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約會吧(丘比特來電) 正文 第05節
    電視大樓前,前一刻還在飛馳的黑色轎車平穩地停下,盛蓉急急忙忙下了車,邁前了一步又回頭看車裡。走得太急,竟然忘了謝謝那位讓她搭車的先生。

    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幾乎同時,車窗搖下,車裡那人微笑著看她。目光沉靜平和,讓她急躁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君子溫如玉,就是形容眼前這人吧,盛蓉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然後迅速把它揉爛碾碎丟進了腦內回收站。她隔著窗朝後座那人道謝:真是太感謝了,今天要不是你幫忙及時送我一程她從口袋裡掏出名片又確認一遍,沈?先生。

    總覺得這個名字像是哪裡聽過。

    車裡沈銘輝淡淡一笑,舉手之勞罷了,不用這麼客氣。你還在趕時間吧?他朝她揮揮手,示意她不必為他耽擱。

    眼看就要到會議時間了,盛蓉不再多說,轉身快步進樓。黑色轎車緩緩啟動,車窗卻沒跟著搖起,沈銘輝回望電視大樓,目光遲遲不肯離開。

    小劉透過後視鏡見到,促狹道:沈總,你喜歡那個型?

    沈銘輝沒有回答,只是彷彿自語般地陳述:這座樓以前是沒有的。

    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小劉心想,但既然老闆故意岔開話題,他也只能盡職地解釋:這樓是去年才重建的,聽說還是找的國外的建築大師,所以才這麼氣派。

    哦。沈銘輝點點頭,眼前的景色已和當年的全然不同,只依稀還能找到幾分過去的影子,果真物是人非了。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枚硬幣,銀色的幣面上刻印著精緻的女王頭像。將硬幣湊到唇邊,他像是化身成情人耳畔細語的少年,又像是在夥伴面前炫耀新玩具的頑童,低聲傾訴:你最討厭的垃圾場,不僅沒被賣掉,如今還修了新大樓,這一局是你輸,101比100。

    沈總,您說什麼呢?

    久久不見回答,小劉回過頭,沈銘輝閉目靠在椅背上,像是酣夢正甜。

    車窗已然緊閉,黑色寶馬重新匯入清晨的車流之中。

    ****

    電梯門打開後右轉,經過第一層玻璃門,前進十米便迎來第二層盛蓉記得一年前門後的這間辦公室被特批給《我們約會吧》節目組時,那個早上,她第一次昂首挺胸地來,用腳步聲演繹著什麼叫意氣風發,她當時以為自己走的必然是段高歌猛進的上坡吧,胸腔裡的驕傲像霓虹初上的街道一樣變著花樣地發光,完全沒有半點兒有關危機的意識,提醒自己也許這不是一馬平川的大路,也許她會突然陷入迷霧重重的森林。

    會議室裡坐了一圈熟悉的面孔,節目組的製作成員們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多少有些忐忑的神色,隨著盛蓉推門而入,像一片被急凍的筍,在土地上發青發綠地凝固起來。空氣裡維持著誇張的安靜,如同等待一出大幕揭開前的黑暗放映廳。

    盛蓉頭也不抬,從皮包裡掏出一疊週刊與簡報扔到桌子中央,它們在玻璃桌面上滑行了幾米,恰好停在最正中,因而一連串用詞浮躁的標題逮住了每個人的眼睛。而盛蓉的聲音隨後不緊不慢地追上,彷彿還嫌氣氛不夠尷尬般,她逐字逐句地念起每一條:芒果台約會節目收視慘淡,王者地位不保,被批毫無新意等到會議室的溫度降到一個她理想中的冰點,她抬起兩條凌厲的眉毛:

    眼下的狀況也不用我再重複一次了。我們已經被別人遠遠甩在後面。我好像在奧運會的長跑隊伍裡突然看見我外婆在朝著夕陽奔跑。四個字,慘無人道。好像是在臉上掛出一絲笑容,譏誚的聲音也是送給自己的,擔當製片人這麼多年,我還是頭一回輸到收視率不足別人一半。記得一年前節目開播時我們的目標是什麼嗎?我們信心滿滿後的成果就是這玩意兒?這兩周的統計結果,你們都看過了吧?她比出手勢,這種速度,我還以為自己拿著挑戰者號墜毀的說明圖。

    沒有一個人出聲,一場墜毀打擊的當然不止她一個,它也連帶陪葬了在場的每個人過去的心高氣傲和躊躇滿志。聽說最近連組內的咖啡也從往日的星巴克直降到麥斯威爾三合一速溶。每個人見面打的招呼已經從你聽說我們這次的收視了嗎變成你吃了沒,一個個都恨不得把頭插進沙子做那個逃避現實的鴕鳥。

    盛蓉歎口氣,所以說,以名人為約會對象的特別節目,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這是背水一戰。你們準備得如何了?

    一張全然陌生的臉對她開口:我們羅列了一份預選名單,你過目一下

    盛蓉應了一聲行,片刻後才意識到有個沒準兒需要自己關注的問題,你是?

    坐在另一側的助理珍妮搶過話頭代為回答道:新調到我們節目組的李楓林。女生老樣子地對他半開玩笑,也如同撒進的半勺糖,讓空氣裡這杯原本讓人齜牙的苦澀咖啡多了一些緩解的餘地,怎麼就偏偏把你調過來了?就憑你這瘦弱的身體?要知道我們組的壓力很大哦。你不要開會開到一半就突然她做了個折斷筷子的手勢卡嚓了。

    不會的。李楓林現出畢恭畢敬的宣誓站姿,作為一個男人,我一定不會讓自己被卡嚓的!

    這人還能把孩子氣流露得更豐盛一些嗎?盛蓉在心裡緩慢搖頭,她抬起手腕示意話題回到正軌上,繼續吧,李楓,零?

    李楓林:是林

    你接著往下說吧。

    說孤注一擲也絲毫不誇張,倘若不能成功,那封辭職信已經在盛蓉的抽屜裡睡了很久,是個等待由自己去結束一切的按鈕,而她要做的無非是在遭受最後一次失敗時將食指按上去。那麼從此以後,自己便要由業界廣泛讚譽的神壇上走下來,放個面壁性質的長假,將生活中唯一的工作也予以暫停。那天是誰建議說不如挑戰極限,召集幾位在社會各行業中擁有高知名度的人士,為他們安排一集相親的特約節目。這當然不是根好啃的骨頭,盛蓉內心很清楚,可時至今日,已經沒有挑選的餘地,她早就被堵在滔天的江邊,只有兩個選擇:第一,背水一戰;第二,縱身一躍。

    隨後的這位,他叫高梵,國內正當紅的新銳畫家。李楓林介紹到下一位候選人,這兩年來作品在海外拍賣市場上已經屢次被拍出高價,形象英俊,氣質鮮明,藝術家的作風必然能在節目中點燃不一樣的娛樂效果和衝擊力。

    盛蓉握著兩手,不予表態。而她身邊的珍妮如往常一樣活絡地轉著眼睛,清高,自負,邀請他他永遠說我不在乎世俗的藝術家。她接過一旁的臨時工遞上的咖啡,一邊點頭,一邊用你懂的的眼神重申,對,藝術家。

    李楓林有些緊張,朝盛蓉遞了一眼,又嚥了咽喉嚨才繼續,這個人名叫沈銘輝跨國企業SA集團的董事長,連續五年入選全球福布斯榜單前十,登上過《時代》雜誌,是去年全球20位最佳經理人中唯一入選的華人。今年三十八歲,卻一直單身,名副其實的鑽石王老五。更重要的是,他長居海外,偶爾才回國,很少有媒體有機會直接採訪他,更不用說邀請他上節目了。

    欸?等意識周圍紛紛射向自己的目光,盛蓉才重新調整了坐姿,將這張突然變熟悉的面孔所帶給自己的震驚壓了下去,沒事,你繼續可她仍然在內心感到了一絲無法被忽略的觸動,好像一顆突然從跑道上滾出的車輪。

    是的,李楓林接過盛蓉的回答,你很有可能見過他。他眼下也算話題人物了,今年二十四歲,目前在美國念工商管理碩士。半年前父母去世,隨後出現在公眾面前。據說以前是個花花公子,但父母去世後洗心革面為陸氏挽回形象,出現在各種慈善活動中。

    這個人是目前最適合的人選,身上有爆點,有新聞,年齡適合,學歷高,外形條件也很完美。

    就怕太完美了,人家不需要上電視來約會。珍妮咬著食指的指甲。

    這下輪到李楓林揚起一個捉弄的弧度,那倒是,英俊多金,孤苦伶仃,有車有房,父母雙亡確實難得。惹來會議室一陣有感而發的笑聲。

    將手中的資料從頭至尾翻閱一遍後,會議室也恢復到了等待判決的緊張中,其中最緊繃的李楓林,在盛蓉抬眼看向他的時候幾乎按捺不住地併攏了腳後跟,他好像讀書時代等候在主席台前的學生,終於盛蓉用一個點頭的動作,行。先這樣吧。她不等李楓林鬆口氣,但請大家務必明白,我們的節目邀請的嘉賓一直都是平民,這次得對名人們下手,要他們上電視相親,難度非同小可。

    嗯。李楓林點頭。

    那珍妮,邀請嘉賓的任務就交給你了。盛蓉收拾著東西表示會議結束。

    好的。等到上司走出收聽範圍之外,珍妮朝正在擺弄投影儀的李楓林瞟一眼,你設計的這份名單,難度不小呢

    是嗎?

    你最好祈禱我能成功,否則,我辦公室裡有四把剪刀,一把我用來削髮為尼,另外三把送給你她誇張地沖李楓林做出一個卡嚓的口型和剪刀動作。

    三把?幹嗎要給我三把?直到珍妮嬌小的身影完全消失,李楓林的腦海裡才後知後覺地冒出一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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