他沒有留戀,立刻鑽進出租車。出租車開在昆明街上,轉到漢口街,在中華路路口等綠燈時,坐在後座的明宏注意到了旁邊的大樓。

    曾是台隆手創館的大樓,現在變成「美華泰流行生活館」。

    他抬頭看。綠燈亮了,車開始走。他轉過頭,曾是台隆手創館的大樓,慢慢被中華路上其他的大樓吃掉。

    回到家,整個下午,他坐在客廳,看陽台外的地磚從陽光變成陰影。手機在臥房裡響了好幾次,他都沒接。他的腦中充滿各種雜音,互相撞擊,像是有人用他的腦當收音機,不停地找頻道。

    他家對面在拆房子,整棟樓剩下一半。鷹架用白底藍條的帆布遮蓋,微風中飄啊飄的。那些飄過帆布的風吹過空中,吹過他的陽台,吹過紗窗,吹過他的鼻孔。他的口很乾,但站不起來。

    天黑了,他換了衣服,走到家附近的學校操場跑步。禮拜天的晚上,操場一個人都沒有。學校旁的公寓中露出電視上週日晚上綜藝節目的光,閃閃的,把天空照得很亮。他在黑暗中慢跑著。他已經跑了20、30圈,他也沒有數。他漸漸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只有一顆頭在黑暗中游動著……

    那是她最喜歡的百貨公司,因為在裡面可以買到很多日本商品。她的鐵製衣架、木桌、衣櫥、書架,都是在那裡買,然後回去兩個人一起拼裝的。她在那兒買過一枝鉛筆,筆身剛好是尺的刻度,她覺得這是最聰明的發明。她買過便利貼,不是boring的黃色正方形,而是白色牛奶瓶的形狀。她買過廚房洗碗池出水口的濾網,回來後發現尺寸不合,他答應幫她拿去退換……

    他在黑暗中奔跑。他大概已經跑了兩個鐘頭了吧。學校旁公寓裡已不再有電視的亮光,事實上連任何燈光都沒了。整個城市都已經睡了,他還在繞著圈子跑……

    夜深了,下雨了,他被淋濕,卻覺得口渴。他想找一些東西喝。他經過他們曾去的麥當勞,因為大雨,玻璃上全是霧,只有Cauccino的小霓虹燈,穿過霧,咬緊牙關閃耀著。燈上的水,像是燈太用力所擠出的汗。

    他的汗,卻一直流不出來。

    西門町的台隆手創館已經結束營業了,明宏心中的台隆手創館,卻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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