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七夕中短篇作品 正文 寧生,你不來,我不老
    很多下大雨的夜裡,我都會從夢裡驚醒,看著窗外忽明忽滅的閃電,聽著屋外被風吹起的嘩啦啦作響的樹葉,拉著被單縮在牆角。寧生,從你離開到現在,每次一下雨,我就會夢到你。清晨時寂靜的天空下,你站在軌道邊沿,喚我「臨安」,你喚我一聲,我便落一滴淚。一聲一聲,直到淚水爬滿我整個臉龐。七年了,下雨夜就夢到你的習慣不曾更改。

    七年來,我流浪過許多城市,然,不管到哪個城市,都不曾忘記你。你在我的記憶裡,鮮活地陪我長大。即使在我想起你時,只記得你模糊的輪廓隱約的印象,可是只這些,就讓我失去了愛別人的力氣。於是,我只能守著我們的記憶,和記憶裡殘存的你的身影,一邊哭,一邊笑,一邊懷念。

    [1]

    1999年的冬天,世紀末的鐘聲敲響,我穿著橘黃色的羽絨服,小心翼翼地在廣場中穿行。廣場上的積雪未融化完,又被凍成冰。

    在拐角下台階時,我不小心摔倒了。手摁在冰涼的地上,有一瞬間似被針扎的疼痛。

    正欲站起身時,聽到身後一個幸災樂禍的聲音,哈哈,哥,那個小鴨子摔倒了。

    我回過頭,就看到了你穿著黑色的羽絨服站在潔白的雪地裡,你的旁邊,站著嘲笑我的男孩,他穿牙白色的羽絨服,微笑在乾澀的冷風裡蕩漾開來,你看到我回頭,對旁邊的男生皺了皺眉,說,彌生,去把人家扶起來。

    為什麼,又不是我害她摔倒的。那個叫「彌生」的男孩不情願地嘟噥,卻還是走到身邊把我扶了起來。

    我站起身拍拍粘在身上的碎冰屑,對你說謝謝。

    旁邊叫「彌生」的男孩又大聲誇張地說,喂,是我把你扶起來的,你都不對我說謝謝。

    我瞥了他一眼,轉過身繼續朝前走。不理會身後的抱怨。

    即使初見時,你的眉目亮若星辰,讓我難以忘記,可是天生的卑微,讓我不敢奢求什麼,也從未想過,能再次遇到你。

    [2]

    第二次見你時,是初春。學校裡的櫻花大團大團濃烈的盛放,我從寢室走出來,看到你站在櫻花樹下,穿黑色的襯衫,頭髮碎碎附在額前。

    有個女孩站在你面前,身材嬌小,穿白色的T恤,頭髮軟軟地披在肩上,眉眼溫宛的模樣,仰著頭與你說話,眼神裡,帶著小小的幸福。

    你也低著頭看她,笑容彷彿被風吹起的櫻花。看著女孩挽起你的胳膊,從我面前走過。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慢悠悠地跟隨在你們身後,看著你們般配的身影,亦步亦趨。

    走到教學樓時,忽聽到旁邊戲謔的聲音,Hi,小鴨子,你還記得我嗎?

    我抬起頭,就看到站在面前的男孩,是初次遇到你時和你一起走的那個叫彌生的男孩,你和旁邊的女孩回過頭來看我們。那天,如初見般,我還是穿著橘黃色,只是羽絨服換成了薄薄的線衫。

    你衝我笑,說,好巧。轉頭輕斥彌生,不准胡說。

    寧生哥,這是誰啊?旁邊的女孩搖著你的手臂問。

    你看著我遲疑了一下,我落落大方地介紹自己,我是蘇臨安,高二2班。

    那個女孩咯咯地笑了起來,我是林拉拉,高三的,你得叫我學姐。

    哈哈,小鴨子,我是你學長。彌生也跟著在旁邊笑得一臉得意洋洋。

    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隨後就笑了。

    就是那天,我知道你叫阮寧生。在實驗高中旁邊的大學念大一。那個叫彌生的男生是你弟弟。而林拉拉,是與你們青梅竹馬長大的女孩。

    在這個學校,我是獨來獨往的女生,但那天你們邀我去吃飯,看著你們熱熱鬧鬧的臉,我想不出理由拒絕,於是,一下子就認識了你們三個。

    以前我不喜歡關注學校的人和事,但是認識你們之後,才發現你們都是那種風雲人物。

    不斷有同學拉著我問,臨安,你是怎麼和阮寧生他們認識的啊?

    因為從那以後,每次你們一起玩時,都會帶上我,你和彌生經常騎著單車載我和林拉拉去郊外玩。你是很安靜的人,林拉拉也不怎麼愛說話,我覺得你和林拉拉都那麼相像,眼神寂涼如水。你載著穿白裙子的林拉拉,遠遠看去,就是一副美麗的風景。而我和彌生,好像天生有仇似的,一見面就吵吵鬧鬧。

    你會經常回頭訓斥彌生,不要總欺負臨安。

    每次聽到你的話,我就會覺得心底暖暖的,坐在單車的後座上得意的掐彌生的後背。

    他每次都會假裝疼痛地喊,哥,明明是她欺負我。

    直到很久之後,我都能想起你微笑的寡淡的臉,明亮而平靜的眼神,每次想起,心底就會隱隱生疼。因為即使後來我們到了爛熟的地步,你都不愛說話,不像彌生一樣整天都陽光燦爛。我總覺得,你的眼底,藏滿了薄涼。

    [3]

    即使你一直都待我很好,但我總想,也許只是因為同情吧。

    是的,彌生叫我小鴨子不是沒有道理的。不僅僅因為我喜歡穿橘黃色的衣服,還因為我小時患過小兒麻痺症,雖然堅持治療,好了很多,但走起路來左腳還是有點跛,所以我走路很小心。即使這樣,偶爾還是會摔倒。

    每次出去走路時間長的話,你都會不時地回頭問我,臨安,我們歇一會兒吧。

    我每次都輕輕地搖頭說我不累。我不想讓你同情我,我希望你用看健康女生的眼光看我。就像看林拉拉一樣。我多羨慕她,不但有一雙完美的腿,還有你對她的寵愛。

    林拉拉是學校舞蹈隊的領舞,身材堪稱完美,就是普通的校服,穿在她身上,都有一種超凡脫俗的味道。我承認,女生的天性,讓我甚至小小地嫉妒她。

    藝術節時,舞蹈隊作為重中之重排練舞蹈,林拉拉依然是領舞,她每天都排練,而彌生我們三個就坐在排練場的旁邊打牌等她。

    每盤輸的人都要在臉上貼一張細細的字條,每次都是我貼得最多,因為,我總是三心二意。不時地偷看那些跳舞的女孩,她們都有一雙筆直的腿,曼妙的身段,隨著音樂翩翩起舞,就像優雅的天鵝。

    林拉拉更是如此,她不但優雅,還高貴。聽說追她的男生趨之若騖,但她卻從沒正眼看過,只有見到你,才會開心微笑。

    彌生也會時不時地跟我說林拉拉喜歡你,他還說,小鴨子,你要是不掐我,我也許就像哥哥喜歡拉拉一樣喜歡你了。他剛說完就又被我狠狠地掐了一把。

    我真不喜歡聽人說你喜歡林拉拉,也不喜歡你看她的溫柔眼神,可是我沒有資格告訴你從第一次相見,我就喜歡你啊。因為,我和優秀的林拉拉相比,是那樣相形見絀。

    我只能守著心裡的小歡喜卑微地望著你,就像向日葵仰望太陽一樣,永遠追隨它的方面,身不由己。

    我想我真是一個壞女孩。藝術節那天,我推辭身體不舒服,回寢室休息。

    但我卻跟隨一個合唱隊偷偷地混跡到後台,然後拿了林拉拉的舞鞋。

    我覺得我真的比小美人魚還要哀傷,至少她能陪她的王子跳舞,而我,卻只能觀望。

    我拿林拉拉的舞鞋時,手有一瞬間的顫抖,但一想到你看她時寵愛的眼神,就更堅定了信心。

    我把那雙白色的舞鞋扔在了女生廁所裡,扔完之後我像小偷一樣飛快地跑回了寢室。

    一直煎熬地等待著,想像林拉拉沒有舞鞋沒辦法表演的焦急模樣,有一絲的快意,卻帶著惶然。

    我就在這樣的煎熬中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直到演出結束,寢室的女孩陸續回來,我聽到她們不斷地誇讚,林拉拉學姐那支舞跳得真好。

    是啊,沒想到學姐會光腳跳,真有新意。

    不愧是學姐,還是輕而易舉地拿了了第一名……

    你打電話來叫我去吃飯,說是給拉拉慶祝。

    我洗了把臉懨懨的走下樓,看到站在樹下的你們,林拉拉依舊乖巧地依偎在你身邊,彌生拿著一個紙飛機,作勢練習飛行姿態。

    我剛走到面前,彌生就拉著我的頭髮說,小鴨子,你每次都這麼慢。

    那一刻,心裡忽然有說不出的討厭,而那句「每次都這麼慢」,諷刺般響亮地充斥著耳膜。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聲吼道,我又沒要你們等我。

    說完,就轉身跑開了。不理會你們在身後的呼喚。

    風華正茂的年齡,正是想把美好展現給喜歡的人的時候,彌生怎麼會明白我心中那枚卑微的種子,它們生了根發了芽,開出無精打采的花,讓我對你想愛卻不敢愛。

    [4]

    那天我跑走後,你們不停的打我電話,最後我把電話關了機,

    我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轉悠,心裡帶著淺淺的憂傷,最後索性買了一打啤酒,自己坐在街邊喝了起來。

    直到夜色慢慢降臨,我才晃悠悠的走回學校,剛到學校門口,就看到你和彌生焦急的臉。你說,臨安,你去哪裡了,我們很擔心你。

    彌生在旁邊拉著我的手說,小鴨子,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我了。

    我甩開他的手,指著他的鼻樑說,阮彌生,我也是女孩,也有自尊心啊。請你,不要再來找茬,我不想再見到你。

    彌生正欲開口,你衝他擺了擺手說,彌生,你先回去,臨安交給我。

    他猶豫了一下,不情願地轉身,又回頭說,小鴨子,你真的誤會我了。

    我不看他一眼,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

    我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你拉著我問,臨安,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看星星。

    好,我陪你。

    直到現在,想起那一夜,我的心就會尖銳的疼痛。無法輕巧的敘述。

    你背起醉醺醺的我去了天台,十二樓,伸出手,就彷彿可摘到星辰。我靠在牆壁邊緣席地而坐,說,拉拉的舞鞋是我丟掉的。

    為什麼?你問。

    因為……因,為,不喜歡。我口齒不清地吐出這幾個字後,就突然覺得委屈漫天漫地的鋪上來。

    你小心翼翼的靠近,拍著我的背,說,臨安,不要哭不要哭。你不用不喜歡她,因為你也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絲毫不遜於她啊。

    是因為我的腿吧……我知道,我走路的姿勢讓人覺得很可笑。

    不,臨安,也許你不相信,我看過你發表在雜誌上的每一個字。

    我抬起掛滿眼淚的臉,愕然地看著他,從來都沒有人知道我給雜誌寫字,甚至連我父母都不知道。

    你低頭微笑地看了我一眼,接著說道,剛開始,我以為只是同名的人,後來看了那些字後,我就確定,那些悲傷的字,只有你可以寫得出來。臨安,其實你不知道,你是一個多優秀的女孩。

    小小的震驚過後,我還是無奈地搖頭,不,寧生,你不明白,當你喜歡一個優秀的人時,你會覺得自己千瘡百孔。

    是啊,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我也有同感。喜歡一個優秀的人,真的是一件很折磨的事。你坐在我身邊感慨。

    也就是那天晚上,你告訴我了林拉拉的身世,她母親年輕的時候是個戲子,和一個家世顯赫的男人情投意合,但是那個男人的父母不願意林拉拉的母親進門,最後甚至以死相逼,男人妥協了。林拉拉的母親絕望了,繼續隨戲班到處演出,後來發現懷上了孩子。為了使女兒以後清清白白,像所有的孩子一樣正常長大,林媽媽就不再唱戲,而是找了份普通的工作,守護林拉拉長大。

    林拉拉的家裡很拮据,所以她從小就非常懂事。從不問媽媽要多餘的一分錢,大夏天連個冰棍都捨不得吃,剛學跳舞時腿腫的老高都不放棄,很怕舞鞋壞掉,所以一個人練舞時經常光著腳。

    你說,做了十幾年的鄰居,從小到大,你和彌生就像愛護妹妹一樣愛護著她,因為心疼她,所以對她格外寵愛。

    我說,寧生,其實你一點都不折磨,我看得出來,拉拉也喜歡你。

    你衝我微笑,不再說什麼。

    那夜,我不知道我們看了多久的星星,因為我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天空一片寂靜,灰灰暗暗的,清晨的涼意直逼而來,我縮了縮肩,卻看到搭在眼前的手臂,我和你的動作,是那麼曖昧的纏繞。

    我披著你的外套俯在你的膝蓋上,你的手臂環繞著我的肩膀,頭輕輕地埋在我的背後。

    我閉上眼睛,享受這一刻屬於我們的時光。

    直到再次睡著被你輕輕地推醒,你惺忪地揉著眼睛尷尬地說,丫頭,昨天晚上竟然不小心睡著了。

    我低著頭,紅了臉。肩膀上,彷彿還有你手臂的餘溫,你說,下去吧。

    恩。我輕聲應道。

    你說,不要再跟彌生生氣了,你誤會他了。我說好。

    下到最後一層樓,你揚了揚手,撫了一下我凌亂的頭髮,說,丫頭,祝你幸福。我說,那麼,但願如你所說。

    但是,轉身走時,我的眼淚卻突兀地掉了下來,寧生,也祝你和林拉拉幸福。

    我沒有還你外套,其實我是有意不還的。你不知道,從那天之後,每天清晨五六點,我都會按時醒來,然後抱著你的外套爬到頂樓,坐在天台上,看著天光一點一點亮起。

    [5]

    之後的幾天,彌生又賠禮又道歉,甚至想在女生寢室門前的水泥地上種出一排花來。

    到最後,他抱著一隻毛茸茸的黃色小鴨子,在女生寢室門前大聲喊,蘇臨安,我喜歡你。

    這件事驚動了整個校園,因為,誰都知道,阮彌生是一個優秀的男生,而蘇臨安又是誰呢?所有人都好奇著打聽著,最後都恍然大悟的噢,原來是經常和他們一起的那個小跛子啊。

    其實,假如他不抱小鴨子表白的話,我會原諒他的。但因此我更討厭他了。

    我覺得他是故意讓我出醜。不管走到哪裡,都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瞧,聽說阮彌生喜歡的就是那個小跛子。我討厭這種被人窺視的感覺。

    我終於體會到小美人魚的苦,每走一步,就彷彿在刀尖上。流言蜚語,就是一把尖銳的刀,鈍重地插在我心裡。

    在一周內,我的精神就全線崩潰。我跟父母哭著鬧著,死活不肯去唸書,不見任何人。

    也是這時,爸爸聽說北京一家醫院請國外的權威專家一起研究出新成果,能治癒小兒麻痺。

    得知這個消息後,父母陪我馬不停蹄地趕往北京。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這個好消息,就到了繁華的北京,只是,沒有你,所以抬頭望去,滿目蒼涼。

    我在那家醫院住下,醫生為我做了檢查,最後高興地說,因為我一直堅持治療,所以痊癒的可能性很大,大概一個月後就能康復。

    治療的日子,我偶爾給你發短信,在白紙上寫你的名字,名字後面,寫長長短短的話。

    彌生也經常發短信給我,他說對不起,小鴨子,我是真的喜歡你,我不知道會給你帶來那麼大的壓力。

    也許是因為要痊癒了,心情特別好,我回他說,沒什麼,都過去了。

    但是對於他說的喜歡,我沒給予任何回復,我想是因為心裡有你。

    他說你們還經常出去玩,但因為沒有我,所以總覺得缺少了什麼。

    我仰起頭,看著醫院上方的蔚藍天空,想起林拉拉坐在你單車後面,你載著她的情景。你們,都那麼美好。

    我在紙上寫,寧生,你一定要等我,我也會像你們一樣有個健康的軀體。到那時,我一定要告訴你,我喜歡你。

    日子在流光浮雲裡閒散過去了,一個月後,我真的可以像正常人那樣自然地走路了。

    走在陽光下,我喜極而泣。我再也不用因為帶著這小缺陷而自卑了,也再也不用看到喜歡的人不能言說了,更不用走路小心翼翼了,我可以蹦可以跳,想像著自己站在你面前你吃驚的模樣,就覺得心情開朗。

    為了鞏固療效,康復治療越來越緊張,有些時日未與你們聯繫了。治療結束後,我顧不得跟爸媽在北京遊玩,也顧不得給你打電話,就衝到了火車站買了回家的票。

    只是,從沒想到,回了家,卻不見你。

    [6]

    彌生去火車站接的我。我看著他空落落的一個人,問他,寧生和林拉拉呢?

    他低下頭,林拉拉不知道去了哪裡,寧生去找她了。

    恩?什麼意思?

    林拉拉和寧生吵架出走了,寧生去找她。

    我回到學校,所有人看我的表情都怪怪的。我以為是可能是我的腿好了吧,大家都驚訝。

    但是中午從餐廳回來,剛走到門口,正欲推門進去,就聽到寢室的兩個女生說的話。

    林拉拉學姐的消失真的和臨安有關嗎?

    肯定是她在挑撥離間了,不然學姐怎麼會突然消失。

    彌生喜歡臨安?臨安喜歡寧生?然後挑撥學姐和寧生的關係,是這樣的吧。

    恩。真不知道那個跛子怎麼會招來彌生學長的喜歡。

    我握在手裡的飯盒「咚」的一聲落地。門應聲而開,屋裡的兩個人驚訝地看著我。

    我的臉如死灰般蒼白,瞪著眼問,林拉拉她,去了哪裡?

    不知道。

    我覺得我真像個傻子,這件事差不多整個學校的人都知道。

    只有我,還傻傻地蒙在鼓裡,以為林拉拉只是和你鬧脾氣了,你還會把她找回來。

    我找到彌生時,他正在實驗樓頂坐著,我說,阮彌生,請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他從身後抽出一個本子遞給我說,你自己看吧。

    我顫抖著手打開,是你的日記。你在首頁上寫,臨安,因為沉溺你的文字,所以渴望瞭解你,可是卻發現,越是多瞭解你一點,就會越多喜歡你一點。直到這種喜歡不可抑制。但每次望著你清澈的眼,就會覺得難過。明知道你喜歡的是彌生,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你。

    日記裡,摘抄了很多我寫的字,寫著我們一起出去玩的小細節,還貼著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偷偷拍下來的我的照片。

    我翻著翻著,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

    寧生,直到這時,我才明白,我們不是不喜歡,而是彼此會錯了意,我以為你喜歡的是林拉拉,你以為我喜歡的是彌生。於是我們都將對方推開,讓彼此離自以為是的幸福近一點。

    彌生告訴我說林拉拉雖然很優秀,但其實她是個很死心眼,也很悲觀消極的女孩,你們都因為心疼她的身世,一直拿她當親妹妹對待。但她喜歡你,總把你當戀人看。你太瞭解林拉拉了,沉默不愛說話但卻決絕,所以,你暗示過她無數次,你只把她當妹妹看。但林拉拉卻從不願意懂。

    彌生還告訴我說,其實林媽媽有憂鬱症,經常對林拉拉打罵,但林拉拉從來都不言語,她明白媽媽的苦,也很愛她,但沒想到,前段時間她媽媽竟然過世了。精神脆弱的拉拉去學校找你,而那天,你不在寢室,沒想到她無意翻到這本日記。她不想也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也許,她覺得自己一無所有,對這個城市,也沒有了任何留戀。那天晚上她就消失了,第二天早上我們去叫她上學,只看到她家緊閉的大門,誰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那麼,彌生,寧生呢?寧生去了哪裡?我搖著彌生的胳膊問。

    哥也留了個字條給家裡,他覺得這是他一輩子都要負擔的罪,他要去找林拉拉,讓爸媽不要找他,不管走到哪裡,他都會給家裡聯繫,讓爸媽放心他的安全。爸媽曾找他了很多天,但依舊不知下落,前段時間他打電話回來說一切都好。爸媽查了區號,是南方的城市。

    彌生,寧生,他好嗎?

    臨安,我不知道。

    彌生轉過頭,我看到他眼裡有一片大霧瀰漫。白色的憂傷的迷霧,將他覆蓋。

    [7]

    起初,學校裡關於林拉拉的消失還炒的沸沸揚揚,但過了一段時間,就平靜下來。

    高三的學生都忙著高考,高一高二的學生都忙著享受高三來臨前的自在。

    彌生放學經常等我,然後騎著單車送我回家。你走後,我覺得彌生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你。

    都是那麼的不愛說話,眼神裡充滿了薄涼。

    可是我不喜歡這樣的彌生。我說彌生,你不要這樣。

    他就會回過頭,眼神憂傷的說,臨安,我想哥了。

    寧生,在你走後的很多天,我都夢到林拉拉,夢到以前我們一起出去玩時,她曾對我說的話,她說,臨安,我不怕別人愛寧生,因為,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他,我會用對他的愛,將那些人都打敗。可是……我卻那麼的害怕寧生愛別人,因為那是我無能為力到絕望的事。

    我安靜地陪在彌生身邊,陪他上課下課吃飯,陪著他走路看書唱歌。直到陪他走完高考。

    記得放榜的那天,彌生站在榜單下,抬起頭,就看到他高高在上的分數,他對我說,臨安,我們不僅僅是需要陪伴彼此而已,而是要相愛。可是,我知道,從始至終,你都不愛我,所以,臨安,假如不能相愛,那麼,我願意天涯海角,與你分開。

    彌生去了遙遠的南方城市廈門,他說那裡天藍雲白,海水環繞。

    臨走前,我去送他。站在月台上,他輕輕地抱著我,在我耳邊輕聲說對不起,小鴨子,對不起。

    我說,彌生,你不欠我任何,為何要對我說對不起。

    他說,不,親愛的小鴨子,我欠你一個寧生。

    是那天,彌生告訴我,其實我們不是會錯了彼此的意。而是他在中間攪亂了我們,他曾騙你說我喜歡他。所以,那時在天台上,我唸唸叨叨說我喜歡的那個男生,說他的優秀,你以為,我說的是彌生。

    彌生說,親愛的小鴨子,對不起,對不起,我欠你的寧生,再也還不了。

    我說,沒關係,沒關係,我會用一生的時間將他去尋找。說完,眼淚就轟然掉落。

    [8]

    那是千喜年的中旬。我青春裡陪伴我的兩個男孩,一個女孩,斷斷續續的離開,終於,我的身邊再也沒有了任何人。

    而我,要念高三了,卻選擇了退縮,我跟爸媽說不想唸書了。

    從小的行動不便,讓爸媽對我格外溺愛,聽我不想唸書,也沒過多的勉強。

    我說想出去走走,爸爸給我一張銀行卡。他說,臨安,不管你做什麼,只要你開心,爸媽都支持。

    我背著大大的包,開始了旅程。

    七年來,我去了很多城市,但每個城市都沒有你。寒冷時,我就把你的外套穿在身上。假裝你還在身邊。

    習慣性把把旅行中拍下的照片,配上文字,投給熟悉的雜誌。我不停地走走寫寫,旅途中遇見很多人,我想,會不會有一天,突然遇到你,我會對你說,Hi,親愛的寧生,原來你也在這裡。

    可是,七年,兩千五百五十五天。我走了幾萬公里,卻從未遇見你。

    到最後,筋疲力盡,我回到最初的小城。爸爸給我安排了工作,每天朝九晚五,按時上下班。週末和朋友一起去逛街,只有在晚上的時候,會寫一些傷感的字。

    寫這些字的時候,我會想起你,想像你沿著軌道向南走的身影,想像你背著包走在旅途上的寂寞。

    林拉拉曾回來過,身邊有一個男生陪伴,滿臉的幸福,她說起年少時的莽撞,說起成長的陣痛,但慶幸這些都過去了。如今她也有了屬於自己的幸福,希望你和我也都幸福。

    可是,寧生,我和你,到現在,都沒有變成我們,該如何幸福?

    1999年,我用文字來抵禦卑微來襲時的恐懼與寒冷,認識了你。

    2007年,我用文字來祭奠緬懷曾流竄過的舊時光,來懷念你和尋找你。

    寧生,我不管你流浪了哪裡,也不管你變成了什麼模樣。我知道,也許有一天,你會看到我寫的字,假如那時你還喜歡我,我相信,你一定會回來。假如,你永遠都看不到,那我會一直等你。

    有句話叫「思君令人老」,但是,寧生,我要告訴你,你不來,我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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