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亂顫 第18章 第八章 (3)
    「怎麼沒想法?應當有想法嘛!像你這樣有能力、老資格的女同志,很難得,當仁不讓嘛!要勇挑重擔嘛,你可別傻,這可不是講風格、比謙虛的時候!其實上一次我就想推薦你的,無奈名額不夠,實在是沒辦法。這樣吧,這一回,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本部門的事,我還是可以說了算的,否則我也白當這個常委了,何況這兩個額外的指標是我爭取來的。只要我定了,就沒人能競爭過你。今天特意向你透個氣,你要有這個思想準備喲!」

    說完,吳大德就背手邁著方步往門外去。

    袁真壓壓嘴角,心裡發出一聲冷笑。她不會傻到相信他的程度,她已明顯感覺出,他的真正用意包裹在這一堆言不由衷的官腔裡。

    果然,吳大德剛到門口,又轉過身來,忽然想到似的說:「哎,不光我對你評價高,於書記也對你蠻欣賞呢!幾次對我提到你文章寫得有水平,我也向他多次介紹過你。你有一顆平常心,這很好,共產黨的幹部嘛,就是要當官不唯官,當官只是為民服務的手段。當然啦,有一定權力,也就有了一定的為人民服務的能力,所以當要的還是要,當爭的還是爭。比如這次黨代會,新一屆常委就要搞差額選舉,我也不想一不小心就落選啊!就算不在乎職務,面子上也過不去嘛。於書記領導能力強,作風潑辣,我們一向談得來,可以說很相通的,他的呼聲很高,但也不能大意。你可能要抽去搞會務,你和於書記關係又不錯,方便的時候你跟於書記還有別的同志吹吹風,讓大家的意願向我們這些開拓型領導傾斜。至於我這一票,肯定是要投給於書記的,關鍵的時候,每一票都很重要,小看不得。其實我也可以直接跟他說的,不過你和他說可能效果更好,代表了民意嘛。當然啦,你要說得婉轉一點,藝術一點。至於你的事嘛,還是那句話,包在我身上,以後,我們互相幫忙的時候還多著呢!」

    「你認為我和於書記的關係不錯到這種程度了嗎?」袁真問。

    「和書記關係好是好事嘛。」

    「你最好不要派我搞會務。」

    「為什麼?」

    「我厭煩做你說的這些事。」

    「你這個同志怎麼這樣?你不要想岔了,這是工作需要!你就不需要同志幫助,你就斷定你一輩子不求人?怎麼就經不起表揚呢,互相幫助是同志之間應該的嘛!你好好想吧。」吳大德面色沉鬱,板著臉走了。

    他竟然這樣看待她和於達遠的關係,簡直是小人之心!袁真氣呶呶地坐到椅子上,恍如被人兜頭潑了一盆髒水,渾身都不自在。她在電腦上點了一支小提琴曲,讓音樂給她做了一陣心理按摩之後,心情才慢慢平靜下來。

    晚上,袁真一個人在家看電視,門鈴響了。一開門,吳曉露笑得一臉燦爛,提著一袋水果走了進來。

    袁真說:「你這個大忙人還有空來我這裡?」

    吳曉露說:「我早想來參觀一下你快樂的單身生活了!」說著自己倒了一杯水,在沙發上坐下了。

    袁真注意一下她臉上的神情,說:「算了吧,我知道你是來當說客的。」

    「到底是我的表姐,目光敏銳,冰雪聰明!哎,你怎麼那樣跟秘書長說話呀?人家是一片好心。你這樣得罪了領導不說,搞得我都好沒面子!」

    「哼,他想把我當槍使,我才沒那麼傻。」

    「你不想當那支槍才傻呢!他不是答應這次提拔你嗎?他可以拿你當槍使,你也可以拿他當槍使嘛!人家其實也是為你著想,什麼當槍使呵,充其量是互相幫忙嘛。」

    「你不要替他辯護了,想利用我,沒門。他暗示我去黨代會上替他吹風,這是非法活動知道麼?我最氣不過的,是他竟那樣想像我和於書記的關係,認為我可以影響於書記的態度!」袁真說著臉都紅了。

    「你看你氣成這樣子,別人認為你和於書記關係好,有什麼不好的?」

    「我和於書記是很一般的上下級關係!不是你們想像的。」袁真正色道。

    「如果是別人想像的那才好呢,說明你開竅了,進步了。你成了於書記的人,別人還敢小看你?提拔也不成問題了,好處多得很呢。再說你現在是單身女人,你有你追求的自由,於書記呢也夫妻關係不好,聽說正鬧離婚。你別說,你們還蠻般配呢!就是成不了眷屬,做個紅顏知已也不錯呵!」

    袁真狠狠打了吳曉露一下:「什麼話,越說越離譜!」

    「我是給你指點迷津,你還不領情!」吳曉露噘了噘嘴。

    袁真說:「我警告你呵,少跟吳大德攪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的!你還嫌別人說你說得不難聽呵?」

    吳曉露說:「我才不管別人怎麼說呢,說又怎的?說明我還有被人說的價值,說明別人嫉妒。再說了,誰不背後被人說,誰又背後不說人?即使像純潔正直守身如玉的你,不也被人議論?」

    袁真倏地警覺起來:「議論我什麼?」

    「還不就是說你和於書記關係不一般。要不有這樣的輿論導向,秘書長也不會有請你吹風的想法。依我看,你還不如就順水推舟,就湯下面,秘書長那裡呢先答應他……」

    「不行,我不會做那種事。」

    「你聽我說完呵!答不答應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呵!先把提拔的事解決了再說。秘書長也是太緊張了,生怕自己落選,才找你說事,其實有沒有效果是很難說的。你不利用他,白白浪費了送上門的機會!至於於書記那裡,既然你們說我和他好,那我就和他好,又怎麼樣?即使不是真好,我也做出好的樣子來!其實說你的人都是酸葡萄心理,躍躍欲試的人多的是呢!」

    「你要這樣想,說明你太不瞭解表姐了。」袁真說。

    「不是我不瞭解你,是我關心你,耐心耐煩做你的思想工作,讓你開竅!我知道官場的女人不易,你不傍個有權勢的男人,想一路走順?做夢去吧。你以為我真不在乎別人的議論?這是沒辦法,是現實逼得我這樣做的。再說了,你獨身一人,也需要一個男人吧?」

    「反正我是不會像你說的那樣做的。」

    「你呵,都什麼時代了,難道還想當貞女?」

    「我並不想當貞女,可我要尊嚴!」

    「你以為只有你要尊嚴,我就不要尊嚴嗎?要權沒權,要錢沒錢,要關係沒關係,要人緣沒人緣,你哪來的尊嚴?」

    袁真噎住了,吳曉露的話像一塊石頭埂在她心裡。

    「其實,你要做的很簡單,就順其自然好了,有時候機會一來,你躲都躲不脫的。男人比你要主動得多。至於秘書長那裡,你明天給他打個電話,說句謝謝秘書長的關心就行了,他會心領神會的。你若連這個都拉不下臉,我幫你去溝通也行。」

    袁真用力搖了搖頭。

    吳曉露頓時洩了氣,長歎一聲:「唉,看來我一晚上的話都白說了!」

    吳曉露走後,袁真發了很久的呆才上床睡覺。夜裡她惡夢不斷,翌日早晨一起床,卻又記不清夢了些什麼。她心裡很不清爽,那種她習慣的純淨心境不知為何找不回來了。去機關食堂吃早餐時,她看到了於達遠副書記。他邊走邊吃著一個饅頭從她對面走來。她想避開,可已經來不及了。於是她繃起了臉,埋下了頭,裝出很匆忙的樣子,與他擦肩而過。於達遠衝她微笑了一下,似乎想跟她打招呼,但她沒有理他。

    民主推薦會在小會議室舉行,幾乎所有與會的科級幹部的臉都緊張而興奮,當然,並不包括袁真。這一次,吳大德對被推薦人在條件上沒有任何限定,只是在投票前大談他對下屬政治前途的關心,以及這次推薦名額的來之不易。我毫不遲疑地投了袁真和我自己的票。從以往的經驗來看,得票是相當分散的,因為差不多每個人都要投自己一票,而且,越是有競爭力的人,往往得票越少。

    我並不太在意自己的得票數,因為提拔並不由它決定。說是一個參考,還不如說是一個遊戲環節。參不參考,如何參考,都由這個部門的負責人幕後決定。正如那句順口溜所說: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投票結果沒有公佈,我理解這種做法,這樣領導就有較大的迴旋餘地。以往也沒有公佈過,只是那結果總會透露出來,給領導和被領導都增加一些困擾。這一次的保密工作卻做得極好,投票過去三天了,也不見有丁點的信息流傳。很多人互相打探和推測,我卻穩坐釣魚台。既然吳大德跟我說了那樣的話,這一次我肯定有戲,就是按照資歷排座次,也該輪到我了。我知道吳大德有喜歡許願的習慣,但他的話非同尋常。那是一種暗示,也是一種承諾。我疑心他敏感到我抓住了他的某些把柄,所以我酒桌上那負氣的小伎倆才收到了意外的效果。我對前途充滿了希望,我對吳大德也有了前所未有的好感。假如秘書長這次提拔了我,我想我可能會拆掉監視器,再也不窺探他年豬一樣的身子了。

    但是我的希望泡了湯。

    是吳大德的臉通知我泡了湯的。我進電梯時吳大德正從電梯裡出來,我慇勤地說了一聲秘書長好,他卻不理不睬,面若冰霜,看都沒看我一眼就走掉了。

    我傻了眼,反覆反省自己哪裡做得不對,怎麼一不小心就把他得罪了呢?過了幾天,我才明白原委:吳大德鄉下的岳母去世了,大家都送了慰問禮金,多則一千,少則幾百,還有人專門跑到鄉下給他岳母守了兩天兩夜的靈,只有我一個人不聞不問。在金錢問題上,吳大德秘書長是決不含糊的,在機關食堂吃早餐都不給錢的,有次新來的服務員不認識他,要收他的早餐錢,氣得他鼻孔冒煙,差點叫承包食堂的老闆把她炒掉。你看,人家還愁沒送禮的機會,而我卻一毛不拔,秘書長怎能沒看法,怎能不面若冰霜,怎能不讓你的希望泡湯呢?

    可這不是我不懂事,更不是我吝嗇,而是我中了小人的算計。辦公室讓機要科田中傑科長通知我送人情,姓田的一直把我看作競爭對手,便故意將我忘記了,讓我蒙在鼓裡,鑄成大錯。我跑到機要科,憤怒地指責了田中傑的一番,而姓田的竟信口雌黃,當面說謊,硬說他通知我了,他還有電話記錄為證,是我自己沒當回事。差點氣得我當場吐血!

    只有想辦法挽回敗局了。亡羊補牢,猶為未晚,金錢的事只有用金錢來解決。即使吳大德的岳母不去世,我也應給他送個紅包的。在吳大德手裡,還沒聽說不送紅包就被提拔了的事。

    但是這個紅包封多大呢?這可費躊躇了。不封個萬把,至少也要幾千,否則拿不出手。可我每月工資才一千三百多,在毛巾廠上班的老婆王志紅也才八百多一點,兒子在讀初中,正是用錢的時候,一下子送掉這麼大一筆錢,實在心有不甘。我徵求老婆王志紅的意見,老婆王志紅說:「你一定要提拔嗎?我們省吃儉用,要多久才存得上一萬塊錢呵!」我只好耐心地做老婆王志紅的思想工作,說這是必要的投資,只有現在投資了,我才能提拔,以後才有可能收回本錢,獲得紅利。在家裡,在當工人的老婆王志紅面前,我還是有絕對的權威的。經過反覆權衡,我覺得八千元是一個我和秘書長都能接受的數目。至少,送出這個紅包後,我家的存款還可以剩下三千多元。

    於是,帶了這個對我來說是史無前例的紅包,我謙恭地到了吳大德的辦公室。我喉嚨發緊,顫聲說:「秘書長,我的事還請你多多關照。」

    吳大德看著一摞紅頭文件,鼻子裡嗯了一聲,頭都沒抬。

    我朝他一側的休息室看了一眼,藏有微型攝像頭的那幅畫正衝著我們。來之前我多了個心眼,將監視器開著,我送禮的過程會錄下來。我把那個沉甸甸的紅包放在他面前的桌面上,他還是頭都沒抬。對他來說,這可能算不了什麼吧。

    出得門來我就憤懣了:有什麼了不起,要不是頭上多一頂烏紗帽,你敢這樣目中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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