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手笑沙鷗 正文 86、文章實難逾古人
    我寫這種有話就說的文字,越來越模糊了文體意識,不太顧及章法。有人把它說成雜文,有人把它說成隨筆。恕我鄙陋,雜文同隨筆到底是一回事,還是兩回事?我至今沒有去翻書,也不想弄清楚。

    年輕時寫過一些純粹的散文,動筆腦子裡就是語文課上學過的東西;想到的題目呢?總離不開故鄉、母親和童年。沒寫多久,就膩煩了,很沒有意思。於是開始寫小說。我只沒有寫過詩,中國當代作家沒有寫詩「前科」的少。曾聽人講,寫詩是最能錘煉語言的,寫過詩的人寫小說,語言要文學得多。我聽著心裡發虛,心想自己年輕時怎麼沒有寫詩呢?都聽人說,詩是屬於年輕人的。我也許很早就老氣橫秋了。可轉眼想想,中國古代的讀書人寫詩,可是從小寫到老啊!到底是古人修得了永葆青春之法,還是中國古時沒一個真正的詩人?如此深奧的課題,我這輩子是研究不透了。

    我只關心一些簡單的問題,比如有些人說的話是真是假,有些人做的事是對是錯,有些事情到底有沒有意義。我寫小說,也沒有什麼高明的主義,都是些普通人的尋常見識。常有評論家告誡小說家們,要有終極關懷之類。我知道這很重要,但我就是深刻不下去。深刻的作家多著哩,他們能者多勞吧。我想還是先關注滾滾紅塵,先思考些淺近的事情。有時候覺得小說表現起來還不太直接,不太及時,不太有力,不太過癮,就寫些短章,把話挑明了說。我知道太直接地說話,很傷害文章的文學性,很為一些大師不屑。可我不是為討好大師而寫作,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大師畢竟是少數,我的小說少幾個大師讀,似乎也沒什麼關係,於我的版稅損失更是大可忽略。何況,中國目前也只聽說氣功界有大師,文學界的大師誰也還沒見過。

    我不是一個太願聽從將令的人,好在還沒有誰命令過我寫文章。當然,這要除卻當年寫過的公文。那是工作職責所在,只為稻梁謀。顧客讓我做一個盤子,我絕不會給他做一個杯子。顧客其實是領導,我卻是一直把領導當顧客,所以在官場是混不下去的。一直有人問,你好好的離開官場,難道從來不後悔嗎?我想說的是:我在官場原來就不是好好的,而是非常的不好。也沒挨打受罵的,只是心裡憋得慌。話說回來,當年在官場裡頭待著,人家讓我寫什麼就寫什麼,也沒覺得有什麼為難。只是不堪回首,心想自己那麼些年,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罰我回去再過那種日子,一天就會瘋了去。如果人家讓寫什麼就寫什麼,倒也相安無事;可我卻是人家不讓我寫什麼卻寫了什麼,就是那些小說和雜文。於是,我離開了那個大院。

    曾經有段時間,某省有些報刊凡見我的名字,文章就發表不了。有位頗有見識的編輯,卻約我寫專欄。我因要出門旅行,臨走時寫了十幾篇文章留給他。等我雲遊回來,竟然見我的文章都換了作者名字,那人叫做浦人。我問:浦人是誰?編輯說:你的第一篇文章出來,我們就接到電話了。可我實在捨不得那些文章,就給你起了個筆名發表。我至今記得,那篇文章就是《常識性困惑》。我新編集子《胡思亂想的日子》,又將這文章的題目改成了《逃離》。魯迅那個時代,作家們為了逃避當局檢查,只好不停地更換筆名。魯迅先生用過的筆名,不是研究專家還真數不過來。凡是活著的人,時間都在往前走,未必只有我孤魂野鬼地回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了?

    (,中國海關出版社出版,為我的新舊短章小集.若買過,的朋友不必再買,有興趣可站在書店翻翻新文章,因為多有重複篇目.)

    過了幾年,風聲似乎鬆動些了,這家報紙又約我寫專欄。我對他們說:別再讓我換著筆名發文章,大丈夫行不改名立不改姓!於是,我的名字再次出現在報紙上。真是太有意思了,我搭乘時間飛船重新回到光天化日之下。時為2003年。這一年的夏天,我在某地簽名售書。一位老人遞上厚厚一本剪報:請問這上面的浦人,就是您嗎?我點頭而笑。老人很是興奮,說:您的文章,不論換什麼名字,我都看得出來!我緊握了老人手,向他致以謝意。可老人又問:為什麼要換名字呢?我就是衝著您的名字看書買書的!我沒法同老人說什麼,只能含混地笑。

    有時候又想,天下文章真是讓前人都寫盡了,何須今人勞神費力?讀前人的書,發現我想說的很多話都無須再說,逕直從書上抄來便行。很佩服周作人抄書的功夫,更深膺當年出版界的風尚。周作人抄書成文,居然可以發表!我只抄過一回書,就是把《老殘遊記》裡的幾段話,稍加翻譯抄下來,竟然也發表了。劉鍔筆下所見,我輩仍可見著,也難怪今人文章難逾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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