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的寵妃1 正文 第35章
    艾薇有五天的時間沒有見到拉美西斯。

    據說從那天起,他就把自己鎖在宮殿的最深處,不吃不喝不見人。捨普特把這件事告訴艾薇的時候,她還在心裡暗自思量,莫不是那年輕早逝就是把自己餓死的吧。但是足足過了五天,她再也不能泰然自若地嬉笑如常了,心裡總是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陣陣焦躁。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昨天去秘獄見過雅裡。

    亞曼拉公主是赫梯的內線。

    得知這個消息時,除了震驚,竟然有幾分竊喜不明不白地跑了上來。

    她終於找到了一個理由去見他。她要把這個消息告訴拉美西斯,這是重要的事情,所以她不得不去,然後「順便」探望他的近況究竟為何。但願這個帝王沒有發生什麼意外,若是如此,於她而言,就是功虧一簣了,對,她僅僅是不希望自己白回來過去這一趟而已。

    她總算給自己反常的心情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解釋,說通之後,她滿意地呼了口氣,扯了下裙擺,決定立刻動身。拉美西斯的寢宮離開艾薇現在所居住的地方並不遠,顯然是有意安排成這樣的,雖然話是這樣說,艾薇卻仍然不知道這些在她看來長相都差無幾的房門,究竟哪一扇才通往帝王的居所。埃及的建築宏偉得令人炫目,底比斯的宮殿則更是如此。但是不認識任何字符不熟悉任何標誌的她,總也分不清那些複雜的構建,究竟哪個是做什麼用。好在有捨普特,才使得她每次出去逛逛都能順利回到自己的居室。

    抬頭看看,天色尚早,經歷了昨日的勞頓,艾薇決定不再麻煩捨普特,而是要一個人溜躂著去找拉美西斯。

    一個人漫步在皇宮,數月前的記憶又若隱若現地浮現在腦海。雖於自己是數月,於這個世界卻是五年……還記得,初見之時禮塔赫帶著陽光流水一般地微笑,拜託她參加了「鴻門之宴」;還記得,在議政廳附近與禮塔赫侃侃而談僱傭民眾修建工事的事情,被拉美西斯等一干臣子撞見時他們訝異的表情;還記得,在尼羅河氾濫的祭祀之前,看到盛裝打扮英姿勃發的王子拉美西斯;還記得,那個美麗的如同隨時會破碎的白瓷娃娃般的公主馬特浩妮潔茹,她真是一個倔強的女生……

    好像一轉眼,那些鮮活而輕鬆的記憶都消失了,艾薇的眼前唰地閃過了數日前圖窮匕見的絕望場景。這想法剛露頭,她就猛烈地搖了搖腦袋。不,她不想去想這些。為了這些古代的人而痛苦、哀傷是多麼不理智的事情,倘若與這個世界的聯繫太多,未來離開的時候就難免會有幾份割捨不下。她不喜歡那種情緒。

    於是,她加快了腳步。繞過一個荷花池,遠遠的迴廊裡傳來了些許嘈雜的議論聲、士兵的腳步聲,艾薇鎖著眉頭,沒有留意他們騷亂的內容。趕幾步,又轉了兩個彎,就來到一片相對開闊的庭院,這裡的建築華麗得令人炫目,門上是雕金的壁畫,柱旁都是精細的石塑,院間綠色的植物樹木更是鬱鬱蔥蔥。

    應該就是這裡。艾薇不用再費心去找哪個才是拉美西斯的寢宮了,因為在緊緊關閉的、最富氣魄的門前跪著一干臣子、侍從、侍女,他們手裡端著食物、水、藥、衣物、政件,神態恭敬,屏氣凝神。看這架勢,不用問,埃及最高地位的人,一定就在門後的房間裡。

    艾薇靠近了幾步,認真思考著如何能突破這一大群浩浩蕩蕩的包圍圈,接近拉美西斯的房門。沒走幾步,人堆裡一個眼尖的小侍女就看到了她。

    「奈菲爾塔利殿下……」

    帶著一絲不確認的聲音打破了那如死亡一般的寂靜,人們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艾薇。驟然間,他們眼中的出現了一絲冷漠和不滿。

    「怎麼現在才來探望陛下。」

    「陛下那麼寵愛她,出了事情反而消失的無影無蹤。」

    「搞不好就是她串通埃及人把禮塔赫大人害死的。」

    艾薇彷彿聽到了陣陣輕微的議論,但是卻看不到任何人開口。那些人只是沒有表情看著她,她一時分不清這些話究竟是他們說的,還是她自己心裡的某種想法在隱隱作祟。

    「奈菲爾塔利殿下!」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響起,一名手持莎草紙文書的老臣恭敬地衝她拜禮。艾薇看著他略微熟悉的臉龐,彷彿似曾相識,但是卻想不出到底是誰。聞言,眾人交換了一下眼色,便也隨著他的聲音拜禮道,「奈菲爾塔利殿下!……」

    禮拜了一半,眾人的視線不由紛紛轉移到了艾薇身後。艾薇好奇地一回頭,大家整齊地聲音就又一次響起了,「孟圖斯將軍!」

    艾薇定睛一看,過來的那個年輕人可真是帥氣。紅色的頭髮彷彿要燃燒起來了一般,綠色的眸子裡面有著擋不住的英氣,艷紅的披風下掛著的簡單卻精緻的皮甲,結實的手臂持著看起來頗為合契的寶劍。扮相如此勇武的他,氣質卻不是暴戾的,一種潛移默化的禮教與斯文從他的舉手投足中很好地表露了出來。

    孟圖斯……就是布卡的哥哥吧?想要達到他的水準,看來布卡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艾薇心中暗自歎了一聲。心想回頭見了布卡一定要告訴他。

    孟圖斯看著眼前金色頭髮的女孩,愣了一下,然後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這就是奈菲爾塔利,傳說中的那個把法老迷惑得暈頭轉向的女孩。五年前的記憶中,彷彿是見過那麼幾面,今日應該是第一次仔細打量吧。長相確實是清秀美麗,但是卻不像是拉美西斯的風格。給他暖床的女人,多半都是妖艷火辣的各國美女,相比之下,這個奈菲爾塔利,卻如同清湯掛面一樣,好像少了些嗆辣的味道。

    收起了短暫的八卦想法,孟圖斯上前幾步,微微點頭,算是拜過禮了。「奈菲爾塔利殿下。」

    艾薇頓了一下,然後便也笑著點了點頭,孟圖斯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這笑容……倒還真是有幾份吸引人。他轉過頭去,對著剛才帶頭向艾薇拜禮的老臣說,「西曼,陛下現在……」

    西曼,耳熟的名字,彷彿是當年把女兒嫁給了埃及某個王子的忠心臣子吧。他還活著?艾薇努力搜尋記憶中的點點滴滴,總算是找到了蛛絲馬跡。

    西曼大呼小叫地說,「孟圖斯將軍啊,陛下已經足足五天足不出戶了!老臣真得很擔心他的身體情況啊!請將軍一定幫忙再勸勸陛下!」

    孟圖斯眉毛一皺。西曼的缺點就是太喜歡以誇張地方式表達他的忠心,有的時候甚至有幾分做戲的感覺。但是他也是從拉美西斯大帝時期就一直跟下來的三朝元老,這個小毛病,也算不得是什麼大礙。「陛下依然是誰都不見,看來禮塔赫的死……對他的打擊不小,我們再等等看吧。」

    「等?已經五天了!」

    一個尖銳的聲音,嚇到了在場所有人,包括聲音的主人–艾薇自己。

    她原以為只是下人誇張妄傳,卻沒想到他當真五天足不出戶、滴水未進?那會死人的!而這些愚忠的臣子,居然真的把他的命令當諭旨,在門口等著,沒想過他有可能氣力喪失,叫都叫不出來嗎。

    「你們開什麼玩笑,一般人三天不吃不喝基本就死蹺蹺了,你們這群自稱忠心的臣子居然捨得讓他在裡面一呆就是五天!快把門給我撞開!」艾薇焦急地說著。為什麼會這樣,早知道、早知道她還顧及什麼,應該早就來找他的!想到這裡,艾薇心中的急躁更是火上澆油,她不顧眾人看著她的呆愣眼神,撥開人群,衝到門口用力地敲著房門。「拉美西斯,你還活著嗎?快點回答我啊!如果你活著,就開門。」

    西曼等人眼中流露出了幾分顧慮,但他們又不敢去攔艾薇,於是便紛紛看向孟圖斯。孟圖斯微微頷首,示意就讓艾薇繼續敲門。這種非常時刻,恐怕借用一下奈菲爾塔利是最有效的辦法了,只有她才有可能讓那個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法老流露出真實的性情。希望她的呼喚,可以把那個任誰都奈何他不得的人叫出來。

    「快點把門打開!該死的!」艾薇不由得大聲詛咒了一下,周圍的臣子倒吸一口涼氣,這可真不愧是奈菲爾塔利阿。艾薇兩眼一瞪,「你們還都愣著,快找人把門給撞開!如果出了事情,你們十條命也不夠!」

    大家又是一番面面相覷,孟圖斯不置可否的樣子默許了這件事情。西曼一揮手,幾個士兵就匆匆趕了過來。「陛下恕罪,臣等著實是為了您的安危起見……」西曼囉囉嗦嗦地說著,被艾薇一下子打斷,「說太多了,你們,快撞門1幾個士兵一禮,便合力搬起了不遠處石質的雕塑,打算用它把門砸開。

    門口人們紛紛退到兩邊,嘈雜聲此起彼伏。突然這時,那扇緊緊合閉了數日的房門,慢慢地打開了。

    *

    房門慢慢打開,拉美西斯懶懶地斜倚在門上。他身著亞麻長衣,腰繫黃金掛飾,垂長的棕色直髮隨意散開,經由肩頭落至腰際,俊挺的眉毛微微挑起,猶如寶石一般隱隱發亮的琥珀色雙眼平淡地看著眼前宛若鬧劇一般的場景。

    「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你。」他衝著艾薇輕輕地說,眼中宛若沒有見到四周幾乎痛哭流涕的一群臣子。

    艾薇看著他,剛想開口,他的視線卻不著痕跡地移開,落在了她身後不遠的孟圖斯身上。「你回來了。」

    孟圖斯恭敬地半跪下去,「是的陛下。沒有參加到禮塔赫的葬禮,臣深感抱歉……」

    拉美西斯揮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孟圖斯,我想過了。」

    「是。」

    「暫時不打。」他輕輕地說。眾人愣了一下,悟不懂拉美西斯這句話說得是什麼。艾薇看了一眼孟圖斯,看來在場的諸多人士,只有他和她聽懂法老的旨意了。

    不打,意思就是不發動與赫梯的戰爭。即使赫梯使者行刺,害死了禮塔赫,他依然決定了不發動全面戰爭。她低頭看了下,注意到拉美西斯的手臂上有些微細小的傷痕,新舊不一。這五天,他或許是在通過折磨自己的方式來保持理智,以至於不做出錯誤的決定。身為帝王,真的那麼需要把自己的感情隱藏起來,而把最理智、最鎮靜的一面表露給臣子嗎。那樣……很痛苦吧。

    「是的陛下,與臣之想法不謀而合,此時開戰,很不適宜。」孟圖斯字正腔圓地回答,「在陛下登基不足一年之際,我們的首要任務應是更多地穩固實力、增強士卒戰鬥力並且囤積足夠多的輜重糧草,這樣才能一舉消滅龐大的赫梯。陛下此舉聖明。」

    離世界聞名的卡迭石之役應該還有四年時間呢,此時開戰的擔心想必是多餘的。艾薇心裡暗暗鬆了口氣。

    聽過這番話,周圍的臣子才恍然大悟剛剛法老的那兩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或喜或憂的表情紛紛出現在了各人的臉上。西曼一抖手,又要顫顫巍巍地高呼什麼,卻被拉美西斯一句話噎在了那裡。「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免了。」

    四周的人不再說話,只是恭敬地端著東西,彎著腰。「你們可以下去了,」拉美西斯輕描淡寫地下了命令。

    「但是你五天滴水未進了!」艾薇貿然地說了一句,打破了這沉寂的場景,話出口,才發現拉美西斯正奇怪地看著自己。「看什麼,平常人早就不行了,你現在要吃些東西啊!」

    拉美西斯淡漠的琥珀色雙眼中驟然泛起了一絲溫和的顏色,然後又轉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對阿,平常人早就死了,我還健康如斯。」他拉著艾薇往屋子裡走,一邊輕輕地沖身後的一干大臣擺擺手,「你們都下去吧。」

    「你到底為什麼還能這樣精神?不會死的嗎?」門又一次關上,隔開了外面嘈雜的一干臣眾。房裡亂七八糟,地面上不時出現被砸碎的花瓶、杯子等等。艾薇被他拉著往裡走,卻止不住地問他這個問題。他卻帶著幾分玩笑卻有絲毫沒有笑意地說,「不會,你聽說過法老會被餓死的嗎。」

    「不過是人,是人都要吃東西的。」

    拉美西斯嘴角略微揚起,然後很快表情又漸漸變得冰冷,冷漠中又帶著一絲難以明喻的哀愁,「誰說法老是人,不是人。」

    「還有人說自己不是人。」艾薇想笑,卻笑不出來。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壓抑自己的情緒、保持理智地制定影響國家命運的決策並孤獨地承擔壓力,確實是一種非人的苛求,法老這個職位,看來真的不是人做的……她看了他一眼,碰巧他也在看她,琥珀色的眸子裡增添了幾分柔和的神色,艾薇心頭一緊,又把頭低了下去。

    「你來看我……」拉美西斯輕輕說,「很開心。」

    沒有變化的語氣,卻使艾薇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幾乎要躍出她的胸膛。

    「我其實……」

    「別說,」拉美西斯淡淡地打斷了她,「我知道你有理由,我不想聽理由,我就當你是來看我的。」

    艾薇把要說的話嚥了回去,想了一會,可覺得還是要告訴他。但那一句話,卻讓她怎麼也不能把心裡那驚天動地的大秘密說出口,算了,她確實是因為擔心他,那麼暫時,就不要找什麼理由了吧。兩個人靜默了一會,艾薇又開口了。

    「那些傷痕……」

    拉美西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小傷而已。」

    「我從家裡帶了些治療外傷的消炎藥,等我去拿給你好嗎?」艾薇記得自己的包包裡確實帶了點簡單的消炎藥,她剛要起身,卻又被拉美西斯拽了回來。

    「別走,你說的消炎藥會比埃及最高明醫師的草藥還有效嗎?」拉美西斯理所應當地說著,那個時代的埃及,醫術在世界範圍都是遙遙領先的。「你過來,安靜地在我身邊坐一會。」

    艾薇看了看他,便回到他的身邊坐下了。他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逕自想著什麼。他已經一個人想太久了,或許他真的很需要一個人在身邊,即使什麼都不說。於是艾薇什麼都不說,就陪著他坐著,看著窗外隨風搖曳的大芭蕉樹以及不時傳來陣陣清香的荷花池。時間很快就那麼一點一滴地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繁亂的嘈雜聲隔著門打破了屋內的寧靜。「陛下,陛下!臣有要事相報。」

    拉美西斯微微踅起眉頭,「明日再說。」

    「陛下,牢獄裡的赫梯人逃走了!是用利器磨斷索鏈逃走的!我們已經關押了獄卒,正在從他嘴裡拷問……」

    消息說到這裡,艾薇心中驚了一下,不好,是那獄卒。那個肥頭大耳的獄卒,看起來就是一幅嗜財如命,卻也惜命如金的樣子。恐怕拷問不了幾下,就會把捨普特抖落出來。這樣一來,以捨普特的性格八成也會全都給擔待下來,而自己……難道就真的能眼睜睜看著這件事情發展成這樣。哎,當時太衝動了!這樣的結局應該早就想到,偏偏衝著雅裡酷似艾弦的長相和對內奸壓抑不住的好奇心硬要插手。其實真不該管雅裡的!

    外面的大臣聽裡面沒有反應,於是就接著說,「估計是真正的內奸放走的赫梯人,我們正擬從獄卒入手,把幕後的黑手揪出來,為禮塔赫大人報仇!」

    艾薇一愣,什麼,如果被抓出來,自己……豈不是就成了內奸?她的眼中閃過了一絲錯愕與慌張的情緒,而那短短的一剎,竟被身旁的拉美西斯收在了眼底。瞬間,他的臉彷彿徹底凍結,猶如化為深邃海底的一柱冰山,但很快,當艾薇再看向他時,他的表情又恢復了日常的淡漠。

    「暫停拷問那個獄卒,我要親自問訊,屆時,其他人暫避!」拉美西斯放開了一直拉著艾薇的手,往門外走去。

    「啊,等等,」艾薇本能地在他身後開口想叫住他,但是卻猶豫著不知如何將消息告訴他,於是言語又躊躇了起來,「那個……」

    拉美西斯停了腳步,抬手示意她不用再說下去,沒有回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過了半晌,他才如常平淡地說,「這件事我來處理,你去吧。」

    話說完,他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又停了下來,卻依舊是看不到表情,「奈菲爾塔利,說不定……與赫梯開戰的時間要提前了。」然後,便大步流星地邁出房門,被一乾焦急的臣子簇擁著,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艾薇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一種不安的預感從心底深處,難以抑制地滋生了出來。

    自己不負責任的行為,是否帶來了比預想要嚴重無數倍的後果?自回到古埃及後,這是第一次感覺,事情已經嚴重偏離了可預計的軌道,並且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發展,如此一來,自己還能順利繼續自己的初衷,達成原有的目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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