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之心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儀式
    吉恩眼看著他的人民在繼續著離去的準備。他決定這麼做的時候心情沉重,但已經沒有理由繼續呆在達納蘇斯附近,那只會讓狼人們遭到聯盟拒絕的恥辱進一步加深。至少在吉恩看來確是如此。

    那次追獵之後瓦裡安突然不辭而別,這對吉爾尼斯國王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本來兩人之間已經建立起明顯的聯繫,但另一位國王的突兀行動使得吉恩對於聯盟接納狼人的最後希望也徹底破滅。在失去希望之後,吉恩所面臨的選擇已經很明顯了。

    伊德裡克現在不知所蹤,但吉恩的另外幾名副官把局勢控制得很好。再過一兩天的時間,這座營地就不會再留下有人住過的痕跡了。

    他後頸上的毛突然倒豎起來。有人在他身後。

    和許多狼人一樣,吉恩往往保持著他的狼人形態。這樣他會感覺自己更加強壯也更顯年輕。而變成人形態的時候,國王會感到衰老的痛楚。

    假如背後那人想要偷偷摸摸接近吉恩的話,他的企圖無疑失敗了,這也是身為狼人的好處之一。吉恩以狼人形態特有的迅捷和優雅轉過身來用尖牙利爪面對那個潛在的威脅。

    但他們並沒有動起手來,反倒是吉恩徹底困惑了。

    「瓦裡安·烏瑞恩?」

    看到對方如此震驚,瓦裡安卻也無話可說。暴風城國主覺得自己完全像個傻瓜,至少也是個搞不清自己到底想要做什麼的人。

    那次狩獵一方面達到了瑪法裡奧所希望的效果,同時也讓瓦裡安看到了自己內心中信念與偏見的諸多矛盾。他一時不知所措,只能選擇當時唯一的逃避方式:在狼人們向他表示敬意時——他覺得自己配不上這樣的尊敬——瓦裡安退縮了,漫無目的地衝進樹林深處。

    由於安度因的離去,瓦裡安再也不想回到達納蘇斯。他的住處是按照暗夜精靈們熱愛自然的理念而修建的,但那仍然是市區的一部分,代表著他身為國王而非生而為人的生活。而在這充滿活力和自由的森林中,萬物生機令他感到放鬆,卻並未如他所希望的那樣消除心中的困惑。恰恰相反,瓦裡安發現四周的寧靜與祥和使他更加在意自己的誤解與偏見。

    他完全失去了時間的概念,恍然不覺間已是晝來夜往。當天亮的時候,瓦裡安終於意識到自己不能捨棄一切就此沉淪於這純淨的森林當中。為了他對兒子的愛,為了他的人民,為了他想要挽回一切的希望,瓦裡安做出了一個決定。國王深知還有其他人也在同自己性格中的陰暗面苦苦鬥爭,甚至程度更甚於他。

    狼人。

    於是,當瓦裡安返回住處去安撫隨從們愈發強烈的焦慮之後——結果發現瑪法裡奧已經向他們保證,國王只不過「略感不適」而已——他再一次出發去找吉恩·格雷邁恩。

    「你走了,」吉爾尼斯的君主話音中帶著責備之意。「我們向你表示敬意,你卻轉頭就走。我派人去達納蘇斯打聽你的消息,大德魯伊卻只是叫我們不要擔心,說你需要自己待一會。」

    那個暗夜精靈的睿智再次讓瓦裡安感到吃驚。「他是對的。我有許多事情需要考慮……而當我想清楚了一切之後,我知道自己必須再次前來尋找你和你的人民。」

    「你有求於我們?是什麼東西?我們一無所有。沒有土地,沒有財富。而你卻坐擁一切。應有盡有。」

    「也不盡然。我需要你的幫助,吉恩。」

    另一位國王不解地看著他。考慮到他們之前的遭遇,瓦裡安並不怪他。

    「我怎樣才能幫到你?」狼人低聲說道。

    「我知道一些關於狼人詛咒的事情,以及它帶來的——凶殘……但你和你的屬下能夠控制這種衝動,而不是向它屈服。」

    「啊!」吉恩不僅理解地點了點頭,甚至還流露出同情而非輕蔑的表情。「我一直很驚奇在有過像你那樣的經歷之後,一個人怎麼可能內心中沒有一點創傷……」

    「是的,」即使說說而已,瓦裡安也深感不安。「告訴我你們是怎麼做的。」

    「沒那麼簡單,我的朋友。你得願意去審視內心,找到自己的平衡……」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願意赤手空拳去戰一百個獸人——」

    狼人悲哀地笑了起來。「請相信我的經驗之談。那可能還要更容易一些。在暗夜精靈貝瑞莎·星風向我們展示正確的儀式之前,我們損失了好幾個人。他們被詛咒的力量吞噬,變成了沒有感情沒有靈魂的野獸。」吉恩轉頭回憶著往事。「我們不得不消滅掉他們。但這個儀式仍然有一定的風險。不時有人因此而喪生。」

    瓦裡安不為所動。「就算我死了也比就這樣強,吉恩。我已經痛失愛妻,現在又輪到兒子了。安度因可能會永遠離開我,而這都是我的錯……」

    「我也失去了兒子,」吉爾尼斯國王低聲說道。「儘管利亞姆為了救我而犧牲的。當我們試圖奪回吉爾尼斯城的時候,被遺忘者的領袖女妖之王希爾瓦娜斯射出的一支毒箭殺害了他。」吉恩搖了搖頭。「我並不是在貶低你和令郎之間發生的事。永不相見總是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不管隔在中間的是死亡還是距離。我理解你的損失,瓦裡安……」狼人的領袖回頭瞥了一眼他的人民,一些人已經認出了來者,於是停了下來注目著他。吉恩沉思地皺起了眉頭。「我們能夠引導你開始儀式,但接下來更多的是要靠你自己。你得征服自己——那是你最厲害的敵人——這需要寧靜,平衡,以及最後一件但絕不容易的事,徹底掌握你的憤怒。三個考驗,而非一個。」

    「不管三個還是一百個,我都會直面需要面對的一切。帶我去吧,吉恩。」

    狼人點了點。「願你的能力與決心一樣強大。」

    吉恩並沒有帶著他從別的吉爾尼斯人當中走過,而是先往南繞去,再轉向東方。然而,有幾名狼人放下手頭的工作跟在他們的後面。

    「他們跟過來幹什麼?」

    「儀式的進行需要不止一人參與。」

    暴風城國主皺起了眉頭。「他們怎麼知道我們打算幹嘛?你又沒有發出信號。」

    吉恩的狼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你沒看到而已。」

    更多的狼人跟了上來,他們有男有女,紛紛尾隨在兩位王者的身後。他們沉默地前進著,看上去就像送葬的隊伍一般。瓦裡安本能地將手靠近他的匕首,但並沒有真正挨上去。

    吉恩帶著他走到一小處林中空地,周圍的樹木伸出嶙峋的枝椏,讓瓦裡安不由聯想到抓攫的手指。吉爾尼斯的統治者將他帶到了空地的中央。

    「自打我們來了以後,一直將就用著這個地方,」吉恩解釋道。

    這塊空地看上去平淡無奇,只是正對他們前來的方向坐落著三眼簡樸的水井。瓦裡安認為這些水井之所以在此,一定是因為在接下來的儀式中將會起到某種重要的作用。

    事情很快得以證實,從水井後面的樹林中突然走出了三名德魯伊。

    起先,瓦裡安以為瑪法裡奧也會從林子裡走出來。但只有那三人——他們兩男一女——走向水井和狼人。他並不認識這三位暗夜精靈。他們表情嚴肅地看著狼人們,好像是在探詢著什麼。

    「這次是誰啊?」中間那人朝吉恩問道,他藍色的頭髮編成兩條幾乎垂至腰間的麻花長辮,腦後還豎著另一根小辮子。

    吉爾尼斯的統治者指了指他的同伴。「是這位,萊羅斯·疾風。我把瓦裡安·烏瑞恩交給你了。」

    德魯伊們看上去吃了一驚。萊羅斯低聲說道,「可他並不是狼人。」

    「但他和我們一樣承受著失衡之苦,」吉恩解釋道。「他內心中的狂怒並不亞於我們中的任何一個,可能更為甚之。」

    「請上前來,」那女子開口道。

    瓦裡安聽從了她的話。三位德魯伊各把一隻手放在國王的肩頭,然後閉上了眼睛。

    他們以這種方式研究著暴風城國主,片刻之後德魯伊們又睜開眼睛收回手臂。

    萊羅斯看向他的同伴,他們朝兩位君王點了點頭。

    「我們現在明白了,」他對瓦裡安說。「歡迎你,瓦裡安·烏瑞恩。你的光臨是我們的榮幸。而作為這些井水的守護者,我們會盡力為你服務……儘管我認為最好是由吉恩·格雷邁恩作為你的引導者。」

    「我情願如此,」瓦裡安回答。

    「我樂於效勞,」吉恩說道。

    另一位男性德魯伊剃了一頭短髮,和頦下那縷山羊鬍一樣都是綠色的。他伸出手掌,瓦裡安看到上面放著一片狹長如梭的銀色樹葉。

    「拿著,把它吃下去。這是一片月葉,象徵著大自然和月之聖母。它能幫助你在儀式前淨化心靈。」

    瓦裡安問也沒問就吃了下去。他原以為那樹葉會苦澀難吃,結果卻發現它柔嫩化渣,嚼過之後很容易下嚥。

    「現在你必須喝下每一口井裡的水。」

    在吉恩的陪伴下,瓦裡安跟著德魯伊們走向第一口水井。第二名男性德魯伊接著說道。

    「我乃野性德魯伊泰爾蘭,而這一口是寧靜之井。」德魯伊一面說著,一面把一個小茶杯遞給瓦裡安。杯中裝的看上去跟普通的水沒什麼差別。「你所喝下的井水能夠讓你重溫生活中失去已久的平靜與歡悅。」

    瓦裡安接過杯子沉著地喝了下去。當他把杯子遞回去的時候,德魯伊朝他低頭致意。

    萊羅斯朝第二口井做了個手勢。吉恩看上去有些吃驚。「他要一次性喝過三口井裡的水嗎?」

    「不錯,考慮到他的歷程,我們相信必須這麼做。」

    那位翠發飄揚的女性德魯伊在第二口井旁為瓦裡安服務。「我是法珊德拉·暴風爪,這一口是平衡之井。你所喝下的井水能夠讓你神形合一,這樣當你努力鬥爭的時候,這兩部分就能合一無間。」

    瓦裡安覺得這兩杯水嘗起來完全一樣,看上去也沒什麼分別。他把杯子遞回去後,領頭的德魯伊指著第三口也是最後一口井水。

    「我是萊羅斯·疾風,」暗夜精靈說道。「而這一口是憤怒之井。」德魯伊把最後一杯水遞給瓦裡安。「你喝下的井水能夠增強前兩杯的效果,讓你心中充滿力量去面對和支配那最可能導致儀式失敗的東西。」

    萊羅斯並沒有多作解釋。暴風城國王喝乾了井水,然後期待地等候著。

    領頭的德魯伊朝狼人首領點點頭。「吉恩·格雷邁恩,你知道接下來必須做些什麼。」

    「是的。跟我來,瓦裡安。」

    當他們離開德魯伊們的時候,瓦裡安突然覺得自己的所有感官都開始變得靈敏起來。他注意到了周圍一些令人不安的細節,而這是之前被他所忽略掉了的。許多樹幹上都是傷痕纍纍,看上去好像被野獸瘋狂地反覆抓扯過。有幾處地面也被翻了起來,儘管時日已久上面長出了新草。他還聞到了乾涸血跡的味道。

    「我的人民最初是在吉爾尼斯舉行這個儀式的,我們發現有些人需要花費更多的努力來挑戰自我。」吉恩好像知道瓦裡安注意到了什麼,於是向他解釋道。「這是一個嚴酷的教訓,有時甚至非常嚴酷。於是來到達納蘇斯以後,我們設計了這樣一個場所,並一直使用到了現在。」

    狼人首領朝其他人打了個手勢。他們在空地上散開隊形,組成一個鬆散的圓環。

    瓦裡安衡量著要是其中一頭狼人衝向他的話需要走上幾步。時間足夠他拔出匕首,但也並不太過充裕。

    「我們就坐在這。」吉恩動作流暢地盤腿坐了下來,然後等著瓦裡安效仿他的動作。

    「現在呢?我閉上眼睛?就這麼簡單?」

    吉恩放平了耳朵。「如果你去嘗試,那就輕而易舉。如果你已經放棄了……那就難於登天。」

    瓦裡安深深皺起眉頭,然後閉上了眼睛。他受過訓練的其它感官立刻變得靈敏起來。瓦裡安不止聽到了自己的呼吸,還有吉恩的聲音。狼人們麝香似的氣味飄入他的鼻孔。一陣清風掠過瓦裡安的皮膚,輕輕撥動著他的髮梢。

    「你的感官非常敏銳,就和狼人一樣。」他聽到吉恩有些驚訝地說道。接著,另一位國王更為中立地說道。「集中精力。三口井裡的水會有所幫助,但你必須自己尋找到開始之處。因此,你必須回顧過去的記憶。」

    「要找什麼?」

    吉恩回答的聲音彷彿是從更遙遠的地方傳來的。「和你的一生關係最為密切的事……以及你為之做出的正確抑或錯誤的選擇。從你所能回想起的最遙遠的過去開始,不僅是回憶,還要再次重歷。你要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麼會那樣去做,而那麼做對你來說又意味著什麼。」

    瓦裡安仍然閉著眼,卻不安地動了動身子。「沒必要回到過去再次——」

    「那也就沒必要繼續下去了。」吉恩的聲音遠遠響起,聽上去好像是隨風而來的耳語一般。

    瓦裡安咕噥了一聲。「好吧。我會做的。」——

    前角鬥士咬緊牙關,把注意力集中向他的過去,想要召喚出那些長久以來不願回想的記憶。他回想起遙遠的往事,那時他還身為人子,而父王尚且在位。

    突然間他又再次成為青蔥少年,一種祥和的感覺籠罩著他。瓦裡安在這格外舒適的氛圍中停留了好一會。

    接著。他父王的身影佔據了整個場景。瓦裡安拉著萊恩國王的手,在父王的幫助下學習騎乘他的第一匹馬——實際上是矮腳馬。但片刻之後,場景就切換成了瓦裡安最初的一節格鬥課,而萊恩國王則在一旁監督。瓦裡安發現自己拿劍的樣子比他的兒子也好不了多少,但萊恩的激勵使得瓦裡安更快地提高起來。

    那段寧靜的時光讓瓦裡安的內心舒緩下來。仍是孩子的他抬頭朝父王看去。

    就在這時刺客發起襲擊。

    萊恩倒地身亡。殺害他的是叫做迦羅娜的半獸人女子,她矗立在只有十三歲上下的瓦裡安面前,便如一個陰狠的巨人般逼視著他。

    年輕的瓦裡安尖叫起來,淚流滿面地衝向兇手。事情並非完全如此——在現實中,他是在半獸人刺殺了父王之後才走進房間的——但此刻它們和瓦裡安當時洶湧的情感混合在了一起。

    但迦羅娜卻消失了。瓦裡安的腦海中充滿著萊恩國王因死亡而扭曲的臉龐。少年瓦裡安想要痛苦著叫喊他的父王,但他口中卻緊張地發不出任何聲音。

    接下來這悲傷的回憶又與其它場景混在了一起。萊恩國王駕崩之後,都城不再固若金湯。四年前入侵王國的獸人們蹂躪著這座壯麗的城市。都城陷落了,成千上百人死在了野蠻的戰斧下。

    他孩童時期的一切美好事物全都化為烏有。再沒有和平。再沒有安寧。

    但和過去的經歷不同,瓦裡安現在意識到那些美好的回憶始終伴隨著他。即便暴力奪走了他的童年,卻沒有抹殺他之前的生活……除非瓦裡安自己心甘情願。

    而他以前一直都是如此。

    但現在不同了。儘管他的父王和暴風城遭遇不測,瓦裡安最終還是接受了之前的往事。事實一次次證明他父王時刻深愛著他,只不過瓦裡安自己把這拋在了腦後而已。

    而今知曉一切之後,瓦裡安感覺到心中安寧猶在。不管父王遇刺和暴風城淪陷之後又經歷了多少磨難,瓦裡安永遠都會記得自己的童年。過去無法改變,但這既是不幸亦是大幸。

    寧靜……

    這聲音聽起來像是身為孩童的他與父王的混合體,因而讓瓦裡安吃了一驚,但他仍舊緊閉著眼睛。

    儘管瓦裡安接受了已經發生的現實,但他卻不希望繼續留戀。相反,他在思緒中求索著別的記憶,想要擠走他父王和王國遭受的不幸……於是蒂芬自然而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瓦裡安不再是男孩,而是一位情緒化的年輕人,苦惱於自己內心與周圍世界的雙重變化。他已經擅於在最親近的人面前隱藏自己,比如洛丹倫的阿爾薩斯王子,還有那個男孩的父親泰納瑞斯國王——某種程度上,他也成為了瓦裡安的第二個父親。總的來說,在別人面前,暴風城年輕的國主是一位圓滑,聰慧而上進的統治者,有著超越自己年齡的睿智。但是,他心中的傷痕不可能永遠隱藏下去,特別是侍從們開始逐漸熟悉他偶爾爆發的絕望。

    而蒂芬改變了這一切。他又在看到了她,和他們初次相見時一模一樣。寧靜而完美的金色靈魂,與他狂野陰暗的內在構成了鮮明的對比。當她朝他走過來的時候,瓦裡安再次第一眼就愛上了她。儘管她開口說話的時候,他第一反應就是傲慢地置之不理,要是換了其他任何人無疑都會當場離去。

    但蒂芬沒有。她再次同他歡舞,再次同他嬉笑,引導瓦裡安心中的善意去平衡他的放任。某種程度上,瓦裡安能夠成為一位深受人民愛戴的國王,蒂芬比他的父王功勞更大。

    可是……

    瓦裡安努力想要驅走這段回憶,可他無能為力。

    可是……這是這些人民殺害了她。

    她在一場暴亂中遇害,倒在了他的腳下。當一切都變得瘋狂之時,她成為了無辜的受害者。重歷這一幕的時候,瓦裡安幾乎滑入了自己的陰暗面……但那樣一來會是對愛人最大的貶低。蒂芬使他成為了一個好人,一位可敬的領袖。瓦裡安終於明白自己此後的行為一直都在褻瀆他對蒂芬的回憶。蒂芬絕不會像他那樣去做。她總是選擇寬恕,總是為她所愛的人而盡自己一切努力。

    如果瓦裡安希望對她的回憶有所彌補的話,他就得照她的方式去做。

    瓦裡安努力讓自己堅定地面對她的死亡,他知道蒂芬會希望自己怎麼做的。他有悲傷的權利,但也必須繼續前進……和學習。最重要的是,他能繼續從她的一生中學習經驗,並以此為榜樣來直面他身為父親、男人乃至君王所將會面對的一切問題。

    平衡……

    這個聲音再次讓他感到震驚,因為他這次不止聽到了自己,還有蒂芬的聲音。瓦裡安再次看到了她,但這一次她懷中摟著他們愛的結晶。

    安度因……

    安度因是他僅存的家人,也是他最為珍視的人,因為那孩子的母親活在他的心中。在瓦裡安失蹤前與安度因共度的歲月裡,他曾試著去做一位萊恩那樣的父親。失去蒂芬的日子是艱難的,但瓦裡安記得那時他和安度因時常一同歡笑。

    他也還記得當獨子受到威脅的時候自己時常感到的恐懼。的確,對安度因的擔心成為了瓦裡安後期生活的一大動力。而今他站在那裡,看到自己不過三歲的兒子從一匹矮腳馬上摔了下來,差點斷了一隻手臂。接著瓦裡安再次同一名刺客搏鬥,那人潛入了暴風要塞幾乎捅了小安度因一刀。儘管如此,這次事件也讓國王想起了他自己父王的被害。

    恐懼……瓦裡安不願再繼續向它屈服了。恐懼只會讓他在兒子和國家受到威脅的時候惶恐無助。但是想到有人可能會傷害安度因就足以讓瓦裡安狂怒不已,正如之前許多時候那樣。但是,儘管他的怒氣在增長,瓦裡安卻再次看到自己抓著安度因的手臂……他突然想起正是這狂怒和激發它的恐懼使得安度因離開了他。

    帶著這個認識,瓦裡安再次激發自己的怒火。以往他總是被憤怒指揮著,此刻卻試圖反過來控制它。他的憤怒能夠成為一股強大的毀滅性力量,而瓦裡安知道向憤怒屈服對他並沒有多少好處,長遠來看還總會造成更多的傷害。不錯,它在戰鬥中大有裨益——只有這時他才能真正釋放自己的憤怒——但除此之外,它是一把雙刃劍。

    但儘管他不再受到憤怒的指揮,它卻也並未消散。瓦裡安感覺到了內心的鬥爭。他意識到要是自己放任怒氣增長的話,他終將一無所成,並且仍會是安度因所離開的同一個人。

    因此,瓦裡安把心中的憤怒當作一匹需要馴服的烈馬,緊抓不放想要將它征服。它將不會再破壞他的生活;而是服務於更明確的目標。而瓦裡安只知道一個目標。如果他的憤怒只能在戰場上帶來益處,他便會把那力量引向戰場。瓦裡安將會化憤怒為力量,用來對抗惡龍死亡之翼,以及獸人和他們的盟友……

    怒火圍繞在他的意志周圍。他已經打破了它對他的控制,現在它將服務於瓦裡安,而不是另一種情況。

    寧靜……平衡……憤怒……這是他的聲音……以及另一個他認為自己本該知曉卻並未認出的聲音。

    獸性必須得以征服,人性才能得以崛起……憤怒必須服務於人性,才能得以……圓滿……

    瓦裡安感覺到他的憤怒在增長,但此刻卻是在他的引導之下,成為了他的力量而不是絕望。他再一次感受到蒂芬,安度因,他的父王,以及其他在他生命中愛過的人或是重要的人。他們從未停止信任他,就算他兒子也是如此。瓦裡安此刻明白了,安度因所做的那些事不僅是為了自己的理想,也是希望能夠得到父王的接受。

    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怒。但他欣然接受,因為它已經化身為一把武器,而不再單純是瘋狂的力量。他已經能夠控制自己的憤怒,任何敵人也不是對手。

    一聲得意的嗥叫從某個地方響起。瓦裡安放聲回應。他終於知道是誰在呼喚自己。戈德林。拉喀什。遠古狼神。拉喀什召喚著他投身戰鬥。瓦裡安的眼前閃過一連串畫面,那些敵人試圖傷害他所關愛的人,尤其是安度因。在這個新的幻象當中,死亡之翼大笑著降在暴風城之上。這頭瘋狂的巨龍以他擁有的大地之力將艾澤拉斯攪得天翻地覆,為瓦裡安的家園和無數其他土地帶來了毀滅,而他卻樂在其中。整個世界仍在試圖從那邪惡的影響中恢復元氣……但瓦裡安知道總會有一場戰鬥發生,並且取得精心策劃的勝利。至於現在,還有另一個更為緊迫的威脅。儘管在國王的腦海中,這另一個敵人的形象尚未取代那頭瘋狂的黑龍,但瓦裡安已經知道了那張臉,知道了那個名字。

    加爾魯什·地獄咆哮。

    想到那個部落的首領,瓦裡安再次喚起自己的憤怒並加以測試。它不斷增長,卻再也不會變成一股單純的毀滅性力量。它已經得以緩和,得以改變,遠比以往更為強大。

    拉喀什再度嗥叫。

    瓦裡安猛然驚醒跳起身來,他都沒注意到自己已經睡著了。

    吉恩·格雷邁恩不再坐在他的面前,這或許是件好事。這樣瓦裡安往前衝去的時候,站在幾步之外的吉爾尼斯君王才得以及時往後跳開。儘管吉恩保持著他的狼人形態,但在暴風城國王看來,他的動作就像是在夢遊一樣。整個場面看上去都放慢了下來。瓦裡安環顧著其他的狼人,儘管他們迅速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令瓦裡安感到震驚的是,他們的速度比他自己還要慢上三分。

    「戈德林……」吉恩注視著他低聲說道。「拉喀什……他的氣場……如此完全地籠罩著你……」

    在他們周圍,其他的狼人們全都放平了耳朵,但卻是出於敬畏而非恐懼。

    「戈德林確實觸及了你的內心,你的靈魂……」吉恩低聲說。「狼神予以你榮耀,而我——我們也是如此……」

    瓦裡安什麼也沒說,但他也最終感覺到了吉恩一開始就明白的事情。巨狼之靈把他作為自己的選民,自己的勇士。

    而通過戈德林——拉格什——和他自己,瓦裡安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了。

    「我曾是個魯莽輕率的人,被悲痛和恐懼所役使。悲痛是因為失去了太多重要的東西——太多重要的人。而恐懼是因為擔心失去僅存的珍愛之物,比如我的兒子,」瓦裡安對吉恩和其他狼人說道。「但現在我明白了。艾澤拉斯需要我們。你們所有人——還有我——我們成為這樣是為了救助這個世界。我們也必須去救助它……」

    一片沉默籠罩在他的周圍。最後,吉恩問道,「你要我們怎麼做?」

    瓦裡安只有一個念頭。「命運使我們相聚……而它引導我們前往灰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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