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旅人 豆寇開時始見心---《懷人》 第20-22章
    二十快要到黎明時分了,天空不再是那種沉鬱純淨的寶藍色彩,遙遠的地平線上稍稍發一點白,閃耀了一個夜晚的星辰失去了光彩。只有一枚星星還是明亮的,冷冷掛在西方天際。

    「太白!」流風遙望著太白,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落在緩緩推進的步兵們身上。

    休軍的魚鱗陣隊形嚴整,行動矯健,看得出來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左相應裟在夜北軍身上花了不少氣力。雖然休國東境沒有什麼隱患,荒涼的夜北高原上卻是盜匪橫行,有黃金的地方怎麼少得了爭鬥呢?夜北軍裝備給養不佳,是被當作鎮壓暴民的二流軍隊對待的,但在應裟的苦心之下也算頗有成就。夜北銷金營尤其自負兵精甲於東陸。一年到頭都在與私金販子的零星戰鬥中度過,銷金營的自負也不是沒有來歷。

    以百對千,還要加上一個休國精銳騎兵軍官的首級,流風不知道靜炎的算盤是怎麼打得,更何況,騎兵們早就繞到大營後面去追擊真騎大隊了,哪裡去找那個蘇平呢?很顯然,夜戰的失手還是讓旗主耿耿於懷。不過習慣了依賴靜炎的判斷,流風混沌的大腦裡面似乎還有著一線來歷不清的光明。

    「嗤------」他撮唇尖哨,一夾胯下的香豬,真騎營中塵頭大起,百名真騎跟隨著他毫不猶豫地衝向休軍。

    列游音臉色一變:「這些蠻子,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居然只派了一百來人出擊。」「未必。」應裟的眉頭微微皺著,這個面貌清瘦的中年人看起來永遠都是胸有成竹的樣子,即使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憂慮。「真人的領軍很有意思。」他瞥了界明城一眼,「界先生覺得呢?」以眾擊寡,是界明城學武時候的第一課。可是這個晚上,他居然連續看見兩個不遵循這條基本原則的主將,而且一個比一個更加莫測高深。他實在是不喜歡這種神神秘秘的人物。

    「這哪裡存心要打的樣子啊!」界明城沒好氣地說,「要是他們一起上,左相大人的千人隊一下就能死得乾乾淨淨。」列游音不服氣的瞪了界明城一眼:「界先生沒有見過夜北軍勢,話說得早了些吧?」他的臉已經紅了起來。少年得志,這個年輕的騎將對於任何被侮辱他軍隊的言語都有過高的警覺。尤其這個不知來歷的行吟者看著那麼嫩,居然就敢口出狂言。

    界明城不語,他沒有興趣和這個驕傲的騎將辯論,並且他也真沒見過夜北軍作戰。在他看見過的戰事中,被誇大了的武力實在是司空見慣。

    應裟鼓掌微笑:「夜北軍勢如何再說。界先生能看出這一戰的緣由,眼光真是不錯,不負天驅之名啊!」聽到「天驅」的時候,列游音的身子微微一震,忍不住用驚疑的目光打量起這個藏在斗篷裡行吟者來了。

    休軍的魚鱗陣是典型的兵書功夫。最前面是盾牌手,後面緊挨著長槍兵,第三層刀斧手,最後才是弓箭手。陣勢擺的工工整整,行進間也沒有亂了一絲分寸。

    步兵們根本不理會對面衝來的真騎,直到步營統領的號子發出,才齊齊站定,冰冷的槍尖從盾牌後面伸了出來,弓弦也被拉得滿滿的。就算是威武王的雷騎軍衝擊過來,沒有衝進陣營時也該倒下一大片。

    在魚鱗陣前兩百步的時候,雷鳴般的蹄聲中就忽然摻進了尖銳的呼嘯。飛蝗一樣的箭只劃破黎明的天空,紛紛墜入陣中。一時間到處都是「托托」的聲音,那是箭只釘在盾牌上的顫音。間或夾雜著一些士兵的慘呼,被射倒的士兵立刻就被同伴頂上。伸在盾牌外面的長槍一直也沒有減少,步兵們緊張地看著槍尖,他們需要用長槍來消化騎兵的衝擊力,然後才有作戰的空間。

    可是流風的隊伍並沒有衝擊,他們在休軍弓箭手的射程內兜了一個大大的圈子,繞到了魚鱗陣的側翼,休軍的箭雨都執著地衝進香豬捲起的塵土裡去了。流風的百人隊又開始射箭了。他們幾乎是貼著魚鱗陣邊緣的那些盾牌手,箭只卻都紛紛射向天空。下一個瞬間,休軍陣中慘叫連連。盾牌手們完全沒有能力擋住雨點般落下的流矢,他們的盾牌就算舉到了頭頂,也無法遮蔽身後的刀斧手。而休軍的弓箭手根本無法攻擊緊貼著休軍防線快速移動著的真騎。

    流風的百人隊來回跑了三趟,休軍陣中已經躺下了兩三百人馬。流風自傲的看了眼身後的弟兄,才折損了不到二十人。只是胯下的香豬氣喘的厲害。真騎們在光背的香豬上跳來跳去,就像遊戲一樣容易,但是他們沒有無窮無盡的香豬坐騎。在寒風刺骨的夜北黎明,香豬在兩次衝鋒以後就脫力了。而真騎們還不能軋干香豬最後的一分力量,要是休軍看明白這一點,真騎所有的優勢就都喪失了。

    「要是在真地。」流風憤憤地想,「就是拖,也能把這些步兵給拖光了。」但是現在,他們必須進攻了,香豬們不能支撐太久。沒有了機動能力的真騎就像失去翅膀的鷹一樣絕望,論到肉搏,那些仍然頑強支撐著防線的休軍步兵未必比他們遜色。

    「再有一輪。」流風對身邊的親兵說。希望這一輪的羽箭能夠粉碎休軍的鬥志,否則,幾十個騎兵的衝擊會像海浪撞擊礁石一樣粉碎的無聲無息。

    列游音的臉色越發難看了,這是一場表演一樣的戰鬥,而他所屬的夜北軍竟然成了表演用的道具。

    「楚雙河!」應裟叫身邊的步營都統,「該怎麼辦?」真騎戰力強大這是他想到了的,但是這樣懸殊的傷亡還是讓他無法接受。

    「佈陣不利。」楚雙河鐵青著臉說,「魚鱗陣不是用來對付這種不講規矩的打法的。」「規矩?!」應裟歎了口氣,夜北軍對付小股流匪是很有經驗的,可是在正規戰事中卻像只懂背書的呆子。「那你還呆著做什麼?」「是!」楚雙河連忙跑向掌旗官。

    奔馳的真騎忽然看見休軍的陣形亂了起來,滿地都是步兵在跑動,真騎的箭雨只是堪堪落在正在散開的人群中。

    流風心頭大喜:「原來休國人這就頂不住了。」高聲呼喝著帶著真騎們直衝入陣。在真騎們的經驗中,失去了鬥志的敵手,就算幾十倍於己,也還是很好對付。

    楚雙河的命令是改成雁翅陣,這個針對輕騎兵的防守陣勢原比魚鱗陣要更適合眼下的戰場,但在作戰中倉促更換陣勢卻無疑是個災難。

    就算應裟再怎麼冷靜平和,也還是被這個平時看上去精明幹練的將領給嚇到了,楚雙河的步營在夜北頗負盛名,很打過些艱苦的仗,不料真正面對強敵時,竟然會如此糊塗。

    掌旗官大旗一揮,應裟就長聲歎道:「文官不涉戰的規矩終於還是要破。」他揮了揮手,列游音和他的護衛親騎箭一般飆向山頭。

    傳令兵在陣前扯著嗓子喊:「左相大人說,陣前軍兵各自為戰,不必理會軍令。」茫然逃竄的休軍紛紛停住了步伐,他們的抵抗對士氣如虹的真騎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可是真騎們的速度卻頓時慢了下來。原本所有的步兵都覺得真騎在追逐自己,現在他們有了喘息的機會,三個一群五個一隊的凝成了一個一個防禦圈。

    這樣的防禦圈並不堅強,可是夜北的漢子也一樣剽悍。區區幾十名真騎很快就發現,施展不開弓箭的時候,衝破五十個人的集團也變得異常艱難。

    流風知道勢頭不好,帶著真騎們再殺出來,身邊已經只剩下五十來人。

    他望了眼身後的真騎們,他們臉上沾滿血污和汗水,每個人身上都白氣騰騰。

    真騎們的目光仍然是堅定的。可流風知道這堅定裡面藏著的是必死的決心。

    靜炎沒有一點要救援的樣子。他本不該奢望這個,靜炎旗主的軍令什麼時候更改過?但流風確實不知道為什麼只讓他的首錄出擊,這樣的犧牲多少有點孤獨和無畏。若是五百真騎同時攻擊的話,勝算要高出許多。

    香豬們在不安地原地踏步。

    大營後面忽然震動起來,幾千隻馬蹄把高原踏成了戰鼓。第一縷晨光裡面,兩隊騎兵出現在真騎兩邊的山頭上。等待著他們的列游音在山頭上就像一副剪影,他的馬刀落下的姿態牢牢雋刻在流風的腦海裡。

    那一刻,他的頭腦霍然開朗,轉頭凝視大營的方向。遠遠的看不清楚,可他知道靜炎的臉上一定又浮現出那種甜蜜的笑容了,甜得能融化所有真騎的心。

    靜炎旗主仍然是那樣未卜先知,她一直都為這五百後衛留著生機。只是,這生機要用犧牲來換取。他們的犧牲。

    流風微笑著點了點頭,他知道旗主永遠都不會錯,他的信賴沒有給錯對象。

    而現在,他就需要象靜炎所說的那樣,取下蘇平的首級。

    撥轉香豬,他對著真騎們說:「又該騎兵對騎兵啦……讓他們永遠都不敢與真騎對決!」真騎們的眼中血紅,沉默地點著頭。

    流風的香豬放蹄狂奔,身後是忠心的弟兄們緊緊跟隨。他背著列游音的方向,另一邊的山頭才是「護送」他們一路的的玄甲騎兵,蘇平一定就在裡面。

    箭囊裡還剩七支箭,他取了三支搭在弓上。

    對面的騎兵還看不清面目,可是雙方正在迅速接近。流風的身子隨著香豬的跳動顛簸著,可他的手臂似乎不屬於身體似的輕鬆而穩定。

    休軍騎兵是一把刀鋒,鋒頭上的三名騎兵必然有一個是將領。

    流風鬆手,箭離弦。

    刺耳的呼嘯聲在整個戰場蔓延,流風全力射出的竟然是三支響箭二十一響箭本不是用來攻擊著甲的騎兵的,更何況休軍覺得自己還沒有進入弓箭的射程。休軍使用的是獸筋木弓,雖然這是東陸各國軍隊的普遍配置,在寒冷而乾燥的夜北高原,木弓的威力卻收到很大影響。他們的箭矢在百步開外就失去了穿透皮甲的力量。流風卻仗著強橫的河洛弓力讓這三支箭穿透了三名休軍前鋒的胸膛。他要示範給真騎們看,真騎在這場力量懸殊的對抗中所擁有的唯一優勢就是他們手中河洛的傑作。

    戰馬們仍然在飛奔,它們蹄下濺起飛射的冰雪。跑出十幾步以後,黑甲騎兵的身軀才搖晃著從馬背上墜落,跌入馬蹄和雪粒的中間。失去了騎手的戰馬頓時放慢腳步,不知所措地扭頭去尋覓主人的蹤跡。跟隨其後的騎兵先是被尖銳的呼嘯震懾了,那種聲音讓人從胃的最深處感到酸楚和不適,然後就忽然被那三匹無主的戰馬阻擋。緊湊的攻擊節奏變得散亂起來,整齊的蹄聲裡摻進了一連串的雜音。

    這樣的情形沒有能夠持續多久。一名騎將轉眼間就踏過戰友的屍體縱馬奔出,他的機變能力證明他沒有辜負頭盔上標誌著游擊將軍身份的長纓。騎將的額頭還裹著厚厚的白布,正是夜間被流風射傷的蘇平。黑甲騎兵的隊伍還在重整刀鋒般的攻擊隊形,蘇平焦灼地回頭望了一眼。這個時候的一點遲疑都能大大削弱騎兵們的攻擊力,他需要振奮手下的精神。隨著一聲高喝,流星一樣的白羽從他手中釋放出來,赫然也是連珠三箭。

    流風揚了揚眉毛,蘇平不在那三名前鋒當中,當響箭穿透他們胸膛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夜襲中他見過蘇平的身手,應該不至於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而現在他不會再放過蘇平,他太需要休軍的混亂了。

    他的左手一抬,「奪奪奪」三聲,蘇平的連珠箭被他左臂上綁縛的圓盾輕鬆接下。

    「準頭倒還不錯嘛!」流風露出一絲詫異的笑意,舒展左臂,右手拇指一鬆,「刷」的一聲,又放出一支箭去。

    只有區區七八十步的距離了,游擊蘇平在明亮起來的晨光中看見對方這支小小的騎兵正全力向他衝來。這真是一個可笑的場面,但他總覺得有些不妥。為首那個真騎地身影似乎顯得有些熟悉。他的心忽然收緊了,他想起那是誰。蘇平沒有為他的回憶擔心多久,那支強勁的長箭就穿透了他白鐵鍛造的胸甲和堅實的胸膛。長箭餘勢不衰,離開蘇平的身體,接著就釘在一名衛兵的咽喉上。那一剎那,蘇平體味道一種說不清的輕鬆,他再也不用擔心什麼了。

    兩軍鋒芒的碰撞是極其短暫的事情。轉眼間,流風的人馬已經穿過了激流般的休軍,那些在空中揮舞刀花的休軍後衛甚至還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休軍騎兵的隊形不夠緊密,這原本是為了對付真騎的箭雨,卻給了真騎足夠的穿越空間。

    流風驕傲地看著身後的真騎,五十三人,人人浴血,卻一個都沒有少。交鋒過的戰場上凌亂地躺著十來具休軍的屍體。流風放聲大笑,馬刀斜斜指著正在掉頭的休軍騎兵們,問自己的屬下:「他們怎麼樣?」真騎們的嘴角都掛著冷冷的笑意,他們的高高舉起刀弓,齊聲呼喝:「哈!」鋪滿白雪的大地早已經被馬蹄和豬蹄弄得滿目猙獰,那支千人之眾的騎兵在掉頭的時候塵頭大作,擋住了剛剛趕到的列游音的視線。列游音焦急地望著中軍,不明白為什麼左相並不發佈攻擊真騎本隊的命令,幾十名游騎,難道值得一整隊的騎兵大費周章?蘇平的隊伍也讓他感到失望,一個會合之內就失去了主將,這些黑甲精騎卻連一個真騎也沒有拿下,算是怎麼回事呢?列游音撥了撥馬頭,試圖繞過蘇平的後衛。這支騎兵是沒有戰鬥力的,他想,現在該輪到銷金營的兄弟教一下這些來自都城的精銳如何作戰了。

    一名騎校擋住了列游音的去路,他的面色陰沉,盔沿下的眼睛閃閃發光。

    「請列都統留步。」這名小校的口氣絕對不像是對他的上級說話,馬蹄在雪地上踏的卡卡做響。他身後的幾名黑甲騎兵正在阻擋跟上來的銷金騎營。

    幾百名撥給蘇平的銷金營騎兵這時候從黑甲騎兵的隊伍裡走了出來,他們疑惑地看著暴怒的黑甲騎兵們,不明白為什麼被突然劃出戰友的行列。

    列游音沒有說話,他示意那幾百名騎兵歸入自己身後的隊列,向那名小校點了點頭。

    銷金營雖然自負,對於同僚的決心卻不能不表示敬意。戰場上,比武力更重要不就是意志嗎?列游音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對躺在冰冷的雪地上的蘇平刮目相看。

    和列游音一起望著蘇平蒼白的臉頰的還有流風。

    「要把他的首級拿下來。」流風想,他心頭迴盪的只是靜炎的命令。一千步兵是無論如何對付不了的,但是蘇平已經被他射倒了。

    像他的部下一樣,他根本不在乎對方整理隊列的行為。那些裝備精良的休軍就算把怒火鍛煉成刀尖投擲到真騎的身上,也不能讓他們的眼皮眨一下。幾番交戰,真騎們已經把休軍看扁了。「馬不會騎,箭不會射。」他們鄙夷地想,就算下次的格鬥中他們將全部喪生,也不能抹殺他們對於休軍的不屑。

    真騎們又衝過來了,仍然是刀鋒的隊形,他們手裡緊緊握著弓,冷冷瞄著黑壓壓的休軍。

    「一個也別放過了。」蘇平的副將嘶啞著嗓子對黑甲騎兵們說,他是個臉色蒼白的中年騎將,只有臉色的刀疤紅得發亮。雙腿一磕馬肚,他帶著黑甲騎兵向真騎迎去。

    界明城沒有讓心中的驚訝浮上臉頰。站在應裟身邊,他不想讓休國的左相看輕一個年輕的天驅,雖然他實際上還不是。

    可他是非常驚訝的。不是為了酣戰中的真騎,他瞭解這些人的勇氣和蠻力。

    也不是為了被幾十名真騎纏住的黑甲騎兵,這些騎兵在他見過的軍隊裡已經算是相當訓練有素的了,只要多一些與真騎對陣的經驗,他們決不至於如此狼狽。讓他吃驚的左相應裟。按兵不動的銷金騎營清楚地說明他根本沒有打算吃掉對面這幾百名真騎。他是打算接受真騎的求和的!只是,「這又何苦?」界明城望著戰場上廝殺著的士兵們,忍不住輕輕說出聲來。他們全力的廝殺根本沒有也不會改變任何早就作出了的決定。

    應裟瞥了他一眼,界明城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錯,那眼神裡似乎也有一絲的無可奈何。

    流風再次從休軍的隊列中穿出來,他的身上甚至奇跡般的沒有多出一條傷口。

    掠過蘇平屍體的時候,他眼明手快地揮出短刀。取下蘇平頭顱的同時,身子一閃就跳上了蘇平的那匹茫然的黑馬。他就這樣穿越洶湧衝來的黑色浪潮,在身後留下一連串的屍體。離開休軍隊伍的時候,他回首的一箭再次洞穿兩個騎兵的身軀,那是他箭囊中最後的一支。

    不是所有的真騎都和流風一樣走運,不少香豬一頭撞上對面的戰馬,就再也爬不起來。休軍騎兵雖然不擅長騎射,對於格鬥卻絕不陌生,陷入休軍重圍的真騎往往在兩三個會合後頹然倒下。落在地上的真騎,轉眼就被休軍踏成肉泥,他們最後的意識驚人的一致:咬著牙去砍削面前的馬腿。

    現在流風的身邊只剩下了一名真騎,和他一樣高高騎在奪來的戰馬上。他們的神情依然驕傲。他們也確實有值得驕傲的理由,戰場上一片狼藉,躺臥著的黑甲騎兵比真騎只多不少。他們就那麼沉默地站在兩隊休軍騎兵的中間,等著黑甲騎兵重新列陣。

    列游音冷眼旁觀著這場戰事,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寒冷。他下意識地握了握手中的韁繩,終於明白這些真騎遠比他所想像的要強悍。他當然可以把這些真騎們消滅的乾乾淨淨,包括大營前面的另外四百個真騎。可是代價呢?望了眼蘇平被砍去了腦袋的屍體,離著那麼遠也顯得那麼恐怖,他脊樑骨上有一股涼氣颼颼地升了起來。

    流風帶了帶馬,黑馬溫順地轉了個圈子,他把手裡提著的腦袋舉了起來,向著他的同胞們。霞光裡,這情景顯得詭異卻又壯觀。遠遠地,他望見靜炎的嘴角一彎。那是個熟悉的表情,流風幾乎看見靜炎月牙一般的眼睛露出了溫和的笑意,他的心終於輕輕放了下去。

    靜炎望著重新整隊的黑甲騎兵,扭頭囑咐驚瀾:「不要叫他們再碰我們的人!」驚瀾用力點頭:「明白!」看著流風的百人隊孤獨的廝殺,這四百真騎早已按捺不住了。驚瀾的命令剛發出,雨點一般的箭矢就紛紛落在流風的周圍。戰場上剩下的這兩名真騎瞬間就被羽箭結成的柵欄封了起來。

    蘇平的副將愣了一下,隨即又露出冷淡的表情,他的長槍高高舉過頭頂,就要下達衝擊的命令。這最後的兩個真騎,他要不計代價地拿下。為了這些騎著香豬的野蠻人,他不僅失去了上司,也把百來個同袍留在這邊陲的驛道邊。

    應裟望著那黑甲騎兵隊中高舉的長槍,皺著眉頭對掌旗官說:「行了。」界明城突然就鬆了一口氣。他不知道應裟到底下達了什麼軍令,但是很顯然,這一切結束了。

    大陣中忽然響起了號聲,列游音看著中軍搖動的旗號,一帶韁繩,千餘銷金騎營跟著他衝了上去,夾在黑甲騎兵和流風的中間。

    「左相有令,回陣!」他大聲對有點錯愕的黑甲騎兵們說。

    副將的眉頭擰了起來,旋即又鬆開,怒氣從他的臉上只是匆匆掠過。左相雖是文官,但總轄夜北事務,治軍嚴厲是出了名的。剛才的仇殺之心被這麼一耽擱,忽然也就散了不少。他望望流風後面嚴陣以待的四百真騎,知道自己的人馬要是沒有銷金營的支援,真能在這裡和這些野蠻人碰個魚死網破。

    靜炎的香豬一路小跑到了流風的身邊,她還是沒有帶衛兵。和騎著夜北馬的流風相比,她顯得那麼矮小,以至於要仰起臉來看流風。

    「旗主。」流風低聲說:「流風沒能拿下那個千人隊。」「……」靜炎無聲地搖搖頭,她伸直手臂才能觸摸到流風的身軀。她的手指輕輕掠過流風肩頭的傷口,那劍傷深可見骨,正汩汩地湧出血來。她的眼睛有一點點紅了。

    靜炎的香豬經過剩下的另一名真騎面前,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拍著他的手的手,那悍勇的漢子卻幾乎要流下淚來。

    「你們給大家殺出了活路!」靜炎說,她的聲音依然甜美,清澈地留進兩個真騎的心中。靜炎並不是個美麗的女子,可在這兩個真騎眼裡,她真的是值得他們用任何代價維護的。

    「你們跟我去和休國人取回這條活路。」靜炎接著說,她把短矛遞給了流風,上面是一面小小的白旗。

    流風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接過短矛的手卻像握弓時一樣穩定。

    應裟面前擺著一隻小小的鹿皮口袋,他的面前是抱著鐵盔的靜炎。從她吃力的胳膊就能看出這不是個強大的武士,而她烏黑的長髮讓所有中軍的士兵都盯著不放。他們沒有辦法相信這個小姑娘就是對方那些強悍野蠻人的首領,而且她好像還成功的達到了她的目的。

    應裟沉默著,他甚至不想把那鹿皮口袋打開來看,雖然他知道那裡面一定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璀璨寶石。靜炎給他帶來的驚奇遠遠比這口袋的寶石要大,似乎頭一會,他覺得自己有些老了。

    「按原議辦吧!」應裟緩緩說,他的目光慢慢在靜炎身後那兩名浴血的真騎身後流動。就是這樣的真騎,在剛才的戰場上讓他損失了近四百有經驗的戰士。

    「左相名不虛傳。」靜炎不動聲色地說。跟著應裟一起遙望被鮮血染紅了的戰場。

    「旗主年少了得啊!」應裟由衷地說,「這件事就此了結?」「嗯,」靜炎點了點頭,她的表情就說明她是可以作主的,應裟決定相信她。

    應裟掂了掂鹿皮口袋,嘴角浮出淺淺的笑意:「不知道旗主以後怎麼籌措軍糧呢?」靜炎仍然是那張沉靜的臉龐:「這個倒不牢左相擔憂。」應裟把口袋一抖,半口袋寶石滾落在他面前的短几上,他把口袋遞還給靜炎:「足夠交代了。」靜炎不接:「我更希望一個保證。」應裟一愣:「我的話也不行?」接著笑了起來,「旗主真是仔細。好好好,我陪你回大營去如何?」靜炎施了一個禮:「如此麻煩大人了。」她環顧了一下,休軍的將領都是一臉的不以為然,卻沒有一個出聲的。她看見了人群中一臉嚴峻的界明城,靜炎衝他微微一笑,這是感謝他在應裟面前的證詞。界明城報以一躬,他還沒有對靜炎行過這樣隆重的禮節,這是他難以抒發的憤懣。頭一次,界明城感到戰爭是這樣無聊的事情。

    喧囂的戰場突然靜了下來,反而讓大家都覺得心裡沉甸甸的。一行車馬緩緩離開休軍大陣,陣中的戰旗在獵獵作響。應裟沒有帶一名親衛,只有他的車伕和他陪著真人前行。兩方的隊形都沒有收攏,上萬雙眼睛盯著戰場上的四個人。休軍和真騎都不知道真正發生的事情,命令僅僅是約束他們作出任何攻擊對方的行為。

    經過那些鮮血還未凝結的屍體時,應裟的馬車小心翼翼地繞路而行。坎坷的地面讓他的馬車狠狠震動了一下,應裟身子一晃,幾乎掉下車來。靜炎正要伸手去扶,忽然聽見背後傳來輕輕的金屬碰撞聲。眼角的餘光裡,她看見流風和那名真騎手中的短刀在陽光中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二十二界明城的手指捻著錢囊中那幾枚可憐的金銖,嘴角不由露出一絲苦笑。背上有六絃琴,鞍旁是白木弓。在東陸走了那麼幾年,隨遇而安的行吟者還不曾為金錢煩惱過,想不到在這高原上的小鎮裡居然被難住了。

    天水是個真正的邊陲重地。從這裡去八松,即使在氣候適宜的夏季也需要大半個月的時間,而漫長的旅途中再也沒有一個可以補給的地點。當然,要是離開驛道轉向擎梁山的方向,三五天就能夠抵達夜北軍的大營臨峪堡,可那對以八松為目的地的商人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界明城的行程在天水被大雪和高原所阻擋。

    「就算是夏天,你也需要兩匹一流的夜北馬或者三四頭原牛來馱運給養,才能走到八松。」客棧老闆著實被這個行吟者膽大包天的計劃嚇了一跳,「而且路途艱險,商旅往往結伴而行。一個人在大冬天的穿過雪原去八松啊……」他的腦袋搖得像個波浪鼓,「還是先住下再說吧!」問題是住下來要錢,而眼下,錢在天水根本就不是錢。

    休國全境都在夜北高原,除了高原上的牧群和八松盆地特有的莜麥,休國最主要的出產就是黃金,擎梁山銷金河的黃金。南方的商人們帶著他們的貨物早早地在下雪前就等在了天水,而從八鬆下來的金販子卻沒有趕上進今年的最後一班買賣。天水鎮充斥著的全都是金錢的味道。

    憤怒的真騎洗劫天水的時候帶走了鎮內所有的馬匹和大多數的馱獸。他們倒沒有存心針對無辜的商人,但是天水鎮幾個貨倉裡的給養和被服是這些寒冷飢餓的真騎不可能放過的物資。天水鎮的人們應該感到慶幸的是,商人們打算在開春雪化前趕緊把從彭息各地帶來的物資運到八鬆去好好賺上一筆,所以這個鎮子在真騎過後還是有足夠消耗的儲備。

    鬱悶的商人們把他們剩下的所有物資都看管的緊緊的,所有可以拿來出售的東西都被標上了天價,黃金忽然變得不值錢了。商人們才不會擔心他們的高價商品是否能在天水銷售掉,他們不會算錯,開春的物資緊縮會給他們在八松贏得更高的利益。雖然眼下他們還沒有想出怎麼弄到可以馱運物資的牲口,可他們有整整一個冬天來來解決這個問題。

    把手伸進錢囊的時候界明城信心十足,他在潯州和夏陽攢下的金銖還沒有怎麼開銷過,囊中那幾片沉甸甸的金屬差不多是蘭泥鎮一個獵手一年可以掙得的收入,流浪的旅程中他更多是用自己的歌聲和故事換取食物和住宿。界明城沒有奢侈的習慣,就算真要象客棧老闆說得那樣在這裡住上一個冬天(當然,他覺得這是毫無必要的),他想自己也能應付過去。

    客棧老闆皺著眉頭在櫃檯仔細查點了一番,滿懷歉意地說:「真不好意思,眼下就只有外院的通間還空著,四人一間。咱們這裡冬天是按月租的,加上每日兩餐一個月是三十個金銖。」大廳裡的人幸災樂禍地望著還披著一身寒氣的行吟者,他們沒有辦法對付趁火打劫的客棧老闆,多一個墊背的也開心。

    界明城的手就這樣陷在錢囊裡拔不出來了。

    北星旅店是界明城所到過最低矮的客棧,他挺直身軀行走的時候,需要小心翼翼地避開頭頂的油燈。高原上的房屋都是低矮的,那是為了抗拒冬天強勁的白毛風。大廳裡瀰漫著令人窒息的牛油氣息。

    界明城用雙手捧著一杯溫熱的奶茶,黑漆漆油光光的陶杯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污垢,和那張硬得發亮的棉布門簾散發著一樣可疑的氣息和光澤。他稍微皺了下眉頭,喝了一口,暖洋洋的奶茶在他的口腔裡散發出濃郁醇厚的香味,讓他被封凍了的思維舒展了開來。

    他知道自己沒有可能買下一匹夜北馬來繼續自己的旅程。實際上從他抵達這個客棧開始,倒是有六七撥商人來找他買馬,栓在門外的白馬吸引了太多飢渴的目光。

    「又不是夜北馬,」商人們嘟嘟囔囔地說,「這個價錢已經很公道了。」他們離開行吟者身邊的時候憤怒地搖著頭,覺得這個年輕人過分貪婪了。

    界明城的苦笑停留在嘴角,進入天水以來,這好像是他唯一能夠做出的表情。

    他好像有兩個選擇:買一匹馬或者在這個地方消磨一個冬天,然而任何一個選擇都是他的錢囊無法支撐的。

    要是他拿起六絃琴的話……界明城沒有讓這個念頭繼續。

    像所有商旅聚集的地方一樣,灰黃的天水鎮裡也浮動著優柔的歌聲和曖昧的眼神,即使紅樓換成了地壘,錦被變做皮裘。呼嘯的寒風把所有的人都趕進散發著複雜氣息的酒店和客棧,白天和黑夜,天水鎮歌舞連綿。北星客棧裡也有幾個濃艷的年輕姑娘,不管她們臉上的脂粉在昏暗的光線中是如何掩蓋了她們的表情,這總是沉悶空氣中唯一的一點色彩。

    界明城從來不擔心能否在把那些凝視著女子的粗鄙目光調轉到他的琴弦上來。

    行吟者帶來的消息和故事和歌女們的艷麗的曲調完全是不同的東西,尤其在這樣的亂世,遠處的音信,無論真假,都能像磁石一樣地吸引人們的注意力。界明城在他的遊歷中不僅學到了各種各樣古老的故事和歌謠,也知道如何把才發生在身邊的故事用歌聲告訴大家。

    但是他不能夠。

    早上那場空虛的廝殺還在他心裡盤桓,他很想歌唱這場奇怪的戰事,但不是用這故事來換取金錢。這是尷尬的時刻,厭惡和沮喪讓他明亮的眼睛也顯得黯淡了,他把六絃琴放在腳邊,控制著自己撥弄琴弦的慾望,盡力把心思放到癟癟的錢囊上。

    「這位小哥。」一個中年商人走到界明城的身邊來。商人穿了一身陳舊但精緻的貂皮袍子,手指上套著好幾枚碩大的扳指,一臉很精明的樣子。就算在十步開外,界明城也能從他的臉上看出商人和金錢的字樣來。那商人彬彬有禮地拱了拱手,細長的眼睛裡有壓抑的興奮在閃耀。「不知道小哥剛剛從哪裡過來啊?」商人的聲音不大,客棧的大廳裡卻忽然安靜了下來,散亂的目光「刷」地集中到兩個人的身上。

    也許是因為客棧大廳裡空氣太渾濁了,界明城掀開大廳門簾的時候,人們的目光都落在門口栓著的白馬身上,沒有人想一想界明城到底是從哪裡來的。當中年商人問出了這一句話,人們才忽然想到界明城的來歷實在出奇,去彭國的路被雪封了,這行吟者又是朝八鬆去,還帶著城裡絕無僅有的一匹馬。

    界明城環視了一下周圍,到處都是閃閃發亮的眼睛,他知道那個在他心頭縈繞的故事終於還是要講出來了。既然應裟的大軍繞城而過,這個故事就該由他來講述。界明城再次苦笑著看了一眼自己的六絃琴,放得多遠看來都起不了什麼作用啊!他緩緩回答那商人:「從蘭泥來。」客棧裡瞬間亂做了一團,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地往界明城的身邊擠,桌椅倒地發出地脆響與喝罵響成一片。好一陣子,人們才弄明白自己的位置,客棧老闆居然也擠在人群當中。

    中年商人等的人群靜下來,方才繼續發問:「蘭泥怎麼走得過來,不是雪封了嗎?」「有獵道可走。」界明城聽見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不由微微一笑,補充說:「山路險惡,車馬怕是走不得的。」人群中隱隱約約有人說:「你不是走得嗎?」頓時哄笑一片,瀾州的商人最不畏懼的恐怕就是艱險的道路,從擎梁山到夜沼,那裡的路好走呢?夜北氣候固然含量,道路已經算是暢通的了。聽到界明城這麼說,自然有人大大不以為然。

    聽到現在還有路可以通蘭泥,所有人的心中都湧現出了巨大的希望:馬匹,物資,損失掉的一切都可以補回來,只要有足夠的補給馱獸,他們還是能在大冬天趕到八鬆去。

    中年商人也不理會哄笑,接著問:「那,那些真地的蠻子不是在南邊嗎?他們讓你過來?」客棧老闆插嘴說:「那自然是左相大人的夜北軍把他們給收拾了唄!」他說的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只是沒有人理他,人們的眼睛都盯在界明城身上。

    界明城點了點頭,譏諷地笑著說:「左相大人出兵,那是一定馬到功成的。」人們一時竟然沒有聲音,漸漸有竊竊私語在人群中茁壯起來,興奮的彩聲笑聲這樣綻放開來,幾乎要把客棧的屋頂掀開。

    「我就說嘛!」客棧老闆神氣活現地說:「左相大人鎮邊夜北,猖狂那麼多年的馬賊流匪都一一滅了,何況那些衣服都穿不周全的真蠻子。」商人們想到的可要多的多,他們想到了開通的道路,可以取回的馬匹和物資,還有倒霉客棧老闆該把他沒有道理的昂貴房價給降下來了。

    那中年商人長出了一口氣,顯然,左相得勝,天水的商人都可以放鬆了。他笑瞇瞇地問界明城:「不知道是怎麼贏的。這位小哥能不能講來聽聽?」界明城還是捧著他的陶杯,他看著杯中晃動的奶茶,杯中流動的黯淡光彩讓他想起了大軍陣前那兩抹刀光。

    靜炎注視著流風和他身邊浴血的真騎,眉宇中有淡淡的訝異。

    兩名真騎高舉著他們的刀,斜斜指著天空,那是所有東陸騎士都能明白的崇高禮節。

    「流風!」靜炎壓低了嗓子,她的面容終於流露出一絲不安,「做什麼!」列游音一直不安地注視著應裟的車馬漸漸走向真人的隊列,當流風的刀光出鞘,他和左相親衛的戰馬已經從陣中飛馳而出,但他們沒跑出幾步,又停下了,左相的車中沒有任何動靜。出陣前,應裟嚴令諸軍克制,無令擅動者斬。列游音雖然關心主將安危,卻也不敢違令。等看到流風二人揮刀行禮,列游音雖然覺得奇怪,心裡多少就輕鬆了些。

    忽然聽見身後馬蹄聲響,列游音才一回頭,界明城的白馬已經從他身邊掠過,依稀還能聽見界明城低聲咒罵:「愚蠢!」流風沒有回答靜炎的問話,他的眼光裡悲憤和欣慰交集。

    靜炎的香豬朝流風踏進兩步:「流風額真,把刀放下來。」這次她的聲音並不嚴厲,卻充滿了安慰,「我們要回家了。」流風的目光再次在躺在戰場上的真騎和休軍身上停留了一下,轉回了靜炎的臉上:「旗主恕罪。流風再次違令了。」他對身邊的真騎一笑,兩個人的短刀毫不遲疑地劃過自己的咽喉。

    界明城勒住白馬,他離流風只有百步之遙了,他不斷搖頭。

    白馬被他的大力勒得直噴白沫,焦躁地在原地兜著圈子。

    靜炎任由香豬走到了流風的身軀前,翻身跳下香豬,「傻……」她用只有自己能夠聽見的聲音輕輕說,她知道流風聽見了。靜炎的眼圈裡有酸澀的感覺在氾濫,她把鐵盔摘了下來,藉機抹去了一滴沒有忍住的淚水。

    「回家了。」靜炎溫柔地對流風說,輕輕合上流風正在失去光彩的雙眼。

    應裟沉默地望著靜炎揮刀割下了兩名真騎的頭顱,熱血把她的鎧甲染紅了一大片。

    靜炎重新來到應裟面前,她的神色仍然是冷靜而堅定的。

    「耽誤左相大人了。」她抱歉地說,「不過時間正好。」靜炎回頭望了眼天空,月亮正慢慢走到天空的邊緣去。

    「哦。」應裟沒有聽懂。

    靜炎也不解釋,領著應裟繼續往真騎這邊走。

    遙遠的南方,似乎有沉重的聲音傳來,幾口氣的功夫就變得清晰起來,那是雷鳴般的蹄聲在迴盪。

    四百真騎齊刷刷跳下他們的香豬,靜炎也跳了下來。

    應裟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旗主……」他的聲音變得艱澀無比,「應該是你贏得這一仗的呀!」「哪裡。」靜炎客氣地說,「不是左相大人領軍,這仗無非是兩敗俱傷而已。」列游音吃驚地看見山包上面出現了幾百匹夜北馬,幾名真騎趕著馬群衝向大營前的弟兄。

    他看了眼回到陣中的界明城,界明城也吸了一口涼氣:「這個賭注實在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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