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職2:關係到陞遷 正文 第二章
    秋天的落葉,一片片,金黃的,像無數的小翅膀,從高處落下來。它們是無聲的,卻又像蘊涵著無窮的聲音。萬物皆有生命,落葉也有。雖然它們是在離別,可是,它們也有一顆正在熱愛和嚮往著的心。那顆心,就是寧靜地向著土地,向著歸宿……

    杜光輝走在大街上看著落葉,眼睛禁不住潮濕了。

    從這條路到醫院,要二十分鐘。這大半年來,杜光輝不知走了多少回。凡凡自從做了干細胞移植手術後,情況一直很好。但是,還得每週到醫院待兩天進行檢查。現在,妻子黃麗走了。一個多月來,她只打過兩次電話,問到孩子的病情。杜光輝在電話裡勸她早點回來。杜光輝說:"不就是十萬塊錢嗎?你回來,我們還給人家不就行了?"

    黃麗說:"不僅僅是十萬塊錢那麼簡單。你別等我了,等過一個階段,我會回去和你辦手續的。"

    "我不會同意的。凡凡也不會同意。"杜光輝提高了聲音。

    黃麗道:"同意不同意是你們的事。離不離是我的事。我掛了。"

    事實上,從感情上來說,杜光輝對黃麗,也談不上多少感情可言了。在凡凡生病之前,他們的婚姻已經到了破裂的邊緣。因為孩子生病,兩個人又緊緊地聯繫到了一起。共渡難關,也就讓夫妻感情又有了新的發展。本來,杜光輝已經不再想離婚的事了。只要孩子好了,三個人好好地過日子,比什麼都強。可是他沒料到,為了給凡凡交醫療費,黃麗跟她公司的老總朱少山借了十萬。條件是黃麗離婚,跟著這個禿頂男人。也許是黃麗本來就有心,或者是她也被錢逼得無路可走,竟然同意了。在凡凡手術後,就留下字條,從此不歸。到現在,杜光輝還記得黃麗寫在字條上的字。在字條上,黃麗說:"本來我就應該走。現在凡凡好了,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她還提到高玉,說人不錯……

    有熟人向杜光輝打了招呼,杜光輝也招呼了聲。這條路,因為走的次數多了,兩邊店舖裡的有些店主,也熟悉他了。平時見面,也說上幾句。醫院的大門就在眼前,在裡面的十二樓22床,凡凡正在接受例行檢查。下午陪孩子一道過來的,是錢平。錢平是桐山縣窩兒山人。高玉知道黃麗走了後,就堅持著將自己的嫂子錢平介紹了過來,說錢平以前就在外做家政,她到杜書記家來幫忙,正合適。杜光輝當然不同意,高玉生氣了,說這又不是為你,是為了孩子。杜光輝也就無話可說了。而且,從心裡他是感激高玉的。自己天天在桐山上班,留下一個生病的孩子,沒一個專門的人照顧哪行?從近一階段的情況看,錢平也確實是個會理家的女人。凡凡也開始漸漸接受了她。

    想到高玉,杜光輝莫名地笑了下。笑完,趕緊進了大門。上了樓,進了病房。凡凡正在吃水果。錢平坐在邊上,正用牙籤挑著蘋果瓣,一下一下地往凡凡的嘴裡遞。杜光輝看了會兒,朝孩子笑笑。凡凡也笑了下,喊了聲"爸爸"。錢平說:"啊,杜書記回來了!"

    "辛苦你了。"杜光輝接過錢平手裡的牙籤,給凡凡遞了瓣蘋果。

    錢平理了理頭髮:"我不辛苦。真的,杜書記。我以前在上海做家政時,一家老小,還有兩個長年在床的病人,我也幹得很好。在你們家,算是活最輕的了。這也多虧了高玉。啊,上午她還打電話問我,凡凡恢復得怎麼樣?看來,我這妹子,關心著咧。"

    "是啊,孩子這病,讓太多人操心了。"杜光輝聽得出錢平話裡的意思,卻沒有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凡凡問:"爸爸,下個月,我可以上學去了吧?"

    凡凡今年高考後,按他的成績,是可以進入二本的。一來因為身體,二來對錄取的學校也不太滿意,因此就放棄了。手術後,杜光輝找了凡凡原來就讀的十中。十中的校長很快就答應了凡凡復讀的請求,並且承諾免了所有的費用。上周,凡凡正式到學校走了一次。但是,還很虛弱的身體和較差的免疫力,使他不得不打消了馬上去上課的念頭。

    "看情況吧,關鍵是你好好地配合醫生,恢復好身體。只要醫生說行,下個月就送你去上學。有你錢阿姨在,事情也好辦些。"

    "就是。凡凡,先養好身體,再讀書不遲。"錢平也接口道。

    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病房裡開了燈。杜光輝讓錢平先回去,晚上他先陪凡凡一會兒,等輸液結束後,他就陪他回去。錢平說:"也好,我正好順道買點菜,這孩子身體要補的。"杜光輝正要拿錢給她。她推辭了,說:"不用。我來的時候,高玉給了我兩千塊錢,讓我買些東西給孩子補補,說這就算是窩兒山老百姓送給凡凡的一點心意了。"

    "這……"杜光輝愣著,不知說什麼好。只是點了點頭,好久才道:"那就先……唉!先這樣吧。"

    錢平走後,凡凡告訴杜光輝,昨天小苗阿姨到家裡來看了他,還給了他一千塊錢。同時,帶來了欣欣從北京送給他的一隻玩具小熊。杜光輝歎了口氣,然後道:"都得記著啊!小苗阿姨,還有簡叔叔。欣欣那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很好的。她給我發了電子郵件。"凡凡臉微微地紅了下。

    杜光輝也沒做聲。護士過來換了瓶藥水,杜光輝問凡凡"晚上想吃什麼?"凡凡說:"只要爸爸在,肚子就一點不餓了。"

    "唉!"杜光輝心又疼了。

    手機響了,杜光輝接過來,是藍天木業的孫林。

    孫林說:"杜書記啊,您在省城吧?"

    "啊,你有事?"杜光輝問。

    "是啊,有點事。我想當面去給杜書記匯報一下。"孫林接著道:"我就在杜書記家邊上,五分鐘就到。"

    杜光輝正要說自己不在家裡,可是電話掛了。他再打過去,孫林也不接。這孫林,是桐山縣最大的化工企業藍天木業的老總。這家企業是通過招商引資進來的,這兩年,因為高污染,不斷有老百姓上訪,省環保局也把它列入了黑名單,可是,這家企業同時也是一家納稅大戶,不僅僅企業所在的鎮,就是縣裡,也是明查暗保的。老百姓一上訪,上面一查,企業就整改,等查完了,照樣生產。從上半年開始,孫林就一直在纏著杜光輝,而且是通過李長副書記的關係,一是想從省裡的黑名單中脫身,二是想通過項目立項,使藍天木業污染合法化。杜光輝當然不會同意,國家的環保政策他是明白的,更重要的,藍天木業的污染,對周邊老百姓的健康造成了危害。這可是頭等大事,一點也馬虎不得。凡凡做手術時,孫林也堅持要到醫院來看,杜光輝堅決沒有答應。昨天,孫林到杜光輝的辦公室,匯報說藍天木業正在新上一條污染處理生產線,項目總投資一千多萬,企業自籌一千萬,想請杜書記出面,找找省發改委,申請立項,搞個五百萬的財政支持。杜光輝沒有答應,杜光輝說:"發改委這一塊我不熟悉。"

    孫林自然知道杜光輝書記這是托詞。聯合化工的那幾百萬,不就是杜光輝從省發改委搞出來的?一個堂堂的省委宣傳部的工會專職副主席,在省直混了這麼多年,豈能沒有關係?

    凡凡側靠在床上,看著杜光輝。突然,伸出手在杜光輝的額頭前掠了下,說:"爸爸的白頭髮多了許多了……"

    "這算什麼?爸爸到了白頭髮的年齡了啊!"杜光輝拉過凡凡的手,握著。

    "我知道,都是因為我。爸爸,我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凡凡把手抽出來,又放在杜光輝的手上,摩挲了下。杜光輝道:"傻孩子,怎麼這麼想?"

    "就是嘛。"凡凡歎了口氣。

    杜光輝笑道:"別搞得像個大人似的。你只管養好身體,其他的事就別想了。"

    "嗯!"凡凡點了點頭。

    正說著,手機又響了。這回是家裡的。杜光輝知道一定是孫林過去了,錢平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就打電話來了。他接起來,果然是。錢平道:"這個孫總,丟下一個信封就要走。杜書記你看……我不讓他走。這到底……"

    "告訴他,要麼帶走信封,要麼等我回去。"杜光輝乾脆利落。

    錢平說:"好,好。"放了電話,杜光輝回過頭來對凡凡說:"你稍稍等一會兒,我回去一趟就來。"

    回到家,孫林已經走了。錢平拿著信封,對杜光輝說:"那人死活要走,我怎麼也攔不住。信封也丟下了,真沒辦法。"

    杜光輝看了眼信封,鼓鼓的,裡面不是小數目。就接過來,然後道:"以後我不在家,來人找我就別開門。"

    錢平點點頭。

    出了家門,杜光輝又往醫院趕。十月底的秋風,有些寒意了。吹在身上,禁不住打了個寒戰。他拿出手機,給孫林打電話。電話卻已關機。這孫林……看來,杜光輝下午離開桐山,孫林是得到了確切消息的。而且,他還瞅準了最好的時機,不管杜光輝同不同意,先將信封丟下了。一般情況下,這禮送了出去,就很少有再回來的。這麼多年在機關工作,雖然杜光輝自己力求不進入潛規則,但是這不妨礙他對潛規則的瞭解。送禮可謂是官場潛規則中最普遍的一招。怕的不是沒禮送,怕的是送了禮沒人收。一旦收了,事情就成了一半。有一條手機短信就叫:送禮是成功之父,送色是成功之母。這孫林,作為一個企業老總是深諳這一點的。如今哪個企業老總,在做企業家的同時,不更是一個社會關係活動家?

    不過,孫林這一塊,杜光輝是警惕的。

    信封裝在口袋裡,襯著衣服,老大的不舒服。到了醫院門口,他停下來,給孫林發了條短信:如果你真想找發改委的話,請將信封拿回去。

    天下起了小雨,秋雨輕寒,打在杜光輝的眉睫上,絲絲的冷。他快步上了樓,到了病房。凡凡的輸液已經結束了。孩子正靠在床頭上,看著杜光輝進門,就下床來,說:"爸爸,我們回去吧。我喜歡家裡的氣味,不喜歡這病房的氣味。"

    杜光輝笑笑,望著凡凡有了點血色的臉,又是疼,又是愛。他伸出手,在凡凡的臉上點了一下,然後道:"走,我們回去。阿姨已經煲好湯了呢。"

    兩個人下了樓,正要出門,一個女人的影子蹣跚地一晃。杜光輝馬上定住了。那不是莫亞蘭嗎?難道真是……

    莫亞蘭是杜光輝的大學同學,也是他這麼多年來僅有的一位一直保持著來往的女同學。而且,在內心裡,杜光輝曾經是暗戀著莫亞蘭的。莫亞蘭以前在省經委工作,一直未婚。但是,杜光輝知道,她和某位省領導一直有著不同尋常的關係。今年初,就在杜光輝下派到桐山縣不久,莫亞蘭隨同上調到北京的那位省領導一道,到北京了。可是,四個月後,就傳出了那位省領導被"雙規"的消息。從此,杜光輝再沒見過莫亞蘭。凡凡手術前,她突然打來了電話,並且匯來了五萬元錢。杜光輝曾在電話裡問她到底在哪,莫亞蘭笑著說在國外。可是她用的手機卻是國內的。杜光輝也沒再問。可是,現在,她怎麼出現在省立醫院呢?

    凡凡見爸爸停了,也停了步子。女人的影子已經進了住院大樓。杜光輝看著那影子一直往裡走著,又向前追了幾步,遠遠地看著影子上了電梯,只好折回來。凡凡問:"爸爸,碰見熟人了?"

    "是啊,是啊。很像,可是……"杜光輝囁嚅著。

    "既然是這樣,那爸爸怎麼不去找找看呢?"

    "算了,算了,不會是的。"杜光輝拉著凡凡的手,出了院門,又禁不住回頭看了眼。細雨中的住院大樓靜靜的,彷彿把一切都深深地藏在其中了。

    晚上,凡凡睡著後,杜光輝一個人坐在書房裡,想著在醫院門口看見的女人影子,他的心裡總有些不太踏實。他給同是在省城的大學同學李強打電話,問他知不知道莫亞蘭最近的情況。李強一笑,說:"你杜光輝都不知道,我還能知道?她不是離開省城了嗎?不過,十來天前,我聽另一個女同學說,她似乎看見了莫亞蘭,好像回省城了。人消瘦得很。她還問我,莫亞蘭是不是受打擊太大了?沒這回事吧?光輝,這你應該清楚。"

    "我就是不清楚。你將那女同學的電話給我,我再問問她。"

    "那好,程飛虹,她的號碼你記一下。"李強接著報了號碼,杜光輝順手用筆記了,然後說了謝謝,就撥程飛虹的電話。

    關機了。

    外面起了風,雖然隔著玻璃,也還能聽見風的聲息。杜光輝抬眼看看外面,城市的夜色中,有明暗交替的燈火。再遠處,是老教堂的尖頂。這麼多年來,杜光輝還是第一次發現在底色中那尖頂是如此的神秘和幽靜。他有些奇怪了,不斷挺立起來的現代建築,怎麼就沒有遮住它的尖頂呢?

    孫林送的信封,此刻就放在書桌上。杜光輝拿起來,掂了掂,然後又打開,一萬,他不用看也知道。票子都是嶄新的,整齊的粉紅色,在燈光下,閃著一層層光暈。他馬上將錢又放進了信封。下午,他正在辦公室準備回省城時,李長副書記過來了。

    李長手裡拿著包煙,邊笑邊說:"光輝啊,這煙你抽抽看。要是行,我隨後讓他們給你送一點過來。"

    杜光輝也笑,接過煙,麻利地拆了,點上火,抽了一口:"煙還不錯,這白紙包的,一般都是好煙。內部專供嘛!"

    "是啊,只有你們抽煙的人知道。明天我給你弄幾條抽抽。怎麼?準備回去?"李長看著杜光輝放在桌子邊上的包,問道。

    杜光輝點點頭,李長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光輝書記也不容易啊!孩子恢復得很好吧?"

    "還行。不過還得定期到醫院檢查。"杜光輝提到孩子,話題就多了,"是沒辦法啊,孩子一直吵著要上學。在家一個人也不行,我就得……"

    "一個人在家?我不是聽說高玉給你找了個保姆嗎?怎麼,沒有?"李長道。

    杜光輝心裡一驚,這李長副書記消息也真靈通。高玉給他找了個保姆的事,才幾天啊?連縣委副書記都知道了。可見,在自己的背後,還是有很多雙眼睛的。以前,一直想著自己是個掛職的副書記,誰還注意?現在看來,是自己太"謙虛"了。身為副書記,而且是眼下這種局面的桐山縣委副書記,能不被人盯著?

    "是有一個。可是剛來,情況也不熟悉。"杜光輝把煙滅了,放到煙灰缸裡,說:"這煙是不錯,你看這煙灰……"

    李長伸了頭,看了下,轉過頭來道:"光輝啊,以後有什麼事,比如,煙啊什麼的,就交給我吧。在桐山,我總比你熟些。以前書懷同志在,現在書懷同志到市財政了,我們可得……哈哈,是吧?"

    "那當然是。不過謝謝李書記。我最近正在準備戒煙了。"

    "這是什麼話?不願意,是吧?一聽我說,就戒煙。這不是讓我……話又說回來,光輝書記到桐山快一年了吧?"

    "正好一年。"

    "風風雨雨又一年哪!"李長感慨道,"底下縣裡不比你在上面了吧?這一年,經歷了多少事?我心裡清楚,有些事,是光輝同志替主要領導扛了擔子。大家都清楚啊!前幾天,我還跟一達同志說,幸虧有光輝書記在,不然我們桐山的許多問題都不好解決。特別是礦難問題,要不是光輝同志……"

    "也不能這麼說。都是工作嘛!我也只是想扎扎實實地做點事。不過,做事也真難哪!"杜光輝說完,李長笑著說:"就是。特別是底下。不做事容易,做好事就難。光輝同志是個想做事的人,你到桐山,給我們都是……"

    司機小徐進來,問杜書記什麼時候出發,杜光輝說再等會兒吧。小徐走後,李長道:"我不耽誤你了。"說著轉身往門外走。剛走到門口,又折回來,輕聲道,"還有件事,光輝書記看看,能不能?"

    "……"杜光輝望著李長。李長說:"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藍天木業那事。孫林找你了吧?"

    "找了。我沒答應。"杜光輝道。

    李長臉色稍稍變了下,但是很快就恢復了,繼續笑道:"這事可能還得請光輝書記出個面。這次跟以往不同了。這次跑的項目就是治污,而且是從根本上治理。要是真能解決了,對桐山來說,也是解決了一件大事啊!我和一達同志也交流過,他也同意。"

    "這個……我不好出面。情況複雜。何況上次到省廳,吉廳長專門為這事找過我。現在不巧,吉廳長又調到發改委了。項目就在他的手上,怎麼可能……"杜光輝攤了攤手,一副無奈的樣子。

    "哈哈,光輝書記是在推吧?哪有這麼複雜?我不耽誤你了,我讓孫林再找你。"李長說著就出了門,杜光輝也不好再說了。

    這麼想著,杜光輝就明白了孫林晚上找到家裡來的目的和起因了。一定是李長副書記點撥了一下。唉!這不是……

    杜光輝喝了口茶,眼光回到了書架上。首先映進他眼簾的,是他和黃麗的合影。這是他和黃麗剛談戀愛時照的。那時的杜光輝,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頭髮向上稍稍捲曲著,眼睛裡閃爍著青春的光澤。而黃麗,那時很瘦小。但是眼睛特別大。那雙大大的眼睛,第一次見面,就讓杜光輝沉了進去。這張合影,就是他們星期天到公園遊玩時拍攝的,身後是一樹紫籐,繁茂遒勁。而黃麗臉上的笑容,還透著幾分羞澀。

    而現在……

    黃麗現在在幹什麼呢?她正棲息在哪個城市?是不是也在這夜色裡想著孩子和杜光輝?凡凡生病前,杜光輝其實已經隱隱地感覺到黃麗有情況。經常是下半夜,黃麗才一身疲倦地回到家中。問她話,也是要答不答。有時,乾脆上床就睡。問急了,就一句話:"公司應酬。"直到有一天,杜光輝親眼看見黃麗和朱少山擁抱著從酒店裡出來,他的心才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那次他和黃麗狠狠地吵了一架,婚姻開始向著解體邁進了。後來,桐山礦難,加上凡凡生病,黃麗安心地在家待了一段時間,為了孩子,人又回到了當年的瘦小。現在,她離開家也快一個半月了,季節也已從初秋走向了深秋。杜光輝想:人為什麼總是變呢?如果時光能像這合影,永遠這麼定格著,該多好!

    客廳裡有了響動,接著傳來錢平的聲音:"杜書記還沒睡嗎?"

    "啊,就睡了。"杜光輝答應著。錢平回房了。杜光輝也進了臥室,躺在黑暗中,他想起高玉。這個窩兒山的女鄉長,杜光輝剛到桐山,最早接觸的就是高玉。他們一起到了窩兒山,搞起了茶葉開發。如今,那裡已經有一千多畝茶園了。為了發展茶葉,杜光輝自己跑省茶葉辦,通過老同學潘清風,為窩兒山解決了茶葉發展資金。眼下,茶園正在強化管理。開過年來,到了三月,滿山的茶葉,將會成為第一批有註冊商標的蘭花香茶了。要說到桐山想做事,杜光輝覺得發展茶葉是他做的真正有意義的一件事。雖然艱難,但畢竟成功了。

    高玉是桐山鄉鎮一把手中唯一的女鄉長,別看她一天到晚風風火火的,心思卻特別的細。凡凡生病時,她和窩兒山的鄉親們一道,送來了一大筆錢。其中,她自己就給了三萬。按她的話說,我一個人,要錢幹啥?這錢能救孩子,就算是用到刀刃上了。

    早上醒來,錢平已經將早飯做好了。她特地煮了稀飯,又買了點心。杜光輝看著凡凡,孩子正津津有味地吃著。他笑著對錢平道:"看來孩子很喜歡你做的飯菜啊。"

    錢平說:"農村人做不出什麼花樣,只要你們不嫌棄就行了。"

    杜光輝道:"哪能嫌棄?凡凡都好長時間沒吃過這麼好的稀飯了,我也是。以前在鄉下時,早晨喝一碗稠稠的稀飯,嚼上幾片醃蘿蔔條,那味道可真是香。"

    "難怪高玉說杜書記為人好,果然是。"錢平道。

    杜光輝笑笑,沒有應聲。剛吃完飯,門鈴響了。錢平開了門,是孫林。

    孫林穿著件深色的風衣,臉上堆著笑:"杜書記,不好意思,打擾了。您剛吃飯?啊,啊,不好意思。"

    "坐吧,孫總。"杜光輝讓錢平給孫林泡了茶,兩個人坐下。杜光輝道:"發改委的項目報了沒有?"

    "早已報了。是通過縣發改委報的。我也來找過。可是那吉主任,啊,就是省林業廳的吉廳長……您知道的,剛剛調過來。"孫林說著遞了支煙,杜光輝沒接,說:"我在家裡不抽煙的。"

    "那好,杜書記就是……我聽發改委內部的人說,今天吉主任正好在。杜書記您看……"

    "這樣吧,我可以陪你去一趟。但是,有關情況我還不瞭解。你得給吉主任好好地匯報一下。"說著,杜光輝就起身,到書房裡拿了信封,也沒說話,就直接遞給了孫林。

    孫林的手停在半空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杜光輝的意思很堅決,他只好接了,尷尬地笑著:"杜書記這……這……也好。不過,我既然來了,孩子生病我總得意思一下,這樣,我拿下一些,其餘的就算是給孩子買點吃的吧。這杜書記不會再……"

    杜光輝道:"不要搞了。走吧。"

    孫林又一笑,用手在信封裡抽出了一部分票子,然後將信封又放到茶几上,接著就出門。杜光輝說:"這可不行。"孫林說:"杜書記要是再不行,那可真是……我這……"

    杜光輝也就沒再說什麼,他瞟了眼信封,也不太多了。他到凡凡的房間,告訴凡凡上午有點事,中午回來陪他吃飯。正出門,手機響了。杜光輝看了號碼,不太熟悉。猶豫了下,還是接了,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問:"昨晚你打我手機?"

    "啊!"杜光輝一下想起來了,這是程飛虹。昨晚打了她手機後,忘了保存號碼,便道:"是我。杜光輝。"

    "杜光輝?哈哈,怎麼找到我了,都好幾年沒見了。聽說你下派到縣裡去了?"程飛虹依然是當年的急性子,一開口就咋呼了。

    "是啊,到桐山了。"杜光輝問,"聽李強說,你前不久見過莫亞蘭?"

    "莫亞蘭?是見過。在省立醫院。她好像病了。也沒多說。我當時正有急事。怎麼?你找她?啊,我記起來了,當年你們倆不是……"

    "那都是陳年舊事了。我找她有事。真的病了?"杜光輝心裡有些打鼓了,程飛虹也是在省立醫院見到莫亞蘭,而自己昨天下午又是在省立醫院看到了那熟悉的影子……

    程飛虹道:"她自己說的。我沒細問。"

    杜光輝問程飛虹有沒有莫亞蘭現在的聯繫方式,程飛虹說當時匆忙,也沒來得及交換。杜光輝道:"那就謝謝了,我再找吧。"

    車子在省城最古老的街道天安路上行駛,秋雨已經停了。路兩旁的樟樹,葉子依然綠油著。這是一種頑強的植物,一年四季,都是生機盎然的。而且,杜光輝喜歡香樟所散發出來的淡淡的清香。不事張揚,寧靜瀰漫。清新自然,守正自得。

    然而,內心裡,杜光輝卻有些沉重了。

    剛才程飛虹也說到莫亞蘭病了,並且說是她自己說的,地點也是省立醫院,難道……五個月前,莫亞蘭要到北京去之前,兩個人曾在一起喝茶。那時候,莫亞蘭的氣色是很好的,一點也看不出來有什麼病態。難道真的是因為某省領導的"雙規"?不會吧,不會!雖然,這些年來,莫亞蘭對那位現在被"雙規"了的省領導,的確是一往情深。為了那領導,莫亞蘭放棄了正常女人的生活,做了近十年的地下情人。但是,杜光輝從與她的談話中,也知道,莫亞蘭有時候也是無奈的。她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真正地離開他了。我就獨自到一個遠離塵世的地方,靜靜地過完自己的後半生。我的前半生是為了他,將來也得是為了自己。"

    不過,莫亞蘭也不會想到,剛剛從省裡調到北京的這位情人,竟然很快就出事了。其實,在那次喝茶中,莫亞蘭也提到她對這位省領導的擔心。杜光輝還笑著安慰她:"現在的官場就是這樣。只要不是太……"

    "我是擔心啊!不過,這麼多年來,我從不介入他的事情。包括經濟上。"莫亞蘭說。

    "這就好!"杜光輝那一瞬想起了一些出事了的官員,很多就是因為背後的女人。莫亞蘭也是一個官員背後的女人,但她是隱藏的,是含而不露的,是不介入和不聲張的。正是因為這樣,所以那位領導出事後,莫亞蘭一點也沒受到牽連。不過,網絡上卻已經將他們的事,捕風捉影地渲染開了。杜光輝也上網看過,很生氣,卻沒有辦法。

    到了發改委,杜光輝並沒有直接去找吉炳生副主任,而是先找了項目二處的江生處長。江生和他曾是省委黨校青干班的同學。一見面,江處長便調侃道:"當書記了,就見不著面了。光輝書記啊,這可不好!"

    "不是我不想見面,而是怕見領導的面哪。"杜光輝也笑道。

    孫林看兩個人笑著說話,就悄悄地出門了。不一會兒又進來。杜光輝給江生介紹道:"這是桐山藍天木業的老總孫林孫總,他們企業報了個污染治理的項目,是不是在江處長這裡?"

    "桐山?藍天木業?好像不在。可能在項目一處。污染治理的項目應該都在那兒。我過去給你問問。"江生說著,就到隔壁。不一會兒,就領著個年輕人進來,說:"這是一處的葉處長,項目在他手裡。這是桐山縣委杜光輝副書記,省委宣傳部下派的。我黨校同學。"

    "啊,杜書記,久仰久仰!"葉處長伸出手,同杜光輝握了一下,又同孫林握了下。孫林遞過煙,大家點了火。杜光輝道:"藍天木業的項目,還請葉處長多關心哪。我今天就是專程來匯報的。"

    "啊,啊!藍天木業?污染治理吧?在初選的項目裡面。"葉處長轉了話題道:"桐山那邊的項目爭取的不多啊,看來搞項目的熱情不高。現在可是個項目時代,很多縣,主要的精力就放在跑項目上了。"

    "這是我們工作的欠缺。還請葉處長多關照。就從藍天木業的項目開始吧,怎麼樣?葉處長?"杜光輝又道:"還有江處長,老同學了,也不提醒提醒。"

    江生道:"這事還要提醒?你一個掛職的,管這麼多?不過,今天藍天木業這事,葉處長還得……"

    "那當然。"葉處長笑道。

    杜光輝就說要過去給吉主任匯報一下,等會兒再過來。中午孫總做東,請兩位處長無論如何賞光。江生和葉處長都笑了,說當然好。不過還是我們做東吧,你杜書記過來了,讓孫總做東不合適。杜光輝說合適,而且合適得很。

    到了吉主任辦公室,門卻關著,一問,剛剛出去開會了。杜光輝只好又回到項目二處,江生跟葉處長正在說話。杜光輝說:"你們先忙。中午就這麼定了。等會兒我再打電話跟你們聯繫。"孫林也點點頭。江生說:"吉主任下午可能要過來的。"杜光輝說:"那就好,中午吃了飯正好過來。"孫林就將兩個大信封,塞到江生和葉處長的手裡。兩個人也沒說話,稍稍推辭了下。杜光輝和孫林已經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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