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漁的喊叫 正文 第八章
    周漁感激地看著陳清。

    陳清道,再說,我習慣了兩地跑,我還喜歡上了這浪漫的愛情之旅呢。說著他笑了。

    周漁也笑了一下,但馬上恢復了憂慮:陳清,你這樣跑我很感動,可是我——我真的有點害怕——我有點害怕了,這樣跑下去——陳清問,你害怕什麼?

    周漁一下子沒有說話。陳清露出一種奇怪的笑容:害怕?——什麼?怕失去我?

    還是我失去你……

    周漁連忙說,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難道我這樣來回跑——還讓人不放心?陳清說,我們一定非得在一起嗎?

    周漁皺著眉問:難道你不喜歡在一起?

    陳清答道,難道非得在一起?——他低下頭,又說,我這樣來回跑,你還說我不想在一起。

    他們又喝了點酒。不過那天晚上沒有做愛。此後陳清沒再提調往省城或者周漁辭職的事。周漁覺得有一種感覺在慢慢生長:像一根草,本來長在地上,有一天突然被風吹離,據說吹到另一地落下後,仍會成為種子生長起來。但什麼時候落地什麼時候生長,周漁一點把握也沒有,幸福的周漁好像漸漸變成了一個憂鬱的周漁。

    陳清在周漁再次來三明後發現了她的憂鬱。那天晚上刮颱風,暴雨將至。周漁縮在陳清懷裡,兩人緊緊依偎。望著窗外的暴雨,陳清說,從小時候開始我就覺得,在暴雨時躺在被窩裡更舒服。周漁問,為什麼呢?陳清想了想,說,更顯得溫暖呀。

    周漁說,我看是因為害怕。

    害怕?陳清奇怪地問,誰害怕?

    你唄。周漁說。這時一記響雷,窗外好像有人的喊叫聲。周漁說,有人在喊你吧?陳清說,沒有,雷聲把你的耳朵炸糊塗了。他拉上被子把兩人蓋住。在電閃雷鳴中,周漁品嚐了自從他們相遇以來最甜蜜的一次做愛。

    大雨過後,周漁看見陳清睡著了。以前做愛後陳清從來沒有獨自先睡過,他不是那種男人。周漁定定地看著他,漸漸也感到疲勞。正當她似乎要沉入夢鄉時,窗戶玻璃上好像印著一個女人蒼白的臉。周漁驚叫一聲,陳清一下子坐起來,周漁說窗戶外有人,陳清一看,什麼也沒有。你今天怎麼啦?陳清道。不知道。周漁用手摀住胸口:我胸悶得慌。

    這是天氣的原因。陳清下床穿靴子。

    你要幹嗎?周漁問,不要離開我。

    陳清穿衣服:我去配電房看一下。雨這麼大,我得看看線路。

    周漁穿衣服:那我也去!

    陳清笑了:我一會兒就回來——配電房有什麼好看的。

    不,我一定要去。

    陳清把她攬在懷裡,看她的眼睛:周漁,你真的那麼愛我?唉,你真的愛我。

    陳清看著又漸漸加大的驟雨說,其實我更喜歡在暴雨中相偎的感覺。

    為什麼?周漁說,我倒希望平和的生活。

    因為暴雨中抱在一起那種感覺更真實,更實在。陳清說,你還是別去了吧。

    他們走入了風雨。他們果然在雨中緊緊擁抱著前行。雷電大作,風把雨吹斜了。

    到了配電房門口,陳清說,你在門口等著。周漁喘著氣說,陳清,我們回去吧,我胸口痛得很。

    陳清笑了:來都來了,我進去看一眼就出來。

    說著他向配電房走去,周漁的心一陣絞痛。陳清站在配電房門口還回了一下頭,一記閃電突然來臨,白光照亮了陳清的臉。他突然變成了一個白鬍子老頭那樣的臉,周漁從未見過這張臉。白白的陳清向周漁笑了一笑,揮揮手進了配電房。但他一踏進配電房的積水中就撲倒在地。

    陳清被抬出來的時候,半邊身子是黑的。電線掉進了配電房的水裡,陳清是觸電而死的,他的耳根處也是黑的,像被人抽打過。三天的守靈中,周漁沒掉一滴眼淚,倒是穗子端著爸爸的遺像一直哭。周漁沒哭,陳清打網球的相片不像遺像,周漁哭不出來。她一點也沒覺得陳清走了。倒是壽衣穿在他身上讓周漁感到怪異,特別是棉球塞在陳清的耳眼裡讓她不舒服,還有沒鞋底的簡易壽鞋穿在一個威猛的男人腳上,那種感覺極其怪異。

    三天後,陳清火化掉了。他成為一罐子灰後,周漁才放聲痛哭出來。她不理解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剛剛還會表達愛情的人,會突然變成一把灰。周漁淚水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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