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之輪 第二部 號角狩獵 第十九章 匕首之下
    弒親者匕首上的夜晚很冷,大山脈裡面的夜晚總是如此。從高聳的山峰刮來的風裡攜帶著積雪的冰寒。嵐在堅硬的地上動了動身體,把斗篷和毛毯都裹得更緊,半睡半醒。他的手伸向放在旁邊的寶劍。再等一天,他迷迷糊糊地想著。最多再等一天,然後我們就繼續走。如果明天再沒有人來,不論是英塔還是暗黑之友,我就送絲琳回卡裡安。

    這句話他之前也已經對自己說過。每一天,他們都呆在山側,監視著胡林說在另一個世界裡,痕跡曾經在的地方——絲琳說,在這個世界裡,暗黑之友一定會從這個地方經過——他跟自己說,是時候離開了。然後,絲琳就摸著他的手臂,看著他的眼睛,說瓦勒爾之角如何如何,而他,不知不覺地就答應再等一天才走。

    寒風之中,他哆嗦著,想起摸著自己手臂看著自己眼睛的絲琳。如果被伊雯看到,她一定會把我的皮給扒了,還把絲琳的也扒了。伊雯此刻應該已經到了塔瓦隆,正在學習如何當艾塞達依了吧。下次她看到我的時候,可能會嘗試安撫我了。

    他挪了挪,手從寶劍上移到了裝著索姆墨立林的豎琴和笛子的包袱上。無意識地,他的手指捏緊了吟遊詩人的斗篷。那時的我覺得自己很快樂,雖然我在逃命。賣藝維生。我完全不知道究竟在發生什麼事。已經不可以回頭了。

    顫抖著,他睜開雙眼。唯一的光亮來自剛過滿月不久的娥眉月,低低地掛在空中。營火會把他們暴露在他們監視的對象眼中。洛歐在夢中喃喃自語,就像隆隆低響的雷聲。一匹馬兒跺了一下腳。胡林是第一個守夜的,坐在山側略高一點的突出石塊上;他很快就會來叫醒嵐換班。

    嵐翻了個身然後定住。月色下,他可以看見絲琳的身影,在他的鞍囊上方彎著腰,手在扣子上。她的白裙在微弱光線下很顯眼。"你需要什麼嗎?"她嚇了一跳,轉身盯著他。"你——你嚇到我了。"他爬起來,推掉毛毯,用斗篷包著自己,走過去。他記得很清楚,自己躺下時,鞍囊就放在自己的身邊,他總是把鞍囊放在身邊。他從她手中取回鞍囊。所有的扣子都還好好的,就連放置那面見鬼旗幟的那邊扣子也是。我的命怎會因為留著它而得救?如果被人看見它,認出它,我會因為擁有它而死。他懷疑地看著絲琳。

    絲琳留在原處,抬頭看著他。月光在她的黑色眼睛裡微微反光。"我想起來,"她說道,"我一直穿著這條裙子太久了。如果我能找到其他衣服臨時穿一下,那麼我至少可以用刷子把它刷一刷。也許,我可以穿你的襯衣。"嵐點點頭,突然覺得鬆了一口氣。在他看來,她的裙子跟他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一樣乾淨,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伊雯的裙子上出現一個污點,那麼她只有立刻把它消滅掉才會甘心。"當然可以。"他從塞著行李的那邊解開足夠大的口子,扯出一件白色絲襯衣。

    "謝謝。"她把手伸到背後。他意識到,她是要解裙扣。

    他睜大了雙眼,跳起來轉過身。

    "如果你能幫我解,會容易很多。"嵐清了清喉嚨。"這不合適。我們又沒有訂婚,或者"不要再想了!你永遠不能跟任何人結婚。"就是不合適。"她輕柔的笑聲引發一陣涼意沿著他的脊樑流過,如同被她的手指沿著他的脊樑滑過。他竭力不去聽身後的嗦嗦聲。"呃明天明天,我們就去卡裡安。""瓦勒爾之角怎麼辦?""也許我們搞錯了。也許他們根本沒有往這邊走。胡林說過,通過弒親者匕首有幾條路可以走。如果他們再往西走一點,根本不需要走進山裡。""但是,我們跟蹤的痕跡到這裡來了。他們會來的。號角會來的。你現在可以轉身了。""雖然你這樣說,但是我們不知道"他轉過身,沒說完的話都吞了回去。她用手臂勾著裙子,她的身上穿著他的襯衣,鬆垮垮的架在她身上。那是一件長尾襯衣,是量著他的身高而做的,但是,絲琳在女人中算是高個子。襯衣的下擺把她的大腿遮擋了一半多一點。倒也不是說,他從來沒見過女孩的大腿,雙河的女孩常常把裙子挽起來綁住,在水樹林的塘子裡涉水。但是,她們一到梳辮子的年紀就不會這樣做了,而此刻,周圍環境也很黑暗。月光似乎使她的皮膚發亮。

    "你不知道什麼,嵐?"她的聲音融化了他的關節。他響亮地咳了一聲,轉身面對另一個方向。"嗯我想啊我呃""想一想光榮吧,嵐。"她伸手摸著他的後背,他幾乎要丟臉地怪叫一聲,"想一想,找到瓦勒爾之角的人將會得到何等榮耀。當我站在找到瓦勒爾之角的人身邊時,我將會多麼驕傲。你不知道,你和我,我們倆一起將攀登多高的頂峰。得到瓦勒爾之角,你就可以成為帝王。你可以成為另一個阿圖爾鷹翼。你""嵐大人!"胡林喘著氣衝進營地,"大人,他們"他突然一個急剎,喉嚨裡發出咯咯聲。他的目光掉到地上,絞著雙手站著。"原諒我,女士。我不是有意我對不起。"洛歐坐起來,毯子和斗篷都落下了。"發生什麼事?已經輪到我守夜了嗎?"他朝嵐和絲琳看過來,即使是在月色下,他睜大眼睛的動作也足夠清楚。

    嵐聽到絲琳在他身後歎了口氣。他從她身邊走開,仍然不看她。她的腿如此雪白,如此光滑。"什麼事,胡林?"他盡量平緩地問道;他是在生胡林的氣,自己的氣,還是,絲琳的氣?沒理由生絲琳的氣。"你見到什麼了嗎,胡林?"嗅探者低著眼皮說道。"是營火,大人,就在下面的小山裡。我起初沒有看見。因為他們把火壓得很小,而且藏了起來,不過,他們這樣做只是為了躲避身後的人,而不是前方和上面的人。就在兩里之外,嵐大人。肯定不會超過三里。""是菲恩,"嵐說道,"英塔不會害怕有人跟蹤。一定是菲恩。"一時之間,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該怎麼做。他們一直在等菲恩,但是,此刻這個人就在一兩里之外,他卻不知如何是好了,"明天早上明天早上,我們就跟著他們。等英塔和其他人趕上之後,我們就可以直接向他們殺過去。""這麼說,"絲琳說道,"你要讓這個英塔得到瓦勒爾之角了。還有,光榮。""我不想要"他想都沒想就轉過了身,她就在眼前,雙腿在月光下白皙如玉,她絲毫不在意,就像這裡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就像這裡只有我們兩個,這念頭自己冒了出來,她想要的是得到瓦勒爾之角的男人。"我們三個人是無法從他們手中奪走號角的。英塔帶了二十個槍兵。""你不知道你是否能奪走它。你也不知道,這個男人帶了多少隨從?"她的語氣很平靜,但是很堅決,"你甚至不知道,在那裡紮營的人是否擁有號角。唯一的方法就是你自己下去看一看。帶alantin去吧;他們一族擁有銳利的眼睛,在月光下也能看清。而且,他也有力氣搬動號角和它的箱子,只要你做出正確的決定。"她說得對。你不能肯定,那裡的人是否菲恩。叫胡林四處搜尋根本不存在的痕跡,結果真正的暗黑之友來到時,自己卻全部暴露在開闊地,那可就好看了。"我自己去,"他說道,"胡林和洛歐保護你。"絲琳笑著走近他,儀態萬千如同舞蹈。她抬頭看他,月影把她的臉擋住,宛如面紗,顯得那麼神秘,令她加倍美麗。"我可以保護自己,直到你回來保護我為止。帶alantin去吧。""她說得對,嵐,"洛歐站起來說道,"在月色之中我看得比你清楚。有我的視力幫助,比你獨自一人去看得更清楚,我們可以不用靠得太近。""好吧。"嵐大步走向自己的寶劍,把它扣在腰間。弓和箭留下了;黑暗中,弓發揮不了什麼用處,而且,他打算去看,而不是去戰鬥。"胡林,把營火位置指給我看。"嗅探者帶著他爬上山坡,爬到岩石上,那塊石頭就像從山側伸出的一隻巨大拇指。那營火只是一個小點而已——胡林指給他看的時候,他一開始還沒看見。不論是誰生的火,一定是不想被人看見。他把它的位置記在腦中。

    他們回到營地時,洛歐已經給紅和大馬上好了鞍。嵐爬上馬背時,絲琳捉住了他的手。"記住,光榮,"她輕聲說道,"記住。"她身上的襯衣比他的印象中顯得更合身,就像是,襯衣配合著她的身形重塑了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把手抽回來。"胡林,以你的生命保護她。洛歐?"他輕輕踢了踢紅的肚子。巨靈的大馬邁著沉重步子跟在身後。

    他們沒有試圖加快腳步。夜晚籠罩著山脈的側面,月影使每一步都難以看清。嵐再也看不到那火光了——不用問,從水平方向看去,它藏得很好——但是,他牢牢記得它的位置。對於一個學會在雙河西樹林的糾纏樹木之中狩獵的人來說,尋找那簇火並不是很困難。然後,怎麼做?絲琳的臉在他眼前浮現。當我站在找到瓦勒爾之角的人身邊時,我將會多麼驕傲。

    "洛歐,"為了理清頭腦,他忽然說道,"她叫你alantin是什麼意思?""嵐,在古語中,"巨靈的大馬猶猶疑疑地選擇著落腳點,但是,洛歐指引它前進的時候肯定得像是走在日光中,"它的意思是兄弟,是tiaavendealantin,樹兄弟,的縮略語。它是一個很正式的用語,不過,我聽說卡裡安人用詞都很正式。至少,貴族是這樣的。我在那裡見過的平民根本一點都不正式。"嵐皺起眉。一個牧羊人不可能被一個正式的卡裡安貴族家族接受。光明啊,馬特沒有說錯你。你瘋了,而且頭大發脹。但是,如果我可以結婚他祈禱自己能停止胡思亂想,可是,在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之前,虛空已經在他的腦海中形成,使思考成為遙遠的事情,成為其他人的事情;塞丁照耀著他,向他招手。他咬緊牙關,忽略它;這就像是企圖忽略頭腦裡的一塊熱炭,但是,至少他可以控制它。幾乎可以。他差點想遣散虛空,然而,外面的夜色裡有暗黑之友,而且此刻離他更近了。還有半獸人。他需要空靈,甚至需要虛空中那令他難安的平靜。我不需要碰它。我不需要。

    過了一會兒,他收住紅的韁繩。他們站在山腳,山坡上稀疏的樹木在夜裡只有烏黑的影子。"我覺得,我們現在已經很靠近了,"他輕聲說道,"我們最好下馬走吧。"他從馬鞍上滑下,把紅棕小馬綁在一棵樹上。

    "你沒事吧?"洛歐一邊下馬一邊輕聲問道,"你聽起來有點怪。""我沒事。"他發現自己的語氣有點硬邦邦。緊繃。塞丁在呼喚他。不!"小心點。我不能肯定到底有多遠,但是,那簇火應該就在——我們前面的某處。我猜,在山頂。"巨靈點點頭。

    嵐緩緩地從一棵樹後滑到另一棵樹後,每一步都很小心,手裡緊緊握著寶劍,避免它敲在樹身上。他慶幸這裡沒有灌木。洛歐跟著他,就像一個大影子;嵐只能看到他的影子。一切都藏在月影和黑暗中。

    突然,月光的變換驅散了他前方的陰影,他凝固不動,摸著一棵羽葉樹的粗糙樹身。地上昏暗的影子變成了裹在毛毯中的人,離他們不遠處,是另一群更大的影子。是睡著了的半獸人。他們已經熄滅了營火。一束在樹枝之間移動的月光在地面的一件物品上反射出金色和銀色的光芒,就在兩堆影子的中間。月光似乎變亮了;一瞬間,他可以看得很清楚。在那閃光的旁邊躺著一個睡覺的人影,但是,吸引他目光的不是那個影子。箱子。號角。還有,箱子上的東西,月光下,它閃起一點紅光。是匕首!為什麼菲恩要把它?洛歐的大手把嵐的嘴巴連同相當一部分臉一起摀住了。他轉過身看著巨靈。洛歐緩緩地朝他的右方指去,像是害怕動作會引起注意。

    起初,嵐什麼都看不見,然後,不到十步之外,一個影子動了。一個高大、壯實、矮胖的影子。嵐屏住了呼吸。一隻半獸人。它抬起鼻子,像是在聞什麼。它們中有一些是靠氣味狩獵的。

    一時間,虛空在搖晃。暗黑之友營地裡,有人動了動,半獸人轉頭朝那個方向聞。

    嵐凝固不動,任由空靈的平靜把自己包裹。他的手握著劍,但是,他沒有理它。虛空就是一切。要來的總歸是要來的。他一眨不眨地看著半獸人。

    那個影子又朝暗黑之友營地看了片刻,然後,像是滿意了,又蹲下身躲在了一棵樹旁。幾乎是立刻從那裡傳來了一個低沉的、像撕扯粗布一般的聲音。

    洛歐的嘴巴湊近嵐的耳朵。"它睡著了。"他不可思議地說道。

    嵐點點頭。塔跟他說過,半獸人很懶,對殺戮以外的任何任務都容易放棄,除非是在恐懼的逼迫下。他轉身看著營地。

    那裡,一切恢復靜止和死寂。月光不再照著箱子,但是,他現在知道哪個影子是箱子了。他可以在腦海中看見它,就在虛空之外,在塞丁的光芒之中,漂浮著,閃著金光,鑲著銀紋。瓦勒爾之角和馬特需要的匕首,這兩樣都幾乎近在咫尺。絲琳的臉跟箱子一起漂浮。他們可以在早上跟蹤菲恩的隊伍,等待英塔趕來。假設英塔真的來了,假設他可以在失去嗅探者的情況下仍然跟蹤著痕跡而來。不,再也不會有更好的機會了。全都近在咫尺。絲琳在山上等著。

    嵐示意洛歐跟著,然後趴在地上,朝著箱子匍匐前進。他聽到巨靈壓抑地吸了一口氣,但是,他的眼睛緊盯著前方箱子的影子。

    暗黑之友和半獸人躺在他的左邊和右邊,但是,他曾經見過塔潛近一隻鹿,近得在它跳走之前可以摸到它的肚子;他曾經竭力向塔學習。發瘋!這個念頭黯淡地飛過,幾乎不可觸及。這是發瘋!你——發——瘋——了!黯淡的念頭;其他人的念頭。

    緩緩地,靜靜地,他滑到那特別的影子旁邊,伸出了一隻手,摸到那金子做的華麗花飾。這是裝著瓦勒爾之角的箱子。他的手還碰到了蓋子上的另一件東西。是匕首,沒有鞘。黑暗中,他睜大了眼睛。想起它對馬特的傷害,他猛地縮了手,虛空隨著他的激動而搖晃。

    睡在附近的男人——距離箱子不到兩步;其他人都沒有睡得這麼近,都睡在至少在一班之外——在夢中呻吟著,在毯子裡扭動。嵐讓虛空把思想和恐懼都捲走。男人在夢中不安地喃喃自語,靜止不動了。

    嵐的手回到匕首上,但沒有碰它。它一開始並沒有傷害馬特。至少,不太多;不太快。他一口氣把匕首拿起來,塞到腰帶後面,然後放開手,減少被它直接碰到皮膚的時間。也許匕首會傷害他,可是馬特沒有它會死的。他可以感覺到它的存在,沉重得幾乎要把他拉倒,壓迫著他。但是,在虛空中,這種感覺跟思想一樣遙遠,匕首的感覺很快就淡化成他習慣的感覺了。

    他只多浪費了一會兒,瞪著陰影中的箱子——號角一定就在裡面,但是,他不知道怎樣打開它,他自己一個人也無法抬走它——然後,他四處尋找洛歐。他發現,巨靈就蹲在他身後不遠處,巨大的腦袋旋轉著,左右看著那些熟睡的暗黑之友和半獸人。就算在夜裡,也可以清楚看出,洛歐的眼睛睜得不能再大了;在月光下,它們就像茶碟子那麼大。嵐伸手握住洛歐的手。

    巨靈嚇了一跳,吸了一口氣。嵐用一根手指豎在嘴唇前,把洛歐的手放在箱子上,做了個抬的動作。有那麼一會兒——在夜裡,在一群暗黑之友和半獸人中間,這一會兒就像是永遠;實際上,它不超過一個心跳的時間——洛歐目瞪口呆。然後,緩緩地,他伸手抱住金箱子,站了起來,似乎毫不費勁。

    極度小心,甚至比來的時候還小心地,嵐開始跟在洛歐和箱子後面離開營地。他雙手握著劍,看著那些熟睡的暗黑之友以及半獸人的靜止身影。隨著他們腳步的離開,所有陰影都被黑暗吞得更深。幾乎自由了。我們成功了!睡在箱子附近的男人突然像被勒住脖子一般大叫一聲坐了起來,隨即一躍而起。"它不見了!醒醒,你們這班垃圾!它——不——見——了!"是菲恩的聲音;即使是在虛空之中,嵐也聽得出來。其他人紛紛爬起來,暗黑之友和半獸人都在互相喊問發生了什麼事,咆哮、嘶吼。菲恩的聲音提升為嚎叫。"我知道是你,艾索爾!你躲著我,但是我知道你在那裡!找出他!找出他!艾索——爾!"人類和半獸人朝各個方向四散。

    嵐懸浮在空靈之中,繼續前進。他進營地的時候幾乎把塞丁給忘記了,但是此刻,他感覺到它在脈動。

    "他看不見我們,"洛歐低聲說道,"一旦我們到達馬匹那裡——"前方的黑暗中,跳出一隻半獸人朝他們撲來,它長著一張人類的臉,口鼻位置被殘忍的鷹嘴取代。鐮刀長劍帶著風聲砍下。

    嵐不加思索地行動了。他與劍刃合而為一。牆頭貓舞。半獸人落下時慘叫一聲,死去時又叫了一聲。

    "快跑,洛歐!"嵐命令。塞丁在呼喚他。"快跑!"他模糊地意識到洛歐笨重而彆扭地開始飛奔,但是,另一隻半獸人正在夜色下撲來,長著野豬的口鼻獠牙,高舉著尖釘斧頭。嵐流暢地滑到半獸人和巨靈之間;洛歐必須帶著號角離開。半獸人的頭和肩膀都比嵐高,身體比他寬了一半,默默地呲著獠牙朝他撲來。侍臣拍扇。這次,沒有慘叫。他倒退著在洛歐身後走著,監視著黑夜。塞丁朝他歌唱,那是多麼甜美的歌曲。唯一之力可以把他們全部燒死,把菲恩和其他人燒成灰燼。不!又來了兩隻半獸人,狼和公羊,閃著寒光的牙齒和扭曲的羊角。荊棘藏蜥蜴。第二隻半獸人倒下,羊角幾乎掃過他的肩膀,他單膝跪地,平穩地站起來。塞丁的歌聲誘惑地輕撫著他,用千根絲線拉扯著他。用唯一之力把他們全部燒死。不。不!我寧願死。如果我死了,一切就了結了。

    一群半獸人出現了,猶疑地搜尋著。有三隻,四隻。突然,其中一隻指向嵐,嚎叫一聲,其他三隻和應著衝過來。

    "讓它了結了吧!"嵐喊道,跳起來迎上去。

    一瞬間,它們吃驚地愣了愣,然後,他們高舉長劍和斧頭,叫喊著繼續衝來,叫聲粗嘎卻愉快,渴望著鮮血。嵐伴隨著塞丁的歌聲在它們中間起舞。蜂鳥吻薔薇。那歌曲是如此可愛,填滿他的內心。貓踩熱沙。手中的寶劍如有生命,以前從來都沒有試過這樣。他戰鬥著,似乎揮舞蒼鷺寶劍可以阻止塞丁接近他。蒼鷺展翅。

    嵐盯著身邊地上不動的身軀。"死了更好。"他喃喃說道。他抬起眼睛,看著營地所處的山上。菲恩在那裡,還有暗黑之友,和更多半獸人。

    太多戰鬥。如果活下去,要面對的太多了。他朝那個方向走了一步。又一步。

    "嵐,快來!"洛歐焦急的輕呼聲飄過空靈飄到他的耳中,"看在生命和光明的份上,嵐,快來啊!"小心翼翼地,嵐彎下腰在一隻半獸人的衣服上擦掉劍刃上的血跡。然後,就像蘭恩在監視他的訓練一般,他很正式地回劍入鞘。

    "嵐!"嵐像是完全不覺得緊急一般,走到馬匹旁跟洛歐會合。巨靈正在用鞍囊裡取出的帶子把金箱子綁在馬鞍上。他的斗篷塞到了箱子下幫助把箱子穩在圓滑的馬鞍上。

    塞丁不再歌唱了。它,那倒胃的光芒,就在那裡,但是,它留在原處,像是真的被嵐趕走了一般。他疑惑地釋放了虛空。"我覺得我要發瘋了。"他說道,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哪裡,他回頭看著他們來的方向。呼喊和嚎叫從五六個不同方向傳來;是搜尋的跡象,而不是追殺。還不是。他踩蹬上馬。

    "有時候,你說的話我有一半都聽不懂,"洛歐說道,"如果你必須發瘋,可否至少等我們回到絲琳女士和胡林那裡呢?""你的馬鞍上綁了那個東西,怎麼騎馬?""我跑步!"巨靈說到做到,立刻快步小跑起來,用韁繩拉著大馬跟在身後。嵐跟上。

    洛歐的速度跟馬匹小跑的速度一樣。嵐肯定,巨靈不能持續這樣的速度很久,但是,洛歐的腳從不搖晃。於是嵐認定,巨靈吹噓自己曾經跑贏過一匹馬的話也許是真的。時不時地,洛歐邊跑邊回頭看看,但是,暗黑之友的喊叫和半獸人的嚎叫聲漸漸遠去了。

    盡快地面開始嚴重傾斜,洛歐的腳步也幾乎沒有慢下來,他跑進他們山側的營地時,只是略略喘氣。

    "你得到它了。"絲琳的目光落在洛歐馬鞍上的那只華麗箱子上,歡呼道。她已經穿回裙子了;嵐覺得它白得像雪。"我就知道,你會做出正確決定的。我可以看一眼嗎?""有沒有被他們發現,大人?"胡林焦慮地問道。他敬畏地盯著箱子,同時也瞟著外面的夜色,瞟著山下,"如果他們跟來了,我們必須趕快走。""我認為他們沒有跟來。到那塊突出岩石去看看你能不能發現什麼情況。"嵐下馬,胡林快步爬上岩石,"絲琳,我不知道怎樣打開箱子。洛歐,你知道嗎?"巨靈搖搖頭。

    "讓我試試"即使對於一個像絲琳這麼高的女人來說,洛歐的馬鞍仍然很高。她伸出手去撫摸箱子表面漂亮的圖案,沿著它們移動,然後按下去。"卡噠"一聲,她推推蓋子,打開了。

    然後,她踮起腳尖,要伸手進箱子,嵐從她的肩後伸手過去,取出瓦勒爾之角。他以前見過它一次,但從來沒有碰過它。雖然它很漂亮,但是看起來既不像年代久遠,也不像威力強大。它是一個捲曲的金色號角,在微弱的光芒下閃爍,號角口邊緣嵌著一圈銀色文字。他用手指撫摸那奇怪的字母。它們像是能吸引月光一般。

    "TiamiavenMoridinisaindevadin,"她念道,"墳墓無法阻擋我的召喚。你可以比阿圖爾鷹翼更偉大。""我要把它帶到石納爾,交給阿格瑪大人。"它應該被送往塔瓦隆,他心想,但是,我受夠艾塞達依了。就讓阿格瑪或者英塔把它送去吧。他把號角放回箱子裡;它反射著月光,十分引人注目。

    "你瘋了。"絲琳說道。

    這句話讓嵐打了個哆嗦。"是不是發瘋都好,我決定這樣做了。我跟你說,絲琳,我跟偉大沒有關係。剛才在外面的時候,我覺得我想偉大。一時之間,我覺得,我想要得到"光明啊,她是這麼美麗。伊雯。絲琳。不論是哪一個,我都配不上,"似乎有什麼東西控制了我。"塞丁為我而來,但是我用寶劍把它趕走了。這也是發瘋嗎?他深吸一口氣,"號角應該屬於石納爾。就算不是那裡,阿格瑪大人也知道該如何處理它。"胡林從上面出現。"營火又出現了,嵐大人,而且,很旺盛。我覺得我還聽到了喊叫聲。全都在山下。不過,我認為他們不會到這裡來。""你誤解我了,嵐,"絲琳說道,"你已經不能回頭。你已經無法脫身。那些暗黑之友不會因為你把號角奪走了就簡單地離開。遠遠不會。除非,你知道全部殺死他們的方法,現在,他們會像你追獵他們一樣追獵你。""不!"嵐的激烈反應讓洛歐和胡林吃了一驚。他緩和語氣,"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把他們全部殺死。在我看來,他們可以永遠活下去。"絲琳搖頭,長髮如波浪般起伏。"那麼,你不能回頭,只能繼續向前。你可以很快就到達卡裡安的城牆,比回到石納爾快許多。難道,再陪我幾天這麼麻煩嗎?"嵐瞪著箱子。絲琳的陪伴又怎麼會麻煩,但是,接近她使他不停地想不該想的事情。不過,回頭往北走就意味著冒險遭遇菲恩和他的追隨者。這一點她說得沒錯。菲恩永遠不會放棄。英塔也不會放棄。如果英塔繼續往南,那麼嵐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他會走到旁邊去,他遲早會到卡裡安。

    "好吧,卡裡安,"他同意道,"你得給我帶路,絲琳。我從來沒有去過卡裡安。"他伸手關上箱子。

    "你有沒有從暗黑之友那裡拿別的東西?"絲琳問道,"你之前提過一把匕首。"我怎會忘記?他沒有合上箱子,從腰帶裡拔出了匕首。光禿禿的匕刃像號角一般彎曲著,上面刻著金鱗蟒蛇。柄尖上的紅寶石跟他的大拇指一樣大,在月色下像邪惡的眼睛一般閃爍著。它是如此華麗,如此邪惡,但感覺卻跟其他刀子沒什麼差別。

    "小心點,"絲琳說道,"不要割到自己。"嵐覺得心寒。僅僅是帶著它已經很危險,他不敢想像被它割到會有什麼後果。"這是ShadarLogoth的匕首,"他對其他人說道,"不論是誰,帶著它足夠久,心智就會被它扭曲。它的邪惡會深入骨髓,就像它污染ShadarLogoth一樣。沒有艾塞達依的治療,它的污染最終可以致命。""這就是折磨馬特的匕首,"洛歐輕聲說道,"我從來不懷疑。"胡林瞪著嵐手裡的匕首,雙手在外套前擦拭。嗅探者的樣子一點也不高興。

    "我們任何一個人如無必要,都不要碰它,"嵐繼續道,"我會想個辦法帶著它——""它很危險,"絲琳朝著匕刃皺眉,就像見到一條活生生的毒蟒蛇一般,"把它丟掉。留下它,如果你想阻止其他人碰到它,就把它埋起來,但是,不要帶著它。""馬特需要它。"嵐堅決地回答。

    "它太危險了,你自己說的。""他需要它。艾梅艾塞達依說過,如果沒有匕首,就不能治好他,他會死。"他的身上仍然綁著她們的絲線,這把匕首可以砍斷它。在我擺脫它,擺脫號角之前,她們也有一根絲線綁在我身上,但是不論她們怎麼扯線,我都不會起舞的。

    他把匕首放在箱子裡,擱在號角捲曲的部位中——剛好夠位置——然後把蓋子合上。它響亮地"卡噠"一聲鎖上了。"這應該可以保護我們不受它的影響。"他是這樣希望的。蘭恩說過,當你覺得最不確定的時候,就是裝出最確定的樣子的時候。

    "箱子當然可以保護我們,"絲琳僵硬地說道,"現在,我要睡覺了。"嵐搖搖頭。"我們離他們太近了。有時候,菲恩似乎有能力可以找到我。""如果你害怕,就尋找唯一吧。"絲琳說道。

    "我想在天亮之前,離那些暗黑之友越遠越好。我給你的馬匹上鞍吧。""固執!"她顯得很生氣,當他朝她看的時候,她嘴角露出的微笑絲毫不觸及她的黑色眼睛,"一個固執的男人是最好的,一旦"她的聲音弱下去,沒有說完,這讓他擔心。女人常常不把話說完,根據他有限的經驗判斷,她們沒有說出口的話才是最大的麻煩。絲琳默默地看著嵐把自己的馬鞍放到白馬的背上,彎腰綁好肚帶。

    "把它們全都找回這裡來!"菲恩咆哮。山羊半獸人倒退著離開他。此刻,營火裡堆滿了木柴燒得很旺,照亮了山頂,陰影在四處搖晃。他的人類隨從擠在火焰旁邊,生怕在跟半獸人一起呆在黑暗中。"找出它們,找出每一隻還活著的,如果有誰想逃跑,告訴它,它將會跟那一隻一樣下場。"他指著第一隻來告訴他找不到艾索爾的半獸人。它還躺在地上,浸在自己的血中,抽搐著,蹄子在地上抓出道道刻痕。"去。"菲恩輕聲說道,山羊半獸人跑進夜色中。

    菲恩輕蔑地看著其他人類——他們仍然有用——然後轉身朝著夜晚,朝著弒親者匕首瞪去。艾索爾就在那裡,在山脈裡的某處。帶著號角。一想到這,他的咬牙聲咯咯作響。他不知道準確的位置,但是,山脈裡有什麼東西在牽扯他。把他扯向艾索爾。這部分暗黑魔神的禮物還在他的體內。他幾乎不去想它,而且盡量不去想它,直到突然地,在號角失去之後——失去了!——艾索爾就出現了,像肉塊吸引餓狗一樣吸引著他。

    "我再也不是狗了。再也不是狗了!"他聽到火邊的其他人不安地挪動著,但是不理他們,"你會為你對我做的事付出代價,艾索爾!世界會付出代價!"他的瘋狂笑聲在夜空中迴盪,"世界會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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