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三百:思無邪 正文 在時光裡,我們都微不足道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輻兮,置之河之側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輪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淪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鶉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魏風·伐檀》

    「魏風」大概是我最早接觸的《詩經》篇章了,若沒有記錯的話,初中時學的是《碩鼠》,高中時學的是《魏風·伐檀》。好像非這樣反映階級剝削具有深刻的歷史存在價值的篇章不能夠入選教學課本。再加上老師剝皮抽筋式的解讀,雖然記得牢,卻也美感全失。因此對「魏風」,並沒有「衛風」那麼內心親近。

    記憶中《伐檀》描繪的場景是這樣的——

    一群農夫在大河邊伐木,將伐來的木放進流水中。下游,會有人接住這些木料,去為尊貴的君王和大臣們製造宮殿府邸,就連他們出行的船隻車駕也需要靠這些木料來製作。伐木工赤裸著上身,露出了黑亮的肌肉。勞動的辛苦讓他們不得不喊著號子來鼓勁,喊著喊著辛苦便從喉嚨裡溢出來,應和的人越來越多,像水流越聚越粗,終於被壓抑的情緒噴薄而出。

    他們質問——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不播種來不收割,為何三百捆禾往家搬啊?不冬狩來不夜獵,為何見你的庭院掛滿豬獾?

    與其說憤怒,不如說無奈。那些畢竟是有權勢的人,也許就是他們的領主,掌管其生死的人,他們連剝削都是理所當然無須愧疚。所以伐木工門不敢明著指責,只能用反語來諷刺:「彼君子兮,不素餐兮!」那些老爺君子啊,不會白吃閒飯啊!

    這些話也經常會被遊蕩於山野之間採集民歌的采詩官聽到,上報給國君,設若國君一個心情不爽,那麼伐木工的命途就岌岌可危了。此魏國雖然非戰國七雄中的魏國,而只是春秋時期蝸居於今山西芮城縣東北的一個小國,但采詩官一樣不少。因為彼時,采詩官在民間採集民歌不僅是為了供國君娛樂,還或多或少地扮演著便衣警察的角色。因為,往往只有民歌才能真正反映民心所向,反映地方的實際情況,甚至於是否有叛亂之類危及社稷王國的異動。采詩官們把搜集到的民歌民謠呈報給國君,國君就能依此應對。順應民意調整國策云云多半只是冠冕堂皇的漂亮話,未雨綢繆搶先發難剷除所有心存不滿的人恐怕才是國君「采風」的真實目的。

    魏國的采詩官駕著馬車在山野裡行走,聽到伐木工人的歌聲,就將民歌記下來,回去唱給國君聽。隨後這首歌就被史官記載在了竹簡上,後來又被孔子編進了《詩經·魏風》,後人稱之為《伐檀》。

    已經忘記老師是如何闡述這首詩的中心思想了,甚至都不覺得這些伐木工人是多麼多麼的辛苦,慘受剝削,只是彷彿還能想見那樣雄渾粗獷迴盪在山谷水澤的歌聲,以及他們最後的指責——「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現在,無須再有什麼顧忌了。我們可以坦然地鄙視那些不勞而獲的人:憑什麼我辛辛苦苦地養活你!即使我為你服務,你也應該給我應得的報酬和尊重!這是人權。就像現今職場的白骨精們,一旦有更好的發展,一紙辭職信遞給BOSS,不是你炒我,是我主動炒了你。

    但是無論人權法制,怎麼完善都一定會有不勞而獲的人。比如出身很好的二世祖,被慣壞了不能長大的孩子,他們像細菌一樣無法消除。無論社會文明進到哪一階段,他們一樣可以在小小的世界裡享受奴隸主式的優待,而身邊的人甘心一生為奴,與世隔絕。這樣自私縱容,你怎麼抱怨,怎麼去恨?這種頑固的寵溺恐怕連最偉大的革命者都束手無策。

    我們看到,一個可以改變歷史的人,往往改變不了自己的親人。子孫不肖,能叫先人在地下愁得死不瞑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叫人想起「尸位素餐」這個詞。屍,是古代祭禮中的一個代表神像端坐著,而毋須做任何動作的人。《書經》裡有「太康屍位」一句,屍位就是源出於此,用來比喻一個有職位而沒有工作做的人,正如祭禮中的屍,只坐在位上,不必做任何動作一樣。「素餐」則正是出自《詩經》本篇。

    這兩個詞古來已有,連起來合用卻是始自《漢書·朱雲傳》,「發明人」是漢成帝時的槐裡令朱雲。據《漢書·地理志》等記載,「槐裡」是京畿右扶風轄下的一個縣,它原是周代的「犬丘」,秦代稱「廢丘」,西漢初改為「槐裡」。因為是縣,所以槐裡設「令」治理。簡單來說朱雲是個縣令,他為官清正生性孤耿。因為不滿皇帝任用自己的老師張禹為相,慨然上書道:「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請賜尚方斬馬劍斬佞臣安昌侯張禹,以厲其餘。這一罵罵得太露骨,罵得成帝惱羞成怒,曰:「小臣居下訕上,廷辱師傅,罪死不赦。」後來多虧大臣辛慶忌力保朱雲,漢成帝才赦免了他的死罪。後人於是用「素餐」來比喻無功食祿的人。

    朱雲的抗爭沒有太大效果,就像奴隸的歌聲多數時候只能遣懷,詩經一篇篇地唱過。只是記錄,當時現在都不能改變什麼事。

    那些坎坎地伐木聲靜了,尸位素餐不勞而獲的人也已經死掉了……

    岸邊多少事,大河依舊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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