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局 正文 第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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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閩說,她這次回來,就是為追索歐亞藥業的投資損失。上百萬歐元的前期投入,不能憑一句「意方違約」就不了了之。再說據她瞭解,現在這個藥企並沒下馬,不但仍在續建中,而且還在籌備投產,所用設備與技術全部都是意方引進的。這麼大一個項目,怎麼能一眨眼工夫就老母雞變鴨,成了私人企業呢?

    在我的印象裡,國家安全局是一個很神秘也很神聖的衙門,我從來沒想過會與這座莊嚴氣派的大廈裡面的人打交道。可是今天卻遭遇了這樣的奇事,更奇的是,竟然是我那從來都與官家扯不上關係的老娘最先把我牽扯進去的。

    老娘輕易不給我打電話,平時都是我主動去電話的時候多,所以當她打通我的手機,並且聲音急迫而焦慮得近乎帶著哭腔叫我的名字時,我大吃一驚。

    老娘說,對門喬叔昨天晚上被公安的人帶走了,一夜未回家,今天早晨幾個穿便衣的人上門告訴他的家人,說他涉嫌危害國家安全而被暫時留置。他老伴也是個沒有多少文化的家庭婦女,怎麼也不明白這老頭子到底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以至於竟能「危害國家安全」,登時幾乎嚇暈過去。後來還是他那個讀高中的兒子多少明白一些,懷疑那些便衣是國家安全局的人,而父親之所以被拘,肯定是和幾天前與一位意大利籍女華人的接觸有關。百般無奈之下,他老伴才想到我這個「手眼通天」的大作家,於是方有老娘這通電話。

    說來也巧,這邊電話剛說完,另一個電話打了進來,一接,居然是呂閩。我驚訝之餘,頓時明白了喬叔家裡人說的意籍華人指的就是這個呂閩,而且自然聯想到,他們在一起肯定是與歐亞藥業的事有關。

    我問呂閩什麼時候回來的,現在在哪裡。她說她現在在仙人峰大酒店,被監視居住,出不來,希望我能過去一趟。

    我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去了能見到你嗎?」

    呂閩說電話裡講不明白,必須當面談。「限制我出行自由,可沒限制我會客,何況你來了,他們總得給個面子吧?」

    匆匆趕到仙人峰大酒店,在貴賓房的走廊外面,坐著兩個衣著整潔、年輕健壯的小伙子。還好,其中一個與我打過幾次交道,都是在有仉笑非參加的飯局上。果然是市國家安全局的人。見到我,他有些吃驚。我說想見見呂閩,他一本正經地說:

    「秋老師,這可是仉書記交辦的案子啊!」

    我說沒關係,仉笑非那邊我和他說。

    他猶豫片刻,低聲說:「這個女人鬧得有點過分了,仉書記很生氣,明天早上的飛機,我們要把她遞解出境。你勸勸她別瞎折騰了,沒什麼用的。」

    呂閩在屋裡聽到我的聲音,大大方方地打開房門,理也沒理兩個看守,把我拉進屋,隨手又關上門。

    自從上次陪她去大遼河旅遊,眨眼間一年半多了,可眼前這個已經加入意大利籍的炎黃後人依然那樣風姿綽約,藝術家的氣質還是那樣優雅迷人。看那架勢,絲毫沒有被指控被禁錮的恐慌,舉止言談輕鬆大方,令人一見便生出一種親近感。

    「未寒,大作家,聽說又有一部歷史劇要上演了?真得恭喜你喲!」呂閩絕口不提自己的處境,一開口便扯到我身上。「你這份才氣到意大利發展也是有前途的,想不想出去闖蕩闖蕩?姐可以給你牽牽線搭個橋什麼的。」

    她自稱是姐,我想起來了,大概她確實比我大幾歲。

    我笑道:「自己燒紙都找不到墳頭,還有心情替別人哭廟。還是說說你自己吧,到底怎麼回事?」

    「我才不怕呢!」呂閩拿起茶几上的一個蘋果削著皮,一雙骨肉亭勻的纖纖玉手靈巧地左右翻飛,不一會兒,蘋果削好,她一分為二,用刀插著一半遞到我手裡,自己吃著另一半。「別看我是土生土長的遼安人,可現在好賴叫意籍華人,他仉笑非本事再大,也不能把我怎麼樣。事涉外交大事,諒他心裡也明白這裡的利害關係。」

    呂閩說,她這次回來,就是為追索歐亞藥業的投資損失。幾百萬歐元的前期投入,不能憑一句「意方違約」就不了了之。再說據她瞭解,現在這個藥企並沒下馬,不但仍在續建中,而且還在籌備投產,所用設備與技術全部都是意方引進的。這麼大一個項目,怎麼能一眨眼工夫就老母雞變鴨,成了私人企業呢?這在國外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這樣的投資環境,以後誰還敢再來遼安市經商辦企業?

    呂閩說,聽說她回來,喬叔等幾個個人入股者與她見了面,互相介紹了一些情況,並商定要共同行動,要求市裡主管部門嚴格執行當初簽訂的協議,恢復這個企業的「中外合資」身份,使大小投資入股者都能按協議享受應得的利益。呂閩打算請這幾個人吃頓便飯,不料到了飯店尚未坐穩當,幾個便衣警察便將他們一股腦地帶走了,然後就是分隔審訊,給呂閩定的罪名是「私下進行政治串連,煽動異見公民反對政府」,要求她四十八小時內離境。

    「有這麼嚴重?」我真的有些吃驚了,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呂閩憤憤地說:

    「我一聽就明白這是仉笑非從中做的手腳,別看他沒露面,這一切都是他在背後操縱的。他現在恨不得馬上就叫我從遼安市,不,恨不得叫我馬上從這個地球上蒸發掉呢!」

    歐亞藥業的事我只是一知半解,對呂閩講的關於其中的瓜葛,我沒興致聽,也聽不明白。但她把責任記在仉笑非身上,我卻不敢苟同,須知最初正是在仉笑非一力支持下,這個引進項目才得以獲批,並且成為遼安市當年最有影響力的中外合資工程。在全黨上下全力以赴,各級幹部使出渾身解數招商引資的大背景下,這樣的功勞仉笑非求都求不到,怎麼能把它攪黃了呢?

    呂閩看出我這榆木疙瘩不可理喻,無奈地歎口氣,轉而提出要求。

    「未寒,你幫我個忙。」她放低聲音,「我想見一見林副書記,林之俠,把這裡的黑幕抖摟給他看一看。我就不信他仉笑非能一手遮天!」

    這令我為難了。一則我知道仉笑非與林之俠面和心不和,這次市委書記出缺,兩人又是競爭對手,把呂閩領到林之俠那裡,無異於是把仉笑非的把柄交到林之俠手上,這是我不願意做的事;二來眼下呂閩的處境是處於人家二十四小時監控之下,想出去轉一轉都做不到,就更不要說去見那麼大的領導了,我就是有孫悟空的七十二變也沒有辦法幫她;第三,官場的權力鬥爭歷來都是在幕後進行,有著嚴格的私密性,以我與林之俠的關係,也沒到和他一道勾兌這種事的程度。

    「不用你出面,」呂閩看出我的遲疑,說,「你只要把林之俠的電話告訴我就行,我有辦法。」

    我只好給權哲洙打電話,要來林之俠的手機號碼。那小子鬼得很,一個勁問我找林書記什麼事,我打個馬虎眼,應付過去。

    看呂閩依舊是義憤填膺的樣子,我勸慰她見好就收,別再鑽牛角尖了。她生氣地說:「你怎麼也這樣沒有原則性?我覺得你是個挺有骨氣的人呀?」

    我臉紅了,訕訕地與她聊了兩句不痛不癢的話,起身告辭。出得門來,我向那個年輕警察打聽喬叔的情況,他說,只要屋裡這女人出境,馬上就能放那幾個上訪者回家。最後他說:

    「勸勸他們別再鬧了,小胳膊哪能擰得過大腿?」

    說著,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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