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野獸朱元璋3(大結局) 正文 第六章 朱元璋一吃醋,就得死人
    宋濂被貶

    朱元璋對宋濂的不滿與日俱增,最令他憂慮的是他施加給太子朱標的潛在影響。宋濂的治學、治國之道明顯與朱元璋大相逕庭,朱標卻執迷不悟,言必稱先生如何如何,這樣下去,將來朱標繼位,不是要以宋濂的一套治國了嗎?

    朱元璋終於悟明白了,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他要放逐宋濂,讓朱標遠離迂夫子的影響。

    朱元璋一連想了幾天,總算想出了宋濂的過失,於是降旨召宋濂到奉先殿陛見。當宋濂徐步進入奉先殿時,朱元璋劈頭就問:「祭祀孔子典禮的考據文字,你寫出來沒有?」

    宋濂一愣,這是朱元璋昨天才頒旨叫他準備的呀,怎麼今天就催?宋濂說:「請皇上再寬限幾天。」

    朱元璋大為不悅,冷笑道:「朕讓你辦的,你總是推三阻四,你主動為人家請命、求情,怎麼那麼上心啊?」

    宋濂不在意地笑笑,沒有作答。

    朱元璋借題發揮:「你現在當著國子監司業,就是管祭祀的,在其位又不謀其政,那就換換地方吧。」

    宋濂面無表情地說:「怎麼都行。」

    「這叫什麼話!」朱元璋見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更來氣了,回身到屏風上去看一張密密麻麻寫滿人名的圖表,伸著指頭找了半天,說:「浙江安遠知縣告丁憂了,你去當安遠縣令吧。」

    宋濂平靜地說:「謝皇上。」說完轉身就走。

    朱元璋望著他的背影說:「文人啊,不識恭敬。」又埋頭去寫字。

    在奉先殿門外,馬秀英與宋濂不期而遇。馬秀英根本沒看出宋濂與平時有什麼兩樣,依然是慈眉善目笑呵呵的夫子風度。馬秀英告訴他,孩子們的文章都交卷了,等著先生去圈閱評點呢,先生的心血沒白費,他們的文章都有長進。

    宋濂笑呵呵地說:「都是孩子自己的悟性好。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啊!」隨後才告訴她,「老朽不能再去文樓講課閱捲了,皇命如山,明天就啟程去安遠縣當縣令了。」

    「因為什麼被貶?」馬秀英不禁大驚。

    宋濂說:「不識時務啊!」他又呵呵地笑了,彷彿在說別人的事。馬秀英望著他的背影心裡很不是滋味。朱元璋憂慮他的仁政、德政主張會把朱標帶壞,罷他官是遲早的事。馬秀英知道勸也無益,只覺得惋惜,老夫子一片真誠,何罪之有?

    馬秀英進了奉先殿,見朱元璋正忙著批奏章,便坐在一旁等,朱元璋說:「你來了?」

    馬秀英惴惴不安地問:「皇上把宋先生貶到浙江去當縣令了?」

    「是啊。「朱元璋很隨便地答。

    「這不好吧,」馬秀英還是想勸阻一下,成不成是另一回事。她說洪武二年時,他當《元史》的總裁官,是翰林院學士,總還是個五品官,後來因懶怠上朝,降為七品編修,兩年後好歹又調升為國子監司業,也才是個正六品,好端端的,怎麼又貶為七品縣令了。

    「皇后,你又干政了。」

    「這不能算干政。」馬秀英爭辯說,他是孩子們的老師,當母親的有權說話。

    朱元璋放下筆,說:「他這人不識時務,總以為自己是太子的師傅,就可以和別人不一樣。好端端一個太子,叫他熏陶得一副女人心腸,正好藉機會打發了他。」

    馬秀英歎口氣,太子雖沒有朱元璋的文治武功和雄圖大略,但他愛民如子,也算難得。

    朱元璋不耐煩地說:「好了,好了,朕的話既已說出去,就是覆水難收,叫宋濂當當七品縣令也沒什麼不好。」

    停了一下,朱元璋又問起惠妃從雞鳴寺守靈回來了沒有。

    馬秀英說:「她還要在外面住幾天。」

    朱元璋埋怨她不能這樣由著她的性子!萬一出點什麼差錯得了嗎,他說皇后對自己妹妹這樣放縱,別人怎麼管?他下令馬上接她回宮。

    馬秀英只得答應:「好吧。」

    驅羊投虎

    胡惟庸帶著換了女裝剛剛出獄的楚方玉來見朱元璋。

    朱元璋正在寫字,聽見腳步聲,把筆掛到黃花梨根雕筆架上,一見楚方玉,不由倒吸一口氣,他幾乎為楚方玉迷人的風度和驚人的美麗傾倒了,半晌才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哎呀,你早該穿上女裝,你一出現,真叫朕的六宮粉黛無顏色了。」

    楚方玉連笑也沒笑,她認為朱元璋這輕薄的話是對她的侮辱,她淡然道:「我是來謝不殺之恩的。其實按我的本意,我根本無須謝。皇上非要殺我,是不明智,多少年後你會想到,有一個楚方玉說了真話,聖上應悔不聽我之言。」

    胡惟庸唯恐再惹惱了朱元璋,不停地給她使眼色,但她視而不見。

    朱元璋今天的心情好像格外好。

    他說:「朕既開恩赦免了你,你隨便說好了,說深說淺,說輕說重朕都不怪罪你。」而且他說已告訴過李醒芳,還要設御宴招待她。

    楚方玉說:「皇上不殺我,對你自己好。」

    朱元璋反倒笑了:「怎麼,朕放了你,反倒是朕要感謝你了?」

    楚方玉自有她的道理:「這使皇上免去了史書的苛責。古往今來皇上殺諫官、殺言官的很多,後人所以知道,還不是因為史家據實記了下來?那些皇帝權勢不大嗎?但他們不可能一手遮天偽造歷史。」

    朱元璋的忍讓讓在場的胡惟庸都稱奇。朱元璋說:「今天是好日子,不說這些了,你坐下吧。」內侍搬來一把椅子,楚方玉坐下。

    李醒芳此時在東安門外焦急地走來走去,等待著楚方玉的消息,本來說好,今天皇帝設御宴招待楚方玉,他是要作陪的,天曉得朱元璋為什麼臨時變卦,當他們到了東安門奏報進去後,卻是胡惟庸奉旨出來,只准楚方玉一個人陛見,叫李醒芳先候著。李醒芳不禁狐疑起來,難免胡思亂想,別是朱元璋為楚方玉的才情、容貌所傾倒,不懷好意吧。

    雲奇從宮裡出來,見了他問:「李翰林要進宮去嗎?」

    李醒芳說他沒事,是送楚方玉來謝皇上的,在這等她。

    雲奇說:「啊,在華蓋殿呢,何不到朝房去喝點茶?我看不會很快出來。」

    「為什麼?」李醒芳問。

    「皇上興致好啊!」雲奇說,已經賜她座了,一般是不會賜座的,賜座必久談。李醒芳皺起了眉頭。他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

    現在的華蓋殿上,胡惟庸已不在場,朱元璋動情地說:「這麼多年,你常來到朕的夢中,你知道為什麼嗎?一是因為你的姿色,二是因為你的珍珠翡翠白玉湯。」

    楚方玉說,當年她若知道救了陛下,最後換來的是坐牢和差點殺頭的結局,她絕不會把湯施捨給他。

    「還生朕的氣呀!你讓朕在群臣百僚面前失面子、損尊嚴了。再有修養的人也受不了你的奚落和挑戰。」

    「是嗎?」楚方玉問,「那麼皇上怎麼又開恩了?是真心認錯了,良心發現了?還是因為別的原因?至少應當是顧及名聲吧?」

    「你還敢用這口氣跟朕說話。」朱元璋是面帶笑容說這話的,「不過今天你盡可放心,朕既寬宥了你,就不會再反悔,你在牢裡也吃了苦頭,有怨氣也該出一出。」

    楚方玉卻不想再說了,她說沒事她要告辭了,說著起身。

    朱元璋生怕她走,也站了起來,站在門口攔住這個狂傲無比的才女,親手為她倒了一盞茶。他說,點狀元已不可能,他不想虧待她,也斷不會放她走,想聽聽她的打算。

    既然出不去,索性坐下,楚方玉暗想,死關都闖過了,又有何懼哉?她只是怕時間耽擱得久了,東安門外的李醒芳會著急。

    李醒芳果然在東安門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左等右等不見楚方玉出來,想托人去打聽,太監們都不肯兜攬,忽見一頂轎子緩緩走來,在東安門前停住,劉基從傾斜的轎中走出來。他是回浙江奔喪回來向皇上銷假謝恩的。李醒芳急忙上前打招呼:「先生——」

    「是你呀,」劉基向他拱拱手,問:「等著進宮嗎?你是翰林了,還去為諸王畫像嗎?」李醒芳搖搖頭,道:「皇上已明白宣示,不准再為各王、各妃畫像。」

    「那你是——」劉基問。

    李醒芳說他是送楚方玉來進宮面謝皇上的。

    劉基不禁脫口而出:「此一去,斷然回不來了,你這不是驅羊投虎嗎?」李醒芳心裡咯登一沉,這也是他所擔心的。

    他像是辯解又像是安慰自己說:「不至於吧?皇上知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呀。」劉基說:「君不聞楊希聖之妻的事嗎?」

    李醒芳便求先生給拿個主意。劉基說,此事太難了。放了人,就該從此杳如黃鶴,銷聲匿跡才好,你們卻戀著這裡的榮華富貴,豈不是咎由自取嗎?這一說,李醒芳不禁十分後悔。連足智多謀的劉伯溫都束手無策,他更悲觀了。劉基上轎前對李醒芳說,少安毋躁,他進去看看情形再定奪。這一說,李醒芳心上又開了一道縫。

    劉基在華蓋殿外等候了好一陣,不見朱元璋宣召,對他這樣的重臣,這是不多見的。

    今天,在朱元璋心目中,沒有人重過楚方玉,朱元璋見過各種各樣的美女,也擁有數十個嬌羞美姬,但沒有一個具備楚方玉這樣高雅的氣質,相比之下,她是陽春白雪,其餘的六宮粉黛盡成下里巴人了。

    朱元璋早替楚方玉安排好了,卻先要聽聽她自己的打算。

    楚方玉揶揄地說:「陛下想知道我的打算嗎?我本來想點個狀元的,為天下女人爭口氣,卻沒想到飛來一場大禍,現在想當狀元而不可得了,我能有什麼打算?」

    朱元璋說:「有女官啊。朕參考了漢、唐各朝,在內廷設有掌印官,也稱女史,你就做尚官女史如何?」

    任命才華橫溢的女傳臚為宮中女使,應該說是量才為用,不辱沒楚方玉。但楚方玉立刻看穿了朱元璋的用心。他恨不得立刻封她為妃嬪,但他不敢貿然行事,他深知坐在他面前這個不卑不亢的美女非比尋常——學富五車,能文善詩,名氣很大,又極清高,是唐突不得的。

    「皇上真是異想天開,竟讓我去為皇上管理妃嬪、宮女?」

    「這是有點大材小用。」朱元璋說,「不過,朕有機會多見你幾面啊,也好早晚求教詩文。」

    楚方玉決然地說:「恕我不能從命,我也當不了宮中女官。」

    朱元璋大為不悅,他說:「還要朕卑躬屈膝地求你嗎?」他向外叫,「來人。」一個侍御太監進來聽令,朱元璋命他去叫女史范孺人來,他說已下旨令楚方玉為尚宮女史,叫范孺人領她到後宮去。

    說罷,他逕自從後面走了。

    致命打擊

    黃昏時分,劉基散朝出來,從轎裡看見李醒芳仍在東安門前徘徊,就叫轎夫停轎。他走下轎,對李醒芳說:「回去吧,只好從長計議了,我早說了,楚方玉必是一去不返,她本不該輕率進宮的。」

    李醒芳怒道:「這個昏君,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幹出這種勾當!」

    劉基說:「皇上並未封她為妃嬪,楚方玉做了尚宮女史,是很榮耀的女官。」李醒芳一連說了幾個不可能,楚方玉不會答應的。

    「不答應又能怎麼樣?」劉基說侯門深似海,何況皇宮!她輕易出不來了。李醒芳一時衝動,要進去找皇上理論。

    劉基說:「你出面算什麼?未婚夫嗎?我勸你別自投羅網了。」

    李醒芳沉思了一下,說:「想請先生遞一封信給她,不知方便不?」劉基問:「你想幹什麼?」李醒芳說:「總得告個別呀,我才不稀罕這個窮酸翰林,我要遠走他鄉了。」劉基慷慨允諾了。

    自從朱元璋事實上幽禁了不肯接受女史官印的楚方玉,他自己也覺得彆扭。她不就是個女人嗎?當年對付達蘭,雖費了點周折,不是一副蒙汗藥定乾坤了嗎?他惦念著小姨子,儘管有藍玉勾著她,自己稍做手腳,郭惠不也成了他萬春宮的女主人、一樣等待他的寵幸嗎?

    但他逐漸發現,這個楚方玉是個有傲骨有反骨的人,天曉得她那柔骨香肌裡面怎麼會藏著那麼剛烈的個性!朱元璋一個人走過御花園幽靜的竹林小徑,雲奇帶兩個小太監遠遠地跟著。

    來到楚方玉的尚宮府前,他聽到一陣激越的琴聲。

    朱元璋站住,問一個出來倒水的宮女,是什麼人在彈琴?他是明知故問,除了才高八斗的楚方玉,誰能彈出這樣曲高和寡的韻律?連朱元璋也不能盡解那清越高亢的旋律中的內涵。

    宮女說:「回皇上,是尚宮楚史官。」朱元璋便在竹林掩映的院中竹椅上坐下,半閉起眼來聽。正在尚宮府窗前憂鬱彈琴的楚方玉忽然瞥見朱元璋在院子裡聽,便戛然而止收了琴。

    朱元璋看到了窗前的倩影,說:「怎麼不彈了?高山流水,朕是你的知音啊!」楚方玉砰一下關緊了窗戶。朱元璋走近尚宮府大門,想邁步進去,卻推不開門,便連叫幾聲楚愛卿。

    裡面的楚方玉聽得好不肉麻,索性不理他,拿起一本書看。朱元璋說:「請你開開門,朕有話要說。」楚方玉在裡面說:「皇上請自重,我並不是你的什麼女官女史,我是個囚徒,你要是不滿,可以殺了我。」

    「好,我答應你任何條件。」朱元璋說,「你總得開開門啊!」

    楚方玉把門拉開了,警惕地站在那裡。

    朱元璋說:「你的清高自負在朕面前什麼都不是。朕並不想相強,但朕既是看上你了,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

    朱元璋已經不耐煩再戴什麼面具了,暴露了赤裸裸的佔有慾,這本是天經地義的,即使楚方玉不把眾多女人視為無尚榮耀的事當成幸事,她也逃不脫成為朱元璋愛妃的命運。

    楚方玉回答他:「請皇上自重!我是李醒芳的未婚妻,主奪臣妻這種事,只有無道昏君才幹得出來。」

    朱元璋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下巴顯得更長了,他惡狠狠地說,他可以讓李醒芳死!楚方玉說:「你不怕青史遺臭,你就這麼做。」

    朱元璋又緩和下來:「這樣好不好,朕重用李醒芳,但他得與你退婚,不再糾纏你。」

    楚方玉冷笑道:「你以為你能辦到嗎?還是收起那一套吧,我可不是達蘭。」

    朱元璋惱羞成怒地說:「那你就會老死宮中,這與坐死囚牢沒什麼兩樣!」楚方玉別過臉去。朱元璋又緩和語氣許諾:「朕說話算數,只要你順從了朕,日後朕封你為貴妃,排在最前面,一旦皇后不在了,朕扶你為後,朕實在是為你的容貌和才情所傾倒,朕是真心的。」

    楚方玉凜然地說:「這些話說給那些愛虛榮的淺薄女子去聽好了,別在這說,污了我的耳朵。」

    朱元璋恨恨地說:「好吧,等朕先收拾了李醒芳,再來收拾你。」

    這是一個致命的打擊,朱元璋也知道這是她最怕的。果然楚方玉頓時心痛得淚流滿面。楚方玉絕不能因為自己而把她最愛的人一起毀掉。這一剎那間,她心裡做出了抉擇,犧牲自己,換得李醒芳的平安,那就只有求朱元璋,否則他真的會先拿李醒芳開刀,以絕楚方玉之念。

    見楚方玉追了過來,朱元璋站住,掩飾不住勝利者的姿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楚方玉問他能放過李醒芳嗎?

    「朕一句話。」朱元璋說:「你得答應朕,做朕的妃子。若覺得面子上過不去,名目上做尚宮女史也行。」楚方玉只得敷衍說,讓她再想想。朱元璋見她軟了,心中暗喜,也就不忙逼她,痛快地答應了。

    朱元璋離開後不久,劉基從尚宮府路過,見一宮女在澆花,就問「女史在嗎?」他故意把嗓音提得很高。果然楚方玉從窗裡探出頭來,馬上叫了聲:「劉先生!」劉基說他是來告個別的。傳出去,告別也不是罪過。楚方玉走出來問:「先生又要出皇差嗎?還是外放?」

    「過幾天就要告老還鄉了。」劉基說青田鄉間溪水裡的鳊魚肥而美,比范仲淹說的「但愛鱸魚美」要美,還有張志和的「桃花流水鱖魚肥」,都不在話下。

    楚方玉說:「皇上未必放你吧?」

    「我是雞肋,」劉基哈哈笑著說,「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最終還是棄之為好,會放的。」奔喪回來,他已連上兩個奏疏了。

    他一邊說,一邊向楚方玉使眼色,楚方玉會意,打發幾個宮女說:「去搬茶几、椅子出來,請劉先生喝杯茶。」

    宮女走後,劉基背身向外,怕門口的太監看到,將一封信丟到花叢間。劉基說:「走了,茶也不喝了,我很快就會回青田去了,後會有期。如果新刻了詩叢文集,別忘了送上一冊。」

    「那自然。」她說。

    劉基臨走悄悄扔下一句話:「三十六計走為上。」

    楚方玉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劉基瀟瀟灑灑地搖著扇子走遠了。她心裡淒苦地想,三十六計倒是好計,可走得了嗎?

    劉基走後,楚方玉從花叢中找出信來,一見了李醒芳那熟悉的字體,她的淚水就下來了。她躲到屋中去偷看,他的信寫得很長,寫了他的思念,他對楚方玉的情感,說來說去是一個悔字,說她入虎口,他已失去活著的勇氣,也許當初他們來趕考就是個錯誤的選擇……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這不是雨後送傘嗎?他聲稱要拼了命設法營救她。楚方玉根本不抱希望,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能有什麼辦法!

    朱元璋在楚方玉這裡碰了釘子,心情不好,想來想去,向萬春宮走來,聽說郭惠剛從城外雞鳴寺返宮,他好幾天沒見到郭惠了。

    朱元璋接近萬春宮時,離很遠就聽到了有人且彈且歌。朱元璋駐足聽著,問:「這是誰呀,唱得這麼高興?」

    身邊的雲奇道:「皇上聽不出來嗎?這是惠妃娘娘啊!」

    朱元璋又側耳細聽,點頭道,是她。卻又覺不合禮儀,她是在為母親服喪的熱孝期,怎麼會又彈又唱?向萬春宮走著,朱元璋忽然動問:「她一共在雞鳴寺住了幾天?」

    雲奇說,范孺人記著呢,連來帶去十五天。

    朱元璋暗吃一驚,她居然在荒郊野寺中住了近半個月?他忽然產生了疑竇,就問雲奇,惠妃在雞鳴寺也一直都這麼高興嗎?

    雲奇回答,聽太監們說,頭幾天哭過,後來就高高興興的了。朱元璋忽然問:「藍玉回塞上去了嗎?」

    雲奇提示他,不是前天來向皇上辭行的嗎?他昨天走的。

    朱元璋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就令雲奇悄悄去打聽明白,這些天藍玉是不是每天睡在家裡,有沒有外出過。

    雲奇鞍前馬後地跟朱元璋這麼久了,什麼不知道!他知道朱元璋在疑心惠妃與藍玉舊情復萌,借出喪的機會在城外寺廟裡鬼混,不然他追問藍玉走沒走幹什麼?雲奇說:「這容易,若不我先問問馬二,他是跟惠妃的。」

    「胡來!」朱元璋掩飾地說,「這和惠妃有什麼關係!你千萬不能去問馬二。」雲奇不得要領地看了他一會,問:「還去惠妃那兒嗎?」

    朱元璋悻悻地轉身往回走,說了句:「不去,回去!」

    特殊的報復

    在朱元璋對劉伯溫日漸冷淡、日趨厭煩的時候,這老兒自己連上了幾道奏疏,以年老體弱為名,乞請罷官,回青田老家去頤養天年。

    這正合朱元璋之意。礙於情面和輿論,朱元璋不會趕他走。他自己知趣就又當別論了。為此事,他召胡惟庸來議。

    胡惟庸上殿來,問:「皇上叫我不知何事?」

    朱元璋拍了拍案上的一沓紙叫他拿去看看,那是劉伯溫的奏疏。胡惟庸拿起來翻了翻,說:「他想回青田老家去養老?」

    朱元璋說:「是啊,他連上三疏了。」

    胡惟庸試探地問:「皇上捨得嗎?」

    朱元璋說:「他不在朕跟前,朕會很寂寞的,他有時和朕相左,但唯有他敢直言,也糾正了朕許多失誤。不過,他比李善長還大兩歲。」

    聽話聽音,前面倒像捨不得放,後一句「比李善長大兩歲」就露了端倪,胡惟庸再不表態不行了,便道:「是啊,比起李善長來,他也早該回家了,不然李善長也會不滿意。皇上何不順水推舟成全了他?」

    朱元璋斜了胡惟庸一眼:「你這麼希望他走?」

    胡惟庸說劉基倒不妨害他什麼。但這人倚老賣老,常使皇上難堪,他這麼一說,球又踢了回去,而且祭起了為皇上分憂的旗號。

    朱元璋說,他已命楚方玉做尚宮女史,協助馬秀英掌控後宮了,這也不辱沒了她的學問了。胡惟庸早知朱元璋之心,便說,當年他向皇上薦的兩個絕代佳人中,第一個就是楚方玉,到手的人,做什麼女官,「直接封個貴妃,不是一樣輔助皇后主持後宮嗎?」

    朱元璋笑了笑,說那樣不好,似乎有辱斯文。

    此時度日如年的楚方玉只能把怨恨寄托在琴聲裡。這天達蘭經過尚宮府,故意放緩腳步,她有意想見識見識這個令朱元璋神魂顛倒的美人,一半是好奇,一半是醋意。兩個宮女迎出來,另一個趕快進去報信。楚方玉已停止了撫琴,愣愣地望著門口笑吟吟的達蘭。

    達蘭說:「你不認識我,我可聽李醒芳不止一次地提到你,果然是丰神秀逸呀,難怪皇上對你這樣癡情,一定要金屋藏嬌。」

    楚方玉也猜到她是誰了:「你想必是真妃娘娘了。」

    達蘭自己坐下,毫不諱言,說自己如今是大明王朝的真妃,從前是大漢國的達皇后,和楚方玉一樣,不是正大光明入宮的。

    楚方玉很不喜歡她,就說:「我並沒入宮。你有事嗎?」

    達蘭道:「沒事就不能走動走動嗎?其實你不用防備我,關上門,這裡只有兩個女人,兩個受害的女人。」楚方玉不願深談。

    達蘭說:「暗無天日的日子又開始了,你若有什麼事,就來找我,這冷冰冰的後宮裡,只有我一個人可做你的知己,現在你不會信,日後就品出來了。」達蘭等於丟下了一個謎,風擺楊柳般走了。

    楚方玉咀嚼著她的話,覺得她並不是個壞人,她說關上門這裡只有兩個受害的女人,難道不是嗎?說不定她有一顆善良的心,說不定她能幫自己逃出虎口,幹嗎要把人拒之千里呢?

    過了一天,楚方玉得到了達蘭的饋贈,她派小太監給楚方玉送來不少吃的、用的,還有一束鮮花,是有刺的玫瑰。

    來而不往非禮也,有了去致謝的由頭,楚方玉決定回訪仁和宮。

    楚方玉帶著宮女向仁和宮走來,一個小太監在院門口擋駕說:「娘娘正在洗浴,不見客。」楚方玉一看,浴房裡真的有大團大團的霧氣冒出來。楚方玉故意大聲說:「告訴你們主子,我回頭再來打擾。」裡面的達蘭顯然聽到了,問:「是誰呀?」

    小太監答:「是新進宮的女史楚大人。」

    達蘭說:「請客人留步,我洗好了,馬上出來,先請客人到廳裡坐。」小太監便說了句「大人請」,自己在前面引路。

    楚方玉剛落座,達蘭就出來了,頭髮是濕的,披散在肩後面,衣衫也不整。她說:「對不起了,女史,我這可是大不恭敬了。」

    「原是我在你不方便時來打擾的呀。」楚方玉說,「若講不恭,是我不恭啊!」達蘭一迭聲叫:「上好果子,上蜜餞,上茶。」

    宮女們一時忙得團團轉。楚方玉見擺了一桌子的水果、乾果,說:「真妃是要撐死我呀!」達蘭說她這一年到頭,鬼影子也見不著幾個,一年到頭守著個空房子,誰上她這來,她的心情都和過節一樣。

    楚方玉同情地望著她,問:「皇上對你不是格外鍾情嗎?」

    「新鮮勁早過去了。」達蘭說,人老珠黃了,「別說我呀,就是惠妃的新鮮勁也蕩然無存了,不斷有新人進來。只要你楚方玉肯移船就岸,也許你的新鮮勁能長一些。」說罷帶有譏諷地笑起來。

    楚方玉心想,她倒是快人快語,話雖說得難聽,可都是實在話。

    楚方玉說自己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她不稀罕貴妃,皇后也不稀罕。達蘭說:「好啊!我倒想看看,我們姐妹當中有一個錚錚鐵骨的烈女,不都是賤骨頭,敢在皇帝面前不低頭,也替我們出口氣。」她這樣無所顧忌,叫楚方玉刮目相看。

    楚方玉說:「這話你在後宮隨意說嗎?」

    達蘭說:「那還了得!」

    「那你為什麼剛認識我,就敢口無遮攔呢?」

    達蘭說她是受朋友之托,她叫楚方玉猜,這朋友是誰。

    楚方玉立刻想到是李醒芳求她了。果然,達蘭點了頭。她願幫楚方玉,稱她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達蘭又說:「你與我又不同,我有過男人,他死了;你呢,男人還在,他把你們活活拆開,你恨他尤勝於我。」

    楚方玉被她說得心裡熱乎乎的,便覺得這個人必不會告發自己,她一定肯幫自己。楚方玉想了想,提示她,不需要到外面去採辦點衣料、香料什麼的嗎?楚方玉說自己是尚宮女史,可以代勞。

    達蘭說這事有專門的太監辦理,按時令、節氣和年節,由尚宮府採辦分發呀。

    「我知道,你可以提點特別的,我親自出宮去採辦。」

    「你想藉機會和李醒芳逃走,對不對?」達蘭極為敏感,便單刀直入地說。楚方玉說:「你怎麼這麼想?」

    「是你先這麼想的,」達蘭笑著說,「拿我作個由頭罷了。」

    楚方玉問:「你想告密嗎?」

    達蘭說:「不,你還信不著我嗎?」

    達蘭說的理由很簡單,不希望再有別的女人落得她這樣的結局,守著一個活棺材混吃等死。還有一條理由,李醒芳是她的好友,是她敬重的人,李醒芳有難,她理應拔刀相助。

    楚方玉很感動,達蘭竟是一個敢做敢當的人。

    達蘭說:「不用誇我,好吧。我幫你,你去找皇上去說,放你出去採買。」楚方玉說:「如果我逃出樊籠,我下半生給你燒高香。」

    達蘭說:「我不想長壽,也不求人報答。」

    「那你圖什麼?」楚方玉問。

    「就圖讓他倒霉,出乖露醜。」達蘭說,「我甚至想打開後宮大門,把所有的宮女全放了。」楚方玉望著她那隱藏著仇恨的眸子,覺得這是一個她不熟悉的類型的女人。

    劉伯溫返鄉

    劉伯溫要卸任的消息一陣風樣吹遍了京師,不單官員士紳們紛紛前來拜謁、告別,連老百姓也來最後一睹真顏,他的名氣太大了,在民間甚至比朱元璋響亮,更具神化色彩。

    夫子廟附近幾條街擁塞不堪,轎子、騎乘全是到這裡來為劉基送行的。劉基則敞開中門,與來訪者作揖、道謝。他有點後悔,早知會這樣驚動,他就事先搬個地方躲起來,再悄然買舟回鄉,他這人歷來怕鋪排張揚,更深諳做官一定要低調的官場真諦。

    這件轟動全城的事自然很快傳到了朱元璋的耳朵裡。那天他正在奉先殿裡背手站在他的畫像前出神。

    畫像上「體乾法坤、藻飾太平」八個字特別醒目。這是李醒芳在完成畫像時靈機一動題的款兒,朱元璋特別喜歡這八個字的概括,它把一個文治武功都達到了鼎盛境界的皇帝的一切總結得完美無缺。

    不知為什麼,胡惟庸有好幾次看了這題款都欲言又止,朱元璋發現了,問他有什麼不妥嗎,胡惟庸只是說,是趙孟頫體,但不到家。朱元璋功底有限,對字的好壞沒有多大造詣,他看著李醒芳的字圓潤通達,蒼勁有力,覺得蠻好的,他最看不慣瘦骨伶仃的柳體字,還有宋徽宗的什麼瘦金體,看著就不飽滿,沒有帝王相。

    胡惟庸告訴皇上,明天劉基要回浙江老家去了,他再磨蹭幾天,天下就要大亂了。朱元璋不解何意,他致仕不至於天下大亂吧?朱元璋不喜歡別人奏報時聳人聽聞。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無須渲染,他自己會判斷。

    胡惟庸說劉基致仕歸鄉的消息一傳出去,禮賢館可熱鬧非凡了,整天裡車水馬龍,上至公侯、下至百姓,去看望、拜別的人擠滿了夫子廟幾條街,後來怕道路斷絕,兵馬司的人不得不派兵去維護秩序。

    朱元璋很是吃驚,擰著眉頭想了半天,說:「好事呀,朕的官員這樣受百姓愛戴,可謂本朝盛事呀!」

    看朱元璋的表情,胡惟庸知道他言不由衷,除了朱元璋自己,他不能容忍天下有第二個人與他同享民眾的擁戴,這也是趁早打發走劉基的用意吧。

    胡惟庸順著聖意說:「劉基這人留在朝中倚老賣老、饒舌,放歸故里,恐怕也會謗議朝政,說三道四。」

    朱元璋說:「依你怎麼辦?抓起來不成?那不是越發抬高他了嗎?放他回去吧,對了,這樣冷冷清清地走了,顯得朕寡情少義,還是應當有所封賞——封什麼為好?」

    胡惟庸忖度半天,覺得封公侯太高了,本朝又沒設子爵、男爵,就封伯爵吧,居中,不高不低。

    「好,就封伯爵。」朱元璋略一思忖,封號有了,「就封他為誠意伯吧,嘉勉他為朝廷辦事誠心誠意。他會高興,擁護他的百姓也不會說什麼了。」胡惟庸不免有點酸溜溜的,這真夠他風光的了。

    朱元璋說:「你不要總跟劉伯溫過不去,不就是說過你幾句壞話嗎?他這人,誰的壞話不說?他連朕的壞話都敢說呢。」這倒也是實情,既然皇上都寬容,胡惟庸便不再做聲了。

    胡惟庸奉皇命去找有司做封誥的一應文書去了,朱元璋見雲奇一直在探頭探腦的,便叫小太監傳喚他上來,順便把殿上殿下的大小太監都轟出去了。

    雲奇向朱元璋報告,初七到十六,藍玉每天都是二更天騎馬出去,五更天回來。他辦事精細,每天的時辰都查得很準,真難為他。

    朱元璋關心的是藍玉去了哪裡。

    「沒人知道。」雲奇答。

    朱元璋問:「沒有衛士、家丁跟著?」

    雲奇說:「從不帶人。」

    朱元璋突然抓起心愛的龍鳳硯台向地上一擲,硯台斷成了兩截,墨汁濺了雲奇一臉。

    那一方龍鳳端硯,是陶安獻給皇上的,據陶安說,是王羲之寫蘭亭序用過的硯,是陶家傳了幾代的寶物,價值連城,他氣得把龍鳳硯都摔了,可見憤怒到了什麼地步。雲奇不敢問,朱元璋也不會說,但他猜得到,一定是藍玉夜夜去會那個守靈的郭惠去了,不然藍玉用得著這麼行動詭秘嗎?

    這時一個小太監進來,說:「真妃要見聖上。」

    「她來幹什麼?」朱元璋沒好氣地說。

    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達蘭聽到了,她說:「聖上不是還沒有說我的仁和宮是冷宮嗎?怎麼就這麼冷落了?」

    朱元璋問:「你有什麼事?」

    雲奇趁機走掉了。

    達蘭奏報,聽說街上商人那裡有印度香料,她想買點,她想請皇上派楚方玉去買,問行不行。「買香料也用不楚方玉去呀!」朱元璋讓她開個單子,叫楚方玉派管事的小太監去就是了。

    「男人懂什麼香料!」達蘭說,「我就要楚方玉去!皇上是不是捨不得支使她,心疼她呀?」

    朱元璋先時想,楚方玉一定不為他所用,如果她肯為達蘭買香料,那是良好開端,證明她有望移船就岸。

    朱元璋說,不是不可以派楚方玉去辦貨,她心氣高傲,怕支使不動,最好是達蘭自己去求她。

    達蘭沒猜透朱元璋的內心活動,反而叫皇上放心,楚方玉那裡她早說好了。這反倒引起朱元璋的警覺,他似乎悟到了什麼,對達蘭說:「好吧,你開個單子來,我叫她帶人出去就是了。」

    領受了任務的楚方玉抑制著內心的激動,只等著出了宮門就算逃出樊籠,從此可以遠走高飛了。

    第二天上午卯時,幾輛宮車停在玄武門內。楚方玉帶三個小太監來到宮門口,分別上車,出了宮門。雲奇早就帶人藏在宮門口,這時紛紛上馬跟著。這是楚方玉和達蘭都萬萬想不到的。

    楚方玉帶人直奔鼓樓大街,她彷彿重又溶入了人間。這裡店家林立,市聲震耳,行人如織。楚方玉帶幾個小太監來到香料鋪前,假裝問價。雲奇帶人守候在門外,也裝成買東西的樣子。

    楚方玉忽然低聲問香料鋪的老闆:「後面有方便的地方嗎?」

    「有,有,」老闆忙打開了通向內室的後門。楚方玉快步進去,跟隨的小太監正要跟進去,門已關上了,老闆說:「女人去方便,你也跟進去嗎?」小太監便站住了,在外頭等。

    門外的雲奇早看在眼中,一揮手,他帶的人從房子夾道兩側圍過去。就在楚方玉暗自慶幸得手,剛剛把一架木梯豎到後牆上準備爬上去時,上來一群人,發一聲喊,把她死死按住。

    楚方玉說:「光天化日,你們幹什麼?」她還以為碰上了歹人。

    雲奇一跛一跛地過來,說:「你連皇上都敢騙?你能逃過皇上的神算嗎?」楚方玉這才意識到自己遭了暗算,早被跟蹤了,只好認命,不再掙扎。

    知名度並非保護傘

    朱元璋惱恨之餘,還是很得意的,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擊碎了楚方玉小小的陰謀,但他弄不明白,達蘭會不會是同謀。不,不會的。達蘭和楚方玉,可以說是風馬牛不相及,最多她是被楚方玉利用了而已。

    當雲奇來問怎麼處置楚方玉時,朱元璋恨恨地對雲奇說:「這個賤人,不識抬舉,先把她關起來,誰都不讓知道。」

    雲奇問:「那個畫師怎麼辦?」

    朱元璋說:「你別管那麼多,你先去吧。」其實他早有安排,在動手跟蹤楚方玉時,他已佈置胡惟庸帶刑部的人把李醒芳下到了牢中。

    雲奇走了,胡惟庸上殿來。胡惟庸帶來了壞消息,抓李醒芳的事情在大臣們中間傳開了,說得很難聽。朱元璋毫不留情,誰議論抓誰。

    胡惟庸說:「又是劉基搗亂,他本來該走了,為這事又延緩了行期,都是去抓李醒芳的人不得力,打草驚蛇。臣以為,早剪除為上。」

    胡惟庸早摸準了朱元璋的脈。李醒芳不除,楚方玉的心不會歸屬朱元璋。但是,李醒芳也是個名氣很大的人,沒有令百官信服的理由,是殺不得的。

    胡惟庸說:「隨便說他貪贓枉法,就可殺,楊憲夠樹大根深了吧?連殺楊憲都風平浪靜,他能與楊憲比嗎?」

    朱元璋認為二者有別,「楊憲權大勢大,專橫跋扈,怨聲很大,殺他等於為民除害,當然風平浪靜。李醒芳不同,他是個名人,是兩袖清風的翰林,你說他貪賄,有人信嗎?」

    胡惟庸盯著朱元璋畫像,覺得時機已到,就說其實早就該殺他了,罪名現成的。

    朱元璋很有興趣地問:「什麼罪名?」

    胡惟庸說:「皇上不赦臣無罪,臣不敢說。」

    朱元璋不耐煩地說:「好,好,赦你無罪。」

    胡惟庸指著朱元璋畫像上那八個字說:「皇上從來沒仔細琢磨這八個字嗎?」朱元璋回頭望著畫像,道:「沒什麼不妥呀!連宋濂都說題得有學問。這不是說朕得益於乾坤之氣,可以創造人間太平嗎?」

    胡惟庸說:「有那麼巧嗎?坤是什麼意思,與禿頭的髡同音,可解釋為罵皇上當過和尚,是禿頭。藻飾二字的諧音不是早失嗎?他的用心是咒罵本朝早失太平,早起戰亂,這是怎樣論罪都不為過的呀!」

    朱元璋怔了半晌,臉色漸漸變得鐵青了,充滿殺機,他一拍桌子,誇胡惟庸聰明,道:「文人墨客慣用諧音、藏頭詩之類的小伎倆謗議咒罵朝政,今後朕真要上心呢。有了這個,文武百官沒人敢為他辯誣的了,李醒芳這可是咎由自取呀。殺了他,也就絕了楚方玉之念了。」

    楚方玉被抓回宮中,雖然依舊住在尚宮府裡,身份卻不同了,成了囚徒,宮女都撤走了,終日裡四門緊閉,外面有很多太監把守著。

    楚方玉心灰意冷地呆坐著,她已絕望了,所擔心的只有李醒芳的安危了,她意識到,災難離他不遠了,他應當遠走高飛才是,可他一定會留在京師設法營救自己,朱元璋不會容許他存在的。

    正胡思亂想,她忽聽外面吵起來,是達蘭的聲音:「是皇上讓我來的,是囚犯,也沒有渴著、餓著的罪!」

    楚方玉雙手推開了窗子,見達蘭提了一罐水過來,原來她熬了點酸梅湯給她送來了。當達蘭把水罐遞上去時,楚方玉把水罐狠狠摔向她的臉,達蘭一躲,掉在地上粉碎了,酸梅湯四濺。

    達蘭跺著腳上的湯汁,說:「你這是怎麼了?你這不是狗咬呂洞賓嗎?我一片好心就換來這個?」

    楚方玉說:「你這歹毒的女人,設下圈套陷害我。」

    達蘭知道她誤會了,她說:「我既是設下圈套,還放你出宮才抓,這不是多此一舉嗎?探出你的底細,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宮裡扣起你來,不更省事嗎?」楚方玉想想也是,便不做聲了。

    達蘭說:「現在你想怎麼辦?」

    「一死而已。」楚方玉說,她只擔心李醒芳,如果他能安然無恙地遠走高飛,她就死得放心了,她最怕的是他死心眼,最後為她而殉葬。她希望達蘭幫幫李醒芳。

    達蘭說,李醒芳已經被下在牢中。這結局雖在意料之中,還叫楚方玉震驚不已,來得真快呀,朱元璋太狠了。

    楚方玉說:「朱元璋真是要趕盡殺絕呀。李醒芳有什麼罪?他不怕朝野內外議論他嗎?」

    達蘭告訴她,皇上說他借畫上的字罵皇上,這是凌遲的罪呀!

    楚方玉又驚又痛,不禁淚流雙行。她哭著請達蘭給皇上捎一個口信:她要見皇上。「捎這個信容易。」達蘭答應馬上趕到奉先殿去。

    禮物就是陷阱

    黑暗中無形的網正向天真的郭惠收攏來,她毫無察覺,整天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中。雞鳴寺的日子雖短暫,卻使她滿足,那種瘋狂的甜蜜是她從前沒嘗到過的,永生也不會忘懷的。藍玉走了,她最大的樂趣就是每天打開她的百寶箱,拿出一沓信件,逐封打開,陶醉地看著。

    這天她正在看信,門外有腳步聲,她急忙藏信,問:「誰?」

    馬二說:「是我,馬二。有個宮門使想見娘娘。」

    郭惠說:「叫他進來。」

    馬二領著像大蝦一樣彎著腰的宮門使進來。宮門使向惠妃稟報,今天藍府上捎來口信,說有什麼東西是從北邊捎來的,要娘娘派人去取,他們送進宮來不方便。

    郭惠不放心,問是誰捎來的?宮門使答:「是藍將軍。」

    「捎的什麼?」郭惠說,「他怎麼沒有信來呀?」宮門使搖搖頭:「小的不知。」又說可能信和東西在一起。

    郭惠對馬二說:「你跟宮門使去看看,拿回來就是了。」

    馬二答應了一聲,宮門使領著馬二來到藍府門口,有一個臉上有黑痣的人等在那裡。長黑痣的人迎上來,問:「哪位是馬公公?」

    馬二說:「我就是。」

    黑痣人自報家門,說他是藍將軍帳下的侍從,昨天從北方邊塞回來,藍將軍得了一顆名貴的東珠,是捎回來給惠妃娘娘的。說罷遞上一個很漂亮的盒子,馬二打開,絲絨襯裡托著一顆碩大的玄色珍珠。

    馬二看了看,蓋上蓋子要走。黑痣人說這麼走可不行。這是價值連城的寶物,萬一有個閃失,他十條命也賠不起。

    馬二問:「那你想怎麼著?」

    黑痣人說他需要惠妃娘娘寫一個回執,拿了它好回去向藍將軍銷差,證明娘娘收到了。

    馬二說:「這也在理,你我在中間都省得擔不是。走吧,你跟我回宮去,我去討了回執。」

    回到宮裡,馬二把黑痣侍從留在了玄武門外,讓宮門使陪著他喝茶,自己進去討回執。

    郭惠太喜歡這顆夜裡會發光的大珍珠了,她手裡托著那顆幽幽放光的玄色珠子,愛不釋手,衝著燈亮翻來覆去地看。這種東珠,她聽藍玉說過,出在黑龍江入海口叫特林的地方,這樣好的大珠子,只有那裡有,難為藍玉這麼想著她。

    馬二催促她,送珠人還在外面等著回執呢。郭惠雖沒見到藍玉的信,也覺得只寫幾個字的回執不好,所以還是認真地寫了一封長信,這才心滿意足。她又叫宮女拿出五兩銀子,賞給信使。

    馬二在玄武門前交割完畢,黑痣人收了銀子和信不走,卻打了個奇怪的手勢。坐在公事房裡的雲奇見了手勢一擺手,宮門使立即帶十多個羽林軍衝出來,不容分說將馬二和黑痣人拿下。並且開始搜身,很快,黑痣人帶的給藍玉的信被搜了出來。馬二驚恐萬狀,根本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馬二隻能硬著頭皮說:「幹什麼?我是馬二!替娘娘辦差的,你們敢綁我?」

    為首的武士說:「管你什麼馬二,牛二,我們是奉命抓人。」說著兩個黑布口袋強行套在二人頭上,擁著走了,袋子裡傳出嗚嗚的含混不清的叫聲。

    馬二被稀里糊塗地押進了一間沒有窗戶的黑屋子,被吊了起來,鞭子雨點一樣抽在他身上,馬二拚命地號叫。

    「你說了吧,」宮門使坐在門口,「藍玉和惠妃娘娘是怎麼回事?」直到此時馬二才知道大事不好,他最擔心的事犯了。

    馬二隻能咬牙硬挺,他說:「我不知道,你這個王八蛋,你設計陷害我,你不得好死。」

    宮門使說:「你還做夢呢,我敢設計嗎?若說設計,也是皇上設的計。你不招也沒用了,惠妃娘娘和藍玉私通的信都落到皇上手裡了。」

    這時朱元璋帶著雲奇出現在門口,馬二一見就喊:「冤枉啊,皇上救我。」

    朱元璋說:「救你不難,你把雞鳴寺的事從頭到尾說出來,我放了你,還升你的官。」

    馬二咬緊牙說:「什麼事也沒有啊,皇上,雞鳴寺有什麼事呀!」

    朱元璋說:「不用再審他了,惠妃都招了的事,他還在這替人家守秘呢。拉出城去,活埋了吧。」

    馬二畢竟沒經過大陣勢,聽說惠妃都招了,又見朱元璋轉身就走,便殺豬一樣叫起來:「我說……我說了不殺我嗎?」

    朱元璋又安撫他,說:「這事本來也不怪你,你是娘娘跟前的奴才,她叫你幹什麼你敢不幹嗎?只要如實說了,就沒你的事了。」

    馬二崩潰了,喃喃地說:「娘娘你別怪我呀,你自個都挺不住了,我怎麼辦?我受不了這大刑啊……再說,早就中了人家圈套了……」

    本書精華已為您連載完畢,謝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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