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 正文 第一章 雙重博弈
    1

    蘇雲騁放下電話,抬頭朝窗外望去,發現已是漫天皆白。今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這才十月中旬,第一場雪就降臨了。

    房間裡溫暖如春,雖然他身上只裹著一件浴袍,仍覺得有幾分燥熱。起床即洗澡,這種當年在工廠一線滿身油污地當技術員時想都不敢想的“貴族式”享受,現在卻成了他一天也離不開的一個癖好,以至於不管外出到什麼地方,他最關心的是那裡有沒有舒適的洗浴條件。環境可以改造人,的確不假。倘若不是當上一市之長,或許自己也不會染上這一類怪毛病。他自忖。

    倚在沙發上,呷一口女傭張媽泡好的“碧螺春”茶,蘇雲騁的心情漸漸平和下來。他突然領悟到,自己之所以心神不寧,倒不完全是因為屋子裡溫度太高,而是北京來的這個電話的緣故。

    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任天嘉年輕時可人的影子。算來有十多年沒見到她了。上次是在首都展覽館舉辦的一次輕工產品出口交易會上偶然遇到她,那時她在一家很大的家用電器生產企業做企劃工作,三十五六的人了,依然風姿綽約,令人矚目。而當時,他是仙峰市輕工業局的局長,是替主管副市長去參加會議的。他還記得,交易會結束的那天晚上,兩人悄悄地在大柵欄附近一家小飯店裡吃了一頓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晚飯。從清華大學畢業後,這是他們唯一的一次相聚,因而兩人都很動感情。如果當初不是那次荒唐的“愛情測試”,任天嘉或許早已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了……

    兩人默默地坐著,與其說是吃飯,不如說是互相守望。任天嘉點了蘇雲騁最喜歡吃的“豆瓣鯽魚”,這在早年清苦的大學生活裡,算得上一道佳餚了。難為她還記著自己的口味,蘇雲騁感動地想。

    “你……過得還好嗎?”問過之後,蘇雲騁有點後悔。兩人都已成家多年,而且風聞對方夫婦琴瑟和諧,如此這般卿卿我我地提問,未免有自作多情之嫌。

    “還好。”任天嘉淡淡地說。她莞爾一笑,突然問道:“你的大樹上拴的還是那條‘狗’嗎?”

    蘇雲騁失聲笑了起來,招來旁邊許多桌上詫異的目光。

    這是一個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典故”,也是導致他們在大學裡相戀三年、卻在畢業前夕割斷情緣的主要原因。對蘇雲騁來說,這是一個苦澀的回憶,他本不想觸及,不料任天嘉主動提起了這個話題……

    按正常進度,他們本來應當在六十年代末畢業。可是,如火如荼的“*”卻把他們滯留在清華園裡足有兩年。離校前不久,幾個比較要好的同學在一起閒聊,任天嘉突然出了一道據說是從法國留學生那兒“舶”來的測驗題,讓每個人都回答一遍。

    “在黑夜的曠野裡,總共有一堆篝火、一棵大樹、一條狗、一只貓,以你為中心,你該如何安置?”

    蘇雲騁不假思索地說:“這很好辦。我要把篝火放在身前,大樹可以作背景,擺在身後,讓狗坐在對面與我大眼瞪小眼,讓貓爬到樹上替我守夜。嘿,那情景,真叫好玩兒。”

    他看見,任天嘉臉上明顯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大伙兒吵著讓任天嘉解說這道題。她勉強地笑了笑。

    她說:“這道題是對每個人生活觀念的測試。‘篝火’象征事業和金錢,‘大樹’象征家庭,‘狗’象征丈夫或妻子,“貓”象征情人。雲騁看重事業和金錢,卻忽視家庭;與妻子保持距離,卻讓情人深入後方。你可能成為一個好的情人,卻不會是個好丈夫。”

    她用一種作鑒定的口氣宣布。

    正式畢業的那一天,也是他們正式分手的日子。表面的理由是,蘇雲騁分回了東北,而任天嘉在京城裡做著很大官兒的父母不願意讓女兒離開身邊,盡管當時他們自己也已經被“打倒”了。蘇雲騁卻固執地認為,那次“愛情測試”是令任天嘉對自己變心的主要原因,因為後來他聽說,任天嘉嫁給了一位高一屆的外語系研究生,那位幸運兒通過“測試”的答案是:把狗摟在懷裡,把貓趕得遠遠的。

    任天嘉剛才在電話裡透露的信息對蘇雲騁來說不算什麼新聞,但仍使他受到震動。早在半年前,方方面面就有傳言,說仙峰市將要升格為副省級的計劃單列市。市裡的各級官員們表面上無動於衷,私下裡卻都在撥拉小算盤,估摸著在即將到來的新一輪權力再分配中自己會不會再上一個台階。作為一市之長,他在最初雖然也為之怦然心動,但很快就把它放在腦後了。現在是信息社會,你若感興趣,各種各樣的“馬路社消息”每天都會充塞滿耳朵眼兒,而大多時候,這種消息都是經不起推敲的。何況,從中央到省裡,沒有哪個主管組織人事或體改編制的部門向他提及過這件事。但任天嘉的電話說的也是這件事,這就不一般了。她不會拿他尋開心,何況,她目前所處的位置正是主管這項工作的──早在兩年前,她就調到國家體改委政策條規司做副司長了。

    “消息可靠嗎?”他本想顯得矜持一些,可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官場好比一個巨大的磁場,吸引著進入這裡的每一個人拼命地追求比今天更為顯赫的地位和凌駕於一切之上的權力,雖然這是難以啟齒的事,但身在官場,身不由己,只能被這個磁場所左右。為官的道德感和恥辱感往往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淡漠。“常修為政之德”,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無所謂。他想,以自己和她的關系,她不會小瞧自己的。一大早就掛電話過來,足以說明她也是關心這件事,或者說關心自己的仕途的。

    任天嘉回答說:“國家計委和國家體改委擬了個計劃,准備增加幾個中央直轄市和計劃單列市,同時加快國家的城市化進程。擬升格的名單裡有仙峰市。當然,最終拍板還需要國務院來做。但至少從目前的情況看,有希望。”

    有希望!這就是說,自己也有希望進入副省級領導干部的行列了。副省級與副部級相同,那就屬於“高干”了!

    蘇雲騁半仰在搖椅上,眼前又浮現出任天嘉的笑靨。幾口酒喝過後,她的腮上愈發顯得嫵媚,眼色也有些迷離。

    “你不想送我回家嗎?——這麼晚了!”

    她似乎在有意撒撒嬌,卻令他不自禁地想起兩人在校時的纏mian。

    “恐怕……不方便吧?”

    他有些躊躇,或者說,有些膽怯。

    她幽幽地歎口氣,“我們已經分居兩年多了。他去意大利了,可能不會回來了。”

    那是京城團結湖畔一套不大的單元房。一室一廳。結構雖然簡陋一點,收拾得倒還雅致,足以顯示出主人不同尋常的欣賞品位。

    “雲騁,你不該到北京來,不該讓我見到你。”任天嘉緊緊摟著他,眼淚打濕了他的肩頭,“我本來以為已經徹底忘掉你了,可今天才知道,愛,是不能忘卻的。”

    他不知該說什麼好,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吻了她,二十多年前熱戀時,兩人有過激情的吻,可是今天卻與那時的感覺大不一樣。

    任天嘉想留他過夜,蘇雲騁猶豫了一下,腦海裡浮現出柯援朝和兩個孩子的影子,他搖搖頭。

    他看出任天嘉的失望。

    “雲騁。”

    “唔?”

    “我好悔。”任天嘉抱著他說。

    他明白她的意思,抬手取下床頭櫃上的全家歡合影。那是任天嘉與丈夫、女兒在頤和園石舫前照的。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既然做過的事情,什麼時候都不要後悔。他這樣開導她,卻突然想起當初關於大樹、篝火、狗和貓的故事。那位發誓要把“狗”抱在懷裡的研究生,如今卻拋下“狗”自己跑了。

    沉默了一會兒,他問起她的女兒。

    “我讓他把女兒帶出去了。他可以有負於我,卻不能不對女兒負責。我要讓女兒接受正宗的歐式教育。”

    2

    “老爸,下樓來好嗎?有貴客到!”

    是蘇醒那有些做作的聲音。蘇雲騁一兒一女,相比較而言,他更喜歡這個當模特的女兒。女兒是他一手帶大的,那時家裡生活困難,連吃飯都是顧了上頓顧不了下頓,根本不敢想去請傭人;到兒子蘇暢出生時,家庭境況就好多了,兒子基本上是由張媽帶大的。蘇暢進幼兒園時,蘇雲騁已經是局一級領導,在仙峰市頗有名氣了,每天忙於公的私的或半公半私的各種應酬,在家的時間很少,當然也就不可能像蘇醒小時候那樣經常領著蘇暢進公園、逛商店什麼的,父子兩人的感情一直很淡漠。

    蘇雲騁隱約聽到樓下傳來一陣壓抑的笑聲,雖然不大清楚,卻很好聽,顯然是女兒的好友。會是什麼貴客呢?他猜測著,信步走下樓來。

    站在旋轉樓梯上,蘇雲騁覺得眼前一亮:一個活生生的美人兒笑盈盈地仰臉望著他。

    “蘇伯伯好!”美人兒待他邁下最後一級台階後,微微躬腰向她致敬,姿式非常優雅。

    “好、好,坐、坐!”蘇雲騁一邊答應著,一邊用眼睛瞟著女兒。他只覺著這姑娘很眼熟,一時又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她。

    “洋子,金洋子,我小學時的同學。”蘇醒笑著提醒道,扭頭又對金洋子說,“洋子變得愈發漂亮了,連我爸爸都不敢認了!”

    金洋子佯羞地打了蘇醒一下,那動作也很撩人,蘇雲騁心裡不由得一動。

    “哦,歡迎歡迎,我們的電視明星!”蘇雲騁朗聲笑著說。他想起來了,女兒的這個同學現在是仙峰電視台“都市傳真”專欄的主持人。“都市傳真”是一檔收視率很高的新聞節目,無怪乎剛一下樓他就覺得眼熟,原來每天在電視裡都要見面的。

    金洋子在蘇雲騁一側的沙發上坐下,悄悄打量著這位仙峰市的最高領導。小時候,她沒少到蘇家找蘇醒玩,那時的蘇雲騁只是工廠裡一名普普通通的技術員,除了長相比較打人,並沒有給她留下更深的印象。後來她去北京讀廣播學院,幾年後回到仙峰市,這位老同學的爸爸竟然當上市長,而且前不久市委書記古明帆在任上突然病逝,他又臨時代理了市委書記。她的專欄采訪過不少市一級領導,唯獨沒有給蘇市長做過節目。憑著職業的敏感,她察覺到,市長的聲音很動聽,適合制作同期錄音。

    “洋子有幾年沒來我家了吧?”蘇雲騁笑著問,順手從茶幾上取出一支金裝“中華”香煙,乖巧的金洋子忙揀起一旁的打火機為他點上。她手上帶著淡淡的脂香,蘇雲騁胸口不禁又是一動。

    “是這樣的,蘇伯伯。”金洋子略帶些沙啞的聲音聽上去別有一番韻味,像熟透了的沙瓤西瓜,“市人代會很快就要開幕了,台長安排我搞一個關於《政府工作報告》的專訪。這個報告一定是您來做,所以,我想請您抽出時間接受我的專題采訪,時間嘛,大約十到十五分鍾左右。”

    “哦,是這樣。”蘇雲騁打趣道,“洋子是來走老同學的後門的。你一定知道我是最不喜歡在新聞媒體上出頭露面的吧!”

    這倒不是故做姿態。從進入市一級領導班子那天起,蘇雲騁就很少在報紙或廣播電視上亮相,每逢這種關頭,他總是主動把市委書記推到前面,盡管與幾任市委書記比,他的年紀和資歷都毫不遜色。一則在市委一班人當中,書記是“班長”,是“一把手”,他不願給書記留下喜歡出風頭的印象;二則他總是認為,一個人的社會影響力大小取決於手中權力的有效輻射范圍,而不在於“出鏡率”高低。換句話說,領導者的權力意志能否得到體現,主觀因素往往更起決定性作用,而不是靠外力來營造氣氛。

    金洋子調皮地歪了歪腦袋:“蘇醒的面子蘇伯伯當然是駁不得的。但從支持仙峰電視台工作的角度來說,市長親自出面接受一次采訪也是應當的呀,何況您現在還是代理市委書記。上個月召開全市宣傳工作會議時,您不是還在會上強調要努力創造條件強化新聞輿論監督嗎?現在正需要您做表率呢!”

    蘇雲騁朗聲笑了起來:“你這鬼丫頭真是好口才,不愧是名牌主持人。醒兒,你說我應不應該答應呀?”他笑瞇瞇地扭頭問女兒。

    “那就看老爸您的心情啦!”蘇醒做了個怪臉,“不過換了我,與一個明星加美女面對面地做節目,肯定是件很愉悅的事情。”

    “瘋話!”蘇雲騁斥道,臉上卻沒有生氣的樣子,“既然我女兒同意,我就破一次例吧!——答應啦!”

    “哎哎哎,老爸!”蘇醒卻不領情,“答不答應是您自己的事兒,可不要把我扯進去喲!洋子——”

    她轉過臉去,“你的面子真是不小,恐怕你們台長親自來,市長大人也不一定會應允的呀。是吧,老爸?”

    幾個人都笑起來。金洋子邊笑邊說:“那我更得好好謝謝蘇伯伯了。這回呀,我們台長肯定要嘉獎我,蘇醒,到時候我請你去龍宮酒店吃御膳。”

    3

    客廳的門無聲地開了,一只潔白如雪的名貴波斯貓鑽了進來,後面跟著一個身材頎長的大男孩。他似乎沒看見正在談笑風生的幾個人,旁若無人地往樓上走去。

    “暢兒,怎麼不和洋子姐姐打招呼?”蘇雲騁嗔怪地喊住他。

    這是蘇雲騁的寶貝兒子蘇暢。

    十八歲的蘇暢長得十分清秀,冷眼看去像個女孩子。個頭挺高,但略顯瘦弱,臉色有些蒼白,兩只好看的眼睛繼承了他爸爸的優點,在一對濃淡相宜的眉毛襯托下,總是給人一種溫和的笑意。只是讓人不明白的是,他穿了一件寬大的黑布長衫,與房間裡的氣氛很不協調。

    “你好,洋子姐。”蘇暢禮節性地向金洋子問好。

    “小暢,讓洋子姐好好看看你。”金洋子把他拉到自己身邊,用手比量了一下,“這才幾年工夫呀,你都長得這麼高了。還記得小時候扯著我的衣襟要冰糖葫蘆的事嗎?那天我兜裡沒有錢,拿一張紙片哄你,結果你舉著這張紙片在櫃台前站了好半天,你姐姐回來後把我罵得夠嗆!”

    蘇雲騁和蘇醒都笑了起來。蘇暢也羞怯地笑了笑。

    “你為啥穿這樣一件怪衣裳呀?”金洋子上下打量著他。

    蘇暢突然大聲反駁道:“怎麼是怪衣裳呢?這是聖袍,是我主耶穌賜予的恩澤!”

    蘇醒在一旁吐了吐舌頭:“洋子,你不知道,小暢加入天主教了,如今人家是聖徒聖子,不是凡人了。阿門!”

    “MyGod!(上帝!)”蘇暢正色道,“姐姐,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已經改名叫‘蘇和華’,你怎麼還是‘小暢小暢’的。我這個名字是受過牧師洗禮的,我現在不再是蘇家的兒子了,而是上帝的使者。你知道嗎?!”

    “胡鬧!”一直沒插話的蘇雲騁聽不下去了。堂堂市長、代理市委書記的公子,竟然癡迷於洋教,而且不再承認是他蘇家的後代,這讓他覺得十分難堪,尤其是在金洋子面前。況且,一旦傳出去,立刻就能成為輿論的焦點。

    “你看看你都成了什麼樣子!”他板起臉申斥道,“讓你讀個函授什麼的你不念,整天往教堂裡鑽!——明天我就派人去把那個教堂封了!”

    “你不敢!”蘇暢高聲頂撞,“貴黨的政策不是宗教信仰自由嗎?”

    “你——!”蘇雲騁真的動了氣,狠狠捻滅才吸了一半的香煙,從沙發上站起來,像是要對桀驁不馴的兒子動粗。

    “蘇伯伯別生氣。”善於察顏觀色的金洋子忙攀住蘇雲騁的胳膊,“您還沒吃飯吧?先去餐廳吧,我和小弟聊一聊,好嗎?”

    蘇醒似乎對家裡這一幕早已司空見慣,若無其事地對著小鏡子給自己勻眉。蘇雲騁本來被氣得臉色發青,可是金洋子柔軟的嗓音卻讓他感到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不知不覺地,心頭的火氣一點點洩去了。

    蘇暢氣鼓鼓地盯著爸爸走出客廳,不情願地在金洋子身邊坐下。

    “別怪你爸爸嗔怪你。”金洋子笑咪咪地對他說,“‘蘇暢’這個名字多有詩意呀,你為啥非要改那麼個不倫不類的怪名字?”

    蘇暢睜大秀氣的眼睛:“洋子姐,你真的不知道這個名字的含義嗎?”

    金洋子不置可否。

    蘇暢擎起胸前鍍金的小十字架,虔誠地說:“我主聖名‘耶和華’,我是主的赤子,所以就要跟著主改名‘蘇和華’。只有這樣,才能證明我是真正地脫胎換骨,變成了主的聖徒。”

    “你就不想再考大學了嗎?真要考上大學是不能脫課進教堂做禮拜的!”金洋子不無擔憂地問。

    蘇暢從寬大的袍袖裡取出一本印刷精美的《新約全書》:“我的大學在這裡。學校裡的所有課程都在一部《聖經》裡,我會成為中國第一個宗教博士的。洋子姐——”他突然顯得十分亢奮,“你知道亞當和夏娃的故事嗎?你知道‘諾亞方舟’嗎?你知道‘出埃及記’嗎?你知道……”

    “你知道得再多,也成不了上帝的兒子。”一旁的蘇醒冷冷地說,“純粹是腦子裡有蟲兒。”

    這是她的口頭禪。

    蘇暢的滿腔熱情被姐姐一句話澆滅了。

    “主啊,寬恕這些愚昧無知的人們吧!阿門!”

    他悲天憫人地搖搖頭,在胸前劃著十字,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4

    “二姐!”

    人還沒進屋,秋未寒興奮的聲音就先傳了進來。正在互相試衣服的夏珊珊與秋葉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會心地笑了。她們知道,“小夫子”一定又是遇見什麼喜事了。

    秋未寒的家庭結構很有點意思。他是一家之主,卻把夏珊珊叫作“姐姐”,而在家裡,夏珊珊總稱秋未寒為“夫子”;秋葉是他叔叔的女兒,稱他為哥,卻不叫夏珊珊為嫂嫂,而也呼為“姐姐”,似乎這三個人自小就是在一個家裡長大的。其實卻不是這樣。

    說起秋未寒兩口子的婚姻,倒是頗有點戲劇性。本來,夏珊珊是冉欲飛的戀人,那時,她爸爸是泉靈縣的縣委書記,在那個近百萬人口的大縣裡,夏珊珊是公認的一枝花。她從七八歲進戲校,到十七八歲時,更是出落得花容月貌,亭亭玉立。有一年遼河大學舉辦藝術節,夏珊珊隨京劇班前去演出,當時正在學校擔任學生會文藝部長的冉欲飛見到她,驚為天人,閒聊中便戲稱她為半個“小老鄉”,因為泉靈縣是仙峰市所轄的五區六縣之一。藝術節結束,冉欲飛便對她展開凌厲的“愛情攻勢”,三天一個電話,兩天一封情書,好在他是中文系的高才生,又是大學最後一年,學習壓力不大,那些火一般的海誓山盟,浪漫而旖ni的中外情詩,終於敲開了夏珊珊正在懷春的心房。冉欲飛長得一表人才,濃眉大眼,寬肩長背,個頭足有一米八十,而且談吐不俗,又能說得一口標准的北京話,這些都符合女孩子心目中理想的“白馬王子”的條件。夏珊珊的媽媽有些世俗的觀念,一見冉欲飛的面便有幾分暗許,待聽說他父親是正在任的仙峰市副市長,更覺得“佳婿難覓”,於是便做主為兩人訂了終身。好在遼河大學所在地與泉靈縣相距不遠,那兩三年裡,冉欲飛幾乎每星期都要往夏珊珊家跑一次,兩人著實有過一段熱戀的日子。

    秋未寒原本是夏珊珊與冉欲飛之間的“綠衣使者”。他從仙峰市考入遼河大學時,是冉欲飛把他從火車站接到學校校園的。冉欲飛比他高三屆,很喜歡這個活潑而又聰明的小同鄉。冉欲飛寫給夏珊珊的第一封信,就是秋未寒送到她的寢室的。藝術節期間,她和同班的女生們都被安排住在學校的招待所裡。那時候電話還沒有普及,戀人之間全靠鴻雁傳書。情濃難捺時,冉欲飛嫌郵局寄信太慢,便讓秋未寒坐火車去把信送到泉靈縣戲校夏珊珊手中。寒假時,冉欲飛初次到泉靈縣城夏珊珊家裡拜見“准”岳父岳母,心裡忐忑,也拉著秋未寒做伴為自己壯膽。夏珊珊是夏家的“二公主”,又比秋未寒大一歲,所以秋未寒從一開始就稱她“二姐”。

    不料後來出了變故。而起因則在於冉欲飛見異思遷。他與夏珊珊相處三年頭上,夏珊珊的父親退居二線了,在同一張人事任免公報上,他自己的父親卻升為市人大常委會主任,進入市委常委班子。不久後,在全省青聯委員聯誼會上,他結識了一位剛剛走紅的歌唱演員,兩人迅速墜入情網,半年後即喜結連理。這位女演員除了有和夏珊珊一樣出色的身材和一樣靚麗的臉蛋外,更重要的是,她父親當時正擔任省政府副秘書長的要職。

    在那半年多的時間裡,冉欲飛與夏珊珊的聯系越來越少,最後干脆連電話都不打了。夏珊珊到團市委去找他,他也避而不見,並且否認自己有這樣一個女朋友。團市委的宣傳部長是一位老大姐,對自己這個部下的花花公子習氣頗有些看不慣,也很同情夏珊珊,便規勸他幾次,可他聽不進去,最後托關系調入市委宣傳部下屬的“五四三辦公室”。那時全國上下都在轟轟烈烈地搞“五講四美三熱愛”教育,這個辦公室就是管這件事的。

    天真的夏珊珊還在等著冉欲飛回心轉意。她覺得委屈,常常以淚洗面,連演出也懶得登台。突然有一天,秋未寒敲開她的家門。原來他剛剛畢業,分到《仙峰日報》當記者,這次到泉靈縣采訪,順便來看望這位漂亮的“二姐”。夏母讓女兒陪他吃飯,面容憔悴的夏珊珊令秋未寒大吃一驚。

    “你不知道哇,”夏母氣惱地說,“這冉欲飛真不是東西!當初追珊珊時,搶著給她提鞋。如今看她爸爸下台了,立馬變了臉。你說還有這樣做人的嗎?”

    秋未寒連連搖頭,說:“不可能不可能!冉哥對二姐的情義我最清楚了,他是不可能變心的。也許他這一陣子太忙了。”

    夏母在一旁還是喋喋不休,秋未寒借著酒勁,突兀地冒出一句連他本人都沒有准備的話:“二姐,你放心。冉哥若是不要你了,我就娶你!”

    淚眼婆娑的夏珊珊定定地盯著秋未寒那張稚氣未消的娃娃臉,頗有幾分感激。她倒沒有讓秋未寒替代冉欲飛的意思,只是被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弟弟的誠意所打動。

    陰差陽錯,後來,當聽說冉欲飛與省政府副秘書長的千金結婚後,夏珊珊真的喜歡上了秋未寒。秋未寒為自己那句酒話付出的代價是,娶進一位漂亮的京劇花旦,而且這個唱念做俱佳的絕色青衣在不長時間裡便靠自己的功底打進市京劇團,並成為蜚聲全省的著名演員,成為仙峰市“三大美人”之一。

    今天秋未寒之所以興奮,是因為他的第一部長篇歷史小說《日落煤山》獲得省文學獎一等獎。這個消息半月前他就從省作家協會創聯部部長東方亦晨口中知道了,但當時還只是幾個評委的意向性意見。東方亦晨在東鋼公司當報社總編輯時就與他認識,那次他去省城開會,東方亦晨請他小聚,順便透露了這個消息。剛才,已經當上市文化局局長兼市文聯主席的冉欲飛親自打電話告訴他最後的評選結果,並向他表示祝賀。冉欲飛還說,市裡將在適當時機召開大會,對他和其他獲獎者進行隆重表彰。這次仙峰市共有五部作品獲獎,但長篇小說只有他這一部,而且那幾個人的獎級也沒有他高。

    秋未寒撲打去身上的雪花,放下手中的皮包,看見夏珊珊正在秋葉的幫助下試著一件新買的旗袍。三十歲的夏珊珊清水出芙蓉般清純俏麗,不知情的人都以為她是剛從校門出來的“學生妹”。也許是長年練功的作用,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豐乳細腰,削肩鵝頸,天生一副貴婦人風姿。秋未寒看著qing動,不自禁地在她額上親了一口。

    “哥,羞喲。”胳膊肘上搭著夏珊珊換下來的舊衣服的秋葉調皮地劃著臉蛋。

    “奔三十去的人了,還總是這樣孩子氣。”夏珊珊假嗔道,“什麼事讓你高興得這樣?”

    秋未寒在地板上盤膝而坐,接過秋葉遞來的水杯,邊喝邊把冉欲飛電話裡告訴自己的事說了一遍。

    聽到冉欲飛的名字,夏珊珊皺皺眉頭。一晃有幾年沒再見到這個令她厭惡的家伙了。和秋未寒結婚時,他還來參加婚禮,虧他好意思,竟然送了一個大大的花籃。這幾年,冉欲飛憑著自己的精明和社會關系上的優勢,在仕途上一直很順利。若不是前些年因為大學生鬧*受了點牽連,眼下恐怕官做得更大了。聽說現任市長對他印象頗佳,所以外界都說他很有再度高升的趨勢。但夏珊珊卻始終不能原諒他,以至於在報紙上看到他的名字,在電視裡看見他的形象,都會下意識地產生一種被羞辱的感覺。

    她想擺脫心頭產生的不快,便打斷丈夫的話。

    “夫子。”

    “唔?”

    “你打算怎樣處理這部小說?”

    秋未寒說:“《仙人峰》雜志連載過,單行本也出了,還能怎麼處理?”

    “拍電視劇呀。”夏珊珊在他身邊坐下來,“現在的長篇小說多如牛毛,讀者根本看不過來,所以都產生不了大的影響。只有拍電視劇,才能造成轟動效應。寫劇本又是你的強項。”

    “談何容易!”秋未寒哂笑道,“沒有幾百萬,還想拍電視劇?何況,這是部古裝劇,幾百萬也未必能夠。”

    《日落煤山》寫的是明末崇禎皇帝在李自成農民起義軍和滿清貴族內外夾攻下自縊煤山導致亡國的事。秋未寒在大學裡學的是歷史,但卻對文學創作情有獨鍾,所以,畢業後在歷史研究方面沒有什麼建樹,歷史劇倒是寫了不少,有些單本劇還在省內外產生過一定影響。現在他已經是省級作家,這部小說獲獎,意味著他很快就要成為全國作協的會員了。

    “哥,晚飯吃什麼呀?我該做飯了。”

    秋葉在門口問。

    “算了,別做了。”秋未寒笑著說,“咱們去吃蒙古烤肉——今天我請客。”

    5

    秋未寒的老家在東部山區毓嵐縣,離仙峰市不算遠,但卻很貧困。他在家鄉讀完小學,後來因成績優異而被保送到城裡一所“希望工程”辦的中學。雖然出身農家,他卻聰穎超群,完全靠自己的實力考上了遼河大學。畢業時《仙峰日報》社到學校挑選人才,他又是憑著四年中年年班級第一的成績而被選中。二十二歲畢業,二十五歲成家,今年他已經二十九歲了。與他年齡相仿的同事們早就當了爸爸,可因為夏珊珊不願意為生孩子而破壞體形,所以前些年他們兩人一直過著二人世界的生活。幾個月前,秋未寒回了趟老家,一貧如洗的遠房叔叔嬸嬸求他給他們的獨女秋葉在城裡找點活干,他在惻隱心的作用下,把她領到城裡來,工作不好找,只好讓她在家裡干些家務,每月給她存上幾百元錢,算作工錢。夏珊珊暗地裡埋怨他,自己尚未脫貧,便先救濟別人,這姿態夠高的了。

    不過秋葉卻很乖巧。雖然是鄉下孩子,她長得也算眉清目秀,干起活兒來手腳勤快,而且嘴巴很甜,把個夏珊珊侍奉得挑不出毛病來。有了秋葉,她從家務裡徹底解脫出來,有更多時間用在業務上,倒也覺得多了這麼個人的確不錯,起碼有時候秋未寒不在家,秋葉能陪她聊聊天,所以這三個人在一起,小日子過得很是愜意。

    雪還在漫不經心地下著,空氣格外清新。夏珊珊穿一件大紅色薄呢大衣,頭上挽著古典式的高高發髻,橫插一支由兩股簪子交合而成的鳳頭釵,幾條細細珠鏈在釵下輕輕搖曳,腳蹬一雙半跟長筒麂皮靴,像一團火焰在雪地上移動。她對自己的形象一向視如生命,寧肯耽誤事,在梳妝打扮上也不肯馬虎半分。她的審美觀也的確稱得上品位,不管多麼普通的衣裳,經過她一番演繹,都能穿出令人叫絕的效果來。為此,秋未寒曾誇她天生是當“公眾人物”的命。相比之下,秋未寒要差得多了。身為報社的副總編輯,在市裡算是副局級干部了,他卻總是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如果不給他准備好換洗的衣服,一件外套他可以一口氣穿個十天半月的。

    秋未寒挽著夏珊珊的左臂,夏珊珊右邊是秋葉。三個人信步走著。天色正是將黑未黑的時辰,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投在皚皚白雪上,一忽兒長,一忽兒短。

    不遠處是一家新開張的“漠北大汗烤肉店”。秋葉挑開簾子,一家人揀了張臨街的小桌坐下。

    “你們喜歡吃什麼就點什麼,可別客氣喲。”秋未寒興致很高地說著,“服務員先取兩聽加熱杏仁露來。”夏珊珊只喝這種名叫“露露”的品牌,她認為杏仁露有養顏美容的功效。

    “隨便點吧,我今天不太餓。”夏珊珊淡淡地說,似乎情緒不太高。

    秋未寒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叫了幾樣特色菜,然後關切地問道:“你似乎有什麼心事?”“未寒,”夏珊珊很鄭重地說,但凡要談正事,她總是稱他的名字。秋未寒盯著她的眼睛。“我想開個店,專門經營化妝品,你看怎麼樣?”

    “你怎麼忽然有了這樣的念頭?”秋未寒奇怪地問,因為她從來沒向他表露過。

    “不是突然,至少半年前我就想過這件事。”夏珊珊兩手支頤,答道,“你知道現在我們周圍的人有多少已經‘下海’了嗎?”

    從八十年代起,人們就把投身商界稱作“下海”。這個詞兒大概是從“商品經濟的海洋”這句話派生出來的。

    造型古樸的小烤爐端了上來,秋未寒一邊往爐盤上放牛肉片,一邊沉吟著說:“咱們現在的日子也算過得去,何必去找那種罪受?有吃、有穿、有房住,偶爾還可以品嘗品嘗大汗烤肉,應當算是小康生活了。十多年前我在老家時……”

    “總是提你在老家時。”夏珊珊睨了他一眼,“二十年前‘四人幫’還在台上哩!五十年前全中國還沒解放哩!能這麼比嗎?”

    “我是說,人要知足,不如咱們的人不是更多嘛!”秋未寒分辯道。

    “虧你還是學歷史的,只懂得縱向比較,不會做橫向比較。”夏珊珊反駁道,“為什麼不向比我們過得好的人看齊?我在團裡算是頭牌,是響當當的台柱子,可是,那些跑龍套的小丫頭們個個都比我穿得氣派,我為什麼就要比她們差?不就是沒有錢嗎?”

    “你今天不還買了件新旗袍嘛……”

    “新旗袍?”夏珊珊的聲音似乎要帶著哭腔了,“有誰大冬天買旗袍的?還不是圖個返季節銷售價格便宜!我都不敢說給同事們聽。”

    秋未寒不想破壞自己的好心情,故意不接她的話茬,夾起一塊烤得滋滋冒油的五花牛肉放在她面前的調料碟裡。夏珊珊為了保持體形,對豬肉是向來不碰的,牛羊肉偶爾還能吃一兩片。

    三個人在沉悶的氣氛裡吃了一氣,秋未寒到底憋不住,主動問道:“你我都沒有經商經驗,能干得了嗎?”

    “有什麼干不了的!”夏珊珊自信地說,“這半年,我沒少在化妝品市場作調查,也找了一些內行的人打聽,基本上明白這個行當的行情了。咱們沒有大的資金,只能從小打小鬧干起,賣化妝品投入小,產出大,只要有一處門市,再加上一兩個營業員就行了。咱倆呀,誰也不用耽誤工作,就當做是副業,不用多,每月能有三五千的純利潤,就比兩人合起來的工資還要多。何況干好了,不止三五千呢!”

    “做生意這種事,搞可行性研究時,怎麼算怎麼能掙,可是實際操作起來,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了。你的貨源從哪兒來?誰給你當服務員?這些事你想過嗎?”

    “我早就想過了。”夏珊珊來了興致。我們可以搞品牌代理,中低檔的像資生堂、丁家宜、東洋之花,高檔些的像SK-Ⅱ、紀梵希、法國CD,都行,反正要選一款市場認同率高的產品,與生產廠家簽訂獨家代理協議。我大略算過,有兩萬多元作押金就夠了,貨款嘛,可以售後結算;至於服務員,葉兒可以算一個,再招個女孩兒,兩人就行。最大的困難不在這些,主要是得選一處好地點,房租還不能太貴……”

    “葉兒,你願意干嗎?”秋未寒笑著扭頭問秋葉。

    “我……”秋葉為難地看看夏珊珊,又看看秋未寒,遲疑地點點頭。

    “只怕你的宏偉計劃不是那麼容易實現的喲。”秋未寒端起馬奶茶,一口飲盡,“你若想試試,你就自己張羅,家裡那兩個錢兒都在你手裡,別指望我會幫你什麼。我是不贊成你干的——不務正業嘛!”

    夏珊珊柳眉倒豎,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起身拿起呢子外衣,離席而去。

    “珊姐!”秋葉叫了一聲,望望秋未寒,追了出去。

    她趕上夏珊珊,勸說她回店裡吃罷飯再走。夏珊珊說:“氣都氣飽了,還吃什麼吃!你回去吧,看著你哥把飯吃好,然後給我帶一包方便面回來就行了。”

    秋葉只好怏怏地回到飯店。

    6

    夏珊珊的固執令秋未寒氣惱,見秋葉回來,他一聲不吭,一碗接一碗地大口喝著略帶膻味的馬奶茶。

    “哥,”秋葉怯怯地說,“你要讓著珊珊姐一點。”

    “我還不夠讓著她呀?”秋未寒瞪她一眼,“家裡大事小情我哪件不是聽她的?都是把她慣的,動不動就擺臭小姐架子。”

    秋葉不語。從心裡說,她對夏珊珊的一些做法也看不慣。在家裡,夏珊珊一向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甚至連乳罩和內衣褲都要秋葉洗。她早就看出來,這個堂嫂嫂不會做任何家務活,縫個扣子還會把自己的手指頭扎破。倒是秋未寒,回家早時還能下廚房幫秋葉打打下手。但夏珊珊對秋葉倒說得過去,秋葉的平時用項都是她給買,隔三差五地還給她一兩套過時的衣裳。在這方面,秋葉對她也有幾分感激。

    “她也是為了多掙點錢哪,你讓她試試好了,不掙錢,她自然就不會干了。”秋葉勸道。

    秋未寒歎口氣:“你不知道,葉兒。家裡滿打滿算只有兩萬元錢,還要留著換套好一點的房子。這點錢,租個門市都不夠,別說進貨、交押金了,一旦賠進去,得多少年才能攢回來呀?”

    正說著,他衣兜裡的手機響了,一看,是冉欲飛的電話。

    “未寒,你好瀟灑,‘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這等好事,怎麼不找老大哥呢?”

    秋未寒知道他一定是把電話掛到家裡了。冉欲飛告訴他,省委組織部下來文件,要求各地市選派一批年紀輕、高學歷的中層干部到縣區掛職任科技副縣區長,時間為一年,回來後要提拔重用。聽說市裡提出的人選中有他秋未寒。副縣區長與報社副總編輯屬於同級,但一年後回來,就至少是正局級干部了,所以這是個不錯的機遇。他是在第一時間得知這個消息的,馬上就來告訴他了,而且要提醒他,想辦法活動活動,爭取去泉靈縣這樣的經濟發達地區掛職,千萬不能到那些窮鄉僻壤的地方去。

    “開玩笑吧?”秋未寒說,“我是文科畢業,怎麼能當科技縣區長呢?你這個消息不准確。”

    “你真是個呆子!”冉欲飛大聲說,“科技縣區長不過是個籠統的說法,省委的意圖是從掛職干部中選拔後備人才。多少人想去還去不上呢。你千萬要抓緊活動,大地方容易出成績,上級也比較關注。把你發配到那些小縣小區去,弄不好你就陷在那裡了。”

    “好吧,謝謝老大哥啦,我記著這件事就是了。”秋未寒應付道。

    “謝什麼!當初我到文化局來,你老弟幫了那麼大的忙,現在有這樣的好事,我能不成全呀?”

    冉欲飛的語氣很誠懇,秋未寒不免有些感動。

    不久前過世的仙峰市委書記古明帆曾經是秋未寒讀“希望工程”時的中學班主任。冉欲飛就是有這方面的本事,他不知道從什麼渠道得知了這個信息,古書記剛上任,他就找上門來,讓秋未寒給他打通關節,想到文化局去。當時他賦閒在家已經幾年了,恰好文化局一位副局長升任局長,空出一個副局長的缺,他就盯上了這個位置。秋未寒不擅長搞這種公關,加之夏珊珊拼命反對,所以就一再推托。無奈冉欲飛憑著那種堅忍不拔的勁頭,纏住他不放,秋未寒只好背著夏珊珊到老師家裡去走走過場。老師倒是很仔細地聽了他的介紹,末了,卻狠狠訓了他一通,說他“庸俗”。事情沒辦成,他心裡反倒很輕松,只是在對冉欲飛做解釋時有點難為情。不料,冉欲飛詳細聽他介紹完整個過程後,顯得很滿意。出乎秋未寒的意料,兩個月後,冉欲飛卻被正式調進文化局,並且真的當上了副局長,不到一年,竟然又越過常務副局長直接當上局長。他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後來還是在一次酒桌上,冉欲飛自己道出了其中的秘密。冉欲飛說:“古書記肯認真聽你介紹,就說明他已經對我有好感了。他剛剛上任,身邊急需自己信得過的人,送上門的‘自己人’他焉能推出去?批評你雲雲,不過是當領導的必須做的表面文章而已。退一萬步說,即使他不想馬上用我,能在心目中對我有印象也是一大成功,由市裡管理的干部車載斗量,有幾個能在市委書記心裡掛上號?能被他關注,遲早就有出頭的一天!”

    秋未寒聽得目瞪口呆。從那時起,他才開始知道什麼叫官場和官場藝術。

    放下電話,秋未寒雙手支頭久久不語。秋葉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伸手拉他衣袖一下,“哥,咱們該走啦!”

    秋未寒抬起頭,直盯盯地看著秋葉。雖然滴酒未沾,他的眼神卻像醉了似的。秋葉讓他瞧得不好意思了,兩頰有些緋紅,“瞅啥哩,哥?不認識我啦?”

    “葉兒,”秋未寒突然問,“你哪一天過生日?哥給你買套你喜歡的衣服吧。瞧你,盡穿你姐給你的舊衣裳。”

    “我不要。”秋葉垂下眼皮,“珊珊姐給我的衣裳不少了,你不用為我操心。只要你和她過得好,我就開心了。”

    是呵,只要我們過得好……

    秋未寒咕噥著站起身,結了賬,和秋葉走出店來。

    7

    金洋子的白色夏利轎車像一只小精靈在車流中穿來穿去。正是上班的交通高峰期,幾乎每一條馬路都被大大小小的車輛塞滿了。盡管早有規定,市區內禁止鳴笛,但各種音量的喇叭聲仍是不絕於耳。她在一個路口超越一輛桑塔納時心急地從交通警察的眼皮底下闖紅燈而過。年輕的小警察示意她靠邊停下,她卻沒加理睬。她的仗恃是車前風檔玻璃裡面貼著的那張“新聞采訪”標志。那是全國記協為方便記者工作而特別頒發的,每家新聞單位只有兩張。她是軟磨硬泡才從台長那裡“借”來的。有了這柄“尚方寶劍”,只要不是了不得的違章,警察一般是會給面子的。

    何況她今天還有要務在身:八時一刻,她必須准時到達代理市委書記、市長蘇雲騁的辦公室。

    雪後初霽,陽光亮得刺眼。小夏利開進市委、市政府大院時,執行警衛任務的武警戰士認真核對了金洋子的記者證,然後禮貌地敬禮放行。當她在鋪滿積雪的停車位泊好車,抬眼向市政府大樓望去時,不禁露出詫然的表情。

    仙峰市委、市政府坐落在市區中心,兩幢孿生兄弟般的十層大樓並排而立,坐北朝南,面對著一個足有上萬平方米大小的廣場。由於周圍沒有更高的建築,這兩座大樓就愈發顯得氣派而威嚴。前一陣子,金洋子跑農村采訪多一些,一直沒到這裡來,這才幾個月時間,出現在她面前的這兩座樓就舊貌換新顏了。原來的木制門窗都換成了塑鋼真空玻璃,外牆罩上一層乳白色瓷磚,大門也改成電子感應旋轉門了。每座樓的樓頂都架設了無線電接收裝置,這對持手機、戴傳呼機的機關工作人員來說倒是個福音,再也不用為信號不強而煩惱了。從外表上看,市委和市政府兩幢大樓毫無二致,不同的是大樓正面高懸的巨大宣傳板,市委大樓上那副寫的是:“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市政府大樓上那副寫的是:“為人民服務”。標語的內容倒是切合各自的地位和責任。

    金洋子進了市政府大樓,沒有乘電梯,而是順著樓梯往三樓走去。大樓內的裝飾同樣富麗堂皇,同改造裝修前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多姿多彩的燈飾,華貴的梨木護牆板,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足以使沒有見過世面的人望而卻步。走廊裡厚厚的織絨地毯,走上去令人覺得仿佛是身在雲端裡,暈暈忽忽的。但金洋子卻感覺良好。她認為作為一個統治著數百萬人口的大城市的政府首腦機關,就應當是這個樣子。她相信這樣的改造肯定是蘇雲騁的主意,也只有他才會有這麼大的魄力。古書記活著時,以儉樸聞名,連市委開黨代會都吃自助餐,搞得機關干部們明裡不說,暗地裡人人怨聲載道。蘇雲騁尚未正式接任市委書記,就拿出這樣一個大手筆,由小見大,看來仙峰市今後的改革肯定會有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戲了。

    市政府秘書長郭斧熱情招呼金洋子落座用茶,自己過去給蘇雲騁通報信息。辦公室裡的小打字員、小通訊員們都是才出家門的女孩子,看見終日在電視裡露面的女主持人就坐在自己面前,既驚喜又靦腆,聚在一起竊竊私語。這樣的場面金洋子見多了,她友好地向她們點頭致意,卻不肯多說話。

    “不愧是‘無冕之王’,連市長都不敢怠慢。”郭斧邊開玩笑,邊領著金洋子往裡面走,“你可要知道,那些副市長求見,都沒有這般痛快哩。”

    郭斧與金洋子認識多年,早些年在教育系統工作時,與金洋子的父親還是同事,所以金洋子與他說話也很隨便。

    “那當然了。您也要知道,副市長在這座大樓裡有七八個,而著名電視節目主持人全市可就鄙人一個呀!”

    金洋子也不客氣地回敬他,語氣裡帶著幾分自豪。

    蘇雲騁的辦公室在這層樓的最裡端,是一個大套間。一進大門,首先是一組玉雕連扇屏風;轉過屏風,擺著一圈做工考究的真皮沙發;裡間才是他的辦公處。金洋子走進外間,看見電視台的攝像和錄音師都已經來了,便和他們打聲招呼。幾個人隨郭斧往裡屋走。開門的是個年輕人,他長得高大倜儻,一表人才,令人一見便生好感,他禮貌地沖著郭斧和客人們點點頭。蘇雲騁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與一個衣著莊重的中年人商量著什麼。攝像和錄音師忙著架機布線。蘇雲騁朗聲笑著與金洋子握握手:“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他指指中年人,這位是常務副市長歐陽舉,”又指指年輕人,“這是我的秘書安東旭……”

    金洋子咯咯笑起來:“市長大人未免太官僚了——我認識您這位大秘書,可能比您還要早呢!”

    蘇雲騁詢問地望著安東旭。他有些靦腆地說:“洋子是我的未婚妻,我們相處已經四年多了。”

    蘇雲騁故意誇張地高聲說:“小安,這麼大的事情你竟然瞞著組織,眼裡還有我這個市長嗎?!”

    眾人都笑起來。辦公室裡的氣氛頓時活躍了許多……

    8

    看過樣帶,導播和台長都很滿意。金洋子對自己在節目裡的風度也很得意。回到辦公室,她從坤包裡取出蘇雲騁留給自己的鍍金名片,翻來覆去地端詳著。名片設計得很別致,除了“蘇雲騁”三個字之外,沒有一個頭銜。也是,在這個百萬人口的大城市裡,有誰不知道蘇雲騁呀?真正的名人是不需要靠官銜來嚇唬人的。她略覺蹊蹺的是,蘇雲騁為什麼單單給她一個人名片,而且反復強調名片上的電話一般人都不知道。

    她抑制不住好奇心,猶豫再三,還是撥響了這個手機號碼。

    很快接通了。是蘇雲騁那渾厚的男中音:“你好,哪位?”

    金洋子的心突然沒來由地彭彭跳起來:“是我,蘇伯伯。我是洋子。沒有什麼事,我只是想看看這個號碼是不是能掛通。”

    “調皮。”電話裡的蘇雲騁寬厚地笑道,“洋子掛我的電話,二十四小時都能通,放心好啦!”

    “那我謝謝蘇伯伯了。”金洋子笑著說。

    “我正在開會,方便時我再給你去電話。”蘇雲騁溫和地說,“你有事隨時可以找我。”

    放下電話,金洋子仰在椅子上,微微合上眼睛。不知怎麼回事,蘇雲騁的形象就像生了根一樣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上午的電視采訪非常成功。這種成功,其實有一多半應當歸功於蘇雲騁。他是那種非常適合出鏡的人物,在攝像機前風度翩翩,談笑自如,足以令每以個成熟的女性為之心動。

    不知為什麼,自從在蘇醒家裡見到蘇雲騁,金洋子這些日子心裡一直七上八下的,常常一個人坐在那裡發呆,別人和她說話也像沒聽到似的,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事,但究竟是是為什麼,她一時又說不清楚。作為電視新聞的著名主持人,金洋子可以說閱人無數,采訪過的政界、商界、學界、軍界名人地位都很高,但還沒有哪個人能像蘇雲騁一樣給她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她覺得,在初見面的那一瞬間,自己的心就被他帶走了。一個溫文儒雅的男人,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一個周身散發著巨大魅力的男人,可他偏偏又是自己老同學的爸爸!

    算了,不去想這些令人心煩的事了。金洋子抄起電話,給蘇醒掛過去。“霓裳”模特學校要在春節期間搞一場大型時裝表演秀,她和蘇醒商量過,要為這場節目做現場直播。這是仙峰市有史以來首次進行時裝模特表演,電視台相信,一定會有很高的收視率,而收視率就是廣告收入。她要和蘇醒把一些細節問題敲定下來。

    蘇醒約她到軒尼詩酒吧見面。

    蘇醒本人是模特出身,現在是“霓裳”的業務校長,當然希望把這場表演搞得越隆重越好。但是這涉及到轉播費,而且不是個小數目。她既想把蛋糕做大,又不想多花錢,所以細節問題便談不下去。金洋子呷著名為“冰雪佳人”的冷飲,給她出了個主意。

    “你們如果能把這場演出由民營變成官辦,就可以不花錢了。”

    蘇醒不解地抬頭望望她。

    “到時候可以請市有關部委辦局領導參加,最好,能把你爸爸搬出來。他往台上一坐,這個活動就不需要花錢了。”

    蘇醒撲哧地樂了:“洋子,我發現你現在總愛打我爸爸的主意。”

    金洋子心裡一陣狂跳,好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被人窺破了似的,臉莫名其妙地紅了。

    “你真是不識好心人!我可是誠心誠意為你們‘霓裳’出主意的,因為你是我的老同學、好朋友。我們老板如果知道我這樣吃裡扒外,肯定要炒我的魷魚了!”

    蘇醒“嘿嘿”笑起來:“別生氣,洋子,我是說著玩的。不過,請我老爸,還得你出面呀,他是不會給我面子的。”

    “才不管呢!”金洋子也笑了,“這是你們‘霓裳’自己創牌子的事,搞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我只是有這種成人之美的毛病罷了。”

    “別別別!”蘇醒告饒了,“你就幫忙幫到底吧。現場直播搞完了,我讓人專門為你設計一套時裝。”

    9

    雖說金洋子暗下決心,如果蘇雲騁不給她打電話,自己決不主動找他。可這天她還是撥通了他的手機。這是安東旭逼迫她的結果。

    “蘇伯伯,您現在方便嗎?我有點事情要見您。”金洋子用一種很柔和的聲音說。

    電話裡,蘇雲騁答應得很爽快。但他說,現在他正在會議室裡,十一點鍾回家吃午飯,讓她到家裡去找他。

    金洋子遲疑一下,答應了。

    金洋子踩著鍾點來到蘇雲騁家。張媽剛給她倒上茶,門外響起汽車的引擎聲,蘇雲騁夾著文件包進門來。

    “洋子,沒吃飯吧?正好,陪蘇伯伯喝一杯。”蘇雲騁顯然為金洋子的到來而高興,笑容滿面地說。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金洋子見蘇雲騁大方磊落的態度,也高興起來,不客氣地隨他來到餐廳裡。

    四個菜,一瓶張裕解百納紅葡萄酒。桌面上很簡單,但菜做得潔淨可口。蘇雲騁取過兩只高腳杯,給金洋子斟滿,勸道:“你下午如果沒有事,可以多喝點。我可不行,規劃局還等我去聽匯報呢。”

    張媽在廚下料理。吃了幾口,蘇雲騁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在電話裡說有什麼事要找我?”

    “是呵,”金洋子停下筷子,“本來我不想打擾您,可想起您答應過我,有事隨時可以找您,這才壯了膽給您打電話。”

    蘇雲騁笑笑:“說吧,別客氣。”

    “仙峰市要在香港設立招商聯絡處?有這回事吧?”

    “不假,是小安告訴你的吧?”蘇雲騁一語中的。

    金洋子笑著點頭。

    “我要批評他了。”蘇雲騁半真半假地說,“市政府只是有這個設想,市委常委會還沒決定,他怎麼就洩露出去了?違反組織原則嘛!”

    “如果等到常委會定下來再找您,不就晚了嗎?”金洋子直截了當地說,“東旭想去當這個聯絡處主任,您說行不行?”

    “霍!你的胃口不小哇。”蘇雲騁揚了揚眉毛,“你知道這個聯絡處是什麼級別嗎?正局級!小安現在才是副處級,哪能一下子上三個台階呢!”

    “我不管!”金洋子不自禁地露出嬌態,“反正有您在,東旭就要當這個主任。”

    蘇雲騁的心頭又一次湧起上一次在家裡見到金洋子時的感覺。金洋子的多少有些沙拉拉的嗓音在他聽來是那樣地可人,長長的披肩發下,瓜子形的臉龐白裡透紅,不見一點瑕疵,高高的鼻梁和略顯得大些的嘴巴給人一種很性感的印象。她的個頭很高,卻不顯笨拙,周身洋溢著熱烈的活力,淡綠色西式上衣的領口,佩著一枚俏皮的小老鼠領花,顯然那是她的屬相。粉紅色高領羊絨衫下,依稀可見凸起兩只圓潤挺拔的乳房,不由人不想入非非。都說秀色可餐,他的胃口立刻飽了。

    “哈哈哈!”蘇雲騁大笑著掩飾自己的失態,推開椅子,領著金洋子回到客廳。

    “小安給我當秘書不到一年,提為副處級也只是半年多的事情,如果一下子讓他當上局級干部,而且是這樣一個眾人都盯著的崗位,我這個市長還當不當了?”他說的是實話。

    “可是他有自己的優勢呀!”金洋子不甘示弱道,“他是研究生畢業,這在政府機關裡是鳳毛麟角;他年富力強,沒有家庭拖累;他學的是國際貿易,專業對口;他懂三國外語,便於涉外談判;而且,他還是少數民族,重用他,更能說明我們市對民族干部的重視呀!”

    她如數家珍般一一道來。

    “蘇伯伯,我給您鞠躬,您就給他這樣一個機會吧,不然,他哪一年才能出人頭地呀?在機關裡論資排輩,還不得熬白了頭發!”金洋子說著,真的起身給蘇雲騁施了一禮。

    金洋子的天真活潑令蘇雲騁感到無法抗拒。最初,他認為她提的要求近乎兒戲,根本不值得考慮,但聽了她陳述的那幾條理由,又覺得也算能站得住腳。他打算與歐陽舉商量商量再說,因為駐港聯絡處成立後,他准備讓歐陽舉來分管。

    “你呀,不用搞這種‘柔性外交’了,待我征求征求歐陽的意見再說吧!”

    就在這時,叮咚!門鈴響處,蘇醒走進來。看見金洋子坐在那裡,她有些驚訝地揚起眉頭。

    “蘇醒,你可要謝謝我呀,蘇伯伯答應參加你們的時裝表演會了!”金洋子不待蘇雲騁張口說話,笑著對蘇醒表功,“你給我的任務我是順利完成了,可別忘了給我設計時裝喲!”

    她對著蘇雲騁,眼睛裡含著豐富的內容,剛才的一臉怒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蘇雲騁雖然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事,卻很鎮靜地接上了話茬:“年輕輕的,怎麼都學會了搞小動作。記住呵,下不為例。”

    蘇醒也開心地咧嘴笑了。代理市委書記和市長能出席,使她在校長面前又為自己墊高了一個台階。

    10

    兩天後,市委常委會議討論決定,提名安東旭同志為仙峰市人民政府駐香港招商聯絡處主任人選,待市人大常委會批准後到任。這在全市都是一個爆冷門的消息。不明所以的人們都認為,安東旭將是仙峰市一顆冉冉升起的政壇新星。

    金洋子給蘇雲騁打通了電話:

    “蘇伯伯,我是不是太冒昧了,給您添了這麼大的麻煩,想想真有些後悔。”

    她的語氣裡有感激,也有幾分自責。

    “東旭說要好好謝謝您。”她說。

    “是應該由他來謝我,還是應該由你來謝我?”蘇雲騁調侃地說,“我可不是看他的面子。英雄難過美人關,現在我對這句話可是深有體會了。”

    “你壞。”金洋子心裡忽地一熱,假嗔道,但聽得出來,她並沒有生氣。

    “其實你應該謝謝歐陽副市長,不是他堅定地看好小安,我還真下不了這個決心。”蘇雲騁懇切地說。

    “我知道,對東旭來說,這是一個難得的機遇,您和歐陽市長對他這樣栽培和器重,我一定要讓他好好干,干出成績來,不給你們兩位領導丟臉。”

    蘇雲騁嚴肅地說:“我想要說的也是這句話,你轉告小安,到那樣一個環境,一定要把持住自己,盡職盡責,不辱使命。要知道,現在全市人民都在盯著他呢!”

    “是呵,是呵!您說得太對了!”金洋子充滿感激地說,“蘇伯伯,下個月我過生日,到時候,我請您和蘇醒參加我的生日Party,您可一定要賞光喲!順便也算給東旭餞行,到時候,您要好好叮囑叮囑他。”

    蘇雲騁笑道:“哦,過生日了?那我應該送你一件禮物呀!”

    “不必了。”金洋子說,“東旭的事就是最好的一件禮物了。受您的好處太多了,我會有壓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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